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变迁了。

花冈进收买“星电研”时的“战功”受到奖励,晋升为家电事业部的部长。

在花冈俊一郎经理的统一指挥下,“协电”从发展强电转变为发展弱电的运动仍在进行,取得了很大的成功。现在把弱电部门的最大事业部——家电部长的位置给了他,这似乎等于向他宣布:花冈进就是下届的最高首脑。

这位部长一手掌管洗衣机、电风扇、空气吸尘器、电动清扫机、切压机、缝纫机、电冰箱、熨斗、电热器、电视机、立体收音机、收音机、照明器材等家用电器各课,从生产到销售委以全权,事实上是自主经营单位的首长,成了一国之君,一城之主。

一般性质的事业部,如财务部、采购部、制造部、销售部等,仅仅负有收益或消费责任。相反,各产品事业部则负有包括上述两种责任在内的利润责任,即对企业的最终目标——利润多寡负责。

因此,即使同一个公司,在夺取利润的过程中,各部之间完全与外公司没有两样。如果要求买到比外公司更便宜、更好的原材料和零件的时候,假如本公司其他事业部有这样的品种,也可以回避,有所谓回避宣言权。

花冈进被委以如此大任,精神很振奋,这就毋需说了。

这几年,在资本主义的狂风吹打下,花冈进这个人变了。昔日,为了远眺更高、更开阔的未知世界,他餐风宿露,徘徊于阿尔卑斯山的冰雪、岩石和风砂之间。现在,那种浪漫色彩连影子都不见了。

虽然遥远青春的日日夜夜,时而在记忆的褶纹里依依复苏;但,总觉得象童话里的故事一样幼稚可笑。

多半产品属于家电方面的“星电研”,事实上已经落在花冈进的手心了。

他就任家电部部长之后,逐渐施展了他的才干。为了不让人们说自己的交椅是靠裙带关系得来的,必须搞出点名堂才行。头一招,就是整顿“星电研”。

简而言之,“星电研”的有效价值在涉谷一个人的身上。老实讲,其他那么多人都没有用。

然而,花冈进却建议花冈俊一郎,叫“星电研”的星川经理当上了“协电”的副经理。同时,星川所培养的“星电研”全班人马也原封不动地转为“协电”的员工。

当然,这种做法在常务董事会上曾遭到了强电派的强烈反对。可是俊一郎不顾强电派的反对,却强行通过了此案。

“星电研”的干部被并进“协电”,在外观上,反而显得社会地位有所提高了。

世上的人被这果断的,不,莫如说反常的温情的人事方针弄得如痴若呆了。

不过,哪里知道,全怪这番“佳话”,旧“星电研”的多数职工,被花冈进逐步地裁掉了。而且并不是一次大量裁减的。首先,用优厚的待遇把工会干部中的骨干分子拉到“协电”里来。抽出工会的骨架,然后再象割草一样,一下子除掉。这些人当中,如果还有捣蛋的,就以优越条件把他安排到关系公司去。假如还不听话,就派“协电”专用的商业情报员彻底查清他公私两方面的情况,然后抓住一点瑕疵进行威胁。

“你惹怒全国的‘协电’试试,今后所有的企业都不要你!”

大多数刺头,经这么一吓唬,也就软了。

“佳话”背后的“割草”工作结束,马上着手整顿“星电研”的办公楼和工厂。只有涉谷所在的中央研究所暂且没动。

“星电研”的工厂不怎么大,两三天之内就解散了。“星电研”的办公楼被一家超级商场买去。可供“协电”做设备、材料用等有利用价值的物品,都运到大阪去了。

终于不到一个月,曾约有五百名职工在星光徽章的公司旗帜下热情劳动的“星电研”,名副其实地被从地球上消灭了。

“花冈进这小子,干得真棒!”

