01

派去监视桐生的人突然汇报:桐生在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了。接到这个报告,栋居的双眉一下紧缩在一起。桐生的失踪绝不可能和相邻同志会内部最近发生的一系列异常变化无关,这一点,桐生的行动已经证明了。

几乎就在同时,又一条消息飞来:相邻同志会理事长江马连同他的专用坐车被不明身份的人劫持。据说那人在南青山江马情妇的公寓门口将两名保镖打翻在地,并威逼司机,将车开走。

不久,司机被扔在市内某处道路上,并立刻报告了110,声称他们的理事长连人带车被劫。暴力团的最高首领被人绑架,来寻求警察的救援,这是前所未闻的。

根据江马专用坐车的车种、型号、车牌,警方迅速张开了紧急搜捕网。

与此同时,新宿警署的牛尾和青柳外出调查回来,在新宿陀螺剧场后面的小巷里和一个年轻女子擦肩而过。她留着一头经过漂染的长发,拥有艳丽的容貌和诱人的身材。

牛尾走过她的身边,突然又回过头去。这个女的曾经见过。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女子也回过头来。

“哦,你是……”

“上次的警察先生。”

两人都开口了,这个女子,就是中森光子猝死宾馆那天晚上,和并木—起在宾馆开房的奈绪美,“伦巴达”的那个小姐。

“看你这样子,精神不错嘛。”

“是。”奈绪美回答,样子有些心神不定,也许是去上班或是刚回来吧。她这工作毕竟不太愿意面对警官。牛尾正想就此道别。奈绪美却又开了口:

“嗯……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和警察先生说。”她的话语中透出犹豫。牛尾本能地感到她手中拥有什么情报。

等牛尾和青柳转过身来,奈绪美说:“也许这事和并木先生根本没有关系……”

“什么都行,你说吧。”

“前阵子,我碰到以前一起在‘伦巴达’做过的一个女孩子,她叫君香。”

牛尾的眼神在催促她往下说。

“君香在一家公司做事,可前不久她们老板突然失踪,她就失业了。而那个失踪了的老板,叫叶山,他是相邻同志会的人,我以前听并木先生说他们有些来往。并木先生说他是干高利贷的,好像是因为干了什么,被相邻同志会给踢出来了。”奈绪美说。

叶山启介,就是那辆被盗汽车的主人。而车子上装着的,是立桥警官被害案的重要知情人——被人绑架,并害成毒品中毒的竹久翔子。牛尾和青柳的脸色一下变了。

并木所属的君波组是关东门传会派内的,本来他和相邻同志会的叶山应当属于对立关系。可是,像这样下层成员之间有所交流,拜个把子之类的现象并不少见。不同组织的成员一时投机,拜了把子就称作旁门兄弟。

如果叶山和并木的老大有了纠葛,虽说是兄弟,为了自己的组织,并木也得挺身而战。当然,更多时候是这些旁门兄弟出面调停,防止了更大的纷争。

叶山是相邻同志会的直属成员,而并木则是关东门传会下级组织君波组的成员,要说是兄弟,级别上相差太大,最多,就是个旁门叔侄罢了。

不管怎么说,并木和叶山有所交往,这条情报不能放过。

“君香是怎么进叶山公司的?”牛尾问。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听说,把君香介绍给叶山社长的,是‘特暴’的山野警部。”

“山野……”

听到这个意外的名字,牛尾和青柳一时间相对无语了。

山野是警视厅“特暴”的警部,是立桥的上司。山野是“特暴”的负责人,认识叶山不足为奇。

可是,能把一个以前在“伦巴达”做事的小姐介绍到叶山那里工作,可见其关系相当密切。牛尾心中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些对你们有用吗?”

“非常感谢。你帮了大忙了。你知道君香的联系办法和地址吗?”

“我只知道移动电话的号码。”

“那也行。方便的话,能告诉我们号码吗?”

