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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町说要定期取得联系,不料却断绝了消息。久美子有好几次想要在报上登广告。其实只不过想见上一面而已,此外再也找不出叫他来的具体理由。
对于相爱的两个人来说,仅这一条,相会的理由就满够了,可是,在他俩来说,关系毕竟还是暧昧的。
彼此都抱以真挚的超乎寻常的好感却也是事实。如果把各自的感情剖析一下,可以说是正在炽烈地相爱着。
然而在他们之间的爱情还没有疏通。久美子因为有丈夫的余韵在,大町呢,由于过去的某种灰暗的投影在起作用,都使相互的倾心受到抑制。
由于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属于成人之间的感情,在男的方面,还由于有一种曲折的心理上的抑制作用,所以才没能得到及时的疏通与密切结合。
从大町那方面进行联系,恰好是在一个月以后。两个人仍然是在新宿的同一家咖啡店里会面的。
大町不象上次那样晒得那么黑了。这也许是由于他按照久美子的请求正进行调査活动的缘故。
“过去有位老朋友干着有关搜集情报的工作,由他代为调查了一下。松尾这家伙真难对付。警察方面也在严格地监视着他。不过那是关系到土器屋事件……”大町的脸色显得有些憔悴。看样子,他为了抓到使久美子满意的情报费了好多心思。
“把这样挠头的事拜托给您,实在是过意不去。”
“您老是这么见外。我们不是有约在先,一块儿去寻找您的丈夫吗?”在大町那亲切的责备语气的背后,隐藏着一种焦躁的情绪。这原本是他作茧自缚。
其实,凭借大町的力量,满可以轻易攻破爱情的关口的,即使久美子想要抵挡也不会抵挡得住的,更何况在这以前久美子早已倾心于他了呢。
在大町那凝视久美子的目光里,分明饱含着对久美子的这一默许的恐惧神色。对于这一点,她近来已经注意到了。前些天在新宿目送大町走进人群时,留在她记忆里的正是这样的眼神。
大町每当憧憬未来的时候就禁不住流露出类似的心情。把一颗恐惧的心捧献给憧憬着的异性,这是幼稚的精神恋爱者常有的事,而大町早已超过了这个美好的年华。
“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左右着他呢?”久美子既纳闷又不便说出口来。一说出口将会成为女人对男人的有意挑逗。可是,她现在最怕的却又是大町向她发起进攻。眼下,她一面跟雨村的余韵搏斗着,一面又在控制着自己来接受大町的爱。
“看样子您多少有些憔悴了,您不必为这些事感到为难。”久美子用妻子体贴丈夫似的语气说道。
“反正象我这样的人怎么都不会有人可怜的。”大町自甘暴弃地说。他那被阴云笼罩着的脸显得格外空虚。
“看您把问题说得这么严重!”久美子埋怨似地抬起了头,“您如果需要的话,我该给您一些什么支持呢?”
“太太,不,久美子!”阴云从大町的脸上顿时消失了,“真的可以这么指望吗?”
“不这么想倒是不对的,您可真是……”因发觉过于客套,便把话语打住了。
为了从他们身上去掉一切客套话,还必须“保留”必要的“礼节”。至少要到确认雨村死时为止。到那时就不单单是默许的问题了,因为在他俩默默无言之中,这种“礼节”已经发展成为对未来的海誓山盟了。
这使得他俩连这回为什么要见面的事也给丢在脑后了。
“那么,关于松尾的事……”
“到底还是象您猜测的那样,至今情况不明。”大町皱着眉头说。
“竟是这样。”
“您丈夫外出是七月十六日。松尾就象有意配合行动似的,从那天起到十八日夜里,也不知是到哪儿去了。十八日晚九点左右,在银座一个叫做‘牧’的酒吧间里露了一次面,在这以前的三天里,哪儿都见不到他的影子。”
“他简直象跟在雨村的屁股后面转。”
至此当时不在东京的人又多了一个。雨村外出时,冬子和土器屋以及松尾三个人同时不知去向。这其中有什么奥秘呢?
“一点儿也不差。有迹象说明,您旅行黑部时松尾就曾经尾随过。”
“那,这方面的证明材料也没有弄到手吗?”
“您到新潟去是十月二十八日。当天住在新潟,二十九、三十两天住在黑部,三十一日回京。可是松尾恰好是在这四天里,不知去向的。谁都不知道,哪儿都没有他的足迹。这以后的情况虽然跟我们的调査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是松尾在土器屋被害的那天晚上同样是去向不明。警察正在对他进行密切监视。”
“松尾看样子是罪犯了?”
