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十二日清晨,一个年轻职员到新宿中央公园角落里的运动场来,冲着墙壁练习打网球。他发现毗邻的儿童公园的长凳上躺着个男人,姿势很不自然。那人服装整洁,乍一看难以区分究竟是普通市民抑或是流浪汉。然而恐怕只有流浪者才会一清早就睡在这样的地方。

他之所以觉得不自然,乃是因为那个男子俯卧在长凳上,姿势不稳定,好象马上就要滑落下去似的;然而,很长一段时间纹丝不动。职员是早晨六点来钟到运动场来的,那时,躺在长凳上的流浪汉模样的人就已映入他的眼帘。他朝墙壁练了将近一小时网球,准备回去了,往公园那边一看,方才那个流浪汉模样的人还以同样的姿势躺着。

长凳是供两个人坐的,成人躺上去,略窄了些,他伛偻着趴在上面,一只手耷拉到地面。职员觉得连那位置都跟他初来的时候完全一样。

职员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公园里弥漫着晨霭,附近连个人影儿也没有。说起来,这座儿童公园里净是豹脚蚊,气氛阴惨,人们退避三舍,孩子也不来。职员还是头一次在此处看见流浪汉模样的人。

职员原想撇下他回去算了,但还是有所记挂,就从运动场走进了用铁丝网隔开来的儿童公园。

他走到长凳附近,弯腰向前探探身子,打了声招呼。但是毫无反应。他又凑近一些,这才发觉,流浪汉模样的男人的身体一点儿也不动。

职员吓得心里噗咚一跳,将目光移到流浪汉模样的男人的后脑勺上。据说不知怎地流浪汉没有秃头的,他看见此人那花白的蓬头散发之间有一团粘糊糊的东西。

职员自以为有着思想准备,及至真正面对横死者的尸体,他浑身便一个劲儿地筛起糠来。

2

新宿警察署按到通知说,在新宿中央公园的儿童公园里发现了一具流浪汉模样的横死者的尸体。于是,巡逻摩托车首先赶了去,负责保护现场。接着,新宿警察署值班的刑事科科员也来了。

现场是新宿中央公园西北角上的小小的儿世公园。北边是发现尸首的职员在那里呆过的运动场;南边是熊野神社,东边是区立中央图书馆的分馆;西边被东放学园的建筑物堵死了。

儿童公园是坐落在高台上的,但东边的图书馆和南边的熊野神社的地势还要高,而东放学园那淡黄色建筑又严严实实地堵在西边,上空还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树木,所以就形成了阴湿的洼地气氛。

公园里设有秋千和滑梯各一架,但相距不远的中央公园南域有个设备好得多,阳光也充足的“小孩广场”,所以孩子们几乎不到此地来玩。第二市中心的那簇摩天大楼给树木和图书馆遮住了,连影子都不见。

这是都会中的名副其实的“死角”。为什么要在这么个地方修儿童公园?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儿童公园里,沿着东边的公共厕所,摆着三个长凳,在南边熊野神社的院内,也并排放着三个长凳。流浪汉就躺在熊野神社那一排的西端,也就是公园最僻静的角落里的长凳上。

新宿中央公园是作为第二市中心计划的一环而新近竣工的公园。以中央广场的圆型喷水池为核心,配备了瀑布、树木、草坪、亭子、儿童广场等。整座公园设计得此起彼伏,树木的浓绿重重叠叠,与那簇摩天大楼的几何学景现形成鲜明的对照。

从公园的任何角落都可以眺望到那簇摩天大楼,所以不论绿荫多么浓郁,也会意识到这里是都会的中心。

这里一到傍晚就化为情侣的天堂;清晨时分则成了马拉松长跑者和运动员的麦加。

由于后面有时髦的摩天大楼林立的大街,这里不大看得见流浪者,可是最近零零落落地从东口那边移过来了。因为他们发现,茂密的绿树和宽敞的草坪为他们提供了合适的栖身之所。

图书馆、熊野神社和运动场聚在西北角上。事件就发生于这个死角。荣町街与十二社街交叉的地方有个派出所,和现场相距不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现场也是派出所后面的死角。

但是那些流浪汉总是聚在中央公园那舒适的草坪和绿荫下,而不去靠近死角。这里有着安全愉快的广阔空间,用不着到那种呆着不舒坦、渺无人迹、随时都可能遭到群氓袭击的危险的地方去。

