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富土吉田警察署的永川调查了一下三桥新一死亡的原因,但并未查出起因于犯罪的可疑之点。尽管教练和死去的受训者事先关系不和,然而借训练的名义来杀害某个受训者,是难以办到的。

但是,他总是牵挂着按说已经“解决”了的这个事件。他也搞不清楚究竟牵挂着哪一点,然而就是不能释念。

交通事故的加害者刚刚入了公司就去受训,而遇上的教练恰恰是被害者的父亲,可谓冤家路窄,而这位新职员乍一走上社会就在新人培训班上死了,他指不定感到多么遗憾呢。

他受了经年累月的教育,大学毕业后,正要在实际社会中发挥自己的能力,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掉了。也难怪做父母的要怀疑他是“被杀害”的了。所谓死不瞑目,指的大概就是这种心境。

夏季快到了,山中湖一带显然变得生气勃勃。冬天垂钓洞里的胡瓜鱼,春秋两季从事各种户外运动,踏访周围的名胜,四季固然都有乐子可找,但不论怎么说,夏季才是旺季。夏季到处活动的人口,达冬季的十倍,就是这么个热闹劲儿。

夏天主要是年轻人在活动。湖泊及其周围充满了青春的欢声。人一多,打架和两性关系方面的犯罪事件也相应地增加,警察忙得团团转。对警官来说,青春的季节成了忧郁的季节。“富士五湖”归富士吉田警察署管辖,所以夏季格外忙碌。

五湖之中,河口湖、西湖,精进湖,木栖湖是沿着东西向一溜儿排开的,彼此离得不远。惟独山中湖是孤零零地位于管辖地的东南隅,挨近神奈川县和静冈县境。笼坂峰与箱根方面衔接,所以从那边涌进了大批的车子。

河口湖发展过了头,湖畔变得俗不可耐,以致有“东京都河口湖町”之称,相形之下,山中湖名副其实地依然保留着“山中之湖”的静穆与自然风光。

每逢夏季,大批的人便冲着这一点蜂拥而来,所以幸存的大自然也成了风前之烛。

七月十日,永川到山中湖去巡逻。梅雨期还没过去,富土山麓的夏天姗姗来迟。旅馆空荡荡的,露宿地也是一片凄凉。富士山被厚厚的梅雨遮住,湖面上烟雾迷蒙,连只船影都没有。

恐怕要到七月底,山中湖才能恢复夏天的生机。永川隔着巡逻车的窗子眺望湖畔的风景。尽管是看惯了的景色,伹它根据季节的转换,以及每天的时间早晚,而不断变幻着。

车子沿着往返于旧镰仓街道的138号公路,顺着湖泊南端,驰到旭丘,再从这里沿着南岸驰向湖东。位于湖泊东端的平野,是垂钓的好去处,公司的别墅和大学的集训营地都聚集在这里。沿着湖畔修的这条路,在平野向左拐,通到北岸。

当车子驶到平野跟前时,永川对开车的警官说:“停一下。”车子停下来后,他就下了车。原来路旁供着花,引起了他的注意。

看来是刚供上去的,花瓣儿水灵灵的。是白色兰花和繁星点点般的一簇小白花。开车的警官也下来了,告诉他这叫“霞草”。兰花价钱很高,这个花束供在荒凉的路旁,未免过于豪华,不大协调。

这里并不是频频出车祸的所在,也没有出过凶杀案的记载。

这个地方介于湖泊南岸那栉比鳞次的旅馆和东端的平野这排房屋之间,周围是桑田与荒地。

——这里出过什么事呢,为什么要供花?

永川追忆着,但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他纳闷着,正要折回到巡逻车跟前时,一群仿佛是参加集训的大学生,由二名骑自行车的高班生伴随着跑来了。这些新生看来已疲劳不堪,脚步踉跄,高班生激励他们道:“加油儿!”

这下子永川想起了一段往事。

他向同车的警官核实了一下:

“今年春天有个受训的新职员参加马拉松长跑时死掉了,地点就是这一带吧?”

