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物色到几名稍微象点样的了吗?”

盛川达之介在宽阔的经理室的沙发上悠然自得地落坐。他一面把雪茄烟灰磕在烟灰缸里,一面问道。

“是!和往年一样,只有指定的几个学校推荐来的学生才有应考资格。共录取了四十名,都是笔试和口试考了一定分数以上的。”矶原人事部长点头哈腰地回经理的话。

“四十名……比去年多了些呀。”盛川大眼皮一郎当,瞧着矶原。

“是。今年的家电事业部扩充了,有意识地要补充些人。”

矶原搓搓手,意识到经理似乎在责怪他采用的人数比往年多了。本来招考的人数,是早由盛川决定了的,并非由矶原擅自作主。然而,盛川有个毛病,对于自己发出过的命令非常健忘。

凡是妄自尊大的独裁经理,常常是这样:一切都由他自己发号施令。然而,如果不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达到预期的目的,他就十分恼火。

本来是他们自己发出的命令,当事与愿违的时候,最方便的办法,就是忘记自己曾经是发令者,并且一本正经地大发雷霆。

这种恶习虽然与大企业的经理身分不大相称,但在盛川来说,却已经习以为常了。因为如今号称电业界魁斗的菱井电业公司,其今日之大,正是多亏了盛川邪气十足和蛮干的经商方法。现在……经理会不会斥责我:“是谁让你招那么多人的?”是否要大发雷霆?矶原人事部长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然而,盛川今天竟没有忘记亲自发出过的指令。

“好吧!跟往常一样,从中挑选出五名合适的,在这个星期天,叫他们到我的家里来。”

“是,知道了!”矶原部长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是千代田区竹平町富丽堂皇的菱井电业公司总经理办公室里一段暂短的对话。

星期天的过午,田园调布这个高级住宅区,整个街道都象在昏沉沉地午睡,沉浸在一片静寂之中。

五月晴朗的天空没有一丝风,空中已经充溢着夏日似的强烈阳光。连鲤帜都垂了下来,似乎沉睡了。

远处的犬吠声,仿佛更加浓了人们的睡意。

然而,就在这静寂的一条街,有一处却一切都显得生气勃勃,真是别有洞天。

在豪华的楼阁群中,有一座格外漂亮的大公馆。与其说被树木包围,莫如说被森林环抱着更为准确。会客室里有五名青年,正在谈论着有趣的话题,象征着他们还都很年轻。

鲜红的伊朗地毯上放着一张桃心木的圆桌,周围摆着软颤颤的五个沙发。庭院碧绿中点点辉映着的,是微带红晕的艳丽的白色牡丹花。

踏着洒过水的凉爽的点景石庭园绕到正门,有一座大理石的大牌坊,当然,刻的字是盛川达之介。

毋须说,这五名青年就是矶原部长遵照经理指示特选出来的。F大学毕业的早川修造,以激动的神色说:

“在四十名应届毕业生新考取的职员中,单选出咱们五个人,今儿个被叫到经理公馆来。你们了解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事儿,还不是对‘菱井电业’的起码常识!”M院毕业的佐藤文男,尽力压低了语声回答。不过,他脸上也掩饰不住有幸当选的喜悦。

“我真高兴!”还是“K大”毕业的野泽明,坦率地表白了自己的心情。

“我家是东北穷苦的庄稼户,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供我上大学,就是希望我能尽快地到一流公司去任职,求个出息。你们城里人也许不理解,象我这样的乡下人,可是关系到全家人、不,全村人的希望和美梦啊!我所以朝朝暮暮,半工半读,也要拚命地用功,取得优秀的学习成绩,就是为了获得报考一流公司的资格。谢天谢地,我总算顺利地考进了菱井电业公司,这可是人们都很注目的一流企业呀!并且今天,作为新职员,荣幸地被邀请到经理公馆,这是将来提拔干部的条件,已经成为惯例。我实在太高兴了。”

他总有些北方人的特点。胖胖的圆脸上泛着青春喜悦的红晕。

他是个单纯而善良的小伙子。

“不论是谁,咱们五个人可都是被选拔出来做干部候选人的呀!今后在各个方面都和其他的新职员有所不同喽。不过,嫉妒和反感也很严重。从今以后,咱们五个人可要紧紧地挽臂前进哟!”

说得通情达理的这个人,是M大学毕业的淡岛英二。他虽然口头上讲的是团结,可是这个人能说会道,语锋锐利,嘴唇薄薄的,红红的,内心里一定是对另四个人燃烧着炽烈的妒火。

早川、佐藤、野泽三个人对淡岛的倡议,赞同地点了点头。

淡岛盯着一直无言的岩村元信的脸,说:

“喂,是吧?”

