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信长在本能寺自尽、天下易手于光秀的消息,很快就传进甲斐山中藤堂兵太的耳朵里了。

“明智光秀这位大将,干得倒漂亮哩!”兵太环顾着加十次和左卫门,慢悠悠地说。今天正赶上弥弥父亲的忌日,山砦里从中午就摆开了酒宴。

弥弥的父亲趁织田信长凯旋甲斐的途中袭击失败,负了重伤,虽然逃回山中,终于未能生还山砦。直到其余的伙伴们返回山砦十天之后,才在山砦东部一里的山崖边上发现他的尸体。

“既然信长已死,咱们的打击目标已经消失,也应该陆续分手啦。”加十次说。

“你想分手?”兵太对他警惕地一瞥。加十次慌忙辩解:“我可不是说自己,你别误会。凭良心说,我宁愿永远呆在这儿,对吗,老爷子,你看我象有那种坏心眼儿的人吗?”加十次说完,发出卑怯的笑声,向后退去。

弥弥的父亲死后,兵太在这里拥有最高权力,本来都叫他兵太,不知从何时起,称呼他老爷子了。

“那么,你说谁想要分手呢?”

兵太向左卫门瞧去,左卫门嘿嘿嘿地先笑出声来。

“胡说!是我?”

“谁也没说是你嘛。”

“那,你为啥瞪着我,叫我心里发毛。”

左卫门也向后退了几步。

左卫门和加十次都完全被兵太所镇服,本来不论腕力也罢,武艺也罢,他们根本不能和兵太论高低。

“明智取得天下,那些过去给信长出力的武士们不知要怎办呢。”弥弥这时接过去说。

“咱虽然说不清他们会怎么办,恐怕要全都逮起来杀掉吧。”一个汉子说。

“你胡说啥?要杀死那还得了?”弥弥恐惧地望着那个汉子。

“大概要杀头喽。”兵太绷着脸说。

“哼。”弥弥不高兴地转过脸去。这样一来,兵太突然叫道:“弥弥!”他又追根问底地说:“你他妈的还惦着那个小白脸吗?”

兵太用炽烈的、嫉妒的眼光盯着自从出现了荒之介以后就不能随心摆布了的弥弥。

每当弥弥和兵太之间紧张起来,手下的野武士们总要溜走一个、再溜走一个,最后只剩下加十次和左卫门,这已经习以为常了。

弥弥要到后屋,故意板着面孔从堂屋地走出去。等弥弥不在,兵太就一如往常,垂头丧气。难堪的悲伤向他袭来。

“我说,老爷子,信长既然己死,我看咱们再这样下去也没有意义啦。咱们在这儿虽然不了解天下大事,可是听说京里大乱啦。人家说明智的大军要和秀吉的大军决一死战呐。咱们也不能袖手旁观喽。”左卫门说。

“你可真能吹嘘。不袖手旁观,你又打算怎样?”

“不管他哪一方,咱们去参加打胜了的。对吧,加十次!”

加十次虽然被他问及,却很不好回答,因为近来兵太由于弥弥的事心情烦燥,爱寻衅端,别人也无可奈何。

可是,兵太却出乎意料用平静的语调问道:

“你认为哪一边能取胜?”

“我并非亲自眼见,当然不能说准;不过,听说光秀已经处境很坏啦。织田方面的武将们都不愿参加光秀那一边。”左卫门说。

“是吗,是真的吗?如果当真如此,那就必须去搭救光秀。”兵太说。

“去帮助打败的一方?”

“不管他是胜是败,我都要支持光秀。”

兵太心想如果光秀当真处于窘境,他就加入光秀的阵营,去支持他。

信长是武田的仇敌,消灭了信长的是光秀,既然光秀要和织田麾下的武将交战,当然要投身光秀的阵营了。

“好吧,那么就把这个小小山砦收拾一下,往京里去吧。”兵太说。

加十次和左卫门原想加入战胜的一伙,那只好以后再去设法啦。最紧要的是趁着兵太没有改变结束这个山砦的主意之前,离开这里。

“那好。明天就收拾吗?”加十次问。

“既然决定要去,今晚就动身吧。”兵太说。说完之后,他又觉得大急燥了。

兵太把弥弥请来,对她谈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愿意!”