“还不清楚。既然犯人是靠查清现场才能挖掘出来的,这就必须在揪出松尾以前,把现场之谜彻底解开。更重要的是,这将可以弄明白:在土器屋被害之前,松尾跟土器屋的夫人是否已经发生了关系。听说警察所以要对松尾跟踪盯梢,就是因为发现他俩在市内的旅馆有过幽会。”
“照你这么说,两个人很早就有关系了?”久美子从白木警察的话里曾进行过这种推测,不过她没有想到这种关系发生得那么早。
“这样一来,雨村的位置该怎么个摆法呢?”久美子越深究就越感到情况错综复杂,疑团重重。在涉及到雨村失踪的背景问题上,很可能是巨大的企业权益之争跟复杂的男女关系交织在一起。
关于企业权益之争暂放在一边不去谈它。雨村跟土器屋早在他们结婚之前就已经在争夺冬子的爱情。结果是冬子跟土器屋结婚了。在那以后,冬子仍有与雨村保持秘密关系的迹象。而后是松尾从旁插了进来。
如果这些都是事实的话,那就是冬子同时跟三个男人有关系。
这时,久美子想起了美丽动人而又多愁善感的冬子的容貌。看上去她怎么也不象是一个那样的女人。
屈服于土器屋的压力而结婚,同时又与难忘的雨村保持着秘密的关系。这一点只要看一看现在的久美子,她把丈夫的余韵和对大町的倾心集于一身,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同时勾引三个男人,从伦理角度看,却是久美子难以理解的。
“据我所知,冬子和松尾之间发生关系,是在雨村先生消息隔绝之后不久的事。”大町好象着透了久美子的想法,顺口提供了一个新的情况。果真如此,在同一个时期里跟三个男人发生关系这一点就可以排除了。然而,在雨村失踪以后,冬子跟松尾继续保持关系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她把松尾当做雨村的替身了吗?
难道因为冬子心向雨村,就可以认为冬子的目的仅仅是要立即找一个替身吗?
“替身?”
久美子猛然间想到了这一层,便不由得回忆起一桩心事:雨村所以要把自己做为冬子的替身而结婚,原来是出自他对冬子的一片炽烈的爱。从这一点来看,也可以说明在冬子与久美子之间在外貌上有不少相象的地方。
然而,雨村跟松尾无论在外貌或性格上却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冬子如果把松尾看做雨村的替身,那就不再是为了爱情,而是其中另有隐情。
“替身又怎么样呢?”
大町反问了一句。久美子把内心的疑虑向大町细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大町听完后,沉思片刻,仰起脸说,“冬子会不会因为受到松尾的威胁而迫不得已呢?”
“威胁?”久美子觉得好象有什么东西展现在她的眼前。
“这只不过是我的一种推测。比如说,松尾闯进了雨村先生跟冬子私会的地方。以此为因由,威胁冬子,步步进逼。那时如果土器屋还活着,冬子必定要把她同雨村的关系极力隐瞒下来。这样她就不得不接受松尾的要求。”
“不过在这之前,松尾就好象要取代雨村的位置似的,雨村的消息一下子断绝了。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这,我也说不清楚。让我先好好想一想看。”大町好象在追索自己脑海里突然闪现的一个念头,“在黑部把您推倒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松尾呢?”
“啊?”久美子一下子惊叫了起来。由于发现有可疑的地方才对松尾产生了疑心,并进而想把松尾当时的行踪查清楚。但是她从来都没想过在黑部进犯她的人会是松尾。这是因为,在她看来,松尾没有理由对她心怀不测。松尾所以要跟踪她,照久美子的解释,那是为了想要知道雨村的去向。从松尾的眼神里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恶意。
松尾所关心的,始终是雨村。即使是从企业竞争角度看,就算是有害雨村之心,也没有必要进犯久美子。
后来,把冬子夹在中间,跟雨村发生了另一场爱的角遂,但这一切都跟久美子毫不相干。
如果进犯久美子的人就是松尾,那么,头一天夜里,在电话里威胁说“不要再查雨村下落”的那个人一定是松尾了。
“那为什么把我……”久美子目不转睛地瞧着大町,百感交集,百思不解。
“松尾跟在后边寻找雨村先生的下落,这期间想必是碰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我总觉得这件不顺心的事情跟雨村先生下落不明很有关系。”
仿佛有一件什么东西从迷雾中隐隐约约地呈现出来:松尾所以要跟踪久美子,不是为了阻挠她去查明雨村的下落,而是为了把他的下落掩盖起来。
“难道是松尾害死了雨村?”久美子把这个可怕的想象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在跟大町一起进行推理的过程中,雨村做为丈夫的实体已不复存在,而是象侦探在进行案情分析,以冷静的态度对待丈夫的下落。
“还不能把问题看得那么简单。要知道是松尾在威胁冬子,如果说松尾害死了雨村先生,那岂不是失去了他威胁冬子的借口了吗?”