“是有这么回事。准确的地点不记得了,想必就是这一带。”

事件发生后已过了一百来天。这么说来,花儿也许是遗族供的。然而永川还是有些嘀咕,就重新审视了一下花束。只见花茎上缠着纸带,印刷着富士吉田市内的一家花店的字号。

巡逻完毕,回警察署后,立即问了问花店的人。对方回答说:

“啊,那个花束是我们受东京‘花精’的委托供的。我们和‘花精’之间有联号协定。”

“花精”是一家规模巨大的花店,总店设于东京,在全国各地都有联营店。

委托富士吉田市的联营店办此事的是东京的青山店。永川又向“花精”青山店询问了一下,该店的人爽爽快快地回答说:

“这是成城的藏方家的太太向我们订的货,我们就委托富士吉田的联营店给供上了。花的品种要求以兰花和‘霞草’为主。”

“成城的藏方”是“花精”的主顾,据说常向他们订花。永川寻思:

——藏方其人准是和三桥新一有点什么关系。

永川问清了订户的姓名,旋即给三桥的遗族打了电活,询问此事。但是遗族说,他们完全不知道“藏方”这个人是谁,根本没听三桥提到过这个姓。

永川歪着头纳闷道:

——毫无关系的人是不可能给三桥供上昂贵的花束的。不供在坟地上,却供在三桥倒下去的地方,似乎也有某种含义。

永川灵机一动,给三桥死时担任其教练的乘松打了个电话。他本来未抱什么期待,乘松却显示出意想不到的反应。

“我是在箱根的旅馆结识那个人的。直到三年前,我们年年夏季都在箱根见面。她的先生叫作藏方隆一郎,是在东京拥有好几栋大厦的财阀,已经去世了。”

“哦,藏大厦的所有者……他的太太和三桥新一君有什么关系呢?”

永川也听说过藏方隆一郎的名字。

“我可不知道。不过,除非是同名同姓,我认识的叫作藏方江梨子的女人是已故藏方隆一郎先生的遗孀。”

“是住在成城吗?”

“我确实听说过是在那儿。”

车祸的加害者与被害者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联系在一起了。将乘松的儿子轧死的三桥在培训班的马拉松长跑中倒了下去,而在那个地点供上花的人,曾每年夏季在箱根的度假旅馆与乘松晤面,其中有什么含义呢?而且乘松又在使三桥致死的培训班的长跑中担任教练,关系可谓错综复杂。

这当儿,永川的脑际闪过一个念头。

“每逢夏天,令郎也一道去箱根了吗?”

“当然喽。那孩子格外盼望在箱根的旅馆过暑假,等于是为了他的缘故才去的。自从孩子死了,我们再也没去过箱根,因为想起来就令人难过。”

乘松的声调变得抑郁了。

“勾起了你的伤心事,很对不起。我再问你一件事:藏方太太认识令郎吧?”

“当然认识喽,每年夏天都见面嘛。不但在旅馆里,还一道周游过箱根呢。藏方夫人很疼幸一,我儿子也爱接近夫人。”

打完电话后,一种揣想在永川心里胶胀开来,迅疾地形成不祥的轮廓。

三桥那辆私人小轿车急驰在夜晚的路上。深夜里,东京这条后街上,车手和人均已绝迹。车子加足的马力,就好象要把因白天车辆堵塞心里憋的那股子气一下子发泄出来似的。这时,一个黑影蓦地蹿到车前。

加害者端详了被害者的脸,感到愕然。那是加害者的熟人。但是倘若报告了,同乘这辆闯祸的车子的二人的关系,就会被追究。而两个人的关系是必须严加保密的。

二人商量后,与被害者没有任何关系的三桥便去做了替身。如果那个女人自首了,就不但会被处以轧死人后逃跑的罪,还会严重地损害她作为大财阀的继承人的信用。

丈夫的丧期刚满,竟然就和年轻情人同乘一辆车,轧死了孩子,那简直是不可救药了。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她所继承的大宗遗产。

相反地,三桥几乎没有可丧失的。事主方面也有责任,他又是初犯,恐怕不至于判以实刑。会不会是女人答应将他的前途包下来,而由他做替身去自首的呢?