流浪者是被人用无刃凶器殴打后脑勺致死的。遮在头发下面的后颅骨似乎碎了。从伤口的部位和程度来判断,决不是摔伤的或自己下手的。被害者是诨号“总理”的一个流浪者,约莫从两年前起,一直住在新宿地区。

马上作为凶杀案向警察总署和侦查一科呈交第一份报告。这当儿,新宿第二市中心逐渐苏醒,生气勃勃起来。夜间只剩五十万人口在活动,白昼则恢复到每天的乘客达三百五十万,充满生机。夜间活动的人几乎全都集中在东口的歌舞伎町一带,西口的那簇摩天大楼变得空荡荡的;而今大群工蚁又回来了,以便填补夜间的空白。

侦查一科,总厅鉴识科科员等不久就赶了来,开始进行正式的验尸和现场检查。

侦查员们原以为又是少年们半开玩笑地袭击流浪者而作下的案。但是尸体与现场的状况与少年们的袭击相矛盾。

首先是被害者的伤口。看样子,那是用无刃凶器狙击后脑勺致伤的。据初步验看,后颅骨凹陷进去了,估计是被害者站着时,凶手从背后用钉锤状无刃凶器猛击的。据推测,作案时间是深夜至黎明前。

迄今少年们对流浪者的袭击必定是多人一道下手,从未有过单独作案的。作案手法是许多人七手八脚地围攻没有抵抗力的被害者。凶器是顺手抄来的棍棒,铁管,石头等现成的东西,甚至拳打脚踢。被害者都不动弹了,还继续打,残忍到了家。

但是这个被害者的伤势显然不同。只下了一次手,对准了狠狠地一击,就造成了致命伤,没有再进行追击。

象这样的手法,说明凶手一开始就是把“总理”作为目标加以狙击的。这不是随便抓住一个无力抵抗的弱者就当成活靶子的少年们作的案。

当天下午一点钟,在新宿警察署成立了“新宿中央公园流浪者被杀案”侦查总部。还把被害者的遗体加以解剖,据判断,死因是:后颅骨被击打,造成头盖凹陷,引起骨折,致使脑挫伤而死:据推测,死亡时间是午夜一点左右至三点之间;是从站着的被害者背后,将钉锤状无刃凶器从上面抡下来击打的。

3

重金接到“总理”遇害的消息,不禁愕然,同时也发觉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他曾苦口婆心要“总理”当心,“总理”却不理睬他的忠告,一味追求“完全的自由”,以致惨死。侦查总部眼下采取的方针好象是在流浪者当中进行侦查。

但是重金知道他们找错了对象。“总理”不屈于任何一群流浪者,却象孤狼一般生活着,他怎么可能被卷入流浪者之间的互相倾轧和抢夺地盘的争斗中去呢?

重金到“总理”遇害的现场去看了看。新宿中央公园以与第二市中心那簇摩天大楼相对照的形式,将广袤的绿色地面铺展开来。这个地区地价昂贵,一升土值一升金子。当初开发之际,为政者有识见,特地留出这么一片与大楼的建筑用地相匹敌的空间,免得第二市中心变成混凝上的丛林。公园的场地修得起伏不定,树木和草皮重重叠叠,搞成了垂直绿化。

报纸上所画的“现场略图”标明,尸体是往西北角的儿童公园的长凳上被发现的,离北边的荣町街不远。

兴许是下午四点左右、不早不晚的关系,公园里没有人影。只有一个小伙子在运动场上百无聊赖地朝着墙壁打网球。

头上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树木,遮住了九月那清澈的直射阳光。这片场地乍—看仿佛是凉爽舒适的,其实闭塞得使人憋气。

儿童公园的气氛是极其阴惨的,也难怪孩子们不肯来玩,情侣们也吓得不敢靠近。这是中央公园中被遗弃的一角,是冷僻而适合于杀人的死角。犯人恰恰就闯进了这个死角。

重金一边缅怀“总理”,一边按着相机的快门。哪怕把可爱的“总理”绝命之处拍摄下来也是好的。

这个流浪者的身世和真名实姓均不为人所知,他在都会的一角遇害,哪里也没留下他曾生存过的证据,岂不是太可悲了吗!

