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年以后的9月13日凌晨左右,新宿区歌舞伎町二丁目的情人旅馆“歌枕”走进一对男女。女的是常到歌枕来的应召女郎,旅馆工作人员以为她又带客来了。那男子瘦长身材,目光冷峻,其他方面没给工作人员留下什么印象。

约一小时后,男的先从房间出来,到总服务台时,他说:“她还要睡一会儿,我先走了。”这一切平平常常。

情侣一起到旅馆来而分别离开并非奇怪,因为到此的男女均为了短暂的做爱,除了在那段时间外,云雨后便想迅速还原成本来面目,各奔东西。与其说那平淡的表情显示出交欢男女的满足感,倒不如说各人脸上都漂浮着泄欲后的空虚。

然而,两个小时过去了,女的仍未从房间出来。一般来说,房间使用时间是两小时,超时是要追加金额的。客人已经走了,真不好意思向熟人讨超时费。

总台的金泽昌枝往房间打了电话,但没有人接。

“怪了,难道她还在洗澡吗?”疑云满面的昌枝隔了数分钟又打了次电话,仍然没有人接。

“到底是怎么回事?”昌枝拿着万能钥匙向房间走去。来到房间门口,为了避免尴尬,她先按了一下门铃,敲了敲门,结果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她将万能钥匙插了进去,打开细细的一道门缝,战战兢兢地往里边看。这旅馆的门全是自动锁死的,所以刚才那男的出去时,门便锁住了。

从门缝往里叫了几声——没有回音。当然,里面也没有电视机的响声和洗澡的声音。侧耳细听,也没有睡觉的鼾声。昌枝心发慌了。

最近也是情人旅馆不祥事件的频发期。

房间有两道门,靠走廊的门里面还有一扇百叶门。那百叶是由上向下对外倾斜的,所以看不到房内。内门没装房锁。

悄悄进入室内的昌枝轻轻推了推百叶门,那门便顺畅地开了。室内的全景顿时尽收眼底。那女的仰面躺在床上,脖子上绑着旅馆配备的浴衣腰带,丧失视觉机能的双眸翻着白眼珠盯着昌枝的方向。她表情苦闷,身体僵直。

因为有所思想准备,昌枝把惊叫声控制到了最小限度,但她的身子仍像麻痹了一样动弹不得。

2

接到歌舞伎町情人旅馆发现一年轻女子的尸体的通报时,牛尾便感到一阵恐慌。虽然第一次通报尚不了解详情,但他总觉得这是不祥之兆。

现场在靠近歌舞伎町繁华街的情人旅馆街。周围也都是同类旅馆,专为来歌舞伎町消愁解闷的人们服务。

管区内的警车率先赶到现场,正在做现场保护。该旅馆共有18个房间,发现尸体的房间是2楼203室。房间内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由一张双人床和带淋浴设备的卫生间构成,与廉价的商务旅馆大同小异。枕边有一台投币电视,旁边是冰箱,不奢侈而又方便。从机能上讲,这已无可挑剔,总之,来这里就是做爱的,所以房间内的大多空间都被那张双人床占据了。这正是此类旅馆的基本机能。

被害者身上只裹了件旅店的浴衣仰倒在床上。

尸体尚有血色,除了面部有些变形、表情难看外,无任何硬伤。猛一看,那尸体就像活人一样妖艳。

大概是做爱之前洗澡,尔后躺在床上,此时脖子被腰带缠住,没叫几声便断气了吧!房间里配备了两套浴衣和浴巾,有一套没有使用。现场没留下争斗和反抗的痕迹,说明凶手作案迅速麻利。

凶杀的大致过程是:凶犯将带子套在被害者脖子上,阻断了大脑供氧。被害者瞬间意识消失,所以凶手未遇到反抗。将衣带套在被害者脖子上是犯罪成败的关键。作为凶器的腰带是没使用的浴衣上的。

估计凶犯是在被害者刚出浴想休息一下时下手的。

在核认被害者面容时,牛尾心中惊叹一声:“果然是她!”虽然面部有些变形,但那生前留下的饱经风霜的脸蛋正是岩佐夕子的。

“你认识她?”同事大上问道。

“嗯,有一面之交。”因牛尾的回答显得含糊其辞,所以大上就没再追问。如果被害者是刑警的熟人,就不必去调查其身份了。

被害者手提包里有只装着5万日元(5张一万日元的钞票)的钱包,原封不动地留在包里。由此可见,凶犯不像是盗贼。从外部观察,尸体上也没有性交和暴行的痕迹。

于是,可以认定犯人是以杀死被害者为目的而将其带到旅馆来的。认定为杀人案后,总厅侦查一科的侦查员和鉴别科科员也赶到了现场。第二天早上,新宿警察署成立了“歌舞伎町情人旅馆应召女郎被杀案”侦查总部,并从侦查一科调来了那须班。