弥弥起初表示反对,一会儿又改变了主意。呆在这儿也不能和大手荒之介相会,前去靠近京都的地方,说不定还能和荒之介碰上呢。弥弥一心一意想和荒之介见面,所以也赞同把这个山砦收摊儿了。

第二天拂晓,兵太、弥弥、左卫门、加十次,还有十来个野武士,离开了他们那个山间小部落。本来兵太命令半夜出发,由于他们我行我素,等到大家在兵太的住室门前聚齐时,东方已经现出了鱼白色。

除开兵太,男人们都背着米袋或箱子,一行人走上山梁,然后朝西走去。

完全是夏季的清晨了。

“这么多人走在一块儿,没有危险?”弥弥说。

“等进村时,就要分成几个小组啦。”兵太说。

这一天,从早到晚,这些野武士们都顺着山势走着,在右侧能够望见蜿蜒曲拆地流淌在山麓平原中的釜无川。

“老走这样的山路,一点儿也走不快,不如下山,从大路上直奔信浓呢。”中午时分,加十次这样说过,可是,兵太不理睬他。

又过了一刻,左卫门又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他比加十次倔强得多。

“天下都翻个儿啦,我看咱们就是下山进村,也没有人顾得上大惊小怪啦。”

“别胡说啦。”兵太瞪了左卫门一眼。

“你们想在这儿下山,莫不是全要逃跑?少说废话,走吧!”

从那以后,他们在山路上一直走到傍晚。在夜幕降临之前,来到一个平缓的山坡,他们就在那里点起火烧饭,准备野营。

“明天我可要进村里去啦。”一名野武士说。

“只要还有米吃,就不许进村。”兵太板着脸说。

大家轮流看火,除去看火人之外,大家都围着火堆睡下。不大工夫,就鼾声大作了。

兵太由于白天劳累,睡得很熟,当他醒来时,大吃了一惊,除了弥弥外,昨晚睡在这儿的人全都无影无踪了。

兵太撑起半个身子,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弥弥大概怕冷,身子蜷缩成虾米一样,轻轻地打着鼾声。兵太低头看了一会儿她那睡态,不大工夫,弥弥也睁开了眼睛。

“那些人哪?”她问道。

“不在啦。”

“都跑啦,到了明天我也要跑啦。”弥弥用拳头敲着打呵欠的小嘴儿,漫不经心地说。

“你想往哪里逃?”兵太死盯着弥弥问道。

“我去哪儿,你也管不着吧。”弥弥冷淡地说。

兵太重新审视着曾经对他好似以心相许,任他尽情拥抱过的弥弥的脸,她为什么能够变成这种态度了呢?这让兵太实在无法相信。

她说她只爱本领最强的男人,这句话跑到哪里去啦!

就是因为那个家伙!

兵太忽然想起仓促之间见过一面的那个男人——大手荒之介。

“你以为还能遇到那个小白脸儿?”

“我要去找他。”

“什么?”

“我是一个什么愿望都能达到的女人,我想到、就能做到。这一回,也是一样。我想找到他,就一定能找到。凑巧明天也许就和从那边儿走来的他碰上呢。”

“你说什么?”兵太浑身颤抖。“我能容许你干出那样的事吗?不过,那厮来了也好,我一下子就砍翻他,叫他身首异处!”

弥弥还从来也没有看到兵太的脸色如此严厉。如果去找荒之介,兵太也许真的会去砍杀荒之介,象刚才说的那样让荒之介身首异处吧。

这时,兵太伸过手来,把她轻轻地揽过去,马上就用双臂紧紧拱住了。

她不想反抗,也没有力量反抗。

弥弥的手和脚,被他雨点儿般地狂吻着,忽地又放开了她,兵太象泄了气似地说:

“你就那样讨厌我吗?”他又说:“在这世界上你就最讨厌我?”

看到兵太的那副样子,弥弥忽然动了怜悯之心,兵太好象就要哭了。

“谁讨厌你啦?我喜欢你,不过是第二个,因为还有一个最喜欢的,所以不行!”

这是弥弥的真心话,兵太听了深深地长叹一声说:“不把那厮从这世界上除掉,就莫奈何啦!”

这一天,兵太和弥弥也和昨天一样,竟日走在山路上。到了晚上,又露宿在山坡上。

深夜,兵太被微小的声音惊醒,他已经变得神经质了。弥弥已经起身,似乎正要站起来逃走。

“弥弥!”

兵太吼叫着。弥弥却说:“做什么?男子汉怎么刚睡下就睁开眼?”

她说着呕气似地又走到兵太身旁坐下。长叹了两声,静坐一会,又躺在草地上。

“冷吗?”