重金与报纸上的略图对照着拍摄现场,过一会儿便感到身上好几个地方痒得厉害。一看,手脚裸露着的皮肤红肿了。原来是挺过了夏季的饥饿的豹脚蚊,将重金当作好猎物而扑上来了。

不仅是裸露的部位,它们甚至隔着衣眼叮,不容他慢悠悠地摆弄照相机。

重金原想再从从容容地查验一下,但他吃不消了,拔腿就跑。他逃到中央公园的绿色地带,这才舒了口气。山毛榉属的乔木,在这里也同样扎煞着绿油油的柱叶,但这边光线明亮。许许多多人歇在树荫下和草坪上,从树梢的缝隙间一准能瞥见第二市中心的摩天大楼。

重金来到位于图书馆东边的广场上。他找到了一个空着的长凳,便坐下来。几个男人大大咧咧地闯进了禁止入内的草坪,赤裸着上半身做日光浴。一眼望去,分辨不出他们是不是流浪汉。

重金所坐的长凳对面,并排立着一对黄褐色大厦。一座是世纪纯艺术饭店;另一座是第一生命保险公司。乍一看,两座大厦一摸一样,但是饭店的窗户上装着向侧边拉开的提花网扣窗帘,可借以区分。这对大厦的缝隙间,呈现着住友公司三角楼的一部分。左手是希尔顿饭店和BMW大厦的高层建筑,在那对一模一样的大厦右手,可以眺望到京王兄弟饭店的正楼以及新楼的一部分。它们的右边就是遮在树荫后面的KDD大厦了,而三井大厦和野村大厦则位于重重叠叠的楼群后面那地地道道的死角里。

与林立的大厦相对照,绿树繁茂,莽莽苍苍,但它毕竟是人工的布置,一草一木,喷泉,广场,无不是裉据规划的。规划而成的美,与那簇大厦——未来的都市的象征——很谐调。

倘若这座公园的设计与其说是为了使人感到安逸,毋宁说是旨在追求视觉的调和,那么为政者的见识就顿时变得俗气了。

重金来到此处时,刚好夕阳照射到世纪纯艺术饭店的西墙上。由于位置的关系,太阳的反射使大厦看上去恰似他自身在熠熠发光。连没有发光的墙面也在以红为主的夕阳映照下,略微泛红。这实在是一幅生气勃勃的都会景象。但它又是人工构造的,与站在其脚下仰望的人毫无关系。

当“总理”丧命时,那片美丽楼群也把这作为与己无干的事予以俯瞰吧。

新宿片刻不停地继续着它那庞大的营生,“总理”之死,不曾使它受任何影响,不,它甚至不晓得有这么一档子事。

大厦的光倏地黯淡下来。还不到日落时辰,是太阳钻到云后去了。在重金眼里,富于活力的大厦化为一座巨大的墓碑。倘若把这簇摩天楼看作死在其脚下的“总理”的墓碑,那么二者之间也未尝没有关系。

眺望着大厦此种表情的当儿,一股热辣辣的感觉蓦地涌上重金心头。光鳏孤独,没有友人看护,连真实姓名都不为人所知,象虫子一般被杀死的“总理”,牵动了重金的恻隐之心。

——用不着杀他嘛。他放浪形骸,不曾给任何人带来麻烦,不偷不抢,只是拾些富饶的社会的残渣来维持生命。为什么要残忍地杀死这样一个老人呢?

起先是黯然神伤,随即对凶手勃然大怒。凶犯并不是半开玩笑地杀死“总理”的,而是有杀他的理由。

然而,非杀死这个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只拾些社会残渣的老人不可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诸如痴情、怨恨,野心,竞争等等足以构成杀人动机的充满血腥气味的纠葛,和“总理”最没有因缘了。

流浪者之间的冲突也不对头。为了争夺栖身之处,流浪者确实互相残杀过,但放浪形骸型的流浪者总是生活在一定的领域里,而不侵犯别人的地盘。新宿地区有的是剩饭,流浪者不会为了争夺地盘而相瓦打架。假定发生了这类事情,“总理”也会溜之大吉。以他那样的人品,是宁肯退让,也不会去跟人争的。