初次侦查的关键在于一鼓作气、迅速行动、机敏细致。在通讯指挥室的统一调配下,各路人马已处于紧急行动状态,并在现场周围广泛撒开了调查网。据“歌枕”工作人员讲,被害者名叫岩佐夕子,是这个旅馆的常客。她属于附近的幽会酒吧“摩娜丽扎”,从事应召女郎的活计。

她常常带一些希望指名“交际”的客人到这家旅馆来。在她被杀之前带来的“最后客人”,是首次到这旅馆来的。

根据发现尸体的旅馆工作人员的证言,那位男客乍看20多岁,瘦长脸,眯缝眼。

“他们俩的样子是亲亲热热呢,还是像初次相会?”牛尾打探道。

“他只在总服务台前晃了一下,所以看不清楚。好像他始终躲在岩佐身后。岩佐拿过钥匙后,他们俩就一起上楼了。”

“你们不带领客人到房间吗?”

“常客一律不用带。她们都轻车熟路,而且男客也都喜欢这样。”

“男客先离店时,房钱和钥匙怎么办?”

“房钱在进店时就先收了,是两个小时的。那位客人临走时说钥匙放在房间里了。因为岩佐尚未离店,所以也没什么可疑的。”

“你再见到那个男的能认出他吗?”

“不敢肯定,但我想大概能认出来。”

从旅馆工作人员那里得到的信息仅此而已,侦查总部只得着手调查被害者所属的幽会酒吧“摩娜丽扎”。与被害者有一面之交的牛尾被派前往,同行者为大上。

“摩娜丽扎”位于剧场后面的分租大楼四楼。打开门,但见里面一片黑暗。包厢里有几名年轻女子围在一起,乍看与普通酒吧毫无二致。

所不同的是,这里的女子没有娇滴滴的“欢迎光临”的问候语。她们的视线打量一番刚进来的刑警后,便马上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有的看杂志,有的闲谈起来。她们都只有20岁左右,天真无邪,走在街上,与普通姑娘没有什么两样。

经理模样的男子前来相迎,可当牛尾挑明自己的身份后,他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外面挂着幽会酒吧的招牌,实际上却干着拉皮条的勾当。他们不知何时警察会来,只顾钻到警察查封的大网之外苟且营业。

他好像明白了警察这次前来的目的。纵管他知道这次来的警察是搞杀人案调查的;但脸色仍不能复元。当他知道自己店所属的应召女郎被杀害后,更显出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

费了一番口舌好言相劝后,他才说:“夕子在晚上8点多钟接到一个男子从外面打来的电话,然后就出去了。”

这样看来,难道是凶手打电话叫她出去的?倘若如此,这说明该男子不是第一次找她。不过,很难断定他就是凶手。电话叫岩佐出去的时间与作案时间之间间隔太长,就是说,也有可能岩佐在与打电话的客人见面后又遭遇到了凶手。

“那位男子说明自己的姓名吗?”

“没有。他只说叫夕子接电话。”

“小姐在外面‘干私活’也可以吗?”

这种风俗业都是店主从客人那里收取小姐介绍费,所以,如果小姐在外面与他人接触,他就做不成生意了。

“客人从外面打电话叫走小姐的事经常发生。若客人与她们混熟了,便不想到店里来。”

“那只是熟客才这样吧!”

“其中也有听别人介绍而打来电话的。”

“那样也可以吗?”

“别的店我不知道,我们这儿打电话也派遣,不,是转达。”

经理苦于遣词用字。看来这酒吧是兼营介绍应召女郎的,不然不会打个电话就能调走一名女子。总之,只要向店里缴介绍费就行。

“不过,介绍一位连姓名都不报的客人,小姐会不愿意的吧!”

侦查员瞟了一眼围坐在角落里的那群女子。虽然她们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却侧耳倾听着这边的谈话。

“没关系。小姐有选择客人,不,有选择伙伴的权利。不想去就不去,即使去了,觉得不对劲也可当场回绝。”

“岩佐出去是她自愿的喽!”