牛尾一问,奈绪美便说出了两个电话号码,然后,急匆匆地说:

“对不起,我和别人约了时间。”

“耽误你了。如果还有什么情况,还要麻烦你的。”

奈绪美也顾不得牛尾的感谢,加快脚步走了。看来,一定是有客人正在等着她。

“山野牵扯进来,可就难办了。”牛尾目送着奈绪美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直到现在,山野都处在调查的盲点里。与其说是调查的盲点,山野本人就在调查队伍之中。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自己人总会被排除在调查范围之外。

可是,立桥被害这个案子,被杀的就是自己人,所谓的“自己人”也不能从调查对象中排除。山野是受害人的直接上司,可以说,是关系最近的“自己人”了。

作为警察,保护自己人的意识比别人更强。警察要保护市民,而能保护警察的除了自己人还有谁?正因如此,对于自己人的过失与犯罪,警察常常会视而不见。

“暴字号”要进行工作,必须和暴力团拥有密切联系。因为他们与腐败近在咫尺,最容易受到污染。谁都不愿想象山野已经堕落了,可奈绪美的情报正有力地暗示了这种污染状况的存在。

如果是被山野叫出去,立桥完全可能没有丝毫戒备。如果是被山野叫走,他不带警察证也合情合理。

但是,如果山野已经堕落了,牛尾就必须向着这个自己人开刀。看来这是一项非常痛苦的工作。牛尾的那声叹息,像是预示着这种痛苦的存在似的。

02

桐生把“装甲车”开进了一片黑暗的空地。由于桐生一直都在穿小路绕道行驶,江马的方向感和辨别位置的能力早就失灵了。

“下去!”桐生停下车说。

“你要干什么?”江马害怕了。

“别担心,只不过换辆车。你这辆车,警察和相邻同志会的人都找得红了眼了吧。”

空地上早就停着另一辆汽车。坐上这辆国产小型轿车,桐生说:“现在来说说那个指使你的人吧。”

换车的时候,江马并非没有机会逃跑。可是,桐生转眼之间就能打垮那些功夫过人的保镖和司机,一想到这些,江马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什么念头都没有,只会乖乖地听话。

“我再问你一次,如果我说了,你能保证我的生命安全吗?”

“糟踏一个女孩子,还让她吸毒,你就心安理得?自己的性命就这么值钱?”桐生的嘴角浮起浅浅的一丝笑容。

“这些都不是我的意思。”

“就算这样,是你给手下发的命令,你逃不了这个责任。想赎罪你就干脆点说!如果你还想看到明天太阳升起来的话。”

“是山野。‘特暴’的那个!”

“山野……”

“警视厅搜查四课,暴力团特别对策总部,通称‘特暴’。我说的就是那里的班长,山野时彦。”

“山野为什么要你那么干?”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们只是互相利用罢了。也许那个女孩对山野不利。山野只是让我解决她。我可不喜欢杀人。”

“所以你就用了毒品?”

“这件事我对不住你。我已经说了,你放过我吧。”

“一个无辜的女孩子被那么多人争先恐后地奸污了,还因为毒品成了废人。我要你赎罪!”

“你想怎么样?”江马强压内心的恐惧问。

桐生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递给江马一把小钥匙。

“把手铐打开!”桐生说。

江马还没搞明白桐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根据指令打开了手铐,好容易恢复了双手的自由。

“脱衣服!”桐生突然对江马说。江马一下子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把衣服脱了!”桐生又说了一遍。

“你要干什么?”

“你马上就明白。这总比丢掉小命要好些吧。”

桐生一身的杀气让人直打寒战。在他面前,江马乖乖地脱掉了上衣。

“裤子也脱!”

江马在副驾驶仅有的那点空间里,蠕动了片刻,只剩下了一身内衣。

“内衣也脱了!”桐生的命令不由分说。

“这你就放过我吧。”江马的哀求声带上了哭腔。

“我说到做到,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奸污一个女孩子,把她变成废人,现在只需要扒光衣服就能赎回这些罪孽,你还不感谢老天?”

虽然这时江马的手脚已经恢复自由,可在桐生强大的杀气威逼之下,他早就放弃了反抗的意志。江马不得已,脱掉了衬裤。

“内裤!”桐生毫不留情。

“你在开玩笑?”

“你以为我会和你开玩笑?”

“你还是饶了我吧。”江马真的哭起来了。

“竹久翔子也曾经这样求饶。脱一条内裤算得了什么!我可没说过要干你后面。就算是捏碎了你,你也没话可说!”

