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布罗士夫人坐在里屋,两边坐的是她侄女和约翰小姐,他们在听罗克先生讲述他参加战斗的事。
她咬紧嘴唇,好像很不舒服。
“啊!没事儿!一会就好了。”
然后她很柔和地说:
“一会儿,我们将跟一位熟人一块吃饭,就是莫罗先生。”
路易丝听了后打了个冷颤。
“还有几位朋友,包括阿尔弗雷·德·西齐。”
接下来,她大肆炫耀着西齐的外貌、谈吐举止,尤其是对他的人品进行了称颂。
唐布罗士夫人有些夸大其辞了,可还不如她设想的那么严重。西齐想结婚,便对马蒂农说了,还表明他想追求赛西勒小姐,她的父母也不会反对的。
他不顾一切地说出自己的心事,原因是他想详细了解一下关于嫁妆的问题。但是马蒂农却认为赛西勒可能是唐布罗士的私生女。如果直接去提这门婚事,或许太夸张了,也太冒险了;于是,到了今天,马蒂农仍在小心行事,一直也没有惹火上身;况且,他也无法甩开婶婶。西齐刚说的那些话,让他暗下决心;他去试探过银行家唐布罗士先生,他那儿不会有什么问题,不久前,他又同唐布罗士太太谈及此事。
西齐来了。她站起身来说道:
“您不认得我们了——赛西勒,来认识一下!”
正好这时弗雷德利克也来了。
“啊!我总算又见到您了!”罗克老伯叫道,“本周内我和路易丝一共去找过你三次!”
弗雷德利克是故意躲开他们的。他推说自己每天都在照顾一个受伤的朋友。最近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做;他找出了许多借口来推托一切。好在客人们都来了:有保尔·德·格雷蒙维尔先生,跳舞时结识的外交官;还有孚米匈,他这个实业家对保守党的忠心令弗雷德利克很厌恶;后面还来了蒙特勒伊·南杜阿老公爵夫人。
这时,从前厅传出两个人的对话。
“我认为这是真的,”一个人说。
“可爱的夫人!美丽的夫人!求您静一静好吗!”另一个人说。
这是老色鬼德·诺南古尔先生,看上去真像是冰雕的干尸;女的是德·拉尔西卢瓦夫人,是路易·菲力浦时期的一位省长夫人。她非常恐惧,原因是刚刚听到了风琴演奏的波尔卡舞曲,这是暴乱分子的暗号。很多资产者也在猜测;他们觉得,可能有人藏在墓穴中,就要去攻占圣日耳曼郊区了。地窖里传出了吵闹声,不知什么东西从窗口过去了。
人们都尽量去安慰德·拉尔西卢瓦夫人。又安静了。什么也不怕了。“是卡芬雅克保护了我们!”似乎暴动带来的恐惧还不够,他们在大肆传播着。社会主义力量有两万三千人被关押,一个不缺!
人们相信会有人在食品中投毒,义勇军被夹在木板中间被锯死,到处飘着写有抢劫放火的旗子。
“这还不够刺激呢!”过去的省长夫人补充道。
“啊!亲爱的夫人!”唐布罗士夫人担心说出来影响不好,还用目光暗指那三位姑娘,示意她不要说下去。
唐布罗士先生和马蒂农从书房出来。唐布罗士夫人则转过身来,问候刚来的佩勒林。画家很惊奇地注视着墙面。唐布罗士先生则将他拽到一边,悄悄地告诉他眼下不能把那些革命画挂出来。
“当然了!”佩勒林说,因为上一回在“智慧俱乐部”受到了挫折,因此思想就转变了。
唐布罗士先生很有礼貌地引开了话题,将请他画其他内容的画。
“实在抱歉!……啊!我的朋友!太高兴了!”
