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预定在名古屋召开的国际原子能科学会议的筹备委员会,接到雨村征男乘能登号客机遇难的报告之后,陷于混乱状态。

雨村是日本方面出席这次国际会议的首席代表。出席这次国际会议的各国学者,多数是为了听取雨村的科研报告而来的。

国际会议,每年多在夏季举行。因为出席的学者们在暑假期内易于旅行,比其他季节也容易安排会场和住处。

这个国际会议过去一直在总部所在地日内瓦召开,在总部所在地以外的地点召开,这还是第一次。

这次国际会议共有九十四国参加,参加人员共约五百人。人数之多是空前的。讨论的中心问题是研究修改防止核物质转移的制度。根据这次修正方案要调查十万千瓦以上的大型反应堆,以防止原子反应堆生产出来的铀和钚被用于军事。

但是,学者们最关心的不是这个修正方案,而是日本年轻学者雨村预定在会上发表的使铀浓缩的新技术。虽然预想不会在会上把新技术的要点全盘端出,但一说是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新发明,各国学者也是很感兴趣的。

当会议主持人宣布雨村遇难的消息时,各国学者非常失望。其中有人怀疑说:“这是不是日本政府不肯让他发言而临时搞出来的骗人把戏呀!”,甚至有人说:“恐怕那种方法根本就没有,是日本为了把国际会议拉到日本来开的一种策略吧!”总之,日本由于会议主角雨村遇难而信誉扫地。在雨村尸体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外国学者这样胡乱推测又有什么办法?有关人士还特意从名古屋赶到飞机失事地点,参加搜索活动。尽管他们全力以赴地寻找,雨村的尸体仍然踪迹皆无。警察、自卫队和消防队组成的搜索队排成一列横队由山上到山下,再由山下往山上,然后又变成一列纵队进行了全面反复地搜查。即使采用人海战术彻底搜查,也没有发现雨村尸体。

没有搜查的地区只有黑部湖了。黑部湖湖底有潜流和漏水的地方,尸体如果落到那里是漂不上来的。

在搜索队反复搜索的同时,家属们仍在辨认尸体。有几个损伤过重难以辨明的尸体没人认领,已经放上了干冰。

其中有一个尸体,对策总部根据所携带的物品判定他的身份,交给了家属,家属看过以后说是弄错了。遇难者是名古屋的一个叫山本的职员,尸体被别人领去。对策总部慌忙地同错认尸体的家属联系,回信说尸体已经火化。另外认错尸体的也许还有。

雨村征男的尸体也许尚未发现,也可能被别人错认了去,总之,他是连同划时代的研究成果一起消失在阿尔卑斯山上空了。

2

“雨村太太,雨村出差之前有没有把文件之类的东西存放在你手里?”物部满夫硬邦邦地说。

物部满夫的两只近视眼在有一层层光圈的眼镜片后边贼溜溜地转动着。他是物研中央研究所第一研究室主任工程师,是雨村的顶头上司。

“与公司有关系的东西,什么也没让我保存。”

“真槽糕!”

物部用怀疑的目光在室内扫射了一圏。他那两只隐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使久美子觉得很冷酷。虽然他是雨村的上司,久美子却很讨厌他。

物部那猜疑的目光仿佛在说,是久美子把雨村交给她的东西藏到了什么地方。

“丈夫没有让我保存什么东西呀!”久美子对物部的猜疑抗议似地说。

的确,人家尚未找到遇难丈夫的遗体,正在受着悲痛煎熬,你就象凶恶的债主逼债似地来要什么遇难者寄放的东西,这种事,心肠不特别冷酷是干不出来的。

“唉呀,太太,这件事我们不便讲,其实是这么回事、这次雨村研究的主要部分,几乎都是他个人进行的。我虽然是他的领导,可是详细情况他一点也没告诉过我,不仅我不知道,就是我们的所有研究员都不了解。根据他的理论所作的基础实验,非常简单,不需要助手,所以,他自己秘密地进行了多次。按照他的方法,不但可以很容易地得到便宜的浓缩铀,还可以在至今尚未取得成功的浓缩同位素的技术革新上起作用。所以嘛,太太,请您……”物部一变强硬的语气而为柔和的说服,无非是希望久美子如果藏了雨村的科研资料,就给痛痛快快地拿出来。

“我丈夫为什么没跟你们讲呢?”

“这对太太您难以解释,我想,这是功名心在作祟吧。”

“功名心?”

“是啊,在名古屋国际大会上一发表,那不就马上成为国际上的名流而身价百倍了嘛!”

