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管怎样,还是去新潟看看吧。”久美子下了决心。
新潟是雨村有消息的最后一个地方。她曾经准备去那里,没想到刚要启程的时候,家被谁给抄了,又遇到了土器屋突然饮弹而死,这就打乱了她的计划。
待这些令人心烦意乱的事情过去之后,她再次想去新潟。
得到土器屋被害的消息之后,她向警察讲了雨村去向不明可能和土器屋之死有关联的想法,警察热心地听了她的陈述。从警察的反应来看,好象他们受到了什么启发,也许开始了新的调査。不过,警察的调查一定始终是以土器屋之死为中心的。
雨村的尸体至今尚未发现,因而还不能断定他是由于被谋害而断了消息。雨村下落不明只能作为警察侦破土器屋案件的参考。
久美子认为,坐等警察的调查,是不会迅速找到丈夫下落的。与其单靠警察,在令人焦躁的等待中度过时光,莫如迈开自己的双脚去寻找,起码还可以排解一下胸中的郁闷。
她翻来覆去地思考之后,踏上了使她心神不宁的旅途,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去人地两生的地方旅行。
久美子计划先到雨村在新潟市住过的旅馆,然后,再去找雨村在该地有过接触的人,探听一下他断绝消息之前的情况。
雨村为了视察原子能发电站用地去了新潟市。以前他不同意在那里修建原子能电站,但在赞成派的强烈要求下,借去名古屋参加国际会议的机会,中途去了那里。所以他这次视察是非正式的,只是为了在审议会上阐明意见时能提出可靠的依据。
为什么雨村不主张在那里修建,他没跟久美子详谈过。关于这件事,如果打听雨村的上司物部,是会了解到较详细的情况的,但是久美子不想去问。上次,物部到雨村家访问的时候,他由头到脚上下打量久美子,久美子对这号人根本没有好印象。
物部曾诽谤说,雨村为了沽名钓誉而垄断了科研成果,并且似乎把久美子看成了同伙。久美子觉得向那号人去打听消息寻找线索,无疑是自投罗网。因为,如果物部把久美子去寻找丈夫下落误认为去同丈夫秘密联系,他都可能进行跟踪。这种人是完全能干得出来的。这本来就是一次令人心慌意乱的外出,再受到物部之类的纠缠,那可真令人惶惶不安。
久美子知道雨村在新潟的住处,那是雨村临走之前告诉她的。她又通过她工作过的物研的总务科的同事,了解到丈夫可能在新潟要会见的几个人。总务科负责安徘公司职员出差的事,比较了解这些情况。
2
快到十月末了,久美子动身去了新潟。这是一次没有明确目标的旅行,动身之前觉得心里没底。她想,反正总会比在家要好些,于是毅然决然地出了门。
经过几个小时的旅程,火车把她送到了面临日本海的人地两生的一个城市。这个城市的火车站是大地震之后新建的。她走出车站叫了一辆汽车,直接来到丈夫住过的那家旅馆,它座落在信浓川左岸的繁华街中间。
这是一座八层大厦,纯洋式的旅馆。楼顶上有几个耀眼的大字:新潟皇家饭店。街上车辆不太多,从火车站到旅馆只用十来分钟就到了。从车窗看到,这里和东京工商业者居住区的风光差不多。这也许是由于她不是来游览的缘故吧,不曾注意到这座海港城市的许多鲜明特色。
旅馆的旅客登记处在一楼的正厅。一走进这旅馆,渐渐又失去了来到新潟的感觉。旅馆内部构造,和东京市中心的中型旅馆一模一样,所以就象到了常去的地方,使久美子的恐慌心情一扫而光。
“您住宿吗?”登记处办事员问道。
“我叫雨村久美子,我已经预约了单人房间。”需要详细调查,当天怎么也完不了,于是就在丈夫住过的旅馆订了个房间。她想住在丈夫最后留下足迹的地方,仔细寻找他的下落。
久美子被领到她的房间,随即又下了楼来到登记处。
“房间有些不合适吗?小姐。”方才给她办理登记的办事员奇怪似地问。
“不,不是房间的问题。我是想向您打听一下,不久前在这儿住过的旅客的事。”
“是什么事呢?”办事员有点担心似地问。
“我想问一下,今年七月十六和十七两天曾住在这里的旅客雨村征男的事。”
雨村出差临走前告诉久美子他住在这家旅馆,如果他真住在这里,就该在这留下住宿记录。