江马的侧腰上突然被一样冰冷的金属东西顶住了。一看,桐生左手不知什么时候拿着一把手枪,这是先前从那个司机手里打落下来的。现在,即便没有这个家伙,江马早就在桐生的杀气面前彻底屈服了。

在桐生的逼迫催促下,江马已经一丝不挂了。这时,江马突然发现车子正在开回市中心。

“你要去哪里?”

“你马上就会明白。”

面对江马的问题,桐生回应以淡淡一笑,拿出一部移动电话,按下了重拨键。

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回答,桐生将电话凑到耳边,说:“我这就把相邻同志会的理事长送到你们大门口。你们准备好摄影记者迎接。”说完,就把电话关了。

不一会,车子到达市中心一幢高楼门前。江马一下明白了:这里是一家大报社。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桐生轻轻一声“下去”,枪口在他背上一顶,江马就被推出了车外。

江马就这样,一丝不挂、毫无遮蔽地被扔在了灯火通明的报社大门口。

刚才,一通奇怪的电话打到了社会新闻部,虽然觉得是有人开玩笑,可摄影师还是好奇地来到了大门口。面对突如其来的猎物,立刻爆发了一阵闪光灯的浪潮。

第二天的报纸上,作为一个特别消息,江马全裸的照片被登在了社会版的头条。虽然经过处理隐去了关键部位,可堂堂相邻同志会理事长一丝不挂地趴在报社门口的丑态,就这样传遍了全国。

关于那个让自己蒙受奇耻大辱的人,江马竟然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03

山野警官上班前,在家里随手打开报纸一看,顿时目瞪口呆。社会版的头条上,赫然登着江马三郎赤身露体匍匐在地上的丑态。虽然“关键部位”已经进行了处理,但可以判断他是全裸的。

还有一行大字标题附在照片边上——《相邻同志会理事长,江湖老大街头上演脱衣秀》。那“脱衣秀”三个字还特地被打上了着重号。

报道的大概意思是说:昨天深夜,有一通奇怪的电话打到报社,声称要将江马三郎送来。虽然报社认为这只是恶作剧,但谨慎起见,还是派了摄影记者和保安到门口等候。就在这时,一辆小型轿车停在大门口,扔下了全身赤裸的江马扬长而去。

有关对方的情况和事情的缘由,江马始终保持沉默。作为暴力团之间的纠纷,这样的了断方式实在是闻所未闻。虽然没有伤及一根毫毛,这种方法却有着决定性的破坏力。理事长的权威彻底扫地,相邻同志会也成了江湖上人人嘲笑的对象。

报纸用不冷不热的笔调,描述了这件近乎荒诞却又妙不可言的“江湖奇闻”。

打砸抢这些老套的手段似乎已经成了黑帮之间纷争的代名词,相比之下,今天这样的了断方式的确惊人。江马三郎想要东山再起已经不可能了。

他在那个阴暗社会里是活不下去了。可他这样彻底浸泡在这种阴暗之中的一个人,要想回到“光明”中来,也是办不到的。

过去,一度与关东门传会争霸江湖,平分日本黑社会天下的相邻同志会,如今首领被袭,这块招牌也就彻底砸了。

相邻同志会在江马的强大领导之下,团结一致坚如磐石,关于这点,他们一向引以自豪。如今江马倒台,看样子也就树倒猢狲散了。有关加害自己的人江马三缄其口,既然他自己不报警,警方也无法立案侦查。山野明白,作案者决非等闲之辈。山野和相邻同志会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相邻同志会就是山野的秘密资金来源。失去江马和相邻同志会,对于山野的将来具有重大的影响。

山野今天之所以会如此飞黄腾达,暗藏在他背后的相邻同志会这个后盾不可小视。可是,比起失去江马和相邻同志会遭受的打击,更令山野害怕的是那个凶手的意图。

他清楚地感觉到,凶手的真正目标并不在江马与相邻同志会。难道说,凶手是冲自己来的?他有这样的预感。心中的不安一个劲膨胀起来,打消了他的食欲。

山野没吃早饭,只喝了一杯咖啡就要出门,妻子送他到门口,问:

“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山野答应了一声便走了。

前不久,由于别人的疏忽,他的车被轻轻撞了一下,所以他现在尽量避免开车上班。

走在去车站的路上,突然,他感到背后有种异常的气氛。刚要回头,腰里已经被一根金属管状物顶住了。

“就这么走!”对方低声命令。

“你是谁?!”

