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到查明土器屋冬子与松尾俊介之间的暧昧关系为止,下一步的搜查毫无进展。
在三月初,冬子恢复了原姓,自称名取冬子,由土器屋家搬到住在成城的父亲名取龙太郎的家里。从此就算自由了。
这是名取龙太郞为年纪尚轻的冬子的将来着想把她接回家里来的。冬子与松尾的关系也如同结清了一笔债务,从此中断了,再也没有发现他俩有过什么接触。后来,名取有意要把女儿改嫁给信和财团的一个大人物。
他俩的关系既已断绝,作为杀害土器屋动机的情杀这条线必然要显得无足轻重了。
如果说松尾为了把冬子弄到手才杀害土器屋的话,那么,一旦占有她,兴致也就很快随着消失。这固然可以使人联想到一个孩子把心爱的玩具弄到手之后很快就玩腻了一样。不过,仅仅为了一时的欢乐能否杀人,还是很可怀疑的。
如果说冬子为了攫取土器屋的财产,才勾引了松尾,这种可能性不能说是没有,然而,她既已放弃了这个垂手可得的权利,匆匆回到自己的娘家,这条线也就跟着断了。
“杀害土器屋的导火线决不会是男女情杀。”这是搜查总部的一致看法。这就又重新回到了最早的看法上。
从被害者土器屋贞彦的身份是土器屋产业公司代理总经理这一点出发,交易场上的角逐可能成为谋杀的导火线,这一点已越发鲜明突出了。这中间由于暴露出冬子和松尾的隐私,搜查方针才一下子趋向于两性关系上面。
更重要的是,偏巧这时总部发现了松尾这个唯一可疑的人物。这就又把注意力重新转到原来的出发点。松尾的确是个可疑人物。然而止于可疑而已,还没有抓到任何确凿的证据。
松尾在杀害土器屋的问题上究竟扮演什么角色呢?更具体的东西却一概不知。
由杀人凶器这条线进行的搜査也毫无结果。从现场得到的手枪来看,是特别侦察用的一种回转式连发手枪,是暴力团爱用的最时兴的新式手枪。这种手枪与暴力团关系密切,又是不断从国外大量走私进来的,用象往常那样取缔枪炮刀剑的办法严加控制也无济于事。因此,从数也数不清的隐瞒不报的手枪入手进行追查是根本做不到的。
正在屡受挫折的时候,只有一位刑警按照独自的想法毫不松劲地继续进行追查。这就是大川巡査部长。
土器屋贞彦在深夜旅馆的走廊里是怎么倒下去的?大川一直被这个疑问缠绕着。土器屋没有在旅馆里包房间,却在走廊上发现了他的尸体,这就难免在搜查的开始阶段产生如下的推测:土器屋会不会是到旅馆来访问什么人呢?
尸体不是被抬到走廊里来的,这已被目击者坂本证实了。当天夜里曾对五楼客人严加调查,没有发现一个跟被害者有直接关系的人。
大川最初也主张过“坂本同犯说”。后来,这个想法被推翻了。这个想法最早是由白木刑警提出来的,但他根据久美子介绍的情况,逐渐把重心转移到土器屋冬子和松尾俊介的关系上面,从而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可是,“土器屋来这里可能是访问什么人吧!”白木最初提出的这个疑问却深深地印在大川的心里。其实,在搜查进行期间,象这样改变自己的意见或方针的不乏其例,一反搜查初期看法的也不足为奇。
“土器屋不会亳无目的地在旅馆的走廊里闲逛。他确实是在访问什么人。他访问的那个人无疑是个罪犯或者是个窝藏凶手的同案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川对这个推测越发地坚信不移了。他想:当天夜里五楼上一定有谁跟土器屋在某个地方有过接触。在这个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错综复杂的,即使没有直接的瓜葛,也会由此及彼地环环相扣,盘根错节,搅在一处。被害者土器屋正是这个链条上的一个环子。然而,这种环环相扣又是无限的。事实上,不可能对五楼上的旅客一一进行盘查。只能从被害者倒下的位置上进行推断,这就首先涉及到A栋和B栋靠被害者最近的房间。
在早期搜查过程中已被搁浅了的线索,仅由一个人继续进行追查,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然而这种努力并非徒劳无益。大川发现了一个行迹可疑的人,说是可疑却又抓不到具体的证据。
大川根据既往的经验做出判断,决计把着重点转移到这个人物的身上。他对此充满自信。假若旗开得胜,那整个搜查就会胜利在握。把大网撒到这个人身上,是唯有他才肯承担的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据大川的判断,犯人一定是逃进了五楼的某个房间,否则就不合乎情理。一个活生生的人决不会象烟雾那样可以升腾而去。证人没有扯谎。在可资信赖的证言里都一致说犯人决不可能从现场一下子溜掉。可是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犯人又没有躲进五楼的任何一个房间里。
从尸体的情况来看,犯人是在B栋的走廊上,也就是守卫人员跑过来的那个走廊上,击中被害者的后背的,这一情况早已一清二楚,勿庸置疑。问题是,根据大川的补充搜查证实,在B栋的旅客中间一直没有发现跟被害者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人。
据此,大川生出了一个新的设想:所谓被害者背向B栋站着,实际上是目击者的一种错觉。事情可能正相反,会不会是背向A栋站着的呢?