“这个,旅馆规定,除对警察外,是不能随便讲旅客情况的。”办事员照章行事地回答说。
“雨村征男是我的丈夫,他住到这里之后就断绝了消息,我到这来是为了打听一下他的去向。”
“噢,是您的丈夫!?”久美子的话引起了办事员的好奇心。随之低下头看了看刚才久美子填写的登记卡。的确她的姓和她所要找的人的姓是相同的。
“我丈夫预定在这住两宿之后坐飞机去名古屋,但是,客机和军用飞机发生了碰撞,飞机坠毁了。”
“啊,就是那次事件哪!”办事员好象想起了能登号飞机失事的惨剧。
“那架飞机上的乘客和机组人员的尸体差不多都找到了,只有我丈夫的遗体至今还没下落。这就产生了是不是他根本就没有坐这架飞机的疑问。所以到这来,想了解一下他住在这里的有关情况。”
“请……请稍候一下。”
办事员慌慌张张地说完就到里边去了,好象个人不能决定如何是好而去请示领导。不大功夫,他领着一个长得胖胖的年长的男人从登记处内室走出来,看样子一定是个负责人。
“情况他已经告诉我了。我们这里原则上规定,调查住在这里的旅客情况是一律不告诉的,但是原则终归是原则,根据情况在可能范围内还是可以回答的。其实,关于这位旅客的情况,两个月前就有人来调查过了。”登记处负责人说出了使久美子感到意外的事。
“那是警察吗?”
“起初,以为是警察或与警察有关的人,但在交谈过程中使人感到有些可疑,因此请他把警察证件拿出来看看,可他偷偷摸摸地溜走了。我们倒不是对您有什么特别怀疑的地方,为了慎重起见,如果您能拿出可以证明您是雨村先生的夫人的证件,我们是非常感谢的。”
“明白了,我就去拿。”
她回房间去找可作证明的东西,幸而找到一个随身带来的健康保险证。
“这就可以了,太太。让我们谈谈吧。不过,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找资料得费点时间。”排除了怀疑的登记处负责人谦恭地说。
“给您多添麻烦了!”久美子好象过了一关似地深深施了一礼。
她在前厅休息室等着的时候,想起了在她之前来旅馆调查的那个人。她认为既然他不是警察方面的人,那很可能是她不在家时去搜家的那个人。她想借此机会,问问到旅馆来调查的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久美子在休息室等了十来分钟,先前那个办事员走了过来。
“太太,找到了登记卡片,您丈夫七月十六日的确住在这里。”
办事员把她领到登记处里边的一个小房间,那里大概是个资料室,里边摆着整整齐齐的一排带锁的铁柜。登记处负责人和一个好象资料员的人,在查找着堆在桌上的一大堆卡片。
“好不容易算是翻到了。这要在平时,知道住宿日期很快就可以查到,最近正在由装订登记卡改成用微型胶卷保存,所以费点时间。这儿有雨村先生的卡片。”登记处负责人说着把一张登记卡递给了久美子。
“正是这个,一点不错。”久美子直盯盯地看着卡片上的笔迹点着头说。
那上面留着丈夫写的字。那每个字都向右上角抬高一点的规规矩矩的字体,那几乎把纸都要截破了似的苍劲有力的笔锋,正是想忘都忘不掉的使人怀念的丈夫的字迹。登记卡上的日期是七月十六日。到旅馆时间,打印的是下午六点四十二分。他从东京家里出发的时间大约是上午七点。去掉坐火车的时间,好象是到新潟后办了些事才来到旅馆的。
雨村十六日住在这里,但问题是从旅馆走后又到哪里去了。果真按原计划继飞机走了吗?还是到久美子不知道的某个地方去了呢?卡片上没有说明他的去向,可是雨村填写这张卡片时,肯定已经决定了自己所要去的地方。
“根据这个登记卡片记载,您丈夫七月十六日只在这儿住了一宿。”登记处负责人看着卡片说。
“应该是在这儿住两宿的呀!”久美子奇怪地说。
雨村预定在新潟呆两天。十八日乘十三点零五分由机场起飞的国内班机能登号去名古屋。这样应该在新潟住两宿,而且他在临走时也是这样告诉久美子的。
“不,他确实在这儿只住了一宿!结帐时会计要在卡片上打印上时间的。您看,这不是有离开的时间吗?”