与其抢东西吃,他情愿选择饿死的道路。他的自由就在于此,挺身维护自由的那份体面也在于此。

象他这样一个人,是不可能被其他流浪者杀死的。提起流浪者,大家就会认为他们肮脏懒惰,是社会上多余的人,把他们看得象犯人的候补队伍那样危险。其实他们缺乏犯罪的劲头。倘若有那份气力,他们就不会当什么流浪者了。犯罪者哪怕为非作歹也渴望扒住普通社会。他们的虚荣心很强,一方面要确保普通社会的衣装,以及营养丰涪的佳饵,另一方面又不肯尽作为居民所应尽的最低限度的义务和责任,结果便铤而走险去犯罪。

流浪者将普通社会的衣装与饵食干干脆脆地舍弃掉。不肯完全受当局的管束,然而又不能彻底做个流浪者的半吊子,会沦为流浪者。他们往往被人与真正的流浪者相混淆,从而流浪者就会被视为危险的家伙。

“一定的领域?”

自己的头脑中冒出的这个词使重金感到愕然。对,“总理”曾生活在一定的领域里,而新宿中央公园并不属于这个领域。

不单是“总理”,流浪者们都不大到西口大厦林立的街道左边来,因为这是装腔作势的大饭店主顾和高级职员的势力范围。头一桩,这个地区没有他们赖以生存的剩饭。最近转移来的流浪者也并不多。

尽管如此,他为什么竟到中央公园角落里呆着格外不舒服的儿童公园来了呢?可以设想出两种情况:

一、被犯人诱骗而来。

二,遇害后,尸体被搬了来。

二者必居其一。

在头一种情况下,“普通人”与流浪者如果结伴而来,会不会引人注目呢?不,也不尽然。

被害者服装整洁,乍一看与普通人几乎没有区别,而且时间很迟,可以料想根本没有目击者。

在第二种情况下,可以设想犯人利用了车子。发现尸体的场所距车道不远。做出一副照看醉汉的样子而把他搬进公园,也许并不怎么困难。

被害者的身材又瘦又小。

但是在第二种情况下,就会产生个谜:为什么要搬动尸体呢?不,即使是第一种情况,也会使人纳闷:何必特意把地诱骗到中央公园去,为什么不在他本人的生活领域里下毒手呢?

难道他的生活领域太显眼,或是有其他不方便的内情吗?说不定那同时也是犯人的生活领域吧?对啦,纸板做的床和食器之类又弄到哪儿去了呢?“总理”不论到哪儿去,随身都带着整套“家当”。倘若那同时也是犯人的生活领域,“总理”的“家当”又哪儿去了呢?

反正准是有什么理由才到中央公园来的。

重金又折回到儿童公园去了。倘若“总理”是从别处被运来的,他倒想弄清楚“搬运路线”。最短的距离还是从荣町街穿过运动场和图书馆之间的小径前来。运动场那条沿着铁丝网的侧道,连白天都没有什么行人。到了夜间,大概就不会有人在运动场锻炼身体了。

儿童公园与东放学园之间是一片粗槲树林,可以随便穿行。但是,荣町街和学园所面对的十二社街交叉处有个派出所,说不定犯人会躲避这个方向。

重金边拍摄“路线”,边返回现场。这一次他已经做好了对付豹脚蚊的准备,所以不至于象方才那样抽冷子挨叮了。

“你在那儿干什么哪?”

重金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摄影和应付豹脚蚊上,从背后传来的这句问话使他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那儿站着个目光锐利、显得很精悍的男子。

突然间被这么一问,重金慌里慌张地回答说:

“喏,啊,我在拍照片。”

男子追问道:

“打刚才起我就看到你老是拍同一个地点。要是拍风景的话,不是有更好的地方吗?”

“喏,啊,我看中了这个地点。”

“这个地点?打刚才起,你光拍长凳和这一带的地面,为什么会看中了这么乏味的地点呢?”

男子的追问一步紧似一步。他的口风使重金感到,倘若回答得不合适,是轻饶不了自己的。

“不论拍哪儿,都随我的便。我才不一样样地听你的指挥呢。好没礼貌,你究竟是什么人?”

重金好容易振作起来了。仔细一想,他是没有必要对这个素昧平生的男子有所顾虑的。

“啊,对不起。我是这么个人。”

男子淡然一笑,从胸兜里掏出个黑面笔记本。

“警察……”

重金凝然不动地伫立在那里。

“不久以前,有个流浪者在这个地方遇害了。由于你在同一个地方热心地拍照,就引起了我的怀疑。你是明知道是凶杀案的现场而拍照的吗?”

