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故往往发生在一念之差之中。城市司机独占了山间公路,内心好不兴奋,他不由自主地提髙了车速。他哪里知道:进入晚秋以后,这一带路面就像设了陷阱一样危险,而一心想试试压抑甚久的车子性能。

他不喜欢高速公路那样的漫长直线,而乐意在婉蜒起伏的道路上做转弯演练。司机旁边的助手席上坐着一位年轻女子,他们正飞奔在郊游的归途中。他暗忖:风驰电掣才能与这时髦的轿车相匹配。

超车闪光灯不断照射在前方的车尾上,嗖嗖的,一口气超过了好几辆车。虽然毫无必要,但不时来个急转弯,让车下的轮胎和车上的姑娘惊叫几声,那才令人心跳呢!

学开车已经两年了,如今刚满见习期,正是盛气十足的时期。看到前方有辆见习车晃晃悠悠,他就备闪电超越过去,其间隙只有一张纸那么大!受惊的见习车在后面东倒西歪地停下了。

姑娘越是显得开心,司机的情绪越是高昂。受秀丽的山景引诱,车子钻进了新兴疗养院的专用道上。以前与朋友一起曾到这里来练过驾驶,所以熟悉这一带的地形。这里景色秀美,对面几乎没有开过来的迎头车,是练开车的“绝佳场所”。

但是,这次与上次来的季节不同,他哪里知道:同一条道路会因季节不同而千变万化。一夜的降雪,就会使初学者专用道变成老年道,甚至变成根本不能行车的道路。

11月中旬,髙山的山沟里已经银装素裹了。雪花已几次在山麓飞舞,山脊的阴凉处已堆有深深的积雪。这几天受移动性高气压所控制,白天气候温暖,夜晚寒气凛冽。

司机还认为这里同东京一样呢,一味沉浸在晴天丽日、车内舒适的安闲之中,他根本没意识到夜间气温骤降的可怕。东京的秋天就是这里的冬天。受前山遮掩的山峰已经冰封雪冻。红叶季节已悄然离去,一片枯黄的山野上方延伸着无垠的湛蓝天空。

左边水光闪闪。映着晴空的碧朗,一泓寒水泛出幽谷深邃的色彩。当地人称它为“清水湖”,实际上是由水库形成的人工湖。

湖水没有什么特别,但助手席上的姑娘仍欢叫着“啊,漂亮!”兴致勃勃的司机像要把她带到更美的地方去似的,脚下不由自主地踩下了油门。沿湖公路的弯道异常陡急。

路边的枯草已经泛白,山坡的斜面闪着银光,有的地方还结起了霜柱。然而,司机却漏看了这些可怕的陷阱前兆。不,不是漏看,而是不曾知道。向左转弯后,公路就像延伸到湖水中似的,有个急陡的右转弯道。就在那一瞬间,司机感到车轮悬空了。轮胎在路面上空转,对因“花样驾驶”和加速而形成的离心力失去了控制。

恐慌的司机用力踩下了制动。轮胎停转了,但车子仍在路面滑行。方向盘失灵,车子的方向失控了。积雪融化后,已冻结成冰层。

只要有一点离心力,平光光的轮胎就会在这冰层上打滑,车子就像冰上的雪橇一样飘忽起来。

失控的车子从路肩飞出,在公路和湖泊之间的陡坡上翻滚。快要到达湖面时,车门被冲撞开,二人被拋弹出车外。万幸的是,二人落到了草地上。失去主人的轿车一头栽进了湖里,掀起了纷飞的水珠。