登记处负责人把卡片翻过来给她看。他所指的地方的确打印着“七月十七日上午八点零三分离开旅馆”的字样。
久美子心里又产生了新的疑团:雨村提前一天离开了旅馆,可他预定坐的飞机是十八日班机,那么他这一天是在哪儿度过的呢?
3
“请问,雨村的住宿手续是哪位给办理的呢?”久美子慌乱的心绪镇定之后问。
“嗯,这是吉叶签的字。他今天是夜班,五点钟到。再有半个小时就会到登记处的。”登记处负责人看看手表说。
会见当天给雨村办理住宿的办事员,也许会提供点新情况。不过,三个月以前的―个旅客的事,还能留下记忆的可能性恐怕是很小的。久美子在一筹莫展的时刻,哪怕有一线希望她也决不会放弃。她抱着这种心情等待着办事员的到来。久美子正在冥思苦想时,吉叶走了进来。他是个痩高个子缺乏表情的人。
大概是登记处负责人已经跟他说明了情况,吉叶看到久美子马上就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太太,听我们负责人说了,那是大以前的事啦,已经记不清了。”
久美子为了引起他的回忆,把带来的雨村的照片递给了他,恳求说:“这是我丈夫最近的照片,您哪怕是想起一件事也好。”
“是啊,您的心意我懂,不过每天要接待三四十位旅客……”
尽管吉叶似乎同情久美子,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在他同情的口吻里,可以体会到他也很为难。
“当时谁管他的房间您还记得吗?”
“这可真不凑巧,太太,”登记处负责人插嘴说,“您丈夫住在516号房间,也就是五楼十六号房间,五楼房间的管理员在一个月前全换了呀!我们也为常换人而感到头疼呢!”
“那么说,当时的五楼管理员一位也不在了吗?”
“是的,实在抱歉!”负责人用肯定的口吻说。
久美子煞费苦心地找到的丈夫的一点足迹,这一下又无影无踪了。她的身子一下子瘫软得象一摊泥。
可是久美子并没死心,她又提出了问题:“旅馆里会不会还有其他人接触过他呢?比如说,饭厅服务员、话务员什么的。”
但是,她这种想法一下就被登记处负责人给打消了。他说,一则他在饭厅是否用过饭这难以査考,二则即便在饭厅吃过饭,那些服务员也不会注意。而电话是直通外线的,根本用不着话务员。
看来,从旅馆这条线来追查雨村的足迹似乎不可能了。久美子无限怅惘。她向登记处人员道谢之后正要离去的时候,进来一对新旅客。他们好象是在度蜜月。丈夫去办理登记手续,妻子在丈夫背后几歩远的地方羞羞答答恭恭敬敬地等候着。
这对新婚夫妻的出现,一下拨动了久美子的心弦。她想,自己在不久之前也经历过这么一段,可现在却没有在登记卡片上填写“妻久美子”的丈夫了。她顿觉凄风苦雨一齐袭来。今夜要在丈夫最后住过的旅馆独守空房,她越想越觉得冷清凄惨,噙在眼角的晶莹泪珠,不觉簌簌滚落下来。她想,即使捱到天明,丈夫也不会回来。一个人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结果也只是留下了被遗弃的寂寥与愁苦。
“服务员,请带客人!”