倘若这个设想是正确的,犯人就可以从A栋堵头的太平门逃走,或者是钻进了A栋的某一个房间里。
这个煞费苦心的设想被目击者坂本给推翻了。坂本证实说:土器屋朝向A栋、背向B栋站着这一点绝对没有错。
大川既然没在现场,听到这种充满自信的话,自然是无法否定的。
坂本的证言也有事实上的根据,那就是:A栋旅客的身份皆已查清,没有发现同被害者有联系的可疑人物。守卫人员在各太平门新贴过的封条包括A栋堵头的封条在内都没有被破坏。为防备客人们在观赏夜景时因粗心大意被关在太平门外,守卫人员每天都要检查一下太平门上的封条,看一看是否有人出去后没有回来,然后再把门上的暗锁锁好。如果贴的封条被弄断了就要重新贴上个新的。
五层A栋堵头的封条没被弄坏,这就证明约在三个小时以前封好后谁都没有打这儿出去过。
总之,犯人既没有从A栋跑出去,也没有从B栋跑出去。当然被坂本挡住去路的C栋又当别论。在目击者的证言可以相信、情况犬牙交错而又相互制约的情况下,大川越发感到棘手了。
他在这种相互制约中发现了一个仅有的空白点。这个空白点对于暗杀之谜有着怎样的关系,还无法知道。但肯定地说,它对收拢搜查网口会大有帮助。
……在大川眼前浮现出一个可疑人物来。按照他的经验,此刻已非搜査初期可比,只有当所有被怀疑的对象一个个被合情合理地给否定了,才能够对新浮现出来的人物认真进行侦察。
于是,终于在某一天……
2
夜间乘车行驶在伊势原通往秦野的246号公路上,就会忽然发现在两市交界的善波岭一带有一座不夜城。这就是被人们称做“旅游胜地”的旅馆群。
仅从“旅游胜地”这个称呼便可看出,为了竞相招徕到这里来的游客,业主们在搞名目繁多的新花样上,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首先是建筑物的外观,就好象进入了“天方夜谭”里的幻想世界,足以诱使来访者渴望追求隐藏在内部的欢悦,并为之神魂颠倒,流连忘返。
看了这个“旅游胜地”的确会使人感觉到性的文化之花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四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六的傍晚,在善波岭紧靠伊势原的名叫“银波”的旅游旅馆门前,一位女人走下汽车,慌里慌张地钻进屋去。
这个旅馆四下不靠,也许正因为位于最恬静的旅游区的缘故,上了年纪的旅客似乎比青年男女更愿意到这里来。外观也是日本风格的,显得分外雅致。
女人走进第三号房间。这个旅馆与其说是旅游旅馆倒不如说是具有出租别墅风味的平房。
过了两个钟头,女人度过卖弄风情的时光之后,从三号房间走了出来。她跟来时一样,钻进刚好开来的出租汽车。
那女人走后约三十分钟光景,从旅馆附设的车库里开出一辆汽车,一位中年男子手持手杖走进车厢,车厢里空无一人。
虽只是暂短的一瞬间,在旅馆门灯的照射下,那男人的侧脸被轮廓清晰地突现出来了。他立即被躲藏在庭院花木丛中的一个人给认出来了。
与汽车车灯完全消失在黑暗里以后,一个人影从花木丛中走出来,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好容易把他抓到了!”然后深深地抽了一口气。这个人就是刑警大川。长时间的苦心追踪宣告成功,终于当场抓到了这个难得的时机。
大川的脸上,在流露出跟踪、监视之后的疲惫的同时,洋溢着纯朴的喜悦。
“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跟中桥搞在一起,过去也太粗心大意了!”大川一面自言自语地说着,一面在手册上记下了刚才驶去的汽车的号码。
大川最近正在执拗地盯住一个人,那就是在土器屋被害的当天夜里住在五层楼上的叫做三杉小百合的女人。她的职业是服装设计师,在银座的一家高级洋服店里供职。