原来是阿尔努夫妻二人走到了弗雷德利克眼前。
弗雷德利克差点晕了过去。萝莎妮足足一个下午都在颂扬士兵,令他厌烦;见到阿尔努太太,他的感情又复苏了。
厨师来禀告:已经准备好了。她的眼神告诉西齐,让他挽着赛西勒的手臂,而且还悄悄地对马蒂农说:“笨蛋!”客人们相继进入饭厅。
餐桌设在菠萝树下,桌子中央,一条衔着鹿肉的扁鱼躺在那儿,尾部放着一盘龙虾。还有无花果、大樱桃、梨和葡萄(巴黎产的时令水果),堆在萨克斯的瓷盘中,堆成了宝塔状。中间穿插着一束束鲜花,映衬着那闪闪发光的银器。可以拉开的白绸子窗帘打开着,让阳光来给屋里增加一份温情。带冰块的两座喷泉,给住户带来了清爽感。几名高大的男侍者,个个穿着短裤,前后忙个不停。暴动持续了几天以后,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过去担心被夺去的,现在仍然保留着。诺南古尔道出了大家的共同心声,他说:
“啊!希望共和党的公民们让我们有口饭吃!”
“不要以为他们有博大的情怀!”罗克老伯故意炫耀自己。
这俩人坐在唐布罗士夫人的两边,对面是唐布罗士先生,他的身边是外交官德·拉尔西卢瓦夫人,另一旁是与孚米匈肘臂相碰的老公爵夫人。还有画家、陶器商、路易丝小姐。幸亏马蒂农想挨近赛西勒,抢了他的座位,弗雷德利克才有幸坐到阿尔努太太身边。
她身着黑呢袍子,手腕上套了一个金手镯,跟他第一次到她家赴宴时一样,她的发间有个红色饰物,盘在脑后的发髻中插了一根马尾藻。他不禁对她说:
“很长时间没有见到您了!”
“啊!”她冷冰冰地回答。
他充满温情地问,免得有什么无礼之处:
“您有没有想过我呢?”
“我想您做什么呢?”
弗雷德利克非常痛心。
“看来,您这么做是正确的。”
可是,他马上又反悔了,因为他无时无刻都在想念她的痛苦中煎熬着。
“先生,我怎么会信您的呢。”
“但是,您明白我喜欢您!”
阿尔努太太毫不理会。
“您明白我是喜欢您的。”
她一直没再说话。
“行了,甭自作多情了!”弗雷德利克暗想。
他抬起头来,看见了坐在那边角上的罗克小姐。
罗克小姐以为穿一身绿一定很漂亮,没想到配上她的红头发很不相称。她腰带系得太靠上了。那个桃花领显得她脖子很短。她这身俗气的装扮没能打动弗雷德利克。她只好从远处出神地注视着他;他身边的阿尔努先生却是在一个劲地讨好她,可她却不愿理会,弄得他很没趣,也就罢手了,去听大家的谈论。这时大家谈的是卢森堡的菠萝蜜果酱。
照孚米匈的意思,圣多米尼克街有路易·布郎的公寓,他不愿租给工人们去住。
“我嘛,”诺南古尔说,“我认为可笑的是,勒德律—罗林会到皇家花园去狩猎!”
“他从一个银行家那里借了两万法郎的债,”西齐也说道,“而且还有人说……”
唐布罗士夫人接过话去:
“啊!太关心政治的人,没什么前途可言!作为年轻人,最要紧的是讨好一下您身边的女子吧!”
然后,那个假惺惺的人又抨击起报纸来了。
阿尔努在极力地为他们辩解。弗雷德利克也参加了讨论,他说报馆是交易场所,不同于别的公司。通常认为,报馆的作者尽是些笨蛋和吹牛大王;他认为自己熟悉这个行业,便大肆地讥讽和嘲弄阿尔努的伟大思想。阿尔努太太完全没能理会,他这是发泄对她的怨气。
西齐正费尽心思地巴结着赛西勒小姐。看上去,他很有艺术天分,挑剔小水晶瓶的样子,斥责刀子上的雕刻。他还讲起他家的马圈,他的成衣师和他的衬衫缝制者;最后,他讲起了宗教,希望从各方面让她理解,他会是个尽职尽责的好丈夫。
马蒂农的手法更高。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她,一味地去夸奖她那瘦小的脸庞,她那不起眼的头发,还有她那双特别短的手。这个丑女子被他的糖衣炮弹炸得乐开了花。
人们仍在大声议论着,根本听不清谁在讲什么。罗克先生期盼着能有一个威力十足的人来统治法兰西。诺南古尔不赞成拆除了处决政治犯的刑场。应该尽早铲除这群家伙!