水珠溅落,湖面冒出串串气泡,车子沉了下去。气泡消失了,一股股黑油漂浮上来。由于角度关系,油花反射着阳光,呈现出七色光谱。

被抛在枯草上的二人昏睡了一会儿后,男的率先恢复了知觉。他浑身是血,但活动一下后,方知没有什么重伤,便奔向女伴那里。这时,女伴也终于苏醒了。

“怎么样?不要紧吧!”被男的这么一叫,女的突然吓哭了。她全身也被划破,但好像没什么大伤。这时,远方传来了一阵发动机的声音。男的扶起女伴,踉踉跄跄地向公路奔去。

2

松本警察署接到东京方面的通报,说是有辆郊游的车子掉进了湖里。于是,他们立即请求救护队前往,同时,署里也派人奔赴现场。幸而乘车的一对男女仅负轻伤,遇难呈祥。

人是平安无事,但也不能让掉落在湖中的车子一直放在那儿吧!从水面观察来看,车子横卧在深约30米的湖底。松本警察署和当地消防署协商后,决定委托沼津市的抢险公司去打捞车子。当然,其费用应由车主支付。

车子顺利地拖了上来,看来没有什么严重损坏,但是却意外地捞出一件“副产品”。

为了打捞作业,潜水员潜入湖底,发现水藻中有个像人体的东西,便对上面作了报告。

接到报告的警察十分惊愕,因为此前只是听说乘上这辆沉车的只有两个人,而如今却怎么多出一个“第三者”呢?

不一会儿,潜水员说那是具陈尸。在这无人涉足的山间湖泊中,沉着一具陈年尸首,但以前从未听到有人掉落进去的报告,所以,警察怀疑是杀人沉尸案。松本警察署感到紧张了。

他们决定,姑且让潜水员将那“第三者”捞上岸来。

打捞上来的尸体几乎变成了尸蜡,估计死者年龄在15岁至25岁之间。死者身穿登山服,外罩一件茄克,脚穿一双胶底防水帆布鞋,肩背一个帆布包。尸体的损伤好像不仅仅是因为死后变化或水生物侵蚀所致。当有关人员打开帆布包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包中塞进了婴儿头大小的十余块石头和动物牙齿似的碎片。

显然,这是凶犯为了不让尸体浮上来而将帆包填满石头套在被害者肩上沉入湖中的,但警方弄不清包中的牙齿是何用意。

除了从帆布包取出的东西之外,被害者身上还装有手表、钱包(内装3万日元左右)、月票、学生证等物。犯人没怎么特别做出隐瞒被害者身份的手脚,大概是为了装石头才把帆布包中的东西拿走的吧!

从学生证判明:被害者居住在东京都中野区弥生町四巷XX号,名叫牛尾慎一,21岁,是N大学四年级学生。松本警察署决定,迅速同死者遗属联系,然后验尸。

法医观察后,认为被害者死亡时间约有一年左右,但尸体被打捞上来后腐烂程度迅速加重。因尸体有外力形成的损伤,所以被认定为杀人案,因此,不能等到遗族到达后再解剖。

凶犯杀害被害者之后,又将石头塞进帆布包沉入湖中,这是既残忍又令人恐怖的犯罪。若不是飞车族出事故,这尸首还不知要待什么时候被发现呢!

解剖结果表明,被害者的直接死因是溺水,因为肺里和胃里的湖中水藻足以证明这一点。被害者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套上石头沉入湖底的。另外,被害者全身都有被棍棒等钝器击打的痕迹,看样子,是多人殴打所致。

动物牙齿状碎片被鉴定出为雄性野猪牙。至于凶犯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同石头一起塞进帆布包,谁也说不清个中原委。

松本警察署将此事件定为杀人案,并成立了侦查总部。

3

接到了松本警察署发来的发现慎一遗体的报告后,牛尾恨不得插翅飞往现场。至此,他仅存的一线希望破灭了,因为对方说遗体附有慎一的学生证。

松本警察署请求家属去辨认遗体,并在报告中追加了“遗体损伤显著”这一条。慎一失踪已达一年多之久,遗体不可能保持原样。现在的慎一,面目肯定似是而非了吧。

出于自身职业,牛尾曾见过很多变形尸体,他能够想象出儿子“变化”后的基本模样。若让妻子去看,那可太残酷了。

牛尾决定单独去松本。虽然澄枝央求一起前往,可牛尾还是制止了她。

牛尾记得发现慎一遗体湖泊的地名,因为那里是岩佐夕子的故乡,他感到其中有一种说不清的因缘。

思量起来倒也真怪:夕子从故乡来到东京被杀害,而慎一从东京去了夕子的故乡被沉入湖底,二人交错换位,同归黄泉。在发现慎一遗体前不久,妻子梦到了他的归来。那时濡湿的榻榻米,也许真是慎一显灵回家的佐证,而非水杯倒了所致。