做为一个服装设计师,手艺是否高超尚不得而知,不过却天生讨男人喜欢,魅力可以打满分。
这个小百合在土器屋被害的当天夜里住在赤坂大饭店的五层510房间。它位于A栋的顶端,也就是以A、B两栋为横轴、C栋为纵轴,三栋房形成T字形,它正好处在交差点附近比较微妙的地方。它的邻室511号房间则属于B栋。
大川最初要对她进行盯梢是出自一个简单的理由,那就是因为土器屋曾经倒在她的房门前。虽说是倒在她的房门前却也不能就此得出结论:土器屋曾经拜访过她。
然而,也不能不使人推想到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搜查总部当然要怀疑到小百合与土器屋的关系问题并要把它加以澄清。结果并未发现其中有何隐情。那天夜里小百合因忙于工作,睡得很迟。
三杉小百合是头一回利用这个旅馆。这家旅馆是以城市人为服务对象的,只打过一个照面的客人很多,当天夜里住在五楼客人中间就有好几个人是头一次投宿的,何况这件事本身并无可疑之处。大川百思不解的是,小百合住的世田谷的公寓本是个四通八达的地方,为啥偏偏非住到这里呢?对于大川坦率的发问,旅馆方面回答说:“在市里居住的人当中,最近常有做买卖的人利用这个地方做他们的办事处或者分号,没啥可奇怪的。”
这种看法仍然说服不了大川。他总觉得一个女人偏偏住在这个旅社里,其中一定有鬼。
小百合住的房间虽说是个单人房间,但是看样子是可以两用的。这种房间的沙发可以代替床。外行人被单人房间这个名称所欺骗,却不知它是一个可供两个人同住的房间。
从501号到510号都是由这种可供两人使用的房间构成的,在旅馆方面则根据进入房间的人数来把它看做单人房间或双人房间。
如果三杉小百合住在双人房间里,那当然要引起怀疑的,但由于她是一个人住在510号这个单人房间的,因此在当时并未引起疑心。
大川想:这里面没有漏洞吗?小百合果真不是为了幽会才住下的吗?那遮人耳目的沙发不是有可能转做后来秘密来访的“情侣”使用的睡床吗?
这情侣莫非就是土器屋贞彦吗?或者干脆是另外一个人?
根据后来的搜査,由于在小百合与土器屋之间没有出现其他情况,她做为与本案毫不相干的人被一笔勾销了,但唯有大川对此却执拗地抓住不放。他想到的是:如果一个人住下来,应该住在普通的单人房间。
大川已经向旅社方面查明,本来当晚有空着的普通单人房间。论房费小百合住的房间约为普通单人房间的一点七倍。收入微薄的大川无论如何也难以理解小百合这种毫无意义的浪费。
然而,搜查总部的多数人却把注意力放在土器屋冬子和松尾俊介这条线索上。在他们看来,大川的怀疑毕竟是主观的,以致未能使总部的方针有所改变。
在市内居住的人,一个人住在可供两个人使用的单人房间本不足为奇。事实上这样的客人多得很。象东京这样魔鬼般的大城市里住着各种各样的人,如果用这种固定眼光观察事物,那将会铸成大错。
大川坚持上述看法力排众议,一个人悄悄地在三杉小百合的周围投下了监视的目光。他在暗中所作的努力终于在一天夜里取得了成果。
“三杉小百合跟中桥正文勾搭上了?”两个人有勾搭这件事对于一筹莫展的搜查工作来说,无疑会打开一个全新的局面。想到这里,喜悦重新涌上了大川的心头。
起初,就国防厅同土器屋产业公司的关系而言,中桥曾是一个受过怀疑的人物,即使现在这个怀疑也并未完全排除。甚至还有这样的猜测:土器屋会不会是中桥杀害的,而第一个目击者坂本把他有意包庇下来了?只是由于断定中桥当时不在现场才把这个嫌疑解除了。
然而,正在这个节骨眼上,了解到他跟离土器屋被害现场最近的房间里住的女人有关系,这就不能认为事出偶然了。
把小百合的510号房间当做双人房间使用的那个男人说不定就是中桥。不能不把这种可能性充分估计到。
中桥当真跟杀人一事有牵连吗?如果有,他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510号房间跟杀人现场近在咫尺又意味着什么呢?是纯属偶然吗?或者是理当如此呢?