“冷得我睡不着。”

弥弥装腔做势地说。其实,她并非冷得不能入睡,而是打算潜逃。兵太不去理她,只说:

“我替你烧火,睡吧。”

他把烧剩下的残枝搜集起来,点起了火。

过了一会儿,弥弥打起鼾声了。

兵太瞅着她的睡态,为了给她温暖,情愿不睡来看火,对于兵太这反而是愉快的工作。

第二天,自从离开山砦以来,他俩头一次靠近山边走着。快到中午了,但是,兵太谨慎地既不进村、也不走上大道。

他俩仍然俯瞰着向北方伸展的平原前进,但那玉带似的釜无川流水,却不知几时已经失去了它的影子。

“这里还属于甲斐吗?”

“大概进到信浓境内啦。”兵太回答说。

这时,弥弥又说:“看,那边有一大群武士走着呢?”

兵太一看,果然数以百计的士兵正在大路上向西北行进。徒步的部队当中还间杂着骑兵,他们在路上扬起烟尘,从这里望去,只象是澄明的风景当中的一点儿点缀。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部队?”

“武田灭亡之后,听说甲斐和信浓的诹访郡由川尻秀隆代管,那么,一定是川尻的部队喽。”

“他们往哪里走?”

“信长一死,大概川尻也走投无路啦。不过,川尻是信长的宠信,说不定他会去安土和明智的大军打上一仗呢。”

“去安土?”

“我看他只有这一条路了。”

“他们是去安土?跟上他们这个部队就能到安土?”弥弥话犹未了,己经跑起来了。

“喂,你去哪儿?”兵太叫道。过了好大一阵子,兵太才觉醒过来,弥弥正在甩下自己逃走。

“噢——咿!”兵太大声呼唤着,向弥弥追去。

兵太最怕跑路,可是,他现在跑着。如果弥弥从自己的身旁得以逃脱,那么以后他也活不下去了。

一会儿,弥弥下了大路,沿着梯田的田埂跑着。尽管她跑得跌跌撞撞、令人担心;但也实在显得可怜。

“弥弥!”兵太边追边叫,弥弥只是不理。

“弥弥!”

兵太喊叫几次之后,越来越失望了。看来根本投有追上的可能,他被弥弥拉得越来越远了。

“回来!”兵太停下脚步来呼唤。

“什么要求……我都……听你的……”他试着把一句话断成三截儿来喊叫。

“回来、回来呀!”最后,兵太嚎叫了一阵,在田埂上坐下。弥弥顺着梯田,一级一级地向下跳,敏捷得象只兔子。弥弥逃得远了,她的身影已经很小,这时她才停住脚步。

看见弥弥站下,兵太反倒站起来;弥弥看到兵太站起来,她就又跑开。

兵太直挺地站着,绝望地望着弥弥小巧的身影在跳动;弥弥跳下最后一级梯田,上了大路,顺路向东。她跑一阵、停一阵,向东、再向东,终于消逝在一个有二十来户人家的村落的林荫中了。

当兵太在他的视线里再也找不见弥弥时,他嘟囔着:“不追上她可不行!”他毕竟无法忍受剩下孤独一人的凄清。

兵太笨手笨脚地顺着刚才弥弥走过的梯田,一级一级地下去,上了大路,也进了村庄。然后他又走出村子,穿过平原,向川尻部队的武士们挺进的方向走去。

他走了不到半刻,望见川尻的部队停留在远远的前方,武士们十个人、或二十个人,成群结伙地坐在路旁和柳荫下休息。

他们也许在吃饭。兵太忽然感到饥俄,他从早上和弥弥烧过饭之后,至今米水未沾,以后用啥填饱肚子也没有着落。吃的东西都被左卫门和加十次拿走了,只剩下一点米,他已经和弥弥吃光了。

这时,兵太的视线忽然停留在一个目标上不动了——他发现一群武士围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正是弥弥。

兵太对着映入他眼帘中的那个女人,死盯盯地注视了好大一阵子,当他确定无疑那是弥弥时,他只有决心尾随这支部队,别无良策了。然而,使他犹豫不决的是这支部队的动向;假如那是武田灭亡之后领辖甲斐和信浓诹访郡的川尻秀隆的部队,他们很可能急于奔赴混乱的京都,参加反明智阵营。除此之外,猜测不出别的意图。

