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久美子回到东京有些心灰意濑。她觉得四肢瘫软无力,为了恢复旅途劳顿,想暂时休息一下。虽然出门时间不长,却抓住了雨村负心的决定性证据,这是一大收获。不过,这个收获也使她进一步感到了失望,说是失望,勿宁说是绝望。
她到东京回到了杉并区自己的家,一看这冷冷清清的家就不想住下去了。她认为在这里住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不论怎样等下去,雨村根本不会再回来,她准备在这休息两天就回娘家去。
回来的第二天夜里,大约十一点,她刚刚昏昏入睡的时候,突然有人把她狠狠地晃醒。吓呆了的久美子瞪眼一看,面前好象有两个黑影。她不觉抽了一口冷气,心惊肉跳起来。她刚要开口喊叫,那个带着口罩只露着眼睛的男人故意压低声音说:“不许喊,老老实实回答我们的话!否则要你的命!懂吗?”
久美子看不到这男人的真面目,从语音上也搞不清他的年岁。她穿着睡衣,吓得六神无主,挺在床上,完全忘记了羞臊。
“这几天你到什么地方去啦?要老实回答!”
“你们是谁呀?”她战战兢兢地反问一句。
“是我问你!”
“旅行去了。”
“什么地方?”
“……”
“回答!”
“新潟那边。”
“……”
“去那干什么?”
“……”
“是会雨村去的吧?”
“不是,去找雨村的下落。”
“为什么?”
“我是雨村的妻子。”
“雨村还活着吧?”
“那正是我想了解的事。”
“见到雨村,他给你什么了?”
“雨村在哪里我不知道,我是去找他。”
“我们不是强盗,希望你和我们谈话礼貌一些。不过,不讲真话,可别怪我们手黑!”
深夜闯进别人家里,还叫人文明对话、礼貌待人,真是岂有此理!从问话的情况看,他们似乎不是以金银财宝为目的的强盗。久美子多少镇静一些。
“那么说,以前趁家中无人破门而入,抄我家的是您二位了?干这种事,究竟是为什么呢?”久美子对他们的真面目开始进行探测。
看来,他们是想拿到雨村研究成果的哪一个公司里的人。他们以为久美子这几天出门是和雨村暗中相会去了。
久美子从床上坐起来拽拽睡衣把胸口盖上。她不那么害怕了却又害起羞来。
“抄家?这么说是有谁先抄过你家啦?看样子他们没有拿到那东西。我们早就认为不会放在家里,雨村不会把那东西留在家里而自己隐蔽起来的。因此,我们在寻找他的下落。我们没紧跟在太太后边这是个失算,稍一马虎就让你溜掉了。我们在找雨村,你把他的住处告诉我们就可以啦。”
“我不骗二位,我也是寻找雨村去的,但是没有找到。”从他们的话中,久美子想到这两个人是另一伙人,他们既不是以前闯进屋来的同伙,也不是和在黑部湖暗害自己的人是同伙。如果和黑部湖那个人是一伙,他们就该知道自己的行踪。
从头一次抄家算起,久美子已经惨遭三次不测了。看来,这三次是三伙人干的。他们也都没相信雨村真死。即使死了,他们也不会轻易忘记雨村,因为他掌握着令人眼红的企业的巨大权益。
“你怎么想去找他呢?那么说飞机失事他没死?”这是套久美子的话,想让她不知不觉地说出丈夫没死,因为确实死了也就没必要去找了。
“我总觉得没死,因为还没发现他的遗体,所以想亲自再去找找看。”
“新潟我们也去调查了。在时间上雨村打了一天埋伏,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看,雨村也不象坐了那天的飞机。太太,你知道他从新潟到哪儿去了吧?”
久美子这才知道在她之前到新潟调查丈夫行踪的正是这伙人。他们不知道那火车时间表里藏着的秘密,所以没能追踪下去。
只要他们不危害她的身休安全,她就想把雨村这个去向秘密隐瞒下去。黑部饭店还留着雨村和冬子见不得人的桃色逸闻。久美子觉得那是对自己的一种羞辱。尽量使人少知道那件事,就是尽量使自己少受羞辱。
“你们经过调査都不了解,我怎么会知道呢?”