“我想亲眼看看慎一沉入的那个湖泊,请你带我一起去吧!”妻子再三央求,牛尾难以一再拒绝。

11月17日清晨,他们夫妇俩乘快车从新宿出发了。这是牛尾在中断尚未解决的应召女郎被杀案调查的情况下,携夫人北上的悲惨“辨认旅行”,也是澄枝从天天必到的新宿站中央线站台出发的征程。

这站台维系着他们夫妻俩仅存的一线希望——总有一天,慎一会回到从这里出发的站台。

同往常一样,站台上聚集着众多旅行者;有观光的、登山的、做生意的、调动工作的、家庭旅游的、团体参观的……旅行目的和方式各种各样,但个个都笑逐颜开。

发车铃开始响了。有一对青年男女仍相互握着手,难舍难离。女的用手帕捂住眼睛,抽抽搭搭地哭着。男的在一旁安慰她。男的越劝,女的哭得越厉害,最后,男的也热泪盈眶,只是在众人面前极力控制,未使泪珠掉落下来。

好像是男的启程,女的送行。发车铃断续鸣响,乘客几乎都上车了。

“你别走!”女的依偎着男的说。

“别瞎说,哟,快关车门啦!”男的一副困惑相。

“求你啦!别走。”女的紧紧搂住男的,列车员跑了过来。

“快关车门了,请尽快上车!”列车员说道。男的好像掰开女的手后抽出了身子。女的仍用手帕捂住眼睛,蹲倒在站台上。发车铃响了。

“我会回来的!”

在男的发出诀别词之前,车门隔断了他们俩。列车开始缓缓行进。

“对他们二人来说,发车铃就像夺魂铃一样。”澄枝悄悄擦拭了眼角。

(他们俩还年轻,很快就会恢复如初的!)

牛尾欲说又止。

他们俩也许会恢复如初,可失去儿子的妻子,大概再也不能恢复如初了吧!

4

将近中午时分,牛尾夫妇抵达了松本。松本警察署的侦查员到站台迎接,这可是松本署的特殊关照。

“令郎的遗体解剖后又进行了修整,现安放在医院的冷冻室里,因为人长期浸泡在水中,所以变化很大。”名叫宫坂的侦查员一边瞥着澄枝,一边说。实际上这话是暗示不要让她见遗体。

松本坐落在北阿尔卑斯山的登山口,大街小巷都散发出落叶的清香。受刚刚西倾的晶透秋日的照射,银装素裹的北阿尔卑斯山群峰如幻影般淡淡地泛着雪光。这如画的美景,恰如明信片嵌入视野,反而失去了实景的存在感,令人朦朦胧胧,仿佛置身于虚幻的仙境之中。

当地人对如此美景毫无感动,大概是因为他们熟视无睹了吧!

远方的山峦掩映在蓝色的雾霭之中,当发觉有几座山峰靠近来时,车子已到了街头医院。

在车子里,宫坂向牛尾详细介绍了遗体发现的来龙去脉。虽然宫坂怕惊扰澄枝而搜肠刮肚地遣词造句,但往帆布包中塞石头沉尸的残酷手段却无法用温和的语言加以缓解。

脚下突然响起了啪嗒啪嗒的声音。即使车子发动机隆隆作响,却仍未压住那异常的声音。牛尾和宫坂惊奇地寻找声源。

澄枝的双颊湿漉漉的,从眼角溢出的母亲之泪从嘴巴滴落到了车内的地板上。

牛尾和宫坂都沉默了。

将澄枝留在休息室,牛尾单独进入了太平间。就像防核掩蔽室一样,周围的墙壁全是钢筋混凝土构造,从上下分割成四方格的房间里存放着遗体。整个房间都是冷冻室。有位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默默地向宫坂点点头,便带领他们到了壁柜一样的多层抽屉前。