“都是些无能的家伙!”孚米匈说,“我没发现有人坚守街垒的!”
“好啦,您来给我们讲讲杜萨迪埃吧!”唐布罗士先生扭头跟弗雷德利克讲。
这名称职的店员如今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了,像萨莱斯、约翰逊兄弟、贝基耶女人等。
弗雷德利克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马上就开始讲述他朋友的事迹来;这也给他脸上贴金了。
人们也都不由自主地讲起了许多英雄的作法。外交官是这么讲的,敢于冒险其实并不难,要看这人有没有斗志。
“这个问题我们可以请教一下西齐。”马蒂农说。
西齐立刻脸红到了耳根。
大家都注视着他;路易丝更为诧异,嘟哝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弗雷德利克让他出过洋相。”阿尔努悄悄地告诉她。
“小姐,这件事您清楚吗?”诺南古尔马上问;他告诉了唐布罗士夫人这件事,只见她身子向前探着,观察起弗雷德利克。
马蒂农不容赛西勒小姐提问,就急匆匆地对她讲了:这是关于一个下贱女人的事。赛西勒靠到了身后的椅子中,不想去看这个无聊的人。
大家又开始高谈阔论了。酒桌上的波尔多酒不断地增加,人们都很兴奋。佩勒林怪战斗炸毁了西班牙美术展览馆。这是最令艺术家痛心的事。罗克先生听后,问他:
“那幅很有名的画,就是您的作品吧!”
“可能吧!您指的是哪一幅?”
“画中有一位太太,穿着……有些……轻柔的衣服,握着一个钱袋,身后有只孔雀。”
这下子可使弗雷德利克招架不住了,脸都是紫红色了。佩勒林却假装没看到。
“那就是您的作品!下面注着您的名字,柜上也标着,是莫罗先生的家产。”
一次,罗克老伯和女儿到他家里等他,他们瞧见了萝莎妮的画像。他竟然看它是一张“哥特式油画”。
“不对,”佩勒林没好气地嚷道,“那是一幅女人的画像。”
马蒂农补充说:
“一个活生生的女人画像!是不是,西齐?”
“哎!我不明白!”
“噢!我还当您们很熟呢。看起来您很不高兴,那就算了,别介意!”
西齐垂下了头,一副颓丧的样子,说明他同这张画有牵连,是很冤的。对于弗雷德利克,那画画的一定是她的情人了。大家都猜到了这点,也都明白了。
“他在我面前多会装蒜呀!”阿尔努太太嘟哝着。
“这么说来,这就是他不理我的原因了!”路易丝思索着。
弗雷德利克暗自琢磨,它们会让他一败涂地的。在他们来到花园时,他责怪马蒂农太不讲情面。
马蒂农反而不理会这话。说道:“没关系!这样做对您很有利!赶快追吧!”
他这么讲又是什么意思呢?还有,他干吗要一改初衷而帮自己的忙呢?马蒂农没有讲出来,而是朝女人们走了过去。男人们都站在那儿,佩勒林站在中间,在发表演说。他说,对艺术贡献最大的,要数圣明的君主政权了。他憎恨当今这个时代,“这也只能怪罪国民警卫军了”;他向往着中世纪和路易十四的年代。罗克先生非常赞同他的政治思想,还说是佩勒林的政见推翻了从前自己对艺术家的看法。但是,与此同时,孚米匈的话语也深深地打动了他。阿尔努极力想说明存在着两种社会主义,有正确的,有错误的。实业家则区分不开两者的关系,凡是听到“所有制”这个词,他便脑袋发胀,怒火中烧。
“这是天地之间神圣的法律!孩子们需要有自己的天地;地球上生长的万物都会理解我的!如果狮子能讲话,它也要称自己为王!因此,我呢,各位,我当时的家产只有一万五千法郎!告诉你们,我苦熬了三十年,每天四点钟起床!我用五百个人的辛苦劳动换来了今天的成果!但是竟然有人告诉我,我不该拥有这些财产,这些不归我所有!他们说我的钱都是窃取来的!”
“只是,蒲鲁东——”
“别拿蒲鲁东来烦我啦!叫我静一静吧!假如他来了,我一定会勒死他的!”