“嗯?嗯!”岩村的回答既是肯定,也是否定。

淡岛却把岩村的暧昧态度,硬是按自己的想象胡知解释:“咱们可都是同时考中的好友呀!”

“哼,那又怎么样?”

淡岛等三人都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因为他们对岩村的话很纳闷儿。岩村又说:

“我已经说了:‘那又怎么样?’”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淡岛似乎谴责似地说。另几个人也似乎对岩村紧紧地追问。

“说的就是咱们被选中的五个人!”

“那么岩村,你是想说我们不一定是被选中了的?”这时,野泽开口了。他的脸越来越红。

“嗯,说的正是这个意思。”岩村漫不经心地说道。

“但是,特意从新职员中挑选出来,邀请到经理公馆,这可就被认定是干部候选人了。这事不是已经成为惯例了吗?据说,现在的今井家用电器部长或是家石推销部长,都是在刚进公司的时候就被特邀到经理家的。”佐藤撅着嘴说。本来他的脑型就好象结在蔓梢上的白葫芦,嘴这么一撅,倒成了一张狐狸脸。

“噢,问题就在这里。”岩村过于冷静的态度,几乎使另四个人恼火。他说:“我倒不是否认真有当上候补干部的可能性。不过,我所担忧的是所谓‘特意挑选’。的确,我们当真是被特意选中的吗?”

“……?”

“大概四十名应届毕业的新职员,是按照考试成绩的名次录用的吧!能够这样,就算不错了。但是挑选出这五个人来,我并不认为也是公司以考试成绩为基础,把冠军到第五名选拔出来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不敢自夸:确信自己的考试成绩在前五名。诸位怎么样?有哪一位敢自信地说:‘我是考在前五名的?’”

四个人无不面面相觑。

“是这样吧?就业考试暂且不提。单说未来的干部,不可能单凭不顶用的学历来决定。那么,我们五个人一定是按另外的标准被选中的了。”

“另外的标准?”早川早就把眼睛瞪得溜圆。

“是呀,另外的标准。门路、健康、容貌、斗志、经历,判断一个人的价值,标准多着哪!你们说,究竟是什么?”

“那一切,都是考试合格以后的事吧?”又是淡岛说道。

“那一切?哼,笑话!”

“那么,你说,到底标准是什么?”淡岛再也掩饰不住不耐烦的情绪,便厉声问道。

他好象说话嘴很甜,但是脾气最暴躁,是一种顶爱翻脸的神经质性格。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标准,是谁都行。”

“你说是谁都行?”

“对啦,你听着!”岩村制止淡岛的尖叫声,说:“公司为什么要挑选大学毕业生,你知道吗?那是因为大学毕业生够得上人材的准确率较大。看样子是为了录用大批大学毕业的报考人,才举行一次考试。然而,就连公司,也并不认为考试成绩好的就是上等人材。学问嘛,在公司里的手腕竞赛中是毫不顶用的,只不过是被选中的准确率高一些罢了。首先,从书面手续上过一遍筛子,再从就业考试中过一遍筛子,最后从录用的几十名新职员当中选拔出几名差不多的。这对于落选的那些毕业生来说,倒是够惨的。但是,这种方法最有效不过。企业发展大了,人就象齿轮上的牙齿,不论任何人都变成了清一色的规格品。假如千人一面,只好靠标签来判断那个人的内在本事。毕业证书便是标签之一。

“其次,假如标签也相同,就从中胡乱挑几名,最后,挖掘出他们自己真正需要的地道的优质品。

“尊重每个人的不同个性,从各个角度多方面地进行考察。这样的选拔方法才令人觉得亲切;落第的人也会心甘情愿。然而,照此行事,太费手续。在大企业里,即使选拔人材也要讲究效率。总而言之,要的是人材。若是选的结果一样,就采取轻松的办法。咱们并不是特殊选中的,即使是另外的哪一个都行。只不过是偶然的幸遇罢了。真是侥幸极啦。”岩村的末句话有点嘲笑的味道,似乎另几个人的天真劲儿令人忍不住要笑。

“什么?我们侥幸?岩村,你再说一遍!”淡岛和佐藤非常激动。

“嗯?说几遍都行。你们三个全都是侥幸的家伙!”