“对。好容易来了个活,不,好容易来了个电话,她也觉得有个聊天的伙伴了,也许比较高兴。我们仅仅为那些没有机会接触小姐的人提供认识小姐的机会,至于他们在外面干什么,我们一概不管。”经理强调说。

“正是在这种‘一概不管’的规则下,岩佐被杀害了。有没有与她比较亲近的男子或客人呢?”

“有好多人都喜欢夕子,她可是个大红人。但是,我不知道他们的住址和工作单位,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是真是假。另外,也不知道夕子私下在同谁相好。我们决不过问小姐和客人的一切隐私。”经理反复几次使用“一切”这个字眼。

“岩佐到贵店几年啦?”牛尾话锋一转,问道。

“到我们店大概有两年啦!不过,其间她出出进进的。”

“此话怎讲?”

“因为本店不发给小姐工资,所以她们不受制约。她们往往出入于好多店。也有女大学生、普通的公司职员怀着了解社会和打工的松快心情来试着干的。”

“在这些人中,两年算是比较长的了吧!”

“是属于较长的。若不打马虎眼,我想她已有22岁了。我们店22岁可算是老太婆了。”

“22岁算老太婆,那多大岁数的最多?”

“20岁左右。”

“这么说,其中有未成年者喽?”

经理被这句话问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时语塞。大概他一高兴说走嘴了。

“不,我们不用未成年者。她们有的撒谎,但是,只要我们知道是不满20岁的,就不让她们在这里干。”经理慌忙改口说。

“你知道岩佐住哪里吗?”

“曾经听说过,但不知是否真住在那里。我们的原则是不干涉个人隐私。”

又出了个不干涉个人隐私这个原则。通过对摩娜丽扎酒吧的调查,岩佐夕子的生活概况总算初见德倪。然而,那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并不是整体形象。

摩娜丽扎“辖有”30多位小姐,但时常只有半数左右来店,其间不乏进进出出的新人。短者干一天即走,一般干半年的最多,也有走了以后又回来的。

她们共同的特点是都具良家女子的气质,丝毫没有“卖春”这一恶劣形象的风貌。她们怀着在餐馆、咖啡馆打工似的心情,乐于干这种在年轻女子中收入比较可观的工作。

对于她们来说,这也许是青春的一个断面。仅仅一个小时的“交际”,就能赚两三万日元。有时还可得到不菲的小费,这种活计,天下难寻!

她们只知道松松快快地卖身(根本没有卖身的意识),能赚钱时多赚钱。她们家中未必贫苦。处于社会中流以上水平之家的女子,正在父母不知道的地方靠自己年轻的身体拼命赚钱。

她们很少有人想积赞钱后去干某一件事,大都是用自己赚的钱打扮自己,或是去海外旅游,尽情享受。总而言之,她们出卖身体并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娱乐。所以,她们身上没有那种恶劣形象的印记。

在同一个店工作的应召女郎也几乎互不往来。询问过经理后,侦查员又向围坐在店内的那群小姐进行了打听,但几乎毫无结果。她们只是偶然坐在一起,相互之间没有什么交流。即使有时也聊聊天,但也不切入私生活的话题。

她们的主要话题是时装和娱乐圈内的一些信息。她们根本不是同事。

夕子的住所位于拔辨天附近的新宿七丁目深处,是座租赁公寓。从大街拐进后,便是纵横交错的狭窄小巷,在这里,大红灯笼、小商店和如今罕见的“澡塘”鳞次栉比,虽然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环境装饰却古色古香。就在这中间,那座具有现代风格的租赁公寓突兀地挤了进来。

这是座平淡无奇的三层楼房,外观已相当陈旧了。若在白天,可以看到墙面上的雨水斑痕。在它黑乎乎的墙壁上,开有几个小窗子,整座建筑没有一个阳台。

屋内构造是两室一厅,即:12平方米左右的西式房间,9平方米左右的和式房间,另加一个兼作厨房的餐厅。正对南面的窗子的房间是起居室,里边紧凑地摆着电视机、沙发、电话机、小柜、衣橱、穿衣镜等。那水泡花纹的窗帘、嫩绿色的地毯,居室内整理得美观畅亮,充满着年轻女子居住的青春氛围。