穿白大褂的漫不经心地拽开了一个抽屉,一股浓重的冷气顿时扑面而来。可以嗅到明显的腐臭味。抽屉里装有慎一的遗体。为了让家属观看,医院已做了一些整容,但仍与以前的慎一面目皆非。但是,他身上仍残留着足以识别是慎一的特征。

“是令郎吗?”宫坂急切地想得到确认。牛尾自己曾不知多少次催促被害人家属辨认遗体,这次却站在了被催促的位置。

“不错,是我儿子慎一。”一起保管着的衣服、鞋子、帆布包等遗物也是慎一的。

在这里,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确认遗体就是确定绝望。

“直接死因是溺水,但令郎全身被棍棒状钝器殴打过,好像是数人群殴。沉入水中时大概已是奄奄一息了。头骨已被打凹,大概不沉入湖中也没救啦!”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例行公事般地予以说明。回到休息室,妻子的眼光一直盯着他。牛尾默默地摇了摇头。他不忍心用语言传达辨认结果。至此,她那纤细的希望之弦也断了。

妻子没有号啕大哭,她的眼泪已枯竭了。

“现在是不是到现场看看?如果马上出发,太阳落山之前能赶到。”宫坂问道,语气非常委婉。

“请务必带我们去。”澄枝就是为此才跟牛尾一起来的呀!车子载着牛尾夫妇,径直朝群山方向驰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气温也在下降。车子就像同西沉的太阳赛跑一样靠近了山峦。松本平原已到尽头,在北阿尔卑斯前山的岗洼地段,道路曲曲弯弯,山中雾气也浓厚起来。

北阿尔卑斯山隐藏在前山的阴影中,周围一片苍茫。太阳已消失在前山的背后。随着车子的行进,夕阳也苏醒了。一度被遮住的太阳,因车子的移动而显露在山陵之间。

顷刻,车子不管怎么移动也见不到太阳了。太阳真的落下西山了。黑魆魆的夜幕正向窗外垂落,几乎分不清哪是前面的车,哪是对面开来的车。

“多么僻静的道路!”牛尾望着窗外荒凉的风景,说道。澄枝仍低头不语。

慎一沉入的湖泊是水库形成的人工湖,位于松本市西南的清水高原,海拔1200米。该高原作为新兴的别墅区,目前正在规划开发中。夏季这里很热闹,休养客、观光客都会蜂拥而至。

然而,一过旺季这里便无人问津,成为“被遗忘的高原”。

“附近颇为清静,有上高地和美原,人们难得到这里来。旅游淡季一到,各店大都停业,只有当地的车子有时开到这里,也有外地车迷路时会闯进来。”

“是那辆车子掉落到湖里,才得以发现我儿子的吧!”

“这一带的道路随季节变化而变化,若按夏天来时的经验开车,冬天到这里可就倒霉啦!”

“遭遇群殴——就是说,要有几个罪犯喽?在这偏僻的地方,会有什么人来呢?”牛尾悲叹之余,开始探询凶犯的身份来了。

“我们也考虑到这点了。在推定作案时期,这地区既无施工项目,也无临时集体宿舍;当地人中,也没发现有数人殴打一人的。目前,对附近的暴力团成员、有劣迹者以及过激分子等通通清查一遍,也没发现可疑之处。我们一致认为,大概是偶发打斗导致的冲动犯罪。”

“慎一可不是与人打架的人。他生性与世无争,若遇到与人相争的事,肯定是他相让,在父母眼中,他是个慢性子的老实孩子。”

“这样老实的孩子遭群殴,也许会有什么起因。”