三桥却突然死掉了。她很自然地会认为负责训练他的教练是借这个名义把他杀害的凶手。她觉得三桥是做了她的替罪羊而遇害的。

但她不能公然为他上坟。所以就在他倒下去的地点供了花。

永川越来越相信自己的推测是对的了。但是没有任何凭据来证实它。要是直接问藏方江梨子的话,只要她说供花另有用意,你就没辙了。再问她究竟是何用意,恐怕她会断然拒绝说:无须回答。没有任何足以证明这两个人的关系的依据。

供在湖畔路旁之花,与三桥倒下去的地点凑巧挨得近而已。但此事不能成为将二者联系起来的证据。

说不定藏方江梨子还为供花准备好了另外的口实呢。

永川在事件与有关人物背后凭着揣想描绘出一幅意想不到的构图,但是它终究不过是他的“想象图”而已。

2

大上从三桥新一的女同窗那里打听出了洋点心铺的字号,立即就到成城的那家做洋点心的店铺“阿维浓”去了。这是一爿有名的糖果点心铺,总店在成城,在东京都内著名的百货店也设有小卖店。

大上把他从三桥家借来的三桥新一的相片拿给店员看,问他们记不记得他。每个店员都摇头。

店员看到大上露出不死心的神色,便以感到几分吃惊的口吻说:

“我们店每天顾客盈门,问什么记不记得前年六月左右来过的客人,这可太叫我们为难啦。”

大上也明知会叫他们为难而问的。

大上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从那位同窗嘴里听到的香水上,问道:

“这个人也许陪伴过一位漂亮的阔太太。那个女子擦的香水只在美国才有得卖的,叫什么罗曼尼西斯。”

岂料店员却对大上的话做出了反应:

“您刚刚说是罗曼尼西斯香水吗?”

“是的。据说在日本几乎还没有人用呢。”

“要是这种香水的话,藏方夫人用的就是。”

“藏方夫人?”

“是我们的主顾,公馆就在附近。那位太太喜欢我们店的点心,常常买。”

“除了藏方夫人,你们的主顾当中还有用罗曼尼西斯香水的吗?”

“这个地区有许多趣味高雅的人,也许另外还有用同样的香水的人,但是依我看,我们的主顾当中只有藏方夫人一个人用。”

“请你告诉我这位藏方夫人的地址。”

他终于弄到了一个女子的姓名。她可不同凡响。藏方江梨子——这个女人是东京的大厦王藏方隆一郎的后妻,结婚没几年便继承了其巨额遗产。

难道她是三桥新一的隐蔽的情妇吗?倘若藏方江梨子是三桥的情妇的话,那么此案的杂乱无章的要素就会有系统了。

假若是藏方江梨子的话,倒值得包庇一下。三桥究竟是出于爱情面包庇的还是色欲熏心而做了替身,虽不得而知,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她无疑曾许诺给他一大宗“替身费”。

大上随即走向藏方的宅第。

车站前的大街上热热闹闹地排列着风格别致的茶馆和餐厅,洋点心铺什么的,离开繁华街后,行人就显然少了,重重叠叠,郁郁葱葱的两排法国梧桐,构成凉爽的绿色隧道,凉风习习,在骄阳下走路出的一身汗也消退了。

两侧的一座座宅子分别被肃穆的石头矮墙圈起,栽植着丝柏,黄杨,满天星,丁香和蔷薇,镶成了美丽的边儿。正房在宽敞的庭园尽里边,被树木遮掩着,有的让人觉得住着很舒适,有的外表是那么威严堂皇,似在夸耀房主的财富。仿佛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用金钱买来的花香。

时而从里面的主房叮叮咚咚传来困倦般的钢琴声。这里连狗都摆架子,轻易不吠一声。

偶尔驰过一辆进口小轿车,里面端端正正地坐着马耳他狗或长鬈毛狗。

不论朝哪一边看,这条街上豪华的宅子比比皆是。昭和三十年代,当日本电影界处于全盛期时,明星们竞相在此盖房。能否在成城居住,标志着明星身份的高低。

但是关于东京的“打出小槌町”,至今还流传着这样一件实际发生过的事呢:直到明治末期为止,只要有土地就得纳税,反倒吃了亏,所以请多摩川对岸的庄稼人喝酒,把土地送给了他们。