兵太本人是打算投奔明智阵营的,他仇视织田,因为织田是灭了武田的仇敌。

遥遥相望的那一队武士出发了,兵太也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间距出发了。

整整一天都行进在起伏悠缓的平原上。半路上,兵太从一个小村落的农民那里打听出来,现在走的路是在诹访湖的南面,正在朝着西南前进。大概部队特意避开大路,打算直奔伊那谷。

不管他们去哪,兵太心想:眼前只要和我要去的方向一致,就暂且跟着这个部队共同行动吧。

黄昏来临了。过了些时,夜幕也降下来了。

这支自中午充分地休息过后,一直不停脚地继续行军的部队,在山脚下的寺院面前停止了前进。然后,在寺内和沿着山脚燃起了几堆篝火。

兵太走进一家农户,讨得一顿饭吃。村里人根本弄不清那是谁家的部队、向哪里进发。

夜深以后,当篝火逐渐稀疏下来时,兵太向那部队走去,因为他一心惦记着弥弥的下落。

他走近一堆篝火、又走向另外一堆篝火。每一堆篝火的周围都围着十几个武士,火光把他们的脸映得通红,他们都在谈论着什么。在篝火近傍的暗地里,还有十几个武士象战死了似地、横七竖八地躺卧着。

弥弥在哪里呀?

兵太看到武士胡闹和蛮横的劲头儿,对弥弥更加放心不下。他绕过几堆篝火之后,走近寺院里的一堆篝火。

“谁?”有人在黑暗中问。

“是我。”兵太答应了一声,再没有人追问了。

兵太站在树影下,向篝火处观望,弥弥在那里,她混杂在几名武士当中,伸出双手在烤火。

兵太盯着弥弥,忽然看到她身旁的武士,好象面熟。兵太看了一会儿,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的确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年近花甲的老武士。

这时,兵太才发现眼前围在篝火旁边的这队武士们,比他从前所见的武士们穿著整齐,人品也似乎高尚,难道这是部队里的将领们吗?

他正在思索,突然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弥弥前仰后合地放声大笑起来。

是兵太的心理作用吗?她的声音听起来那样陌生。

他妈的,离开了我还这样开心哪!嫉妒使兵太一阵阵心痛。

这时,弥弥猛然站起,她和三名武士向右边走去。兵太也打算走出树影,忽然:“谁在那里!”一声喊喝,震荡着暗夜的空气。

喊叫的是刚才坐在弥弥身旁的那个人。兵太刚刚抬脚,又原地站住,他怕被人发现,进退两难。

“谁?”那人又问。兵太依然不动。

这时,对方的眼光转向别处了,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兵太忽然想起:“啊,是他!”那是神户伊织,肯定是神户伊织。从前,他奔赴即将沦陷的新府时,到过若神子村,向这位老者借过马。

兵太想起借的马至今未还,因为酒部隼人向他求救,他把马交给他女人骑走了。

新府城失陷的那夜,城楼上大火熊熊的景象,犹如多年往事似地在兵太的头脑里浮现出来。

他借马时就觉得那老者非比寻常,原来他也是武士啊!可是,那时他说受过法性院老爷的恩惠,如今竟然充当新领主川尻的部下,也的确太无情无义了。

兵太不再去迫赶弥弥,只顾在这儿瞅着伊织。过了一会儿,伊织慢悠悠地从火边站起来,他对身边的武士们说了一两句什么,也消逝在右边刚才弥弥走去的黑暗之中了。

兵太伫立在那里,心中盘算着,他和伊织总算有过一面之交,和他谈谈,说不定能帮他把弥弥找回来。

他走出树影,在幽暗之中行走在铺石路上,好象那路是从主持的住房通往正殿的,兵太迈开大步走去。在他前头一丈多远有人走动,自然是伊织了。

“谁?”前头的人在盘问了。

“是我!”兵太答道。

“‘我’又是谁?”又一次盘问他。

“您是神户伊织吗?”兵太说着紧盯着黑暗的前方。

“正是。”回答的声音很平静。

“可是,你是哪一位?”

兵太觉察到对方已经手握刀柄,根据这里的回答,已准备好抽刀厮杀了。

“我是藤堂兵太。”

“谁?”

“曾经在若神子村府上借过马”。

“唔。”

“马是借给我啦,未能奉还,实在抱歉。”

“唔,是那个武士呀。”稍稍顿了一下,他又说:“你还活着?真是个孬货!我听你说要与武田家共存亡,才把马借给你的。本以为你早已战死沙场,谁想到你会跑到这儿来打转转。”

“这里边是有缘由的。”

“什么缘由?”