登记处办事员按柜台上的电铃招呼服务员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在人们面前正流着泪。她尽量抑制着自己,紧忙转过身,拿出手帕擦擦泪水。
服务员走了过来,久美子脑海里闪出一个念头:“噢,服务员!我到的时候是服务员领到房间的,当时也一定有服务员领过雨村哪!”
她想,说不定服务员还记住点什么,这是仅有的一线希望了。于是,她立即问了吉叶。
“从到旅馆的时间来看,我想带领您丈夫的大概是夜班服务员。夜班服务员不大变动,我给您问问看。”吉叶不大感兴趣,他那样子好象是说,登记处的人没记清,服务员就更不会记住什么。可是服务员们看了雨村照片以后,有个服务员有了反应。
“啊,这位客人跟我借过火车时间表,因为是一位很大方而有气派的客人,所以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服务员说完挠了挠头。看样子是给了他不少小费,因此他还记得。
“火车时间表?”久美子反问了一句。雨村预定七月十八日十三点零五分乘飞机去名古屋,他不乘坐火车,为什么要借火车时间表呢?
“是的,是火车时间表。我还记得是我把时间表送到他的房间的。”
“那本时间表现在还有吗?”
“如果客人送回来了,我想登记处还能保存着。”
“火车时间表每月要换新的,旧的保存半年左右。”负责人插话说,“那七月份的火车时间表还有吧。”
吉叶说着从书架上找出已经过时的时间表。
“这本时间表可以借给我拿回房间看看吗?”久美子抱着或许能从这个时间表里找到点雨村行踪的渺茫希望,借来了那本时间表。丈夫到哪里去了,这本时间表知道。被丈夫抛开不管的妻子这夜总算是有事干了,她如获至宝似的拿着那本已被翻脏了的旧时间表匆匆忙忙地回了房间。
4
从新潟作为起点的火车线,有信越线、越后线和白新线。此外还有去白根、燕方面的私营铁路线。雨村借火车时间表,看来他是翻看了国营铁路火车的发车和到站时间。
久美子首先翻看了出入新潟的大动脉信越本线那页。雨村是看火车由新潟站开出的时间还是看到站的时间呢?久美子看完了各车次到站的时间之后,又翻到了由新潟发车的各车次时间。久美子的视线一下子被这页的一个地方吸引住了。
她发现上午八点二十五分由新潟到大阪的快车“越后”号的上边被人画了一个圆圈。这个圆圈的标记她很眼熟,用钢笔漫不经心地画的这个圆圈,线的两头交叉着,很象英文字母手写体的e字。这显然是丈夫怕遗忘而作的记号。
“这钢笔水的颜色也正是雨村用的自来水笔的颜色呀!”她惊喜得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久美子在留下的这个小小的记号上找到了雨村的行踪。为了慎重起见,她再次下楼到登记处,又借了雨村填写的登记卡,同火车登记表上的钢笔记号的颜色进行了对照,结果发现两者钢笔水的颜色完全一样。
这个记号说明,雨村和八点二十五分新潟发车的快车有关联。这样,在他登记卡后面打上的上午八点零三分离开旅馆的时间就有重大意义了。
由旅馆到新潟火车站,坐汽车至多用不了十分钟。是不是雨村为了坐“越后”号那趟快车而在八点零三分离开旅馆的呢?
雨村本来预定七月十八日乘十三点零五分的飞机,可他头一天就离开了旅馆,那么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久美子觉得好象他坐十七日“越后”号快车到什么地方去了。“越后”号的终点站是大阪,难道他去了大阪?不,不局限于大阪,新潟和大阪之间的所有的站,都可能是他的去处。
她决定按着“越后”号的去处追踪下去。“越后”号由新潟到直江津走信越线,然后经北陆线到米原,再走东海道线去大阪。
雨村会不会中途下车再改乘到别的地方去的车呢?在换乘站也说不定会画着记号,但她仔细查阅之后没有发现。
雨村究竟到哪里去了呢?推测他七月十七日坐了“越后”号快车这大概是正确的。但是,以后又杳如黄鹤了。久美子并不死心,她总觉得这本时间表知道他的去向。
她又随便地翻了起来。突然,她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瞪着眼睛注视着最后一页的旅馆介绍。她发现在长野县一页被人折过,这是谁折的呢?是登记处的人,还是借车表的人折叠的呢?