刑警丝毫也没放松警惕地接着问道。

“是刑警先生啊。说实在的,我是这样一个人。被害者生前,我跟他挺熟,所以把他遇害的现场拍摄下来。”

重金边递上名片,边把他和“总理”生前的关系简略地说了一遍。

“哦,原来如此。”刑警的僵硬态度略微有所缓和,但依然朝重金的脸上投以锐利的目光。“可是,你居然晓得了现场在哪儿。”

“登报了呀——现场的略图。”

“报纸上连这样的事都登出来了吗?”

他好象是明知故问。

“从报纸上看来,警察似乎在流浪者当中进行调查哪。”

刑警含含糊糊地回答说:

“照一般规矩,首先就要清查一下被害者周围的人际关系嘛。”

“我认为这是查错了对象。”

重金把闷在心里的话明确地说了出来。

“哦,为什么?”

刑警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总理’——不,被害者是一向不和其他流浪者交往的。不可能想象他和其他流浪者之间会起什么冲突。”

重金将“总理”的人品和生活方式讲给刑警听了。他发现刑警逐渐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

“那么,你是说,被害者是由于其他动机而遭到杀害的喽。”

“我这么认为。”

“举例来说,你认为是其他什么样的动机呢?”

“眼下我还在琢磨。要是能够查明‘总理’的身世,也许就能有个蛛丝马迹;可还没弄清他的经历吧?”

“正在进行侦查,还没掌握,无奈他和伙伴们从来不交往,所以一个人也没听他讲过自己的经历。”

“从他随身携带的物品里,没找到什么线索吗?”

“随身携带的物品?压根儿也没有这类东西呀。”

“没有?不可能没有。他总是带着睡觉用的纸板,食器之类的东西和杂志什么的。”

“现场周围,我们仔细搜查过,这类东西一样也没有。”

“那么,还是……”

“被害者是从其他地方被搬运来的。”

他们二人相互探索着对方的表情。

“说起来,‘总理’在遇害的不久以前曾旨诉过我,他找到了个安全的窝。”

“安全的窝。”

“西户山公园不是发生过临时工差点儿被杀死的事件吗?由于他总是单独行动,我曾劝池当心一些,于是他回答说,已经找到了安全的窝,要我放心。”

“他没说是在什么地方吗?”

“他说正在整理,好住进去。等整顿停当就招待我去。”

“那么,就可能把整套随身物品都留在那儿啦。”

刑警的神情表示:兴许其中就有赖以查明其身世的线索。

刑警说自己是新宿警察署的大上。他名副其实地有着狼一般精悍的气质。重金晓得了警察连对一名流浪者之死,也决不将侦查工作等闲视之,因而感到高兴。

大上好象对重金产生了信赖,他答应一旦侦查工作有了进展,便通知重金。

4

当天晚上,重金到艾思咖啡馆去了。这是周末,可是难得地冷冷清清,女招待无所事事。

重金惊讶地说:

“人家都说:老鸹有不叫的日子,艾思咖啡馆的女子却没有空闲的夜晚,这可是难得的事。”

美由纪面色阴沉地说:

“最近晚上净是这样。老板娘情绪不佳,我呆在这几也不是滋味。想干脆换成白天的工作。请你雇我当秘书吧。”

“以我的身份,可雇不起秘书。”

“瞧,露出了吃惊的神情。瞎说的,瞎说的,我不会自己找上门来,成为你的包袱。”

“要是你的话,什么时候找上门来都可以。”

“明知道是恭维,我还是高兴。女人嘛,一想到还有个退身步儿,心情就会轻松一些。不能总是干这样的工作呀。我在认真地考虑开一家菜馆子哩。”

“菜馆子?你吗?”

“我这个人做菜还比较拿手。店里的小菜,象芋头炖墨斗鱼、凉拌山嵛菜什么的,就是我做的。”

“咦?那是你做的吗?”