第一印象使人感到,这里没有男人的气息。因为房间的主人是被害者,所以房间内的遗物也许会留有提示犯人的线索。当搜查对象是嫌疑人以外的身体、物品或住家等的场合,只有在足以认定确实存在应该扣押的物品的情况下,才能进行搜查。现在只知道被害者的姓名,其籍贯、有无应该联系的亲属等等一概不知。也许辖区派出所的联防登记手册上有此类记录,但是,居民大都以隐私为挡箭牌而将家庭概况尽量地隐秘起来,警方则不可强行盘问。

如今只好先对被害者的住家进行搜查。结果发现,被害人的全部遗物是将近980万日元的储蓄账本,12万日元的现金、项链、戒指、耳环等饰件,以及四季衣服和一些家具。

日记、信件之类一件也没有,倒是找出了大概是从客人那里得到的72张名片。令人惊奇的是,其中有些一流公司的大干部、十分走红的艺人和文化人等等。在小柜抽屉里,还发现了几十张未整理的照片,背面大都用水笔记有摄影地和日期。这些照片中,有些好像是在旅游地拍摄的,背景均为湖泊山峦。只有这些照片是用带日期显示的相机拍摄的,摄影日期印在照片下端。牛尾的目光停留在这些照片上。

他的眼神异常起来。

“这照片怎么啦?”大上觉察到了牛尾的眼神变化。

“我在看这些日期哩!”

“是去年8月22日照的。”

“就在这前一天,我碰到了她。因为那是我儿子慎一外出的第二天,所以我记得十分清楚。”

牛尾想金了和夕子在新宿街头偶然相遇的情景,那时她手提一个大旅行包,说去“出趟差”。

“哎,竟有这种事!这么说,这照片是在那次旅行中拍的。大概是和她一起旅游的男子拍的吧!是用带日期显示的相机拍的。”

听了牛尾的说明,大上又审视起照片来。遗物中也有照相机。

“这地方真美,是哪里呢?”

“有好几张都是在同一地点拍照的。”

从照片上印着的日期和背景来看,在同一地点拍摄的照片有好几张。

然而,那些照片的背景中却没有能显示地名的标识和文字牌,好像拍摄时很慌张,拍摄者按快门时也有点晃动,焦距也有些模糊,只拍下了山峦和湖泊的极小一部分,所以从形貌中怎么也判断不出摄影地。只有一张拍下了远处的三位男子,但距离太远,把握不住其长相特征。那三位好像是偶然闯入镜头的,但遗物中没有发现底片。

“若让旅游专家看看,或许能知道是在哪里。”

“然而,知道这拍照地点又有什么用处?”大上不理解牛尾为什么如此注重拍摄地点。

“我对照片中全然没有那男子感到不可理解。”

“其他照片也都是单人照嘛!”

“这是他和小姐一起外出旅游呀,哪怕有一张也是好的呀!”

从去年8月21日相遇时的旅游包大小来看,牛尾就觉得这次旅游至少要在外面住上三四夜。

“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同伴。他是同应召女郎一起外出的,大概是秘密旅行吧!为了不给今后留下把柄,所以没照合影。”

“有相互拍照的吧!”

“就是有,那男的也不会把照片给她。”

“其实,有还觉得另有一处蹊跷。”

“另有一处蹊跷?”

“就是没有注明摄影地点。”

其他照片的背面都记有“在新宿御苑”、“摄于银座”等等。

大概是她不晓得旅游地的地名吧!

“不过,也有标上热海、箱根的照片。不知道正确的地名,也能大致标上地区名吧!写上信州呀、木曾呀什么的都可以嘛。其实,她还送我一件在松本买的礼物呢!”

“说来也是,其他照片确实都标有地名。”

“并不是她不知道地名,而是恰恰相反。”

“此话怎讲?”

“就是说,因为她太熟悉那地方,所以不敢标明。”

“还有这种怪事?”