“雨村可不是那种人!”

久美子不由提高了嗓音,把物部的话给压下去了。她那声音高得连自己都感到吃惊。

雨村自从发现新的理论那天开始,心里就产生了巨大的负担。他最怕把自己的研究同军事用途联结起来。他曾吐露过要改行。一个男人要改变自己以饱满的热情和精力所从事的工作,如果没有相当新的认识是不可能的。

他曾经说过,要把他的工作情况向久美子讲讲,可是还没来得及就消失在阿尔卑斯山上空了。

领导上让他出席这次国际会议,他一直犹豫不决。如果他有功名心,对研究室成员保密,那么这次出席国际会议总不该踌躇的吧。这说明严加保密是另有原因。久美子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

“您想起什么了吗?太太。”在物部的视线和久美子的视线相遇时,物部跟着问了一句。

“不,没有。我今天太疲倦了,是不是就谈到这里?”久美子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唉呀,没有想到太太的心情,对不起。不管怎么说这是件有关物研公司命运的大事,您原来也是物研公司的职员,希望您多多予以协助。如果从雨村遗物里发现了什么,请您立即和我们联系。”

物部说完带有强制味道的话之后,好不容易算是欠起了身。如果久美子不采取断然的态度,说不定他还会进雨村的书房去搜查哩!

物部走后,久美子陷入沉思之中。这时脑海里忽然闪现出物部所给的一个启示。

物部是来问有没有雨村预定要在名古屋国际科学会议上发表的研究论文副本之类的东西。久美子感到吃惊的是物部不了解雨村研究的内容。她觉得丈夫的研究项目没有很多人协作是不可能进行的,可是连他的顶头上司都不了解详细情况,这说明他彻头彻尾地保了密。在同一工作单位,对同事们如此讳莫如深,必定招引大家厌恶。头几天公司方面来参加追悼会的那两个人就没给好颜色看,这是做为物研的希望之星的雨村在生前怎么也意识不到的。

“到了这种程度,丈夫为什么还要保守秘密呢?”

“那可不是功名心哪!”久美子自问自答着。

身为妻子的久美子已经十分清楚,在原子能科学上有了重大发现的人,要是受功名心驱使是不会考虑改行的,也不会为是否去参加那个隆重的可以崭露头角的国际会议而犹豫不决。那么他究竟考虑的是什么,苦恼的又是什么呢?

久美子在沉思中似有所悟:雨村一定是忧虑研究成果发表后被用在军事上,才迟迟不想发表自己的论文和出席会议的呀!所以,他一直把那新的发明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久美子想到这儿,觉得闷在心坎里的疑团一下子解开了,她明白了雨村的本意是不想去名古屋的。霎时间她感到雨村还活在人间。

再从没找到雨村尸体来说,也许他真的没有死。在已发现的尸体中经过自己详细辨认,没有找到丈夫的尸体。被摔零碎的尸身可能混到其他尸体之中,但主要部分自己却没有认错,这是确信不疑的。她想,只要丈夫遗体主要部分没发现,就不能认定丈夫已经死亡。

丈夫若是去了名古屋,即使他自己内心不愿意,也得发表研究的内容。当然不能说发表了马上就会被用于军事,但丈夫的忧虑是可以理解的。那么他会不会越来越不想去,二心不定地误了飞机呢?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遇难者名簿中有他的名字呢?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不来见我呢?

头一个疑问,只要一问航空公司就可以弄明白,可久美子却觉得好象那是预约了飞机票,而实际并没有乘坐飞机,所以名字照样在名单上。

国内航线的地方班机起飞前不照名单详细查对乘客和人数,雨村没有搭乘,而名字还留在名单上的可能性很大。第二个疑问,一半可以解释,另一半还是个谜。我们假定雨村因为某种理由没有乘飞机,并且知道那架飞机在空中发生碰撞,人员全员死亡。在震惊和庆幸自己侥幸活命之后会不会这样想:如果人们认为我就这样死了,研究成果不也就跟着我一起葬送了吗?