大町为久美子那冷静态度所左右,也开始在这个做妻子的面前露骨地推测人家丈夫之死的问题了。说话间,他已不知不觉地不再把雨村称呼为“您的丈夫”了。他直呼雨村的名字,就如同跟久美子谈论一个不相干的第三者。随着跟久美子距离的缩短,在无意之中已把久美子的丈夫给否定了。
“哎呀!”久美子突然喊了一声。
“怎么了?”
“我想象出一件可怕的事情。”
久美子在大町触动之下,在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不寒而栗的念头,连嘴唇都白了。
“您看会不会是冬子没有受松尾的威胁而是跟松尾狼狈为奸一起杀害雨村呢?”
“您在说什么?”
“冬子已经觉得雨村的存在是个累赘,因此跟松尾勾结起来杀死了雨村。”
“这是您的过虑。冬子是有夫之妇。如果说因为另有新欢而把丈夫当做累赘,那倒又当别论。”
“可是,土器屋先生已经死了。”
“您是说,为了得到一个男人而害死两个男人吗?”
久美子也没有回答出来。既认为有这个可能,又觉得缺乏现实性。更何况冬子不象是真正爱着松尾。
这虽是来自久美子有限的婚后生活的经验,不过,已婚女子考虑问题是很务实际的。
冬子跟雨村在黑部的旅馆里幽会,不也是出自对丈夫的惧怕吗?既不想忘却婚前的恋人又不想丢掉安定的家庭,这种脚踏两只船的违反伦理道德的情事,偏巧被松尾给碰见了,因此才受到他的威胁,这么想问题似乎要稳妥一些。久美子心想:这也许是想得太多了。可是,照这样看来,雨村的失踪又该怎么解释呢?他的失踪和土器屋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松尾就是进犯您的那个人,我想他一定会以某种方式跟雨村的失踪联结在一起,因此他才对您查访雨村下落十分恼火。您还记得他在黑部旅馆打电话威胁您的时候,他说话的声音吗?”
听大町这么一说,久美子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使用的好象是内部电话,那声音就象面对面地说话一样,十分清晰。
“如果再听一遍也许能回忆起来的。声音象是多少压低了一些,那腔调却没有变。”
“那声音不是松尾的说话声吗?”大町说。久美子在细心地思索着。她仿佛记得那声音既象松尾本人的声音,又象别人的声音。
“一下子弄不太清楚。我只是在松尾到家里找雨村的时候听他说过简短的几句话。”久美子若有所思地说道。
“试验一下好吗?”
“试验?怎么试验?”
“当然是用给松尾挂个电话来辨认一下了。因为人的声音一通过话筒,声调就要改变的。”
如果那声音跟在黑部进行恫吓时电话里的声音是一致的,那么,松尾跟雨村的下落不明有关这一点就差不多可以确定下来。
这是一个非常带有诱惑性的试验。
“这也太可怕了!”
对方是个现实存在的随时都可以加害于久美子的可疑人物。如果知道试验者就是她的话,说不定会采取更加残暴的手段来对付她。
“不要紧,由我来保护您。”
“怎么给他打电话呢?”
“松尾他在自己的报社里。我先给他挂电话,随便说几句,在对方搭话的时候,就由您来接着听。这样一来,他就不会想到是您挂电话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能进行得很顺利吗?”
“试试看吧。请到我邻近的席位上来。并排坐着更便当一些。”
经大町这么一说,久美子从对面的席位来到他邻近的位置上。在咖啡店里,每个茶几上都安放着电话机。
“请把耳朵挨话筒近一点。在对方说话的时候,您得亲自听。把录音机带来就好了,事情太急来不及了。好在说话时间不长,好好听听就行了。”
照着大町的话做去,就仿佛是脸贴着脸的一对情侣正谈情说爱。可是,大町却象没有把这种甜蜜旳气氛放在心上似的,掏出了小本子,拨了电话号码。动作敏捷,很富于行动性。
久美子看着大町拨动号码的手指头,不免想到,这种行动跟他已经放弃了的职业是并非没有关系的。
“喂,喂,是和平政经新闻社吗?我找调査部的松尾先生。”
人好象找到了。话务员正在跟对方接头。这些情况都清楚地送进了跟大町靠得很近、几乎脸颊都贴在一起的久美子的耳朵里。
久美子的胸口在激烈地跳动着。
2
“喂,喂,我是松尾。”要找的人搭话了。
“啊,是松尾先生吗?”