久美子愣住了,她又发现了一个地方画了一个她所熟悉的记号。在“黑部游览饭店”上边画的圆圈和在“越后”号上画的那个圆圈的形状一模一样。她屏住呼息瞠目而视,惊诧万分。
这个记号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她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不太熟悉,可是结合“越后”号来想,总觉得是有什么关系。
黑部游览饭店的所在地是在长野县信浓大町市。久美子对那里有较深的记忆,因为雨村预定乘坐的那架飞机就是在大町市所管辖的山岳地带失事的。久美子参加过搜索尸体的活动,上过那里的山。她清楚地记得在那放散着尸体臭味的山顶上眺望到的黑部湖。丈夫就在这个地方的黑部游览饭店的名字上面又画了记号,这不会是偶然的吧。
久美子又查了一下火车时间表的索引,翻到了通往大町市的大丝线那一页。从丝鱼川到松本是沿着又高又长的北阿尔卑斯连峰修的。久美子还记得丝鱼川这个地名,是方才查看“越后”号去向时看到的。于是她再次翻阅了“越后”号的路线图。
丝鱼川站就在北陆线上。由新潟开始的信越线在直津江向长野方面岔过去。北陆线就象沿着日本海走向的信越线的延长线似的,继续向西。北陆线快车头一站就是丝鱼川站,“越后”号就在这站停车。
“对,雨村从丝鱼川去大町市了!”看来一下消失了的雨村足迹,又被她找到了。“越后”号十一点零二分到达丝鱼川站。十一点零六分从这站有开往大町方面去的普通列车,到达大町的时间是十三点十五分。若等到十二点还有由金泽方面开来的“白马二号”快车也在丝鱼川停车,它到达大町的时间是十三点五十三分。由此看来,雨村坐普通列车的可能性大。
雨村很可能先坐“越后”号快车去丝鱼川,然后再换乘大丝线火车去大町,下车后住在黑部游览饭店。
“去大町市黑部饭店干什么呢?”久美子开始了新的推想。
这是个意想之外的情况,事情更加复杂了。有什么事丈夫要到北阿尔卑斯山麓这个小城市呢?虽然这一切都是个谜,但她所要去的方向却明确起来了。
第二天早晨,久美子用电话一一打听了雨村预定在当地会见的那几个与原子能有关的人。她从他们那里只了解到,七月十六日下午雨村曾拜访过他们,雨村同他预定会面的人都见了面。用电话不便了解丈夫的具体情况,久美子决定去找他们谈谈。
她现在心里十分焦燥,有些坐卧不宁,她想找那几个人了解一下丈夫当时的精神状态,她更急于去大町。她的心早已飞到那里的黑部饭店。她觉得,那里一定有丈夫留下的踪迹,她恨不得立刻把丈夫的下落弄清。
雨村原定在新潟住两天,可他却匆匆忙忙地在一天之内就把事情处理完了,这说明他的心早已不在这里。
看来雨村挤出时间,是想尽快去大町。那里一定有什么事,可又是些什么事呢?