“那个男的带她去她熟知的地方,所以我才对这位男子的身份感兴趣。”

“也许这些名片中也有那男子的。”

住居搜查过了,但特定的男子仍没显山露水,也没有能显示出亲戚朋友的信件之类。派出所的联防手册中也没有记入籍贯、亲属等等。巡回联防是派出所的外勤警察对辖区内居民家访,谋求预防犯罪、防止灾害、贴近居民的一种做法,目的就是依靠自发性的群众协助,尽可能地收集到犯罪情报。其实,那只是表面文章而已,说穿了这就是一种巡查,其真正动机是要警察搞清每个居民的职业、生活环境、家庭成员构成、人际关系等等。

如果巡回联防搞得彻底,不法分子就潜入不到大都会的人海之中。但是,巡回联防不是一种强制行为。岩佐夕子就没有提交巡回联防卡,也没有去办理居民登记。

询问过公寓管理人,方知道岩佐夕子是去年4月经房地产公司介绍到这里来居住的。因为她支付了规定的预付金、押金、礼金(合同费)等,所以就将房子租给了她。这附近的公寓居住人绝大多数都是在新宿地区从事风俗业的,因此,住进时只要缴纳规定的金额,业主并不刨根问底地了解居住者的身份等等。

居住者均在夜晚工作,他们之间几乎不相往来,即使把异性带到房间来,彼此也都装看不见。不过,没有人看到有男子到夕子家来。此外,也无人知道她在幽会酒吧工作。居住者个个都从事类似的工作。

在此之前岩佐夕子住在哪儿呢?这个疑案仍弄不明白。据她本人说,她与在西大久保公园内惨遭杀害的流浪汉箱守寅吉“前年来东京时,同乘一辆列车”,但却没说是哪月哪日。因为是在去年说的“前年”,那么,她来东京已有三年了。

仅仅三年,那憧憬东京生活而同乘一辆车来的二人便相继魂归西天。箱守死去的时候还有位小姐献花,而今她也去世了,却没有人献花烧香。

这太悲惨啦!难道非得杀死这位在都会卖身的女子吗?想到此,牛尾更增加了对罪犯的僧恨,不由得怒火中烧。

3

侦查工作一开始就遇到了难题。根据解剖分析,被害者的死因是颈部被勒导致窒息,死亡时间大概是9月13日零时至1时之间,生前死后均无情交的痕迹,亦没吸毒,与现场鉴定大致相同。

凶犯也没在被害者体内留下“遗物”。

“既然与妓女一起去旅馆,可为什么不情交呢?”

——有人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是不是以情交为目的到了旅馆,后来因为费用发生争执,男的便把她杀了呢?”

“若是以金钱原因发生争执,那他为什么不拿走被害者的钱财呢?”

“如果不是以偷盗为目的凶杀,那么,不掠走钱财倒是正常的,所以,其动机并不仅仅局限在钱财上。”

“除财钱原因以外,又能是什么呢?”

“据说以前有的男子到了该办真事时倒不行了,这次是不是那类情形?遭到被害者的笑骂,于是恼羞成怒。”

“被害者已冲过澡了。这就是说,她准备情交。一般来说,嫖款要在情交之前交付。她冲澡本身,就说明这‘买卖合同’业已完成,费用也交过了。然而,男子的浴巾和浴衣却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即,这男子根本没有冲澡。所以说,不能认为这男子陷于不能而冲动杀人。大概这男子当初减不打算情交,而是以杀死被害者为目的把她带到旅馆的。”

这种观点是最具说服力,所以在讨论会上否定了嫖款论和不能论。既然杀人动机不是临时冲动引发的,那就是以前所形成的了。

凶犯和被害之间在案发前肯定有关联。但是,为什么凶犯非得杀死这街头的应召女郎呢?以前也有妓女偶被凶犯杀害的,但杀人动机均为临时形成的。

也要考虑到性变态者杀人这条线,但这类犯人的手段十分残忍,大都对尸体有依恋情绪而肆意糟蹋。而本案仅是用腰带绑住脖子使被害者窒息,且对尸体也没施暴。

这纯属一气呵成的犯罪。凶手作案后对尸体毫无留恋,迅速地逃离了现场。

岩佐夕子被害的消息在新闻媒介中报道了。两天后,就有住在长野县的人打听,说是“像自家的女儿”。前后有好几起来询问的,但说是自家“女儿”的最像被害者。

那人是居住在长野县筑摩郡山形村的岩佐照夫,说是三年前离家出走的女儿夕子与被害者很相像。他所报的姓名、年龄、特征等也都同警方掌握的一致。

被害者的遗体解剖后,就暂存在东京大学附属医院的冷冻室里,以便等待亲属前来辨认。为了让岩佐照夫确认遗体,警方请他到东京来一趟。

岩佐照夫到东京来了。他看上去50多岁,是位质朴的农民。他躯体高大,肌肉因体力劳动而高高隆起,皮肤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脸上显有深深的皱纹。

他看了一眼遗体,点了点头。

“是你女儿吧?”牛尾再次核实,问道。

“是我女儿夕子,没错。是哪个混蛋杀害了她呀……”骂声中包含着父亲的悲叹。

“如果不妨碍的话,我想了解一下你女儿是为什么离家出走的。”牛尾带岩佐照夫去太平间辨认遗体后,打算在会客室打听一下情况。

牛尾也十分理解照夫失去女儿的悲哀,暗忖夕子的母亲大概承受不了面对女儿遗体的打击,才委托丈夫来东京的吧!

