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千里和平时一样,到荒之介隐藏的地方去。荒之介端坐在地板上。

“你这样受得住吗?”千里问他。

“己经不要紧啦。从今天起练练走路,早上我绕着这社务所走过一圈儿了,没觉得多大疼痛。让你多受累啦。十二天、也许有十三天啦。”荒之介说,让你多受累这样的语气,使千里打了个冷战。

“您伤好之后,打算怎样?”

“我要设法投靠在织田方面当差的武将那里去。”

“离开这儿?”

“当然。”

“我不愿离开你,不论你去哪儿,我都要跟你去。”

“现在不同往常,那会绊住我的手脚。再过不久又该打仗啦。”

“打起仗我也跟你去。我不愿意留在这儿。”

“当然,不能把你留在这儿。我不愿把你丢给隼人。不论到哪儿都带上你,而且,要把你据为己有。”荒之介大言不惭地说。其实,千里对他的话也并不相信,她担心这个年轻武士会在自己不留意的时候悄悄地溜走。

“把长刀短刀都交给我。”

“那可不能离身,把这个交给你吧。”荒之介说着从被子下面抽出一个小包递给千里。

“这是什么?”

“全部盘缠和织田家臣的证件。这都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交出这些东西也没有用。”

“那么,把心交给你吧。”

“心?!”

“把心交给你,可是要用你的身子交换。”

他说时伸出手来,却又立即缩回去。

“在这儿,总觉得隼人在偷看。过两三天,咱们一块儿离开这儿吧。”荒之介说。从他的话里似乎听不出什么虚假来。

当天午时前后,看守武士住宅的一名老仆惊惶失措地跑进千里家来。

“城外不得了啦,好象昨儿个在山崎大战了一场,明智老爷这边惨败啦。打从今天清早,从山崎逃回来的人就接连进城来了。”

他又说:“从咱们这儿出去的人也不知道怎样啦。听人家说明智的人们大部分都战死啦,活下来的就没有几个。”

千里一下子就想到了隼人。不论自己怎样不爱隼人,可是,自己能够活到今天那都亏了隼人。尽管他从来没有对自己透露过一句爱慕之情,但自己是他所爱慕的唯一的人,这在千里心中是最明了不过的了。虽然并不盼他回来,但总是希望他能平安地生存下去。

下午,那老仆又来了。

“看看敌人还没有进城,也许要在明天进攻啦。坂本城外已经空荡荡的啦,就剩下几条狗。谁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啊,做好逃难的准备吧。”

老仆走后,千里马上跑到荒之介藏身的地方,不料他已经得知战况了。

“太迟啦!”荒之介端坐在地板上说:“一切都太迟啦。大手荒之介被老天爷抛弃啦!”

他说时无限绝望,好象在哭泣,又象在哀号。除此之外,他一言不发。

“您怎么知道的?”

“我随风隐隐约约地听到螺号声,我觉得蹊跷,就跑到城外去看。迟啦,实在太遗憾啦!”

“今后,你怎么办?”

“没有任何打算,一切都迟了。”

“敌人能打过来吗?”

“自己人比敌人还要坏……目前只好在这儿,明天就爬到高处去,观看攻城。……我要睡啦。”

荒之介径自躺在地板上,盖上了被子。极度的失意和绝望,压倒了这个年轻的武士。

千里回到家里,暂且把荒之介的事搁在一旁,又想起隼人的事来。不知为什么,一种极大的不安,始终缠绕着千里。

这种不安在当天夜里就变为现实了。

那个老仆第三次来到这里,他说:

“有件事,可是有点不好讲。从叡山来的路上……”他说到此处,顿住了。

“请你说吧。”千里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

“我只是听来的,还弄不清有几分可靠……”

“从哪儿听来的?”

“咱们武士住宅出去打仗的那个兵藤武士告诉我的。他说隼人老爷倒在那里没有气儿了。已经抬到村口有棵大朴树的寺院里,叫你赶快去替他祈祷呢。”

“那位武士呢?”

“好象进城啦。”

“那,我就去。能够劳你驾一起去吗?”

“那可不行。只因为今夜不同往常啊。”老仆畏难地说。

“到那里有多远?”

“不远。走去不过半刻,就在这山脚下。”

“谢谢你啦。”

老仆去后,千里立刻赶到荒之介隐藏的地方。那里漏出灯光。

房门一下就打开了,荒之介仍旧和白天一样端坐在被子上。

“迟啦,一切都来不及啦!”

这个年轻的不幸的武士仍旧嘟囔着和白天说过的同样的话。

“隼人老爷去世啦!”千里说时,用了个肯定的字眼。她认为隼人肯定死去了。这在她的心中现在已成为千真万确的事实。

“什么?”荒之介似乎猛然吃了一惊。千里把老仆说的话又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然后,她又说:

“我求您一件事,我希望您能和我一同去把他的遗体埋葬在寺院里。”

荒之介没有回答。

一会儿,炉火熄灭了,屋里一片漆黑。

“我请求您,我请求您啦!”千里苦苦地求他。

不知又过了多大工夫,黑暗中忽然一动。

杀!杀!

那是震撼人心的坐势抽刀的杀声。

杀!杀!杀!

这杀声连续不断。

当那声音停止时,荒之介说:

“好吧,我跟你去。我和隼人交锋过两次;头一次,我险些丢了性命,第二次,使我的命运变得如此乖舛。真可惜,本来应该我把他杀掉!”

荒之介走下堂屋地,千里随后跟着。

经过武士住宅,顺着山坡往下走,湖畔上散着几堆篝火,好象是收容败兵。这是一个分辨不清明亮还是黑暗的异样的夜晚,虽然很寂静,但是好象听得到地动的声音,也许是风中传播来的远方骚乱的声音吧。

千里对于这样的夜晚是有过记忆的,那就是新府城沦陷的前夜。

“今晚,我充当掘墓人,殷勤地把你埋葬!”荒之介说。

千里强忍着硬咽,因为隼人的死使她悲伤,荒之介开始对她表示殷勤,又使她感到温暖;不过,这也更加引起了她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