他的确会勒死他的。尤其是孚米匈喝了酒之后,便会丧失理性;他那扭曲的面孔马上就要崩裂了。
“您好,阿尔努先生!”余索内迈着轻盈的步子从草地上走来,说道。
他将《水蛇》的第一页带来交给唐布罗士先生;这个游民捍卫的是反动组织的利益,唐布罗士就是这样给大家介绍的。
余索内给他们带来了喜悦,开始他透露有很多油商找来了三百九十二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每天晚上沿街叫喊:“点灯!”接下来余索内还讥讽一七八九年的法则、黑人解放、左派的演说家。他还模仿了《街垒上的普鲁多姆》,或许是因为嫉妒这群衣食不愁的资产者。他的这副无赖相没人愿意看。资产者都拉长了脸。
而且,这种场合也不适合逗笑;诺南古尔是这样讲的,他又讲起了阿弗尔大主教和勃列阿将军的死。他们的死总是被人们议论着,甚至有人夸大其词,借题发挥。罗克先生的看法是,大主教是为了世界上最正义的事情而捐躯的。孚米匈却认为军人是最光荣的。他们不是简单地悼念两位死难者,是在讨论哪个人的死能够引起强烈的震撼。然后又开始议论下一个话题:比较拉莫利西埃尔和卡芬雅克。唐布罗士先生称赞卡芬雅克,诺南古尔则为拉莫利西埃尔叫好。事实上只有阿尔努有发言权,其他人都没能亲眼见过他们工作的情况。但是一旦谈到他们的工作,谁都争抢着,给他们下个定论。只有弗雷德利克保留了自己的看法。推托自己没打过仗,没有发言权。外交官和唐布罗士先生表示赞同。参加过平息暴乱的,也就是捍卫了共和国。结果固然是有益的,保卫了共和国。如今人们都在清扫失败者,希望日后能够将胜利者一并铲除。
唐布罗士夫人刚踏进花园,就拽住西齐,责怪他太愚笨,不懂得动脑筋;当发现马蒂农过来时,她就放开了西齐,想打听一下她日后的侄女婿为什么要丢西齐的丑。
“我没有让他丢丑啊。”
“你似乎在维护莫罗先生!究竟想干什么?”
“什么也不想干。弗雷德利克很出色,我非常喜欢他。”
“我也一样!去把他喊来!你快去!”
她闲聊了几句后,就无情地讽刺了其他的客人,很显然是在抬高弗雷德利克。他也趁机对那些女人挑剔着,对她是一种奉承。只是她时常从他身边离开,去招待新来的客人,因为今天她请客。与客人打过招呼以后,她会回到座位上,椅子放置得很巧妙,使他们的谈话避开了大家。
看起来她高兴,庄重、忧郁而又明辨事理。她讨厌生活的琐事;谁都有喜怒无常的时候。她怪诗人写得不真实,接着仰起头,询问一颗星星的名字。
花园的树木上,吊着几盏中国灯笼;灯笼被风吹着,发出一闪一闪的光线,恰好打在她的素袍上。她习惯性地坐在沙发上,轻轻地向后靠着,面前有一个小凳子;人们可以看见她那黑缎面的鞋尖。唐布罗士夫人偶尔高声说一句,偶尔又嫣然一笑。
她的妩媚马蒂农并没有看到,他正集中精力讨好赛西勒小姐呢。但是她的卖弄反倒被小罗克发觉了,她正在和阿尔努太太谈话。在座的女人们,小路易丝发觉惟有阿尔努太太容易接近。她走过去到阿尔努太太身边坐下;然后便开始迫切地诉说心曲:
“您觉得弗雷德利克·莫罗讲得怎么样?”
“您知道他?”
“嗯!很熟!我们是邻居。在我小的时候,他时常陪我玩。”
阿尔努太太注视了她好大一会儿,仿佛在问她:“您该不会爱上他吧!”
小姑娘很冷静地回答:“不,我喜欢他!”
“你们经常见面吗?”
“不是!只是在他探望母亲时,才能见面。他已经有十个月没回去了!但是他曾许诺,会定期回去的。”
“孩子,不要被男人的谎言所欺骗。”
“他们都一样,没有一个好的!”