“那就没办法啦,我们也不想这样做,那就把你旅行带回来的东西给我们看看吧。”
“我想你们二位懂得,你们要做的事意味着什么!”
“当然懂。这只有问你才能知道、你不要以为我们对你说话和气,你就可以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你要知道,一个人为了金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那人露出了凶相,眼睛射出了贼溜溜的刺人的目光。看来,以为他们是企业里的人而解除思想戒备可就错了。
他们比强盗还凶恶,久美子的心脏更剧烈地跳动起来。这时,另一个黑影从后边走了过来。
2
正在久美子极度紧张的时刻,从雨村书房传来了震耳的电话铃声。是谁在这个时候打来了电话。眼前的这两个人也吃了一惊,愣了神。
“怎么办?”一个人问另一个人。
“太太!”那个人问久美子,“有人知道你今晚在这住吗?”
“你们二位闯进来不就知道我在这儿吗?”久美子听到铃声,好象多少有点依靠似地回答。
“如果是知道太太今晚在这住的人打来的电话那可不妙。”那男人自言自语似地嘟嚷着。
“太太,去接电话。听着,说话要沉着。你若不想皮肉受苦,你就这样讲:今天晚了,请明天再来电话吧。其他什么都不要讲!”
这个人把久美子拉到雨村书房。电话铃还在一个劲儿地响着。
“听明白了吧,话筒稍离开点说,要沉着。”那男人再次叮嘱之后把话筒拿起递给了久美子。她把话筒拿到耳边的时候,那人也把耳朵贴了过来。他在旁边监听着,留心彼此说些什么。
“喂喂,是雨村先生家吗?”这是口齿清晰的男人的声音。久美子做了回答。
“啊,是太太吗?夜里突然给您打电话请原谅!我是在黑部见过面的大町。现在来到了东京,想念您,给您打了电话虽然相隔时间不长,可是……”
大町最后的话说得有点犹豫。那话音里使人感觉,好象三更半夜突然给有夫之妇打电话很不好意思,可这对久美子来说,却求之不得,简直把这声音当作了福音。
“哎呀,是大町先生!”久美子不胜惊喜,但说到这儿声音一下憋了回去。
“喂喂,是给您添麻烦了吧?”听到久美子的话突然中断,大町似乎担心地问。当然大町不会知道久美子现在的处境。
在旁听话的男人捅了一下久美子的腰,暗示她回答点什么。
“不不,没什么麻烦……”
久美子的声音突然嘶哑了,想求救而不能讲。两个人相隔又那么远,她又绝望又焦急,声音发出了颤抖。她盼望着大町能从她的声调中感到异变,赶快跑来。
那男人又捅了她一下,一张纸条放在她的眼前,上面用圆珠笔七扭八歪地潦草地写着:告诉他,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谈。
久美子无奈只得照条回了话。
“实在对不起,我本想等明天早晨再给您打电话,因为想念,终于就拿起了话筒,请多原谅!”大町仿佛非常过意不去似地说。
“不,这说哪儿去了……”久美子刚想说下去,话筒一把被那男人夺去。电话被切断了。
“打电话这个人是谁?”
“和你们没关系的人。”
“希望回答我们的话。”
“是刚认识的一个人。”
“听得出来是在黑部什么地方相会的,那么说是在旅行的目的地认识的吗?”
久美子不得不点点头。
“他不象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还是回到咱们的话题上来吧。你的旅行提包放在哪里啦?”