雨村曾经想过他的研究是对神明的挑战,并为此而烦恼,那么,他会不会利用这一偶发事件,把自己和研究成果一笔勾销呢?为了埋葬足以破坏地球的能源,也许这样作是最彻底的。

当然,雨村一个人是不能阻止进行这种需要量越来越大的核能研究工作的。不过,具有强烈正义感的神经质的雨村,害怕自己的研究同军事用途密切结合而把自己隐藏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和我暗中取得联系呢?”久美子想着想着喃喃自语起来,但是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3

询问航空公司之后,证明了久美子的想法大致是正确的。就是说,国内航线,特别是地方航线班机,不象国际和国内主要航线班机那样,按乘客名单和座位图严加核对。乘务员只用在检票处撕下来的机票数和乘客人数核对一番就算了事。因此,假如A乘客在就要上飞机之前把票转让给B乘客,B乘客没有向航空公司说明情况就上了飞机的时候,从名义上来说,乘客仍是A,如果这个实际情况除A、B两人外没人知晓,飞机又坠毁了,A要不出面说明情况,人们就会认为A已经离开了人世。

雨村莫非是把飞机票转让给了别人?会不会检票后,他没有上飞机呢?久美子还在推测着,认为丈夫没有死。她觉得至少存在着这种可能性。丈夫的遗体至今没找到,也许并没坠落到黑部湖里。

久美子心中萌发出的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了。

这是做为妻子的一种带有希望的猜测,也是做为妻子的一种本能的直感。久美子相信自己的直感,并且想自己去寻找丈夫的下落。

寻找丈夫首先必须去的地方就是新潟市。她从来还没有去过。父亲对未婚女儿的旅行管教得很严,所以她在婚前没有去过什么地方,不要说到新潟,就连东京市外都没去过。她作职员的时候,公司集体旅行也很少参加。如果能叫作旅行的话,也只不过是新婚旅行而已。提起新潟,她只知道在去佐渡岛的渡口有个面对日本海的贫寒小镇。久美子孑然一身去那个人地两生的城市是需要勇气的。可是,为了探寻丈夫的下落又不得不去。

雨村应该是从新潟飞往名古屋的,如果他没坐那次班机,他就是去了别处。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呢?不管怎么说在新潟会留下他的足迹的。久美子买了本列车时间表,查明去新潟的路线和车次。坐飞机用不了一个小时,坐火车至多也不过四、五个小时就可到达,但这对久美子来说,却是个远途旅行了。

4

出发头一天,久美子到百货商店买旅行用品,回来开房门的时候,发现门锁被人打开了。

久美子惊呆了,锁被撬坏了,这是谁干的?久美子的脸色陡变。她想,这一定是趁自己不在家的时候闯进来的。于是慌忙跑进屋里。

能登号飞机出事以来,她就把母亲请到家来作伴。母亲看她寂寞,劝她回娘家暂住一时,可女儿没有同意。她自己勉励自己,要习惯于过孤独的生活,两三天前便让母亲自己回去了。

跑进屋里一看简直把她吓傻了。她“啊”的一声,刹那间象个木头人直挺挺地靠在里屋门框上一动不动。

这房子是父亲做为给女儿的陪嫁品赠送他们的,本是个三间一套的还算不错的小平房。现在屋内被弄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他们扒开了草席,拽下了墙上挂的装饰品,地毯被撕破,花瓶摆设东倒西歪,箱柜被翻了个底朝上,写字台的抽屉全被拉了出来,连厨房的冰箱都没放过。

这是趁家里没人闯入抄家的,而且十分彻底,大概是几个专于斯道的家伙干的。看来,门锁对他们来说不起任何作用。

最使人不能容忍的是,小书房被搞得一塌糊涂,所有的书好象都被翻过。原来摞得很高的书架上的书也被扔得满地都是,简直无处下脚。雨村曾告诉过妻子,如果家里发生火灾时一定要设法首先把那些文件资料抢救出来。

由室内被破坏的情况可以看出,査抄的目标是雨村的书房。他们是否达到了目的不得而知。不过,从又把其他屋子翻得乱七八糟来看,似乎在雨村的书房里没有找到所需要的东西。

“究竟谁干出这么卑鄙可恶的事呢?”久美子一时忘了愤怒,只顾呆呆地想着。

这哪里是几个小时之前自己出去时的家呢?究竟是谁,为了什么而来的呢?她猝然想起最近到她家来过的那个研究室主任工程师物部满夫,这次抄家是否就是为了那个资料呢?也许就是他干出来的。这时久美子忆起了物部那贼溜溜的猜疑的眼神,觉得十分厌恶。

久美子随后又一想,上次当面赤裸裸地索取那东西之后再来抄家,不就会马上被人怀疑到吗?那样一个优秀工程师,干这种趁人不在偷偷抄家的事不太可能。然而,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久美子这时突然打了个冷战。方才只顾惊愕而忘却了的恐怖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她想到那人搜完了家未必回去。天已经黑了,屋里更是漆黑一片。久美子越想越害怕。正当她想到他们会不会躲在哪个角落里屏着呼吸窥视着自己的时候,忽听吧嗒一声,吓得她“啊”地向后闪了几步。她定定神再仔细一听,没有什么动静。原来是被扔在茶几边上的书掉到了地板上。

久美子把电灯打开,有了灯光,多少算是壮了点胆。看来抄家的人早就走了。久美子忽然象是想起了什么事,立即向电话机走去,操起话筒拨了号。她想,自己离开这里那本是易如反掌,可是抄家真象还没了解就一走了之,实在说不下去。

“喂喂,是妈妈吗?”