“是的。”
“恕我贸然打听一下,您是不是北海道K市的K商业专科学校第三十八期毕业生呢?”
“北海道的K商专?没听说过。我的家乡是……您是谁呀?”
“太失礼了。我是K商专的毕业生,这次在京的校友们准备开个同窗会,听说有位叫松尾俊介的在……”
“您恐怕弄错人了。”松尾态度冷淡,马上撂下了话筒。
“真想再多说几句话,可惜对手不上钩。怎么样,对刚才的声音没有印象吗?”
听完大町的话,久美子才一下子恢复常态,离开了他的身边。刚才通完电话的时候,还在脸颊挨着脸颊呢。
“因为过于简短还不能一下子判断出来,不过,那压低了的声调还是挺相象的。”
在久美子的耳朵里还残存着刚才松尾的只言片语。的确有点象在黑部旅馆的电话里听到的那种声音。可是要想断定是同一个人,又嫌话语过于简短。
“用压低了的声音说话,这是象松尾这样的调查专家的怪癖。以后有机会再把他的声音给录下来吧。上一次进犯您的可能就是他,这一条总算弄明白了。您看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大町好象完成了一项使命的忠实的卒子在等待主人的下一道命令似的,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如果雨村还活着的话……”久美子一面感觉到大町的视线在自己脸上移动着,一面窒息般地说道,“我想他一定会跟冬子取得联系的吧!”
确认自己的丈夫会拋开妻子跟另外的女人先取得联系,对久美子来说,这是个屈辱。而当着大町的面把这种屈辱的心情坦率地揭示出来,就足以说明她跟大町在感情上已经更加接近了。
“明白了。下一步不妨监视一下冬子的活动。”大町立刻体察到久美子的心意。
“这件事就不必再麻烦您了。”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跟丈夫之间的问题。”
“久美子!”在一刹那间,大町的灼热的视线好比闪着光亮的利剑,“有一件事我想在这里问问您。”
久美子看到顷刻间大町态度上的变化,打了一个寒噤。
“我说的是假设。假设雨村先生真的活着的话,您打算怎么办呢?”
久美子仿佛产生了被锋利的刀尖剌破了喉咙似的感觉。
“我不认为雨村还活着。”
“所以才要来一个假设。是您刚才说过,如果他活着就会跟冬子取得联系。这就是说,在您思想的深处,在思考着雨村先生活着的可能性。”
“那是对有很小的可能性的一种假设。”
“所以我才要在这个假设的基础上听听您的想法。万一雨村还活着的话,您打算怎么办呢?”
“丈夫他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请不要打岔。他还活着的话您怎么办?”
“……”
“请一定回答我。”
想回避而又无法回避的追问,直截了当地集中在这个问题上。久美子低下了头。所幸刚才给松尾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把座位移到了大町的旁边,这就使得她得以避开大町直接窥视自己的面部表情。
而另一方面,两个人的身子却几乎紧贴在一处了。如果大町想把她搂抱在自己的怀里,那就差不多会处在无法低抗的位置上。
“那就更具体地问一下吧。假如真的知道了雨村先生还活着,还会象以前那样生活下去吗?”
“……”
“就是明明知道雨村先生没有把您放在心上,也还想继续维持形式上的夫妻生活吗?”
“这也未免太残酷了!”久美子耐着性子听完大町的咄咄逼人的追问后,回答说。
“残酷?”
“看您质问的……”
“连答都不答一声才是更残酷的!”
“大町先生,我求求您!请您等到雨村有了准确消息的时候,我再告诉您好吗?因为在这之前我很难下决心。只有到雨村有了准信的时候才能……”
“我明白了。这不是我这个没有资格的人所该打听的。请原谅我吧。”
“这资格指的是什么?”
这回是久美子在发问。大町的面部表情是痛苦的。每当谈起这件事,他的脸上就时常被苦恼所笼罩着。
大叮总想拼命卸掉既往的沉重包袱,轻装走向美好的未来。正是为了这个缘故,他才把手伸向久美子,尽管他自愧没有这个资格。至于久美子,由于了解到大町不愿轻易放下过去的包袱,所以才毫不犹豫地不再寻根问底,转而认真回答大町的提问。久美子信任大町,唯其如此,她才认真地思考了在弄清雨村生死之后,跟这个来历几乎不清的男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就是万一雨村还活着,我也不会再回到他身边去的吧!
——不回到雨村那儿去,到底要去哪儿呢?
——那还用问吗?
久美子正在自问自答的当儿,肩膀冷不防被紧紧地搂住了。还未来得及提防,手又挨近了下颏,脸被抬了起来,久美子的嘴唇被吸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