“在那个屋子里,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随便去看好啦。”
“跟我一块儿来吧。”
那人拽着久美子的胳膊,向邻屋走去。两个男人脸上都蒙着毛巾似的东西看不出长相,那冷酷的眼神一直盯着久美子,却没有挑逗她的意思,在这点上她算是稍稍放宽了心。这天夜里,久美子穿了一件雨村最喜欢的薄绣花睡衣。这是件完全可以看出妇女身体线条,富有肉感性的衣服。男人现在虽然没有产生邪念,可是一旦看清女人穿着这件衣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点起欲火。
久美子最初的惊恐虽然有些消失,却又出现了另一种恐惧心情。
“旅行带的东西就这些吗?”那男人把小型旅行提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在地板上说。
洗脸用具、化妆用品、两三本书、换下来的裤衩等等,乱七槽八地扔在那里。
那男人的手触摸到裤衩的时候,久美子觉得象触到了自己的裸体一样。若不是因丈夫不在而精神懈怠,怎么也不至于懶散得把换下来的裤衩放在那儿不管。
自从雨村失去消息之后直到现在,由于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才使她又想到自己是个女人。
“只出去两三天,没带那么多东西。”久美子回答时两颊有点微红,是羞耻心一时掩盖了恐惧。
他们翻来复去地检查了旅行提包,可是没有找到使他们满意的东西。
“太太,旅行回来就拿这一点东西吗?”那男人又转向久美子说。
“不骗你,反正屋也不大,不相信就请你们搜查一下好啦。”
“这不用你说,有必要自然要搜。不过,你方才说了一件叫我放心不下的事呀!”
“放心不下?”
“是啊,方才在电话里说的哟!说是在黑部会过面,这没错吧?这么说,太太去黑部啦?”
“……”
“到黑部去干什么?是从新潟去的吧?回答我为什么要去黑部?”
“我丈夫坐的那架飞机坠落在黑部湖附近,所以从新舄回来顺便到那里看看。”久美子灵机一动做了这样的回答。
发现雨村由新潟去了黑部,这是这次外出调查的一大收获。但对于雨村为什么在大町饭店同土器屋冬子幽会以后要去黑部湖这一点还不清楚。要想搞清这一问题得问土器屋冬子。
冬子应该知道雨村到黑部湖以后的去向。可久美子认为没必要把这件事告诉给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能不说便不说。他们要查明了雨村的下落,肯定会对雨村不利。
这群家伙和妻子寻夫的目的根本不同。他们是为了公司的巨大超额利润,或者是政治上的需要而在不遗余力地寻找着雨村。久美子想,如果雨村正因为讨厌这群家伙而隐蔽了自己,那么,至少不能让他们从自己这儿得到什么线索而继续追寻下去。
“那么说,是在寻找丈夫时认识的男人啦?那一定是一次很愉快的旅行喽!”男人话带嘲讽。
“他不是那种令人厌恶的轻浮的人,请您不要胡猜乱想。”久美子瞋怒地说。她曾以为那男人这样奚落她,不至于有什么下流无礼的举动。可是她立刻就感到了那是过于天真的估计。
“太太!”
这是一种使她觉得可怕的声音。久美子凭女人本能的感觉,懂得他那声音里所包含着的另种企图。
“把睡衣给我脱下来吧太太,文明的谈话过去了。看来只有问问你的身体,再没别的办法啦!”
“请你不要那样无理,那样做你们也不会得到什么。”那人不容分说,一把将久美子拽住,嬉皮笑脸地来扒她的衣服。她拼命反抗也抵挡不住。这伙强盗究竟要干什么!
那狼一般的眼睛令人畏惧。那狼爪似的手撕开了薄薄的睡衣,一对丰满的乳房露了出来。
“来人哪!”久美子双手捂住了前胸,恐怖和羞耻使她缩成一团。
3
久美子正在恐惧万分喊人求救的时候,突然门外嘎吱一声,汽车刹车声传进她的耳膜。随后听到汽车门响,有人走下来顺手带上了车门。
“是不是谁来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
他俩不安地面面相覷。多亏出现了这个声音,他们拽着久美子的手松了劲儿。脚步声越来越近,电铃响了。
“不行,来人啦!”
“怎办?”
“不妙。”
“快走吧!”
