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早晨,重金结帐离开了旅馆。隔一会儿就会来一趟公共汽车,所以用不着叫出租汽车。他正在小涌园前等待公共汽车,好象在候客的一个出租汽车司机招呼道:

“先生,到哪儿去?”

“下山到汤本去。”

司机说:

“反正是回去的空车带脚,给一千块钱就行,您坐吧。”

车钱倒不在乎,可原以为马上就来的公共汽车总也不来,重金等得腿部快麻了,正中下怀,便坐下上去。

参加盂兰盆会的旅客还在陆陆续续回去,下坡路密密匝匝排满了汽车。司机咂咂嘴提议道:

“先生,照这样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到汤本呢,咱们抄条小道好不好?只有本地的司机会走。”

交通堵塞得太厉害,重金已经十分不耐烦了,便听从了司机的劝诱。他说:

“随你便吧。”

一入小道,在公路上挤得满满当当的车辆,难以置信地消失了。绿树笼笼葱葱,山气浓郁。小道愈益蜿蜒曲折,车身几乎擦着护栏行驶。隔着护栏,远远望见湍急的河水象条白带子一般在深渊处流淌。司机灵巧地转着方向盘,一路上仿佛将上方的断崖边沿削掉一层般地驱车前进。

诚然,除了本地那些熟练的司机,恐怕是不能胜任的。这样的小道,重金觉得以前仿佛走过似的,也许是深山中特征都泯灭了,条条小道看上去一模一样。

山气变得格外浓郁了,这当儿,司机的态度显得心神不定起来。

在这一带,小道与急流之间的深度达一百米以上,背山满谷都被浓绿的树林埋起,溪流沿着深渊倾泻而下,确实有“千仞之谷”的景象。

重金对司机这种显然不正常的样子放心不下,便招呼道:

“师傅,怎么啦?”

“先生,对不起。我憋不住了,请原谅,稍等一会儿。”

司机将车子停在待避处,滚也似地下了车。他奔到悬崖边上,开始撒一大泡尿。

“原来如此。”

重金面露苦笑打量着他。就在这当儿,他觉察出背后有异乎寻常的动静,就回过头去看。一辆大型长途邮车连速度都不减就开过来了。

重金喊道:

“危险!停住!”

但是对方哪里听得见他的声音呢。长途邮车好象驰到跟前才发觉,就来了个紧急刹车。但那时,相互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近了。

大卡车的车头与出租汽车的车尾接触了。咯噔一下,出租汽车被撞得猛地向前一冲,重金的整个身子受到强烈的震撼。出租汽车的手刹车竟然没给拉上。

从大卡车传来的惯性,使小得多的出租汽车朝悬崖边沿猛跑。

重金拚命从后座探身到驾驶座,使出全身力气拉紧了手刹车。轮胎尖叫一声。这一次,冲击力从车头传到相反的方向。

一方面是手刹车生了效,同时又给护栏挡住,出租汽车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下来了。倘若手刹车迟拉了一秒钟,车子就会冲垮护栏,滚下深渊。

长途邮车看到出租汽车脱了险,就山摇地动般地急驰而去。这是倏忽间发生的事,没顾得上记下车号。

出租汽车在悬崖边沿上勉强停下来后,重金一时茫然若失。

“先生,不打紧吗?”

司机跑到跟前这么一招呼,重金的神志好容易清醒过来。

“哎呀,亏得没出事。”司机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叹着气说,“那家伙太缺德了,那是打着盹儿开车哪。您没看车号吗?”

“哪里顾得上呀。你没看吗?”