路易丝的心凉了,暗想:“他是否也对她许诺过什么,对她?”她的面部因猜测和愤怒而扭曲了。
阿尔努太太有些担心了;她真想收回刚才的话。她们俩都不讲话了。
弗雷德利克在她们对面就坐,俩人都在打量他,一个斜着眼,态度庄重,另一个张大嘴巴,一副天真的神态,于是唐布罗士夫人对弗雷德利克说:
“您还是扭过身子吧,让她看个清楚!”
“哪一位?”
“罗克先生的宝贝女儿呗!”
她是在借这个外省姑娘的感情来嘲弄他。他坚决否认,尽量挤出一丝笑意。
“您认为呢!这样的丑小丫!”
说了这句话,他觉得非常开心,因为这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他回想起那一次晚会,晚会结束后他觉得很苦闷。因此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似乎到了他所希望的境地,几乎就是了;似乎这儿的全部,连同唐布罗士公馆,都是他的。资产者围成个弧形,听他演说;为了显示自己,他表明自己同意恢复离婚政策,可以随便离婚,而且赞成无休止地结婚、离婚,只需男女双方同意即可。他的话使女人们惊叫起来,有的在私下议论;在阴暗的角落里,不停地悄悄谈论着,如一群欢快的母鸡在叫。他看到了自己的成功,也有了信心,他继续谈着自己的理论。有人送来一盘冰淇淋。男士们便都围了过去,嘴里仍在议论着那些追捕事件。
这样,弗雷德利克就开始对西齐复仇了,让他明白:他或许由于自己是正统派而遭受指控。西齐驳斥道,他一向不与外界往来;弗雷德利克全都驳倒了他。唐布罗士先生和德·格雷蒙维尔却感到他们的争执很有趣。然后,他们开始讨好弗雷德利克,对他不能为社会尽自己的职责而遗憾。他们真心实意地跟他握手;从今往后,他能够相信他们了。当人们一一离开时,西齐来到赛西勒小姐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
“小姐,很荣幸祝您晚安!”
她很生气地回答:
“晚安!”但是她却扭头对马蒂农笑了笑。
罗克老伯想接着同阿尔努商量事情,便要求陪同他们夫妇回去,他们顺路。路易丝同弗雷德利克先行一步。她搂着他的手臂,当他们同其他人拉开距离时,她说:
“唉!好歹结束了!好歹结束了!今晚上可累死我了!这些坏女人!那么傲气十足!”
他想替她们说话。
“你也不早点来问候我,我们都一年没有见面了呀!”
“还不到一年。”弗雷德利克说,他想回避她,便抓住这个小手不放。
“好了,都是你对!但我却认为时间太久了!看你在晚宴上的那个样子,别人还以为你讨厌我呢,嫌弃我呢!啊!我知道了,我比不上她们,我不惹人喜欢。”
“你弄错了。”弗雷德利克说。
“真的吗!你发誓,你不爱她们任何一个?”
他发誓了。
“你只喜欢我自己吗?”
“是的!”
听了他的话,她高兴了。她巴不得一直这样走下去,和他一起。
“你知道我在家中有多难过!人们整日讲的都是街垒!我似乎看到你仰面倒下了,浑身是血!你妈妈患了风湿病,整天倒在床上。她还不清楚外边的事。我只能瞒着她!但是我再也不能等下去了!就逼卡特琳带我来了。”
她给他述说自己何时启程来这儿的,路上都发生过什么,还有是怎么对父亲隐瞒真相的。
“父亲再过两天就领我回去了。你明晚过来,无意之中向我求婚,怎么样?”
弗雷德利克从未有过这么讨厌结婚的情绪。而且,她还把罗克小姐看做是一个幼稚的小孩呢。同唐布罗士夫人那种女人比起来,简直是天地之差!他如今还有着那美好的前途等待着他呢!如今,他完全相信自己有美好幸福的未来;因此,还不能一时冲动而私定终身。他应该现实些;而且他又见到了阿尔努太太。但是,他也无法摆脱路易丝的坦诚。他问她:
“这么做你仔细想过了吗?”
“什么!”她惊叫起来,因为惊异和愤恨而呆立在那儿。
他说,现在如果想结婚是天大的笑话。
“如此说来,你是不想娶我了!”
“但是,你还不了解我!”