雨村在新潟会见的那几个人都是官厅职员,他们九点钟上班,所以久美子不得不耐着性子等候。她虽然花了很多时间,却一无所获。
久美子本想尽量坐丈夫所坐的“越后”号去大町。可是由于去拜访丈夫所接触的那些人耽误了时间,没有赶上“越后”号车。她最后坐了十一点由新潟始发的信越线快车,匆匆忙忙地去了直江津。从那里转乘北陆线列车去了丝鱼川。
久美子到达大町市的时候,天色已晚,太阳早已下山了。前次寻找丈夫遗体来到大町是坐的航空公司准备的大客车,那车一直开到了山根底下的扇泽。一想起那时,似乎现在鼻子里还残留着尸臭混杂着线香味的特殊气味,耳朵里还象响着搜山者的喧闹和遇难者家属令人心碎的哭叫声。久美子想起当时情景,心如刀绞一般。
几个月前曾经来过的这座山麓小城离山里还有一段距离。现在,它已躲进暮霭之中。
久美子虽说来过一次,那时没有心思观赏风光,因此,这次来也仍然和陌生城市一样。毕竟是山麓小城市,电灯疏疏落落。夜幕开始笼罩大地,黑暗给她带来了不安。这时,她突然感到似乎有谁在尾随着她。
5
久美子走出车站,上了出租轿车,说声“去黑部游览饭店”,汽车司机就象完全心领神会了似的立即踏油门向山里驶去。顷刻之间车就穿出了不大的市街,来到一片苍茫夜色的郊外。
前面的高山宛如一扇又高又大的屏风矗立在眼前,显得格外的黑。
汽车在公路上行驶十分钟以后,穿过了一座桥,然后驶上了沿河路。据司机说,黑部公路建成以后,黑部饭店就修建在新命名的大町温泉乡里。
“小姐,这可是个相当时髦的饭店哟!”司机夸耀似地说。
由于外边太黑,看不清楚,只影影绰绰地看到河边的落叶松林里好象有个旅馆似的楼。这是一幢充分利用了大自然之美的建筑。
现在正值秋末,旅馆里可能很拥挤,如果住不上,久美子便想返回大町市。在旅游旺季里,孤单单的一个女人没有预约,恐怕是不会顺顺当当住上的。
可是,没想到半句话没费,服务员就把她领到房间去了。这是当地人愿意照顾异乡人的良风美俗呢,还是来得巧正赶上腾出了空房呢?不管怎样总算首先把住处解决了。
久美子被领进房间,她看过之后又回到前厅登记处。同在新潟旅馆的做法一样,首先同登记处办事员打听关于雨村的情况。雨村是七月十七日乘“越后”号由新潟出发的,照理说当夜应该住在这个旅馆里。
“您说是七月十七日吗?”
办事员迅速地拿出了旅客登记簿查找七月十七日那页。他没提有人来调査过,看来去新潟旅馆调查的那个人没到这儿来,说明他们在那儿没了解到雨村以后的行踪。
“七月十七日沒有叫雨村征男的旅客住在这里呀!”办事员用肯定的语气对久美子说。
“也许是十八日。”
“十八日也没有,让我再往后查查看。”办事员聚精会神地翻阅着。
“这登记簿是旅客自己填的吗?”久美子看看登记簿问道。
“不是的。是按照旅客自己填写的登记卡由我们抄写的,只是简要地登上了旅客的姓名、住址和住宿时间。”
“会不会有漏记的时候呢?”
“不会漏记的,因为要和登记卡的人数核对。况且,那个季节旅客不多,更不会搞错。”办事员稍稍提高了嗓门,也许久美子的话伤了他的自尊心。
“我不是说您会记马虎,是说旅客之中是不是有爱隐瞒真名实姓的。”久美子担心惹翻了办事员,那就更难查明了,便慌忙改变了话意讨好似地说。
“那种事是有的。偷偷来这里的人多数爱匿名。”和蔼可亲的办事员没有拒绝回答。
“爱报假名的客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嘛……”办事员有点难以出口似地,“比如说,领着太太以外的女人……”
“噢,是嘛!”她好象被办事员的话打开了新的思路。雨村是不是在这个旅馆跟土器屋冬子幽会了呢?他压缩了呆在新潟的时间,挤出一天同土器屋冬子在这里幽会,这是可能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名古屋的国际会议是从七月十九日开始,雨村预定发表研究成果的时间是从二十日下午开始。
如此说来,他二十日下午到达名古屋即可,看来,他在日程上打了一、二天的折扣。大町市正好界于名古屋与新潟市中间。
久美子由此又想起了另一桩事。她觉得雨村同她新婚旅行时,那个女人仿佛也跟着来到了北阿尔卑斯山的八方山脊,在山上落日余晖的壮丽景色中,那个女人似乎闯进了丈夫的镜头。丈夫表面上看着自己而实际上在看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一定就是土器屋冬子。雨村想从有久美子镜头的风景里,看到他真想看到的心上人——冬子。
雨村在这个旅馆里幽会的一定是土器屋冬子。这种推测在久美子的心中已是难以动摇的了。如果他真的在这里同冬子偷偷摸摸地幽会,这不论从哪一方来说都是不道德的行为。恐怕两个人都要为此隐瞒自己真实的身份。
“这儿有男方的照片,请您看看。”久美子把雨村的照片递给了他。
“这位是您的……”办事员这时才有点醒过腔来。
“他是我丈夫,七月十七日夜晚在此同一个女人住一宿以后就断绝了消息。”
“肯定是住在这里吗?”