“在如此偏僻的山道上,如果要说有起因,那究竟是什么起因呢?”牛尾仿佛在向窗外发问。这时,透过左面落叶松稀疏的树林,可以看到若隐若现的水面。夜幕笼罩湖面,犹如铺上一层黑黝黝的废油。

“到了。”宫坂没有回答牛尾的问话,说道。当然,牛尾也不求对方予以回答,因为那是有待今后侦查才能解决的问题。车子停下,发动机熄火了。周遭又是一片寂静,犹如耳膜受压一般的寂静。

他们从车上下来,寒气与寂静一同沁入他们的心脾。从路肩开始,一道划痕延伸到了湖面,犹如搔破山崖肚皮的擦伤。群山的轮廓在黄昏中暗淡下来,天空的上方漂着几抹晚霞,落叶散发出浓郁的芬馨。

虽然牛尾是首次到这里,但头脑中却有似曾相识之感,总觉得与去过的某地十分相像。

“在这冷僻的地方……”澄枝说到半截,便说不下去了。牛尾扶住妻子。如果牛尾不去支撑,妻子肯定站不住。她遭受的打击太大了。

“这里常有野猪出没。”宫坂加以说明似地说道。前山的山脊棱线一如剪影。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山影在逐渐昏暗,微弱的残照浓缩在山脊棱线之上。牛尾觉得:那抹余晖是慎一伤口流出的鲜血染成。那是多么令人心痛的色彩,仿佛慎一正向父母倾诉着无端被害的冤屈。

牛尾夫妇将准备好的鲜花和糕点供放在路肩。一天中最后的亮光在山上急速衰减,那浓缩的色彩迅速消褪,扩散于晚空,涂染于夜幕。群山模糊起来,空气更加寒冷了。

“该回去了吧?”宫坂小心翼翼地催促牛尾夫妇。在这儿不论呆多久,都只能引起父母的悲叹。

突然刮起一阵风,湖面泛起了波浪,似乎慎一在向双亲诉说着什么。

“慎一,你想说什么啊?”牛尾扶着妻子,向湖面投去了诀别的视线。山端已有星辰开始闪烁。

回到车前,当牛尾跟在妻子身后上车时,突然“啊”的一声,僵直地站在那里不动了。

“怎么啦?”宫坂问道。

“那张照片!”

“照片怎么啦?”

“是岩佐夕子持有的照片。”

“什么?岩佐夕子是谁?”宫坂的反应与牛尾的记忆接不上茬。

“啊,对不起!其实,我手头正处理一个案子,就是新宿应召女郎被害案,被害者遗物中的照片就是在这里拍摄的。”

“就是说,照片中的景色与这里相同?”

“对。那群山的形状,森林的模样,还有湖泊,肯定就是这里。”

“是偶然在同一地点拍摄的照片吧?”

“会是偶然吗?对了,被害者的老家就在这附近,就在这山的山沟里。”

“即使是在这拍照的,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你不知道,岩佐夕子的照片是去年8月22日拍摄的!”

“那又怎么样?”宫坂探过身子,问道。

“慎一出发的日子也是那年的8月22日,其死亡推定时间在一年前左右。”

“就是说,你认为那张照片是在与令郎被害推定日同一天拍摄的,对吧?”

“我认为有这种可能。”

“即使是同一天,又怎么啦?”

“在这偏僻的山沟里,在同一时刻、同一地点拍照纯属巧合。我可做一种假设,即:拍照者和岩佐夕子有可能目击了案发过程;照片上还有几个人影,如果真是在同时刻、同地点拍照,那几个人也许就是凶手。”

“那个……被杀的应召女郎说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说。”

“倘若她目击了杀人过程,应该说明点什么吧!”

“我还没想这么深,但有一点不容置疑,拍摄地肯定就是这里!难道这是偶然吗?若不是偶然,它又说明了什么呢?”