从车站沿着成城街往北走一会儿,稍微拐进去一点就是藏方宅第的宅地了。本地的大宅子多得可以列队游行了,它却鹤立鸡群。这是一幢白垩洋楼,与其说是宅子,其风格毋宁象是府邸了。

这座宅第是如此豪华,不啻是凭着金钱的力量任意地占有“打出小槌町”的土地,盖起了自己的城堡。它赤裸裸地显示出财富和成功,并激起了与这些无缘的人们的敌意。

外面是一堵石墙。没有门柱,关得严严实实的铁门上的花纹是特地模仿墙上的纹路而制的。门上爬满了常春藤,从缝隙间可以瞥见通到主楼门厅的辽阔的前院。主楼和铁门之间有相当大的距离,呈现出一派深邃庄严的景象。

大概是为了炫耀这一点,才把铁门设计得能够看到里面。宅园太宽敞了,室内的动静传不到外面来。要是这是个家的话,多少有点噪音,外面也听不见。在东京的超高级住宅地拥有连噪音都能够自行处理的广袤宅园,其财力该是多么雄厚啊。

大上半茫然地眺望着藏方的宅第,突然有人啪地从背后拍他的肩膀。

大上回头一看,背后站着老相识,就大声说:

“哎呀,你好。”

代代木署的菅原露出一排皓齿,朝他笑着:

“我看着背影觉得很象嘛。”

“真是奇遇。到这儿来有什么事吗?”

“我对这家的主人有点兴趣,所以来侦察的。没想到在门前站着个人,好象在哪儿见过,所以吃了一惊。大上君到这儿来也有事吗?”

菅原若无其事地反问道。

“真是出乎意料。说实在的,我对这家的主人也有兴趣,所以从外面窥伺一下。”

“大上君也有兴趣。哎呀,这又是双重的奇遇喽。那么已经侦察完了吗?”

“完了。我只是想知道主人的地址,已经完事了。菅原君想跟这家的主人见面吗?”

“哪里哪里。遗憾的是,还没到这个阶段呢。怎么样,有没有工夫在那一带喝杯茶。好久不见了,原想喝两盅儿,但是太阳还高着呢。”

菅原好象想知道大上为什么对白垩馆主发生了兴趣,大上也希望得悉菅原的理由。他们二人走进了车站前的大街上找到的一家茶馆。里面的顾客净是年轻人。他们各自叫了一杯混合茶。受年轻顾客欢迎的似乎是冰咖啡。

“再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遇见你。”

“我也吓了一跳。况且又是对同一个人有兴趣,就更可惊了。”

他们相互探索对方的眼睛深处。警察是轻易不向其他警察露底的。连在同一个侦查总部内部,都对自己掌握的资料予以保密。越是著名的刑事警察,这种倾向越厉害。他们在有组织的侦查工作中独自活动,紧紧抱着自己搜集到的材料。他们想在最后关头逮捕犯人,大出风头。

大上和菅原这两个刑事警察,彼此肝胆相照,身上都留有自古相传的那种侠气。

大上爽直地说:“是这么回事:有迹象表明,流浪者凶杀案似乎会牵涉到这家的主人。”

菅原神色愕然地说:

“这就越发让人吃惊啦。老实说,这家的主人跟去年五月在我们的管辖区内从公寓跳楼自杀的演员好象也有关系。”

大上目光炯炯地说:

“美川光弘吧。说是好象跟自杀案有关系,是不是闻到了可疑的气味呢?”