办事员的疑惑一下变成了很大的好奇心,一位被丈夫遗弃的可怜的妻子的憔悴面容映进了他的眼帘。这么一位出水芙蓉般艳丽的年轻女人怎么会被遗弃了呢?
“七月十七日我丈夫住在这儿确实有人看见过。”
“登记处还有几个人,我问问他们是否看见过。”
“我丈夫领来的女人大概是和我的年龄相仿的已婚妇女。”长得和自己非常相似这一点她没讲。
“好,太太,请您稍侯一会。”办事员说完走进里边的办公室。
正在这时,久美子感到是谁在侧面盯着自己,而且目光是那样的锐利。她突然转过身看看休息室,只见三、四个旅客在看电视,其中没有熟人。
“会是谁在窥视我呢?”在大町市不会有熟人,她想这也许是自己的精神作用。可是她又觉得确实有强烈的视线在注视着自己,在大町车站站台的时候好象也有人在盯着自己,莫非都是一个人吗?她正在思索的时候,办事员领着另一人回来了。
“啊,清楚了。他想起来了,是他给办过手续的客人。夫人是……不,好象女伴是先到这儿的,您丈夫是后到的。”办事员感到说走了嘴,赶快改了口。从旅馆这方面来说,凡是成双成对来的男女,一般都是按夫妻对待的。可是,被丈夫遗弃的妻子来打听丈夫行踪的时候,那就必须格外慎重了。
“这位旅客说是姓土器屋。您看,这登记簿上记的是土屋雅夫,正是照片这位客人。”方才来的办事员边指着登记簿边说。久美子想,这姓名正是由土器屋改成土屋,由征男联想到雅夫的。
“那个女伴是个什么样的人,您还记得吗?”久美子问。
“这个嘛,”办事员盯着久美子的脸说,“没有照片,不大好说,我觉得和太太您的模样非常相象。”
“象我?”
久美子一下就明由了。她想,雨村和冬子在这儿幽会是肯定无疑的了。他把自己做为冬子的替身和自己结了婚,可婚后一直没有忘了冬子,直至借口公出,在旅馆偷偷相会。他既然同久美子结了婚,想必是也曾想尽量忘却冬子。但是,现在这个结果说明,他的努力终成泡影。一旦难以控制的感情变成不正当的男女之恋,那就如同干柴遇到烈火势必熊熊地燃烧起来。
“对不起,土屋雅夫的登记卡还有吗?”久美子提心吊胆地问。
“我想可能还有,我给您找找看。”办事员同情地说。任何有道德观念的男人看到被遗弃的妻子的可怜相都会产生这种同情心的。他们了解到久美子的目的之后,对她都很亲切。但是,这种同情却在久美子的心灵上打上了耻辱的烙印。
不多时,办事员拿来一张登记卡,那上面清清楚楚地留下雨村的笔迹。
“您知道我丈夫从这儿到哪儿去了吗?”
“十七日夜晚在这里住一宿,第二天早晨说是要去黑部湖,然后就离开这了。”
“去黑部湖?”