车子仍未开动,牛尾在苦思冥想这意外的吻合意味着什么。

5

牛尾回到东京后,旋即把岩佐夕子的照片电传给宫坂,请求他进一步核认。

快得很,当天中午牛尾就收到了宫本的回音:“没错,那照片就是在清水湖一带拍的。我询问了当地人,他们甚至能分辨出拍摄地点。我给你寄去一份地图,上面标明了那个地点。照片上的人已经不在人世,这太遗憾了。如果能找到摄影者,也许他会了解拍摄当时发生的事情。这对我们来说,他会成为有力的证人,所以,若找到摄影者,务请告知一声。”宫坂的声音充满热情。

松本侦查总部对牛尾发现的摄影地与死尸发现现场相一致持消极态度。

“应召女郎的照片是去年8月22日拍摄的,而牛尾慎一的死亡日期只是粗略地推定一年前。即使拍摄地点相同,也不能断定是与案发同一时刻拍摄的,更何况现在还找不到应召女郎的旅伴。新宿方面现在仍追查毫无头绪的那位旅伴,结果至今仍无进展。倘若我们也与那照片缠在一起,肯定要走弯路。”

大多数人赞成这一意见,而宫坂却与之相反。他认为:请当地人辨认出的拍摄地点,十分接近牛尾慎一沉尸的地方。在这明显为生活照的相片中,却拍摄进了其他三个人,也许他们就是一伙犯罪分子。按这条路追下去,肯定会成功。

宫坂脑海中深深烙下了失去爱子的牛尾夫妇悲痛欲绝的印记。那啪嗒啪嗒滴落在轿车地板上的慈母泪多么令人凄伤,那声音将永远萦绕在宫坂耳畔。牛尾是一位父亲,同时也是一位刑警,正因为如此,他才强忍悲伤来辨认儿子的遗体。他是同社会邪恶作斗争的男子汉,宫坂完全理解同行的心情。

献身于同社会邪恶作斗争的回报,是自己的独子被杀,这是多么残酷啊!儿子惨遭群殴,又被套上石头活活沉入湖底,牛尾始终保持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冷静,宫坂对此惊叹不已。

若换成自己,肯定不会那么冷静。这次要是让犯人逃脱掉,我就不干刑警了——宫本好久没有像如今这样热血沸腾。

6

慎一的遗体在一年多之后回到了父母的身边,这是无言的悲哀归来。牛尾操办了仅有少数亲近者参加的简单葬礼后,又投入到工作中去了。同做妈妈的不同,他没有时间沉浸在悲痛之中。

手头的应召女郎被杀案的侦破工作仍毫无进展。因为发现了儿子遗体,所以牛尾不得不暂时放弃调查,但侦查工作却一直没有中断。

牛尾总感到:岩佐夕子遗物中的照片拍摄地与儿子遇难地为同一场所,必有其内在联系。当然,这只是牛尾个人的猜测,不便在侦查会议中提出。然而,如果照片的拍摄日期与慎一的死亡日期相符,那又怎么样呢?因为牛尾是被害人的父亲,所以反对他观点的人有可能更甚于松本署的宫坂。如果能证明拍摄日期与慎一死亡日期相符,那么,拍摄者肯定目击到了什么。不,如果能找出拍摄者,就能证明日期相符。

为什么去证明这些呢?这时,牛尾脑海深处突然迸发出一种闪念。不过,这闪念旋即又消失了。那是爱子心切的糊涂认识,必须自我泼点冷水。

但是,牛尾怎么也藏不住内心的想法。纵管是“爱子心切的糊涂认识”,也想听听同事的看法。

“你是说,岩佐夕子被杀一案,也许是从令郎遇害引发的?”听牛尾叙述完后,大上惊奇地问道。

“这只是爱子心切的糊涂认识,只能对你说说。”

“不对,这也许不是爱子心切的糊涂认识。”大上抱肘说道。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牛尾战战兢兢地听了大上的回答后,表情顿时明快了。

“因为摄影场所与慎一死亡日期一致的话,岩佐夕子就有可能目击到作案现场。”

“是啊。岩佐夕子偶然路过慎一被杀现场,并且目击到了犯罪事实,就是说,她抓住了凶犯的把柄。”

“因此,她就遭到了灭口之灾。然而,有两处关口阻碍这种推理。”

“我明白。就是为什么事发一年后才杀害岩佐吧?”