重金吃了一惊。这爿店的小菜是有定评的。他觉得发现了美由纪那意料不到的侧面。尽管他们已交际了很久,但约会的时间有限,不曾共同生活过。

“我喜欢做美味的东西,尤其是为了我的意中人。”

美由纪脉脉含情地窥视重金的脸。

“你好象有点疲倦似的。”

美由纪敏感地识破了他的表情。

“说真格的,我吃不消啦。”

“这不象是你这个好胜的人呀。”

“也许是因为见了你的面,就想撒娇啦。”

“说得倒乖巧。你今年没有邀上另外一个人去逛箱根吗?”

“你在怀疑这样的事啊。我不是对你说过今年中止了吗!”

“唔。那么,就是因为没有放暑假,而觉得累了。我也是因为没有往年那挡子事,有点不对头。”

“这也有关系。说实在的,‘总理’死掉啦。”

“‘总——理’?就是你最近常给他拍照的那个流浪者吗?”

“是呀。被杀死了。”

“哎哟。”

“有的是坏蛋,何必去杀一个年老的流浪者呢?”

“并没有只要是坏蛋就可以杀的道理。”

“啊,那倒也是。但我觉得,为什么偏偏要杀他呢。这是个不给任何人添麻烦,捡点残渣过活的老人呀。”

“又是一伙初中生半开玩笑地杀的吗?”

“大家都会这么想。但是,不象是这样。”

“是跟伙伴打架了吗?”

“那些人是不会打架的。而且,他离开了伙伴,孤零零地生活来着。”

“那么,为什么会遇害呢?”

“这就不知道了。他本来就没有会招致杀身之祸的人际关系。”

“是不是在沦为流浪者之前,有过什么纠纷呢?不是常有这种事吗?为了瞒过追捕者的眼目,而当上了乞丐什么的。”

“有点电影或是小说的味道,但也不是不可能。然而,弄不清他原来的身世。”

“不过,他要是日本人的话,就应该有户口呀。”

“户口是应该有的,但搞不清原籍。当然也没有进行居民登记。”

“骨肉和亲戚没有出面吗?”

“没有。即使有这样的人,恐怕连他的死讯都不晓得吧。”

“亲骨肉下毒手的情况也是有的。先让他加入巨额人寿保险,随后为了贪图保险金而杀害他。”

“那么,就必然会以保险金受领人的身份出面吧。”

“对。那么,会不会是为了继承遗产呢?巴西一带有个叔叔,撇下庞大的遗产去世了,排在‘总——理’后面的继承人便施毒计把他杀掉了……”

“这种情况下,后面的继承人也会出面的,这样一来,身世就能查清了。首先,他在巴西没有这么个亲人。”

“这不过是妇女的浅见罢咧。再来个浅见:会不会是看到了什么糟糕的事呢?”

“你刚刚说了什么?”

重金的表情倏地变了。

“我说的是:看到了什么糟糕的事。”

“也许是的。对,就是这么回事。”

“还不能断定呢。”

“可能性很大哩。除此而外,就没有杀死‘总理’的必要了。原以为谁都没看见,却给流浪者看见了。如果公开出来,对那个被他看见的人来说,就是致命的。假若是这样的话,杀死流浪者也就不奇怪了。干掉一两个寄生在社会上的流浪者,犯人在心理上也不会有多少抵触,而且‘总理’老是离群索居,对他下毒手准定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他看见了什么呢?”

“对于被看见的本人来说是关系重大的事。比方说……”

“比方说?”

“必须严加保密的婚外恋的现场啦,犯罪——尤其是凶杀的现场啦。如果有了目击者,犯人恐怕不能让他活下去。”

“那样的话,犯人就得意识到给人看见了。”

“对,这下子就明白啦。”

重金拍了拍手。

“明白了什么?”

“尸体有着被人从别处搬运来的迹象。我一直纳闷为什么非把尸体搬来不可。”

“要是放在原来的地方,就会和那桩被目击到的糟糕的事联系在一起了。”

“可不是嘛。生前把他诱骗出去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但不拘怎样,犯人是追不得已而把被害者搬运走的。”

“犯人那桩怕给人看到的糟糕的事情就发生在原先的地点。”

“那个地点在‘总理’的生活领域里。”

“‘总——理’的生活领域在哪儿呀?”

“主要是在东口的歌舞伎町一带,可是遇害以前不久,他说找到了个安全的窝。”

“在哪儿?”

“这就不知道了。警察正在找,不久就会找到吧。”

“犯人的第一现场和怕给人看到的事就发生在那个窝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