“是的,在我们这儿住的旅客,几乎都要到黑部湖游览的。我们这个旅馆主要就是为了观赏黑部名胜而修建的。”办事员似乎完全回忆起来了,用肯定的口气说。
“和女伴一块去黑部的吗?”
“是的,一同去的。”
“是坐汽车去的吗?”
“我问过,是否叫汽车,您丈夫说要在饭店附近先散散步。大概是在去黑部途中的什么地方坐的公共汽车或轿车。那天在这儿上空发生了飞机相撞事件,所以还清楚地记得。”
雨村本来是预定乘坐这架飞机的,他正是在记录上还留有他那名字的这架坠毁了的飞机下面,同有夫之妇偷偷相会的。
他们到黑部湖去,恰巧是飞机失事的同时。这可真是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巧合,人们认为他的尸体至今还在黑部湖底尚未打捞上来。
这时久美子还不知道,后立山一带是雨村和冬子有缘相遇的地方,他们正是在这一带初次邂逅的。
久美子只推想到他们会在新潟与名古屋中间的大町市幽会,其实,他们早已选定黑部湖这个地方了。
七月十八日雨村和冬子去了黑部湖,然后雨村消息断绝,只冬子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回来了。难道雨村出了什么事吗?他们在黑部湖干了什么呢?
同冬子一块去黑部湖的雨村一定亲眼看到了空中发生的撞机事故。当他从新闻中知道那架飞机正是自己预定要坐的那架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他预约飞机票一定是想证明他十八日不在大町市。这说明他很担心和有夫之妇幽会的后果,尽管他知道久美子不是个会随便怀疑他的人,但他为了防备万一,还是利用了这一手段来遮人耳目。可他万万不会想到正是这架飞机发生了惨祸。
在连续不断的新闻广播中,雨村可能知道遇难者名单里有自己的名字。然后想到与其去名古屋非得发表研究成果,莫如利用这个天赐良机从此销声匿迹,用这种办法毁掉本来就不想发表的恶魔般的能源研究成果。他很可能为此同土器屋冬子反复研究之后,才下定决心抱着研究成果钻进了地下。
果真如此,那么冬子是知道雨村去向的,而且唯有她才知道。
雨村还活着,也许正和冬子秘密进行联系。久美子想到这才略见端倪,总算摸到了丈夫的一点行踪,然而,她所得到的并非是慰藉,而是更加难言的痛苦。
久美子如梦初醒:原来一个是瞒着自己的丈夫,另一个是欺骗了自己的妻子,偷偷来到这里如痴如狂地寻欢作乐。怪不得丈夫没和自己联系。现在才明白,原以为只要丈夫还活着就一定会找自己,这想法不过是善良妻子的痴心妄想罢了。在雨村的心坎上哪有自己的地位呢,替身终究是替身,不会改变的呀!
她感到对于一个被遗弃的妻子来说,没必要不顾一切地去寻找丈夫,即使千辛万苦找到了丈夫的下落,丈夫也会认为那是多此一举,甚至厌恶异常。
久美子认为,雨村现在虽生犹死,他潜入地下,正在一心一意地做着和冬子结合的黄粱美梦。这时在久美子的思路里,一种可怕的想象突然一闪,土器屋会不会是雨村杀害的呢?
人们认为雨村已死,法律是不追究死人的;死人也不负杀人责任。由于土器屋贞彦已经去见上帝,冬子自然也就是个自由之身了。这样看来,根本没有可能结合在一块儿的这两个人,将来也许是能够结合在一起的。——难道他能为了冬子而去杀人吗?―冬子如果希望他那样做的话,那也是可能的。
在压抑状态中恋爱,那种感情该是多么强烈呀!久美子现在有了切身的体会。这是因为她深知被冬子夺去了的雨村在自己心中占着多么重要的位置。尽管她在燃烧着嫉妒的火焰,可她仍在炽热眷恋着丈夫。
“不论遇到刀山还是碰上火海,我也要把你夺回来!”正在喃喃自语的时候,她再次觉得似乎谁在侧面死盯盯地窥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