对方并不回答,山野觉得腰里又被狠狠顶了一下,他感到身后有一股逼人的杀气,便乖乖地根据命令行事了。向前走一点,路边停着一辆小型轿车。走到车边,背后的声音说:

“开门,上车!”这样的命令根本不容山野抗争。

山野打开驾驶室的车门,背后又是一股劲,不由分说,他被推了进去。

“坐到边上去!”

山野依旧乖乖地换到了方向盘旁边的座椅上。

这时,他才第一次看到了绑架自己的那个人。

“果然是你小子!”山野发出一声低吼。

“果然是我?看来你是认识我的。”

那个人微微一笑。这一刻,就连山野这个久经风雨的“特暴”负责人,也觉得一股寒气直冲自己的脊梁骨。

山野早就料到昨晚发生的江马三郎脱衣秀,真凶一定是这个人。不出他的所料,此人的目标并非江马与相邻同志会,而是山野本人。

“你想干什么?”山野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沙哑了。

“问问你自己的良心吧。”

说话间,山野手腕上已经带上手铐,失去了自由。

“你敢碰我一根汗毛?你这可是和全国的警察作对!”山野嘴上仍在拼死挣扎着。

“呵呵,江马也说过这话。他还说全国的黑道都会来追杀我。”

这个人说着说着竟然乐了。车子已经启动了。

“你要去哪里?”山野强压心中的恐惧问。

“你马上就知道。”

那人的表情就像是高高兴兴开着车出去兜风。

04

江马和他的那辆车逃脱了紧急搜捕网,警方一无所获,天亮了。第二天一早看到报纸,警察才知道了江马的下落。这回彻底被人耍了,警方的确相当恼怒。

根据现场的摄影记者陈述,当时他们光盯着江马,根本没有注意那辆车和开车人。他们只记得一辆国产小型轿车停到大门口,扔下江马就跑了。

随后,在世田谷区的一片空地上发现了江马的那辆专用座车。江马已经从报社回到了自己家里,即便警察问话,他也一概不答。

警察接着赶到医院,找到江马身边那几个被打伤的保镖,其中一个面对警方出示的桐生的照片,脸色发生了明显变化。

栋居确信,相邻同志会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全都是桐生所为。

与此同时,新宿警署的牛尾警官突然来电希望马上见面。他们二人约在新宿一家宾馆的大堂里碰头。

栋居已经察觉到牛尾的事情非同寻常。果然,牛尾口中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牛尾先生,你觉得山野警部不干净?”栋居听完以后问。

“我不想怀疑自己人,可十有八九不会错。”牛尾回答。

“如果真是这样,桐生的真正目标应该在山野那里。山野有危险啊。”

栋居一惊。现在一切都很明白:桐生正在追踪残害竹久翔子的真凶。在他的追踪过程中,叶山、矢口、江马一个一个被挖了出来。恐怕,他已经从江马那里听到山野的名字了吧。

两人对视一下,仿佛在询问对方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先和山野先生联系一下。”两人的意见一致。

可是,山野还没来上班。按照往常情况,这个时候,他早该到了。两人不放心立刻给山野家里打了电话,山野太太说他已经走了,比平常提前了一个小时。

“他有没有说路上要去什么地方?”

“不,没有。我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只回答说不知道,慌慌张张地就出去了。”

山野太太的回答,进一步加剧了两人的不安。

既然山野是“特暴”的警察,不告诉别人自己的行踪,中途到什么地方去一次,这些都不足为奇。可是,昨晚江马刚刚上演了街头脱衣秀,紧接着山野就不知去向,这决非偶然。

“如果山野就是让竹久翔子变成废人的罪魁祸首,就说明他和立桥被杀也有重要联系。”

“无论如何现在首先要找到山野的下落。”

“会不会,在那儿?”栋居的表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想起来了?”牛尾直盯着栋居的脸。

“如果是桐生绑架了山野,我想到他只有一个去处。”

“我们快走!”

两人同时站起身来。这时,他们的内心正在剧烈动荡着。

救出山野,同时意味着证实了他的嫌疑,必须追究他的罪责。这是一项相当痛苦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