花冈俊一郎对于花冈进的干法,内心里很佩服。这匹种马是意外捡来的。

“让星川当‘协电’的副经理,可不能只让他当个牌位,要有职有权。”强烈主张这么做的正是花冈进。最初,俊一郎也为这项反常的人事安排大为震惊。但他终于发现,垄断收买的目的在涉谷一个人的身上。涉谷与星川的个人关系越亲密,星川在“协电”的地位越高,那么,涉谷就越会驯服于“协电”。

要想驯服难对付的狗,最好先驯服那只狗非常熟悉的主人。——花冈进的这一主张,的确言之有理。

采纳了他的意见,把星川以及旧“星电研”的创始人原封不动聘为“协电”的干部。果然不出所料,头脑简单的涉谷对“协电”有情有义的好心肠感激得热泪涕零,对“协电”愈加忠实和勤奋了。

当然,一切命令都通过星川直接向涉谷下达。

“协电第二中央研究所”,这便是留在名古屋的“星电中研”的新名称。“中央”这个字样,是为了照顾涉谷和旧“星电研”技师们的自尊心。

这样,涉谷在老地方,在同一个组织体系之中(在原经理星川的指挥下),以较前多一倍的工资为“协电”,正确地说为花冈进研制新产品。

“这种温情的人事策略,将永远是连接人心的桥梁。把涉谷制服以后,再一举把星川等人清理出去。对战败之敌,不能永远给他们香甜的食饵。”

花冈进眯起眼睛,很是惬意。

“真行,白捡了的一头种马。”俊一郎不得不频频点头,暗中称是。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涉谷研制的MLT-3型彩色电视机在大阪王子旅馆,以“协电”的名义隆重展出了。

荧光屏仅有普通书本那么大,画面清晰,色泽鲜艳,人们惊讶得轰动起来了。

于是,电子工业的第三次革命,以协和电机股份有限公司的名义宣告完成。

“协电”的股票价格当天就达到了最高峰。另一个重要意义在于:MLT-3型电视机的研制成功,等于花冈俊一郎所率领的弱电派给强电派以最后的致命一击。同时又在花冈进的面前展示了一条通往荣誉宝座的大道。

花冈进在公司里的地位确定了,在家里也变得神气十足。

他现在已经不单单是一匹种马。他身价长了,已经前途在望,就要坐上弱电派续任经理的交椅。而且,这大部分是凭自己的手腕和才能获得的。最初的起动力也许借助于妻子的关照;但是,那以后攀登险峰恶路的爬坡力,的的确确都是靠他自己的力量。

怎么能够永远当一匹种马,哪有服从顺子的义务!

公开实验成功的那天深夜,他抑制不住兴奋,回到公馆,问迎接的女佣人:

“顺子呢?”

“早就睡了。”

“什么?丈夫拼命工作到深夜,她竟然先睡了?不象话!给我叫起来!”花冈进嚷道。

“可是……”女佣人不知所措,呆立不动。顺子并不是今天晚上才先睡的哟!

即使更早些回来,也是女佣人出迎,花冈进也一直觉得很正常,总是默默不语。而今夜,这是怎么的了?

女佣人被花冈进那非同小可的嚣张气焰惊呆了。

“不让你去叫,我去叫。来!”花冈进推开女佣人,快步向卧室走去。

“可是,太太今天不舒服,从早晨一直卧床没起。”女佣人结结巴巴地说。她说的是实话。

顺子感冒了,好几天没好。那天又觉得有点发冷,送走花冈进之后,就一直闷在卧室里。

“不论怎么不舒服,丈夫回来了嘛,总还能够到门口迎接吧?”

花冈进大吵大嚷。他想:顺子大概正蹙起眉头倾听我的吼声。也许象野兽一样和野蛮人躺在床上,正蔑视着我吧?

他的声音完全能够送到顺子的耳鼓。可是,卧室的门却依然象贝壳似的紧闭着,这一事实,使花冈进尤为恼火。

“你他妈的高高在上,简直是个不会生孩子的石女!”