“她离家出走是我的责任!”岩佐直眨巴眼,说道。

“怎么回事?”现在不能迎合父亲的感伤,牛尾追问道。

“六年前,她失去了母亲。她与我后来再婚的填房相处得不好。因为那时她正处于敏感时期,当时我要再晚些娶妻就好了。但是,我终于忍受不住眼前的种种不便,没能挺住。其实,我也忍耐一段时间了,可她拒不称呼我那后妻为妈妈,所以我打了她。听说她逃出家门后到了东京,但在后妻面前我没能去寻找她。想不到啊!她落得个这种下场……”岩佐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想不到那么无忧无虑的姑娘,心中还隐藏着如此“家庭琐事”!

“你女儿在家时,有没有特别亲近的男友?”牛尾例行公事般地问道。

“没察觉到她有男朋友。”

“是不是暗中来往呢?”

“在我们那个小山沟里,要是哪个男的同哪个女的好了,准会传遍全村的。我却从没听说过那种传言。”

“你女儿到东京之前,有没有什么目标?或是必须要去的地方,以及走投无路时可投靠的地方?”

“她走时只留下一封信,说是到东京的朋友那儿去,让我不要找她。”

“你知道那位朋友是谁吗?”

“不知道。自娶了后妻以来,她有些话就不对我说了。”

“到东京以后,她给你来过信吗?”

“只来了一封信,上面写她身体很好,不必挂念。信封上也没写地址,可邮戳是新宿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年前吧!”

从她父亲那儿只打听到这些情况。

被害者幸而没成无头鬼魂。那天晚上,在岩佐夕子住的公寓,居住者汇集一起举行了简单的葬礼。这在各人自扫门前雪的都会住宅是十分罕见的。

前来集会的人均是在新宿一带工作的女招待、酒吧男侍、服务生、应召女郎、咖啡馆女招待、按摩女等等。也有闻讯从公寓外赶来的。

他们向出席密葬仪式的牛尾倾诉了心声。

“警察,请你尽快抓住凶犯,尽管我们是无足轻重的人,但我们同病相怜啊!”

“我们是谁也不依靠而独立生活的人。有人说我们是社会渣滓、社会败类,但除此以外我们无处安身。如果干这行就要遭杀害,那我们到哪里去生存呢?”

“如果任人杀害而无人过问,也太悲惨啦!”

“请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即使是应召女郎被杀,警察也要逮捕凶手!”

“新宿是人的杂居地,但不是垃圾箱。任何人在此都有生存的权利!”

声声衷诉,情真义切。岩佐夕子之死,对他们来说并非他人的瓦上霜。他们都是在世人斥之以鼻的“肮脏地方”工作的。

劝酒献媚,将情交作为商品出卖——然而,这工作既然能作为买卖成立,就说明社会上有这一需要。

人们受理性社会的条条框框的约束,体内的每根神经都紧紧绷的,要想在瞬间恢复自我,就要到那种“肮脏地方”去。虽然在肮脏地方工作的人们被称为社会渣滓,但他们却是人类社会的精神排泄口。

“警察用风俗业经营法把我们视为眼中钉加以取缔,但我们则是社会的肛门啊!你们想想,人若没有肛门,将会成什么样子!”有位夜总会的老板如是说。但是,这肛门至少不是“坏肉”呀,它作为健康人体中的一个机关而拥有“市民权”。

来参加岩佐夕子简易葬礼的人们都没有“市民权”,作为社会职业、工作等均不被政府所承认。

这些无市民权、在肮脏地方工作的居住者,是对夕子之死抱以同病相怜的心情来参加葬礼的。

然而,牛尾并不仅仅是为了悼念死者而来。在参加葬礼的人群中,也许潜藏着凶犯,必须怀疑一切是刑警可悲的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