菅原也干干脆脆露了底:

“可不是嘛。不过,眼下只有我一个人翕动着鼻子到处去闻。因为这个案子已经作为自杀解决了,所以自带干粮,耐心地做调查。”

“原来如此。多亏了你们,总算找到了流浪者的窝。但是为什么不在那儿杀死拉倒,而把尸体丢到新宿的中央公园里呢?我认为,谜底就是凶手有着不愿让人知道第一现场的隐衷。”

“你说过,凶手也许就住在附近。”

“事实上,流浪者遇害之前,五月间在他的窝附近,发生过一桩轧死人后逃跑的事件。”

“这个事故是在我们的管辖区内发生的,所以我记得。加害者是个大学生,曾一度逃离现场,随即到警察署去自首了。”

“说实在的,又想到了一些疑点,当时握方向盘的,可能是另一个人。流浪者刚巧目击到了,凶手便杀人灭口。”

“让大学生当替身的那个轧死人后逃跑的真凶,该不至于是藏方江梨子吧……”

菅原惊愕得语塞了。

“我是这么想的。”

“那么,藏方江梨子和美川光弘以及大学生都有牵连喽。”

“菅原君,你是由于什么缘故才盯上藏方江梨子的呢?”

“我详详细细告诉你吧。”

这当儿,他们两人交换了情报。同一个人看来与两桩独立的案子有关联,这使他们紧张起来。

3

菅原在成城的藏方宅第前与新宿署的大上不期相遇;他所跟踪的藏方江梨子竟与大上所负责的流浪者凶杀案有关,这一迹象使他吓了一跳。

惊魂未定时,有个人前来访问。并没有指名要见他,但他刚好在场,便由他接待了。

来访者自称是富士吉田署的永川,是个表情敏捷的年轻刑警。各警察署之间有这么个礼数,要是到另一个警察署所管辖的地区去进行侦查,就先去向该区的管辖者打声招呼。

菅原起初也以为他是来打这种招呼的。要是对方要求你予以助协,就得照办。刑警彼此之间犹如做生意的竞争对手,却又象这样互助,以便让其他警察欠自己的情。

初次见面,寒喧一番后,永川就有点迟疑地说:

“这是去年五月二十六日夜里发生的事,贵管辖区有个叫三桥新一的大学生,轧死一个小学生后逃跑了。关于这个案件,想向你打听一些情况,所以前来打扰。”

菅原吓得心里卟咚一跳。不久之前他才从大上嘴里听到一个情报:这次车祸也许与新宿的流浪者凶杀案有关系。但是永川似乎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解释菅原的反应。不论哪里的警察都讨厌别人从旁鼓捣那已经解决了的案子。

永川的口气愈益变得客气了:

“这是一桩已经了结的旧案,我竟从旁插嘴,实在对不起。是这么回事:由于一个很小的碴儿,浮现出一些迹象,使人觉得被定为加害者的大学生造成事故时,车上还坐着一个人。”

“跟他一起坐在车上的是不是叫作藏方江梨子的女人呢?”

这回轮到永川惊愕了:

“你原来知道呀。”

“说实在的,这个名字我也刚听说。那个案子算是已经解决了,可总觉得有内幕。我正要重新调查一下,你就来了。那么,永川君,你说的那个跟他一道坐在车上的人,也是藏方江梨子吗?”

“是的。我这时候跑来,赶得真巧。我一直拿不定主意究竟来不来,正好到东京来办点别的事,就下决心顺便来拜访。”

“你来得太好了。那么,永川君,你又是由于什么缘故而推测藏方江梨子曾坐在他车上呢?”

“你晓得一个大学生在新人培训班上死掉的事吧?”

“晓得。”

这个消息也是刚刚从大上那儿得到的。

“那个大学生倒下的地点供着花来着。”

永川将他如何调查是谁供的花,终于查明是藏方江梨子的过程讲了一遍。

菅原委婉地反驳道:

“原来如此。可是单凭这一点,还难以断定谁搭乘了大学生的车吧?”

由于其他原因而供花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是的,可是藏方江梨子认得被大学生轧死的事主。每年夏天,他们都在箱根的旅馆见面。”

“什、什么?”