花冈进说出了他早就准备好了的台词。顺子哪里知道花冈进已经做了绝孕手术。她大概暗自痛心,在怪罪自己,要对不生育负百分之五十的责任。

方才的恶言冷语,一定狠狠地刺透了顺子那颗以纯血统大为自豪的心。

“活该!”他总算出了一口闷气。

女佣人也被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不敢走近。

“喂,顺子,起来!”花冈进咣当一声推开卧室的门,更提高了声音。

“干什么?不象个样子。看看几点啦?”顺子答话的声音象水一般地清澈、冰冷。

“妈的,你说什么?”花冈进骂起流氓话来。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吐出这样一些脏词。

他进屋一看,顺子在床上只欠起了上半身,模样倒很俊,但却面无表情,活象古戏“能乐”里的假面人,死板板地盯着花冈进。在床头橙黄色灯光的斜照下,那女人的脸象浮雕一般轮廓鲜明,显得格外地高贵。睡衣的两侧,紧紧的合在胸前,不象个卧床不起的病人。她虽然只穿了一件睡衣,却把身子裹得紧紧的,这更叫花冈进看着不顺眼。

女人对丈夫戒备森严,还用说吗,这就是不爱丈夫的证明。妻子见了丈夫,顶好是毫无防范,不,必须那样。

必须按照丈夫要求的姿态去表演,不论怎么不体面,也不论怎么不象样子。只有这样,劳累得疲惫而归的男人,才能在家庭中得到一点点慰藉。

象玉石一般坚硬的女人,即使无比地俊俏,也没有做妻子的资格。

对丈夫戒备森严,又促使男人“对妻子戒备森严”的女人,不配做个妻子……

至少,那样的女人根本不该进入家庭。

这难道不是给女人们(假如她们允许称为女人的话)设立的最低限度的家规吗!

顺子的姿态,使花冈进觉得她是个中性妖怪借助妻子的肉体闯进了家庭。

这时,强烈的冲动在花冈进的全身发作。

“啊,你要干什么?”

他凶暴地走到顺子身旁,突然抓住顺子的胸襟,把她拖到地毯上。

她虽然拼命反抗,但怎能敌得过在高山炼出来的一副铁腕!

“你不要用看见野兽一般的目光盯着丈夫,到门口去迎接不好吗?”

“你看现在几点了?”

“讨厌!少给我扯淡!”

花冈进把揪着顺子前胸的手一松,用力地打了她两个耳光。

“啊!”顺子在深闺中长大,有生以来第一次遭到如此暴打,不禁失声恸哭。但她又很坚强,眼睛里集中了冷冷的光,死死地瞪着花冈进。即使这中间,也还没有忘记整理凌乱了的衣服下襟。

“你对我一直到今天,可曾有一次象个妻子样对待我?怎么回事?看你那眼神!”顺子虽然挨打,架势仍然一丝不乱,这越发使花冈进恼怒。他名符其实地象一头野兽,向顺子的身体扑去。

“啊,住手!我不,我不嘛!”

花冈进边嘲笑顺子的全身反抗,边强行剥去了她的下装。

顺子无论怎么反抗,毕竟是在卧室里,并且只穿一层薄薄的睡衣。所以,还是被花冈进凶暴地把衬裤撕下了;上衣带也被解开;睡衣被扯得粉碎。

花冈进笑吟吟地俯视一眼惨不忍睹的顺子……猛扑了过去……

“野兽、野兽!”顺子狠狠地骂道。

“谁是野兽,你这个女妖精!”花冈进一面推搡她的身体,一面顶嘴。但是,在憎恨和争吵过程中,双方却升起了情焰欲火,这真是男女造化之妙。

……

翌日清晨,花冈进对装得一本正经的顺子说:“你今天请医生看看。”

“看什么?”

“结婚都五年了,我们还没有孩子。如果我身体正常,就是你不正常。我也一同去瞧瞧。这就去,准备一下!”