“我首先关心的是客人的安全,吓得非少活几年不可。”

关于忘了拉手刹车这一点,司机只字未提。

“尽管现在没事,兴许会出现后遗症。要是有个好歹,请跟公司联系。”

司机边说边递给重金一张出租汽车卡。

2

在汤本乘上电车后,重金的心情才镇静下来,开始琢磨方才的事故。

——说不定那就是藏方江梨子加在我身上的“危害”哩,美由纪已警告过的呀。

重金直着两只眼睛转这样的念头。出租汽车司机邀他上车也罢,靠近悬崖边沿,在小道上撒尿,并忘了拉手刹车也罢,轻易不会走小道的长途邮车,竟打着盹儿往前冲也罢,这一切太象是故意安排的了。

倘若重金迟一秒钟再拉手刹车,那么他就和出租汽车一道被撞下悬崖,案件也会作为“因打瞌睡驾驶,从后面冲撞事故”予以处理。按照预定计划,那时出租汽车司机将充当“长途邮车方面的证人”……

但是他们的合谋关系以及幕后的操纵均无从证明。一切都是重金凭着“紧接着昨夜的今天”发生的事这一点所臆测的。

然而,只要藏方江梨子有这样的打算,一夜之间便能安排这样的勾当。在她的直接间接影响下的企业,既有长途邮车,又有出租汽车公司。但是“执行小组”想必是与黑幕完全隔开来的。重金再一次想到,自己差点儿和如此可怕的女子共度一夜,于是一股冷气穿过脊梁。

回到东京后,他首先给美由纪打了电话。

“你平安无事,这太好啦。”

美由纪的声音表达了由衷的喜悦。

“我想马上见见你。”

“到我家来吧。”

“啊?让我去吗?”

重金从未去过她家。双方的想法都很干脆,认为不过是在旅馆里逢场作戏而已。重金生怕一旦到了女家,就会陷得太深,不可挽回了,所以并没说过想去拜访的话。

“这会子还说什么客套话呀。”

美由纪住在新宿住吉町的一栋高级公寓里。说不上怎么豪华,看起来却很舒适。楼并不大,与其说是高级公寓,更接近于普通的居民楼。不愧是年轻女子住的地方,室内收拾得漂亮整洁。冷眼一看,没有男人的气氛,正因为如此,才请重金上门的吧。

“真好哇,平安无事。”

她一开门,蓦地抱住了他。一夜之间,他们二人之间的“客气”完全消除了。异己分子一介入,两个人的关系就更密切了。

“哪里是平安无事,出了个大事故哩。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还活着。”

重金将从小涌园回来的路上发生的事故讲了一遍。

美由纪以揣摩重金这番话的内涵那样的神情说:

“说不定这是警告哩。”

“警告?”

“因为不值得杀死你。昨天晚上我打电话后,你的态度就变了。藏方夫人肯定觉察出那是由于我向你告密了的缘故。我认为这是对你和我下的警告,叫我们不要再去干预无聊的事。真的,到此为止吧。‘总理’由于什么原因被谁杀害也罢,轧死乘松先生的公子后逃跑的真相也罢,都跟我没关系。”

“对我来说,你就是一切。昨天夜间我清清楚楚地明白了这一点。求求你啦,别再学侦探的样儿啦。”

美由纪施展浑身解数来试图说服他。

美由纪说跟她没关系,重金在心灵深处却越来越强烈地感到有什么事快要衔接起来了。那与“总理”被杀案以及轧死乘松幸一后逃跑的案件没有关联,而是比这些早得多的一种衔接。但他弄不清是什么,所以心里着急。

他总觉得,“总理”被杀案和乘松幸一遇到的车祸,是位于那种衔接的延长线上的。

他疑虑重重地回家来了。美由纪劝他在她那里过夜,但他想独自去揣想即将衔接起来的究竟是什么事。而且今天晚上美由纪还得去上班。跟着她到店里去呢,却再也无法装成陌路人的样子了。然而在她屋里抱着膝盖等待她回来,也怪冷清的。

在自己屋里坐定后,他漫不经心地拽出箱根的地图。由于职业关系,全国的地图他都备齐了。

他摊开地图,凭着记忆寻找今天差点儿给撞下去的哪个地点。地图上的一处画了个红圈做记号。那正是他要找的地点。究竟是什么时候预测到会出事,而老早就在地图上做好记号的呢?

不,不是预测的。这个记号标志着过去在该处曾发生一桩对他来说是重大的事件。在那个地方出过什么事呢?重金苦思冥想着。

“啊!”

他情不自禁地惊叫一声。那件事终于在他心里衔接起来了,雾散了,他清晰地俯瞰到了整幅关系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