兵太难以作答。他所说的缘由,只不过是迟到了一刻,没能赶上身殉而已。任何借口,都不过是替他辩解。

老人似乎猜透他的心思,说了一句:“窝囊废!你来这儿干嘛?”

“想请您还给我一件东西。”

“什么?”

“弥弥。”

“弥弥?弥弥是什么?”

“刚才在篝火旁的那个女人。”

伊织沉默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

“办不到。我不管你们有什么事情,但是这里有事要她做。暂时不能奉还。”

“你说不能把弥弥还给我?她是我的女人!”兵太的怒火有些按捺不住了。

“你是为了和女人鬼混,才不肯和新府城存亡与共的吗?”神户伊织的话里充满了忿怒和轻蔑。

“什、什么?”兵太强捺住自己,没有爆发出来,如果不是他内心抱愧,早就扑上去厮杀起来了。

“你只顾说别人,你不是也充当了川尻的部下?你说受过法性院老爷的恩典,这话也忘了吗?”兵太说。

“蠢货!”伊织短促地骂了一句,他接着说:“我不会象你那样恬不知耻去当川尻的部下!川尻秀隆不得甲斐的民心,因为黎民百姓和町人都身受其苦,远远超过胜赖老爷时代啦。我实在忍无可忍,只好赤膊上阵啦。”

“你是说……”

“你还不懂?能够不顾羞耻地忍受川尻等人蹂躏甲斐吗?”

“那么……”

“当然,生命早已置诸度外,象我这般风烛残年,死也不足惜了。”

“你到底想要投奔哪里、做什么打算?”

“信长已死,甲斐的人们唯一能够指望的,除了德川家康还有谁呢?”

“很有道理。”

信长死于本能寺的余波已经波及到这里了。信长在世时,甲斐的人们固然服从川尻秀隆,但信长一死,就立即民怨沸腾了。

“你打算从伊那到远江去吗?”兵太问。

“你来此干什么?”

“我原打算加入明智军的。”

伊织又沉默了一下:“那也没有必耍带上那女人去呀。”他又说:

“我住在这里的正殿,我有话对你讲,来吧。”伊织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声在黑暗中逐渐远逝。

兵太也跟着伊织,从主持住的房间走进去,把走廊里的地板踩得吱吱做响,来到了正殿。

宽敞的正殿里躺着不少人,一下子也数不清。

走到正殿的角落里,伊织点上烛台上的蜡烛,自己先坐下,说了一声:“坐吧。”

“你说要去投靠明智,是吗?”伊织压低了嗓音,为了慎重似地问道。

“果然不错。”兵太答道。

“为什么选择明智?”

“我恨织田,织田是我们的仇敌。把生命献给背叛织田的明智,不是很自然的吗?”

“不过,明智要失败的。他师出无名,加上又是乌合之众。”

“他是胜、是败,我说不清;但是,我参加明智那一边。”

“真是不可理喻的人。不过,如今天下不可理喻的人比比皆是了。”伊织恶狠狠地说。

“你反抗川尻秀隆还不是一样。”

“不,不同。现在是甲斐一国之众系于生死存亡的时刻了。即使同样都是趁天下的混乱起事,也不能损人利己。”

“我也并不是为了利己才加入明智阵营的,至于胜败,那随它好了。”

“我叫你来可不是为了谈这些。说老实话,我有事相烦。要想从这儿经过伊那到达远江,必须通过德川的领土。不论是哪一个城主,请你替我带封信给他。”

“你们打算怎办?”

“离这儿一里,有一个高远城,我们据守那里。高远城里听说已经有叛军起事了,来不及和德川方面连系了。”

伊织接着又说:“你可以和那女人一同去,我对她也拜托了同样的事情。如能替我办妥,至少在通过德川的领地时可以得到安全吧。”

“好吧,我来办。”兵太说。在这生育自己的甲斐举国,民众处于不幸的关头,他是不能漠不关心的。

“她在哪儿?”

“不用耽心,我安排她在农家的哨所里了。你明天一早去叫她一起上路吧。”

兵太和伊织说了一会儿,两人就地躺下。由于一天的劳顿,兵太很快就睡熟了。

他醒来时,窗外还不大亮。兵太望了睡着的伊织,从正殿走了出去。

他立刻找到了设在农家的哨所。有五六个武士正在堂屋地烧火,向他们打听弥弥,其中有一个人回答说:“她昨天夜里就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