他们一商量,拔腿就从后门仓皇逃跑了。看来,他们事先看好了后门。
铃声断断续续地响着。
“雨村太太在家吗?请给开下门好吗?”随着敲门声久美子听到了好象是大町的声音。似乎他是在电话交谈中感到情况有些异常而赶来的。久美子象得救了似地跑到门口,急忙打开门锁,一看果然是大町。门锁着,看来那两个家伙是从后门进来的。
“怎么这个样子,太太,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大町看到久美子的惨相,吃惊地问。
“强,强盗进来了!”
话没说完,她一下子就贴到大町身上了。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得了救,精神从极端紧张之中一下子松弛下来。久美子只顾靠在他的身上哭泣起来。
“强盗?受伤了没有?”连大町都吓了一跳。他再次看了看久美子的可怜相。他所说的“受伤”,包含着女人特有的被害。
“可真差一点呀!如果大町先生再晚来一步的话……”久美子说到这里才察觉到自己这副寒伧相,不能就这样暴露在这位年轻人的面前,尤其他还是个旅行中刚刚相识的陌生人。!
室内平静下来了。久美子感到羞臊万分,无地自容。给大町看到了被暴徒吓得魂不附体的这副狼狈相比被暴徒污辱还要羞耻。
“我在电话里总觉得出了什么问题。您说不算什么麻烦,可又说夜深了明天再谈。我感到这话矛盾,语调也不正常,虽然觉得跑来失礼,可还是一下子跑来了,看来,是来对了。您没受到什么伤害,这比什么都好。要不要去报告警察?”
“什么也没抢去不必找警察了。大町先生您来的正是时侯,他们还没来得及抢就跑了。”
“他们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来的呀!”
“我不在这儿住了。娘家离这很近,搬娘家去。对不起,请您稍候一下,我去换换衣服。”
久美子让大町等在门口,自己走进里屋更换衣服。她想,要好好招待两次搭救自己的恩人,首先得整整自己的服饰。
片刻之后,她换了装回来,把大町让到了内室。这可真是奇妙的不可思议的再次相会。两个人对面坐下,互相不知说什么是好。
“您能猜到这强盗是谁吗?”大町知道这是久美子不愿意接触的话题,可当前也只有谈谈这个。
久美子说她没受到任何伤害,这话大町不大相信,因为刚进屋时所看到的久美子那副状态委实可怕,披头散发,两眼惊惧,好端端的绣花睡衣领襟被撕裂开来,两个乳房袒露在外。这和旅行时所看到的衣衫整洁、态度稳重的久美子判若两人。从外表推测,他觉得受害并不一般。但本人既已否定,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弄清它了。何况,不抓住强盗也是无法弄清的。
“没有什么线索。”
“从长相和体形想一想呢?”
“他们蒙上了脸。就是不蒙脸,在惊恐万分的时候,也难有意识地去注意他们的特征。”
久美子故意不涉及强盗来的真正目的。大町好象也只考虑那两个人是贪图金钱的强盗。久美子并非不信任大町,而是觉得这事和他无关。即使把各种资本家和抱着各种欲望的人纠缠在雨村科研之中的事告诉给他也无济于事。何况他还是个旅途中偶尔相识的陌生人呢!
“和大町真是偶然相遇的吗?”这时久美子忽然产生了这样一个疑问。第一次相会在黑部湖!正在被来历不明的人险些推下山涧的时候,他救了自己,而这次正在被暴徒逼得惊慌失措,处于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又是他救了自己。就每一个相遇来看没什么不自然。可是连续两次他都在危急时刻出现,就未免太巧了。
“大町先生,”久美子改变了口吻说,“这儿您很熟啊!”
“是的,那,那是……”大町语带慌张。
“我只告诉了您电话号,可住址……”
“那是我从电话局打听到的。”
“电话局还告诉住址吗?”
知道姓名和住址查问电话号码时,电话局是告诉号码的。反之,知道姓名和电话号码而查问住址是否能告诉呢?
大町给久美子打电话时没有问她住址,如果问电话局也不告诉的话,那么他究竟是从哪里得知雨村家的住址呢?
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久美子越发打了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