“混蛋!”淡岛和佐藤竟忘记了是在经理公馆,都站了起来。

“唉,等……等等,你等等!”野泽惶惶不安地说。而早川一直是一张煞白的脸,咬紧了嘴唇。险恶的空气,弥漫了全室。

这时,门铃响了。没有等到回答。已经被推开。门口站着的是一位美丽丰盈的年轻姑娘,好象院里的牡丹花款款而来。她端着个银盘,盘上放着咖啡杯。

“呀,多么吓人的脸色!”姑娘好象故意逗趣似的,在门口惊呆了。

身段窈窕,个头不太高,发育得多么优美的身肢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充满着青春的喜悦和蓬勃的智慧;鲜红而小巧的嘴唇象草莓一般,而且肌肉丰满。

岩村一定是象傻子似地张着个大嘴。另四个人也不会例外。

岩村后来回想当时自己的表情时,觉得他所干的,充其量是对一个女人……他懊悔得咬紧了嘴唇。

总之五个人都被这位突如其来的姑娘彻底迷住了。此时此刻对于姑娘的倾心,可以说五个人都很真诚。

刹那间,五名都意识到了姑娘是个什么人。因此,他们的心就更紧紧地被姑娘所吸引了。

姑娘名叫盛川美奈子,一定是盛川达之介喜爱得如同心肝宝贝的老闺女。

正因为过去有过先例:从宾客中再选出尖子来做为盛川女儿的快婿。五个年轻人倾倒于美奈子的心,都争先恐后地暗暗打起小算盘。

那么,一个姑娘就有五名女婿。不,美奈子的对象岂止这几个人。前一届的,不,大前一届的,还有明年考取的“贵宾”中,同样也会有婚配候选人的。

不过,他们五个人不论是谁,参照前例,都是有希望的。他们都有可能登上大菱井电业公司干部的光荣宝座,又说不定会找到这么一位美丽的女郎。他们已经被物色为候选人之一,这是事实。

管他选拔的标准是什么,反正已经成为候选人,这个是不会错的。

四个人,不,包括岩村是五个人,这时都忘却了刚才的激烈争辩,都象块化石似的,呆呆地瞧着手托银盘而立的盛川美奈子,瞧着她那张风韵高雅的脸。

“全是些单纯的家伙!”盛川达之介说罢,一摆手,表示“算了”。矶原部长说声“遵命”,就把磁带录音机的开关闭了。地点,恰恰是几个小时以前五名年轻人和美奈子聊天的盛川公馆会客室。室内仿佛依然残留着五个年轻人的热情。当作装饰品修成的壁炉上有一架座钟,它就是精巧的录音机。

盛川刚刚听到的是录音当中有关五名中选人整整一分钟的对话。

“越来越不成器啦!”盛川很不满意。

“是,对不起!”矶原心想这是批评他人选不当,很是紧张。不过,命令矶原随便挑选一下算了的,难道不正是盛川吗!

“我不是说你有什么责任!选谁都一样。”盛川叨咕了几句,忽然想起录音里也有过这么一句台词。

“对啦,矶原岩村这个小子还满有意思。”

“是!”

“对岩村这个新手多多注意,说不定会成材的。”他对矶原说着,连头也不回,就踱出了会客室。

几乎是同时,东京都中心区一流旅馆的钢丝床上,一对男女正在紧紧地拥抱。

“怎么样?照我告诉你的做了吧?”女人搓弄着男方的前胸,浪声浪气地说。

“是啊!多亏你呀!”男方也同样撒娇似地答道。

“老爷子现在正和矶原部长一块儿播放录音哪。”

“若是你不告诉我,我也有危险堕入陷阱的。”

“报酬可是高得很哟!”女人流露出娼妇一般的淫笑。她长长的乌发垂落到隆起的前胸。看来好象很瘦,可是各个重要部位,膘头都很好。

“因此,你就这样来幽会啦?”

“哼!当初还不是你主动接近我的?是谁唤醒了我身上睡熟了的情欲之狼?讨厌鬼!”女人用力把男方身上的肉掐了一点点。

“好痛!”男人惊叫了一声,似乎真地掐痛了。

“你知道我是经理秘书,就接近我,当初就是安的这份心?”女人说得气乎乎的,眼睛却在笑。

“不过,私心也好,怎么也好,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你要什么情报,我都可以向你提供,求你不要抛弃了我。我并不想和你结婚,做个二房、三房都行,只要永远在您身边。”

女人发疯似地喊叫起来,又一次扑到男人的身上……

男方是岩村元信,女方是经理的秘书竹内悦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