“还有一条,就是她还有一位旅伴吧!即使封上岩佐夕子的嘴,但若那旅伴同样为目击者,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暂且不谈凶犯等待一年的理由,专就封堵岩佐的嘴而言,也有其顺理成章的一面。”

“哪一面?”

“即:在旅伴就是凶犯的场合。”

“旅伴就是凶犯!”大上显出茅塞顿开的神情。

“倘若旅伴是凶犯,岩佐活在世上就对他不利啊!”

“是的。看来这一推断不能成立,再者,若是如此,他也不会等上一年之久。”

“给她保密费,能不能说得通呢?”

“就是说,用钱堵住她的嘴,过了一年,仍不放心,便把她杀了。他倒挺能沉住气的。若是一年后觉得靠不住就杀人灭口,还不如当时就把她干掉斩草锄根好呢!现在她的旅伴无影无踪。如果他当时一不做二不休,杀过慎一以后就地再干掉岩佐,岂不更安全、更省事?”

“是啊!旅伴就是杀人犯这一观点有点勉强。”

“如果旅伴就是犯人,他至少不会把在现场拍的照片送给岩佐。”

“假设旅伴也一同目击了作案过程,也有一种理由能说通为什么只有岩佐被杀。”

“哪种理由?”

“岩佐是应招女郎,一年后她偶然在新宿看到凶犯,便前去打招呼。”

“这样的话,一年后才作案也就能说通了。不过,现在那旅伴却安然无事哟!”

“那是因为凶手不知道那旅伴的姓名和住址。不,也许凶犯根本不知道这女的还有一个旅伴,而且,也许有旅伴一事,只不过是我看到她旅游照片后的推测。其实,单就照片而言,没有旅伴也能拍摄。”

“暂且不谈有无旅伴,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向目击过的杀人凶手打招呼呢?难道她会说:啊,久违了,那时真让人胆战心惊?”

“也许她自己不晓得看到了什么。不,她看没看到并不重要,只要凶犯单方面意识到她看到了,就会对她下手。”

“这倒也是,所以,凶犯对她一直处于戒备状态。一年后在东京重逢,犯人惊慌不已,便同岩佐会上两三次,以核实她是否在作案现场。当凶犯得知她在现场时,就把她杀了。有条有理!哎?不对!那时慎一的遗体还没发现啊!在遗体尚未发现之前就干掉目击者——实际上只不过是有可能为目击者的人,他也太性急了吧!”

“对凶手来说,他时刻在揣摩慎一何时会被发现。正因为一直没有消息,所以才会成为他的把抦。如果夕子曾见过慎一和凶手在一起,问上一句:那位学生还好吗?凶手便会把她杀掉。”

“你的想法不错,该在会上提一提。”

“这全是我个人的主观臆断,没有任何根据,只是想说给你听听。”

“有没有找出照片上那三个人的线索?”

“72张名片的主人中以及她周围都没有照片上的那三个人。”

“倘若慎一君的被害是杀害岩佐的动机,那真是一种奇怪的因缘!”

“我仍觉得她有旅伴。若能找到他,或许能得到一些线索。”

牛尾突然想起,在那张照片拍摄日期的前一天,他在新宿遇到了夕子。那时夕子说去“出差”。既然是应召女郎,当然不会单独外出。

“假如有旅伴,他为什么至今还保持沉默呢?”

“他也同夕子一样,没有意识到自己目击了杀人。”

“然而,一起去旅游的应召女郎被杀了,他难道会无动于衷?”

“他们不是恋人,她只是应召女郎。男的把她忘掉也是正常的,恐怕他连她的真名也从未问过吧!”

“从岩佐持有的那些照片来看,他们旅游回来后,多少有些接触吧!”

“难说,或许那照片是用她自己带的照相机拍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