菅原情不自禁地欠起身来。重金俊之已供述过,美川光弘与藏方江梨子都是“箱根的常客”。美川的女伴之一是面川真帆。然而他并不知道轧死人后逃跑的案件中的事主,也同样是常客。由于他没有问,重金也就不曾回答。

菅原以为轧死人后逃跑的事件与自己所追查的美川跳楼自杀案无关,所以对之漠不关心。这样就形成了一堵墙,将两个案子隔开了。

而今流浪者被杀案、大学生轧死人后逃跑案、美川跳楼自杀案以及新职员受训时死亡案之间的墙壁拆除了,有关人物与情报通气了。

交换情报的结果,即将描绘出一幅有关案件的崭新而惊人的构图。但是情报与有关人物错综复杂地挤在脑海里。得把它整理出来,归纳成一幅俯瞰图。

菅原把大上喊来,三个人聚在一起整理情报。先从菅原所搜集的资料着手。

案情概略:去年五月二十六日深夜至二十七日黎明之间,在涩谷区原八千代町的原八千代高级公寓院内,住户美川光弘从屋顶平台跳下去自杀身亡。

但是美川生前曾暗示他想改行搞事业,以及有个赞助者这一点。

自杀之前,美川在下午九点以前从附近的自选商店买了猫食,却连包儿也没打开。陪他到箱根去的面川真帆曾暗示他和藏方江梨子有关系。据此可以推测,美川曾伙同江梨子杀害了其丈夫藏方隆一郎,并以此为把柄逼迫江梨子与自己结婚。莫非是江梨子无意与美川结婚,为了灭这个同犯的口,将他推下公寓大楼,造成跳楼自杀的假象?

美川和江梨子在S学院的大学滑雪爱好小组中是前辈、后辈的关系。江梨子和藏方隆一郎结婚后,在箱根的旅馆与美川重逢,然而隐瞒了两个人曾经是同学这一事实。

接着就是大上调查到的资料的汇集。

案情概略:据推测,去年九月十二日凌晨一点至三点之间遇害的流浪者(通称“总理”)的尸体,在新宿区中央公园的西北角被发现。

侦查的经过:从尸体的状况来判断,可能是在其他地方杀害后,将尸体搬运到现场来的。据认为凶杀的动机是“总理”目击到了对犯人来说是很糟糕的情景。

今年五月下旬,在涩谷区西原一丁目的公立大学废校舍内发现了“总理”的“窝”。根据摄影师重金俊之的暗示,怀疑到此案与去年五月二十六日深夜发生于废校舍前的道路上的轧死人后逃跑的案件有关。加害者是个大学生,叫作三桥新一。遇害者是菱丸电器公司职员乘松幸夫的长子幸一。

但是重金暗示道,三桥新一是替身,另有真凶。凭着三桥的同窗提供的线索,经由成城的洋点心店,查到了藏方江梨子这个名字。

最后是永川所调查的资料的汇集。

案情概略:今年四月菱丸电器公司在山梨县山中湖畔为新职员办培训班时,三桥新一于十日因参加马拉松长跑疲劳过度而暴死。

以后的调查经过:一年前,三桥曾在涩谷区内轧死人后逃跑,而三桥的教练恰好是事主的父亲乘松幸夫,因比三桥的遗族提出质疑。调查的结果,未能证明犯罪行为。

后来根据在三桥倒下的地方所供的花,查到了藏方江梨子这个名字。江梨子曾每年夏季在箱根与乘松父子见面。

根据上述情况:

一、菅原对美川的自杀产生疑窦,对美川与江梨子的关系、两人合谋杀害藏方隆一郎以及江梨子杀害美川的经过进行调查。不曾把这些案件与流浪者被杀案联系起来。过去不晓得乘松是箱根的常客。

二、大上从流浪者被杀案怀疑到它与三桥轧死人后逃跑的案件有关,并追查三桥所包庇的是谁,从而查明是江梨子。他不曾把这与美川之死联系起来。

三、永川怀疑三桥乃是轧死人后逃跑的加害者的替身,而真的加害者乃是江梨子。他不曾把此案与流浪者被杀案以及美川跳楼自杀案相联系。

4

三个人重新研究了一下整理好的材料。反复研究的过程中,分散的事件似乎逐渐形成了有机的整体。

有个楔子将三个案件紧紧地联系起来。以前由于三个案件的资料是分散的,所以未能看到这个楔子。

菅原轮流打量着同座的另外两个人的脸说:

“美川是五月二十六日深夜至次日凌晨之间死的,而三桥是在同一个夜晚轧死乘松的几子的。”

那两个人都泛出已发觉了这一吻合的神情。大家琢磨着这意味着什么。

大上指出了第二个吻合:

“美川死在原八千代町,离三桥引起车祸的地点很近。”

眼下,事关重大的想象正在三个人的脑海里形成。它将彻底推垮迄今所描绘的关于案件的构图。

5

重金俊之突然接到藏方江梨子的电话。耳边传来了富于媚气的声音,一霎时他还以为是美由纪呢。但是美由纪的嗓门要稍微低一些。除了美由纪,按说是没有任何女子会往重金家里打电话的。

重金猜测着究竟是谁打来的电话,正默默地对着话筒,对方含笑说:

“听不出我的声音吧,大概把我忘干净了。向你提示一点:我是箱根小涌园的常客。”

“藏方夫人!”

“好容易想起来了。”

“唔,因为我再也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

“很想念你。相隔几年了呢!”

“大概是四月吧,在市中心的饭店门口曾经相逢过。”

“那不算是见了面。”

“可不,箱根真是值得怀念。”

“今年你不出门吗?”

“啊?”

“箱根呀。‘七夕聚会’的时期快到了。”

“哦,对啦。由于久疏问候,已经完全忘记了。打你的先生起,常客们个个都遭到不幸,我一个人去了,也热闹不起来嘛。”

“今年我打算去。重金先生,你也一道去吧。”

“啊?我?”

重金以为对方在和自己开玩笑。

“因为,你不是常客吗?”

“可是我没想到夫人会邀我呀。”

重金的眼睑里重新浮现了在游泳池畔目睹过的她那艳丽的肢体。

她嗲声嗲气地说:

“还是得有以前的常客,不然就太寂寞啦。求求你啦,来吧。”

“夫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呢?”

“我预约的是从八月十六日起,好避开盂兰盆会的混乱。”

“那么,我也把什么事都推掉,赶在那个时候去。可是,这会子才订房间,来得及吗?”

“房间嘛,我留下了几间富余的,不要紧。那么,你可真得去噢,我盼着哪。”

挂断电话后,重金茫然出了一阵神。藏方江梨子为什么到了这会儿竞邀他去箱根呢?对着话筒撒娇的声音富于诱惑力,使他心荡神驰。

而今老丈夫已魂归西天,她取得了藏方家的主人身份,可以坐在庞大的遗产上为所欲为了。

藏方生前,她就曾给重金送秋波。他原以为那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妖冶劲儿,如今想来,说不定那个眼光是在引诱他。每逢江梨子朝他吹来那种蛊惑气息,他就忘记了美由纪就在身旁,而变得魂不守舍。

对,忘记了一件紧要的事。江梨子只字未提美由纪,她邀的是男的,不可能叫他带女伴去。

江梨子是叫重金只身去。独自去箱根,与她的关系必然会有所进展。

江梨子是勾引男人的一朵毒花。她那妖冶的肢体里充满了杀死男人的毒素。然而,但凡是男人,明知有毒,还是想饱尝那妖烧的肉体。毋宁是因为有毒,食指才动也未可知。

江梨子和美由纪的面影重叠在一起。美由纪说:

“可去不得。”

江梨子嗲声嗲气地劝诱道:

“求求你啦,来吧。”

两个面影重叠着,相互较量着。

“要是吃我的话,现在可是个机会。要是放过了这个机会,就再也没有了。”

夕阳映照下,江梨子在游泳池畔显示出匀称的美丽轮廓,嫣然一笑。倘若能抵住这份蛊惑的话,还不如不做男子汉呢。

重金向美由纪道歉说:

“美由纪,原谅我吧。”