“是我,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妈妈,请你赶快来,出事啦!”

“好吧,就去。”

妈妈没有进一步细问就放下了话筒。

久美子想,妈妈需要三十分钟才能来到,抄家的人是否会再回来呢?房门锁已经坏了,即使没坏那也不再管用了。这时她想起给警察署打电话,当她拨动号盘时又住了手,觉得应该好好想想再打。

她想:看来,在我不在家时来搜家,至少没有杀害自己的意思。可这个人不是物部会是谁呢?丈夫说过,他担心他的研究成果被用在武器上,会给大公司带来巨额利润。他的研究获得成功的消息刚一发表,某个大公司马上就派人来拉他。现在即或丈夫死了,他那研究成果还是和大公司的利益紧密结合在一起,他们肯定都想抢到手而决不会袖手旁观。那么,会是哪个公司干的呢?

这时,久美子抬起凝滞失神的眼睛,看了看被破坏得如此零乱不堪、好象不能再住下去的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切和哀伤。突然,一个令人恐惧的念头闪现在她的脑际:雨村是不是被杀了?

雨村尽管是自己亲手研究成功的,却对这种能够破坏地球的能源恶魔感到十分恐怖。他不但不想发表,甚至想再把它毁掉。

这项研究关系着大公司亿万元的高额利润。那么,他会不会因违背大资本家的意愿而被杀害了呢?不过,据说只有在雨村的参加之下才能进行有效的研究,若杀了他,不是把那个研究也毁于一旦了吗?也许只要懂得基础理论,其他人也能搞。如果是这样,还来搜查干什么呢?搜查是说明他们所要的资料还没拿到手。资料还没弄到手,就把发明人杀掉,这是不大可能的。其次,会不会是有的企业抢先一步把资料弄到手,怕留下后患而把他杀害了?来搜家的也许是下手晚了的企业,或者是只以为雨村遇难了的某企业,来搜他的科研“遗物”。

久美子左思右想怎么也得不出个结论来。她很想否定丈夫被杀,可越想越觉得被杀的可能性越大。她还想到,雨村可能是在上飞机前被杀的,尸体被藏起来,所以在飞机乘客预约名单上还有他的名字。

“雨村,你到底在哪儿呀!”久美子面对沉寂而凄凉的书房呼叫着。

她看着丈夫经常埋头工作的写字台上扔着的乱糟糟的文件和书本,还有那个躺在地板上的丈夫常用的椅子,心就象刀绞一般疼痛。

久美子想,丈夫若是看到这种情景会说些什么呢?不管怎么说,先把丈夫的书房整理一下吧。她强打精神刚要收拾屋里东西,有人进了房门。

“哎呀,这究竟是怎么的啦?”是妈妈吃惊的声音。

“妈妈!”

久美子的紧张心情立刻消失了,一下子扑到妈妈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这是没在家的时候被人家偷了,还是……”妈妈抚摸着女儿的后背,用惊恐不安的眼神注视着她。妈妈以为这是强盗干的,担心女儿受了什么别的委屈。

久美子恢复了镇静,向妈妈说明了情况,但没有讲关于雨村可能已死的想法。

“是这样,那就快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被偷走了。”妈妈认为,一般的盗窃也常有把屋子搞得乱七八糟的。的确,如果是只把什么值钱的东西偷走了,也就没必要想得那么多了。

久美子觉得妈妈说的也有道理,于是检查了比较值钱的东西。从不多的股票开始,现款、储蓄本、戒指、宝石直到衣服都看了一下,结果一无所失。

刚结婚不久,没有多少财物值得一偷,从检查结果来看,仍然是冲着雨村的科研资料来的。

这时,在久美子的头脑里,霎时间出现了一个无头人挥舞着凶器向丈夫打去的魔影。久美子打算外出调查。除了解雨村的行踪而外,也许同时还能查明凶手是个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