在大川的脑海里象滚雪球似的,产生出一连串的疑问。不过到得出结论还需要花费好多好多的时间。
“总之,今天夜里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在明天开会时汇拫完了再说吧!”大川信步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跟前有一辆时兴的运动牌汽车停下来,一对风流男女手挽着手走下汽车,兴冲冲地走进了旅游旅馆。
这时大川才觉得肚子巳经空得很厉害了。
3
大川提出的报告,在总部受到了少有的攻击。
“你们认为中桥正文跟三杉小百合的关系会对案情有多大的影响呢?”石原警部听完大川的汇报后,在早晨的会议上向大家征求意见。
“不是早已查清中桥当时不在现场吗?”说这话的是番匠刑警。中桥在发生杀人事件之前,在电话里跟坂本谈过话,这一点早已由旅馆里交换台的话务员证实过了。坂本是被电话叫走,在去中桥房间的半道上目睹这一事件的。在三楼的中桥不可能比坂本还要早跑到五搂的现场。
“照这么说,被中桥叫去的坂本偏巧头一个看到了杀人事件,这也未免太巧合了。”性善刑警发了言。
“事实正是这样。”石原点了点头,好象在说正合己意,“中桥不正是为了让坂本能够目睹这一事件才叫他的吗?”
“这么说,中桥到底是罪犯了?”望着目光炯炯的白木,石原接着说道:“还不能这么一口断定。不过,可不可以设想一下:中桥为了制造一个自己绝对没在那个时间里在场的假象,才用电话叫坂本的呢?他把坂本叫来不正是为他不在现场找到借口吗?”
“照你这么说,中桥不在现场之说是编造的了!”番匠刑警问道。
“我总觉得中桥打电话叫坂本这里面一定有鬼。土器屋是在中桥的情妇门前被杀死的,这情景又偏巧被中桥叫去的部下给发现了,你不觉得这过于巧合吗?”
性善刑警说完后,石原警部分析了他提出的问题,接着说道:
“中桥为什么要在夜里三点钟啥事都不能干的时候叫自己的部下呢?我觉得他以为自己是在保险圈里才叫坂本的,更确切些说,正是由于叫了坂本才得以躲进安全圈的吧!”
“不过,从中桥不在现场这一点来看,不象设下了什么圏套。”
说这话的是番匠。他曾对旅馆交换台作过调査。中桥确实从三楼自己的房间里给五楼的坂本打过电话。客人操起内线电话的话筒,电话接线器上的指示灯就会马上熄灭,不可能搞鬼。也就是说,从A室打的电话怎么也无法伪造成B室的。
“事实很清楚,中桥打电话是为了表明当时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正因为如此,本来明明可以直接拨号,却特地通过交换台的吧?当询问中桥的时候,他回答说不知道内线电话的挂法,其实,他住赤坂大饭店并不是头一次。做为国防厅的要员,时常到国外去,对旅馆生活十分熟悉,不会连内线电话的用法都不懂。无论哪个地方的旅馆电话设备都是一样的,而又偏偏要去麻烦交换台,实在是个怪事,看来中桥无非是想方设法要证明一下自己不在现场。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不可以认为他跟案件有更大的牵连呢?”
“中桥跟三杉小百合的关系是从事件发生当时开始的吗?”一直沉默不语的白木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了疑问。
的确,事件发生当时如果他俩没有任何关系的话,对中桥举止行为的怀疑就会大为减少。此前,他一方面被视为行迹可疑的人物,另一方面却又没被列入当时搜查对象之内,那是因为他跟小百合的关系还没有暴露出来。
“可以断言,不是在事件发生之后才认识的。”石原警部就这一点说得十分肯定。
“不管怎么分析,只要中桥觉得无所顾忌,跟小百合约会就不至于怕这怕那。根据大川报告的情况来看,他们俩特别是中桥似乎格外有所戒备。这不仅使人想到,一个国防厅的干部跟女人鬼混,最怕的就是被人当场碰见。大川老早就留神三杉小百合了。如果他俩是在土器屋事件发生后才认识的,虽说是性的解放的时代,爱情总要有个发展过程,刚认识不几天就去住旅游旅馆,那也未免太快了。还是认为他俩相处时间要比这长更合适一些吧!”
“那么松尾和冬子这条线该怎么办呢?”白木又提了一个问题。现在搜查的着重点正放在松尾和冬子的身上。及至出现了中桥——小百合的新线索,总部中的多数人便开始发生了的动摇。
至于总部该如何行动,主要看怎样才把犯人揭发检举出来。可是,在白木看来,自己既已在新发现的线索上倾注了心血,就决舍不得中途放弃它。
中桥本来是总部老早进行监视的人物。后来松尾和冬子取代了中桥,现在由于中桥的再次登台又使搜查方针动摇了。在遇到棘手案件时,类似这样中途改变搜査方针是常有的事。
“当然喽,冬子这条线索也还要继续追下去。说不定会在什么地方跟中桥这条线连接在一起。”
石原明白地表示要两面作战。至于究竟把主力投入到哪一个方面,这自然要取决于从中桥和小百合这条线上发掘出什么样的新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