因此,他胡乱捏造了一些谎言来欺骗她,自己有要事缠身,事情多得做不完,就连他的财业也被侵占了(路易丝一开口说话便戳穿了他),再说,政局不稳定他还暂时不便结婚。所以,最好再等一段时间。事情会有很好的解决办法的,他是这么想的。因为他已经无话可说了,便佯装猛地记起自己早在两小时之前就该去照看杜萨迪埃了。
接下来,他同另外几个客人道别,跑到奥尔维尔街,从体育馆那儿兜了一圈,回到了林荫大道,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了萝莎妮住的五楼。
阿尔努夫妇同罗克父女二人在圣德尼街分开后,夫妇俩在路上什么都没讲;阿尔努是由于讲话讲多而乏了,她呢,却也有些疲惫不堪,倚着他的肩头。今天晚上,他是仅有的一位诚挚的男人。她应该体谅和包容他。但是,他却在恨弗雷德利克。
“今晚说起那张画像时,你瞧他那神态!我已经告诉过你,萝莎妮是她的情人!但你还以为我说谎呢。”
“嗯!是我不对!”
阿尔努在为自己庆幸,他还想说下去。
“我还敢保证,他刚才丢下我们,一定是去找她了!现在他准在她那儿,一定的!他会在她那儿睡觉。”
阿尔努太太往下使劲拉了拉风帽。
“你怎么在发抖?”
“我太冷了。”她回答说。
罗克老伯刚睡觉,路易丝就跑去找卡特琳,她摇晃她的肩膀。
“快点!起来!快!给我找马车来。”
卡特琳告诉她,现在是深夜了,哪里来的马车。
“那你就得陪我去了!”
“究竟要干什么呀?”
“去弗雷德利克那儿!”
“不可以这么做!你要干什么?”
她要跟他谈谈,没办法等到明天了,她必须现在就去。
“您甭胡闹了!大半夜的去一个男人家!况且,他现在也睡下了!”
“我可以叫他起来!”
“但是,一个女孩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我不是女孩!我是他太太!我喜欢他!快点走吧,围上你的披肩。”
卡特琳站在那考虑了一会儿,最后说:
“不,我不能去!”
“可以,你睡吧!我可一个人去了!”
路易丝哧溜一下跑了出去。卡特琳只好在后边紧迫不放,总算在人行道上赶上她了。无论如何,她都不听卡特琳的劝说,卡特琳只能陪她一块去,便系上她的短衬衣扣子。卡特琳一直在埋怨路太远,也怪自己老了,腿脚不灵活了。
“还有,就是我没有你那股子动力,小姐!”
路易丝小姐深受感动了。
“我的宝贝!你看,也就我才会这么全力地照顾你呀!”
卡特琳一路上都在担心。
“哎呀!您这是搞什么鬼名堂!如果您父亲知道了可如何是好!上帝!保佑我们平安无事!”
走到大千剧院门口,被一队巡逻的国民警卫军截住了。路易丝很机灵,谎称自己跟女佣去伦佛街请大夫。这才被放行。
在玛德兰教堂转弯处,她们又遇到了巡逻队;路易丝依旧是那套说法。巡逻队中有一人说道:
“难道是得了九个月的病吗,我的乖乖?”
“古吉博!”队长呵斥道,“不准在这胡闹!太太们,请过去吧!”
他们不听队长的批讦,仍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祝你好运!”
“替我问候医生!”
“小心!别叫狼吃了!”
“他们可真逗,”卡特琳大声说,“全都是些无知的年轻人!”
总算是到了弗雷德利克的家门口。路易丝拼命地拉着门铃。这时门开了个缝,看门人对她们说:
“他不在!”
“也许,可能睡着了!”
“我都告诉您了他不在家!他已经有将近三个月没回来睡觉了。”
看门人的小玻璃窗被“砰”地一下关紧了,简直是判了她的死罪。她们就呆呆地站在黑暗中。突然,一个非常恼怒的声音朝她们传过来:
“赶快走开吧!”
门又开了,她们走了出来。
路易丝再也坚持不住了,无奈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她两手蒙着脸,大声地哭起来。天亮了,大车慢慢驶过。
卡特琳把她带回来,搀着她,亲吻着她,向她讲述自己从经验中得到的真理。不用为情人这么伤心。要是这个吹了,她还怕找不到另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