美由纪的面影眼看着就淡了下去,江梨子昂然自得地笑了。

重金是八月十七日到箱根去的,他恨不得十六日就去,可是怕对方看穿自己的脏心眼儿,所以打肿脸充了一天胖子。

他这是相隔三年重访箱根。下了车,在旅馆前面一站,浑身都被凉气裹住了。山岭那一方弥漫着夏天的云彩,游泳池这边欢声四起,水花飞溅。从旅馆前院的树丛缝隙间可以望到游泳池的一部分,然而不见江梨子的踪影。也许视线被遮住了。

夏天的箱根,所有的山都沉浸在节日气氛里。爽朗的山气充满生机,洋溢着避暑地特有的自由的欢腾,与街上的噪音迥乎不同。

山和旅馆都和三年前毫无二致。然而聚在这里的人却不一样。就拿重金本人来说,每次都带美由纪来,这次却没有,正如江梨子所说的,“旧水业已换”了。

一到服务台,过去就在这里的一个面熟的管理人员笑脸相迎,说道:

“好久不见了。重金先生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是藏方先生关照的。”

侍役把他领到面临庭园的一个双人房间。孤零零一个人,那张双人床太大,使他觉得寂寥,然而看上去又好象有特殊的含义。

重金刚一进屋,电活铃就响了。他心情激动地拿起话筒,传来了甜蜜而恼人的声音:

“你来了,我一直在盼着。”

话筒那头的声音好象兴冲冲的。

重金故作镇静地说:

“好容易来了。昨天就想来的,可是琐事缠扰,一时脱不开身。”

“如果不太累的话,能不能到游泳池来?”

“马上就来。”

到达伊始就能在游泳池畔看到江梨子的裸体,重金的心情兴奋起来。他立即换上游泳衣,来到游泳池畔。江梨子卧在帆布躺椅上,随随便便地将她那完璧的曲线美裸露在众人的视线下。刚才从前院望过来时,没看见她在这儿,兴许是重金抵达后才到游泳池来的。她的身子是干的。

重金站在她身旁寒喧道:

“好久不见啦。”

“叫我好等啊。”

江梨子在睡椅上欠起上半身,露出令人眩目的贝齿。事实上,她整个的裸体使重金感到眼花。

“承蒙相邀,高兴极了。”

“相隔三年来到箱根,光咱们两个人来找找乐子吧。”

光咱们两个人一语有特殊的含义。她好象看穿了重金会只身前来。

“常客也只剩下咱们两个人啦。”

他这活也包含着别人都有事,能来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意思,借以掩饰自己的脏心烂肺。

但是江梨子直截了当地说:

“只要重金先生来了,其余的人都无所谓。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她说罢,踌踌满志地一笑。重金不禁咽了下口水。

在游泳池畔消磨了一段时间,太阳靠近了西山头。

“咱们慢慢回屋去吧。”

江梨子从帆布躺椅上轻盈地站了起来。卧着时被掩盖的完璧的曲线美,亭亭玉立后在撩情的比基尼里显得格外突出,向周围散发着外激素,真要叫男人咽口水了。重金象外激素的奴隶一般尾随其后。

他们二人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打扮的当儿太阳落山。正等着江梨子打招呼,就听见了敲门声。一开门,江梨子身穿风格与方才的比基尼装束迥不相同的小花纹和式单衣,朝他娆然而笑。她将长发束紧,神情端庄。

她大概冲过一次淋浴,肌肤淡淡地飘溢着成熟的香水气味。

她问道:

“肚子饿了吗?”

“肚子也到了西山这话已用不上了,因为天早巳黑下。”

“今天晚上我倾向于和食,你能陪陪我吗?”

“高兴奉陪,我也倾向于这样。”

“咱们气味相投呀。”

两个人的视线相遇。他们挨得很近。彼此呼出去的气儿似乎都能碰在一起。她的脸好象精心化妆过,宛如摆在饭桌上的佳馔一样,在重金跟前敞发着香喷喷的外激素。

不难想象,在单衣下面她是—丝不挂。重金抑制不住自己了。一瞬间,美由纪的面影掠过脑际,却被江梨子的外激素冲散了。

“太太。”

重金刚要抓住江梨子那冶艳的身体,她却象柳条一样轻飘飘地闪开了,她用淘气的眼神盯着他说:

“别着急。寻欢作乐,就得花时间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