“这样的事,不该急于求成呀。”顺子有点害羞,两颊绯红……

“什么呀!不能生儿育女,丢人的只能是你啊。”

“可是,我不可能有病。要说不正常,就是你。”

“你怎么知道?我……绝对健康。我有把握。我是说你一个人去不好意思,我陪你去。因为我也想要个孩子嘛。快,走。”

花冈进硬把满心不愿意的顺子拉走了。然后,在所去的医院,被他收买的医生将给她记下永不生育的铁证。

顺子虽然感到一种近乎恐怖的压力,但不得不顺从自昨天夜里起判若两人的花冈进。

为传授纯种而被雇来的种马,如今得到了强大的权力,正企图踢开主人。

两天后的夜里,顺子在卧室,很不自然地说:“对你说件事。”

“什么事?那么严肃。”花冈进早就知道顺子要说什么,却又假装糊涂。

“我,医生说我是不孕症。”

“……”

顺子变成了另一个人,悄然低下了头。

“那么,叫我怎么办?”花冈进心中高呼快哉,冷漠地与对方讨价还价。“可不能叫花冈家绝后呀。”

顺子抬起头。她眼里重又闪出灼热的光芒。“幸亏你健康。”

“所以……?”花冈进故意问道。

“所以,希望你生呀。你借助你喜欢的女人,生个花冈家的接班人。不过,我只有一个要求,那个女人怀孕之前,一定要领到我面前看看!不管怎么说,她是给花冈家生儿子哟。你再喜爱,血统可要纯正,头脑也要好。”

顺子又恢复了纯种女王的自豪。就连花冈进,对她那满面尊严的态度也无可挑剔。

两人躺在双人床上,远离的心拥抱在一起,却各想自己的心腹事。

“选谁呢?”花冈进脑海里浮现出几个女人的面影,他正在捉摸。哪里知道黑暗中,顺子的两颊正悄悄地滚下泪珠。

翌日清晨,电话铃响了,象对上班的花冈进等得不耐烦似的。

“是花冈进吗?我是利根。现在通电话方便吗?”

利根就是那个被收买的医生。花冈进答道:“方便。”

对方说:“花冈,是太太的事。其实,你完全不必担心。”

“……”

“太太是地地道道的不孕症。”

“啊?”花冈进握着话筒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量。

“本来,所谓不孕症,医学上说:‘夫妇过正常的婚后生活,尽管很想要孩子,可是二、三年后仍不怀孕,这就叫不孕症。’女人不孕,原因很多,有结核疾病、性病、人工绝孕、耳下腺炎等病历所致;还有……”

“那都无所谓。快把要点告诉我。”花冈进急了。事到如今上医学课顶个屁用。

“对不起。我又犯了老毛病,动不动就对患者介绍病情。”

似乎感觉到利根对话筒点头认错了。

“太太患有卵管闭塞症,并且骨盆有结核病史。这种闭塞病,治疗很困难,在不孕原因中占重要位置。当然,有多种治疗方法,可是都不能取得满意的效果。手术后的怀孕率最多也不过……”

“简单点说,就是做手术也没有怀孕的可能,是吗?”

“是的。”

听完利根的汇报,花冈进长长地叹了口气。

无所谓。完全没有必要做不孕手术。紧接着就有一股特大欢喜涌上心头。

今后可以公开地拥抱另外的女人啦。并且……生了孩子,可以继承花冈家的巨额财产。

妻子公认的妾,不劳而获的财产和地位,有谁能象他这么幸运!他努力压抑着过度欣喜所引起的颤抖的声音,中止了与利根的通话。

下一步当务之急,是接通自己结扎了的输精管。刚上班,桌子上急待解决的文件堆积如山。他顾不得这些,站起身,前去做复原手术。

几个小时之后,医生通知花冈进:他的输精管已经不能复原。本来早该做复原手术的,现在,导管生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