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千二百零二年,铁木真迎来了四十岁的春天。
在庆贺新春佳节的宴会上,铁木真听到从前曾受到过毁灭性打击的塔塔儿残部袭击了铁木真麾下的一个部族的消息后,他立即中止了宴会,决定出兵去攻打塔塔儿残部。
尽管从前年秋天开始就屡屡风闻塔塔儿残部正蠢蠢欲动,但是,铁木真顾忌脱斡邻勒罕,不敢轻举妄动,对出兵的事一直举棋不定。要在蒙古高原上出动大军,铁木真和脱斡邻勒军彼此双方取得对方的谅解是十分必要的。尽管没有这样的特别明确的盟约协定,但是,互相都感到应有这样的默契。尤其是对于哪一方都不属的塔塔儿部越发应该这样做。
然而,铁木真在这种情况下,事前不知会脱斡邻勒罕,擅自出兵打仗了。因为他十分清楚,兵贵神速。与其通知脱斡邻勒罕耗费拖延时日,莫如象疾风迅巍地出兵去平定塔塔儿部。同时,这样做不给脱斡邻勒罕插手的机会,才能顺利地将塔塔儿旧地据为己有。
在出阵前,铁木真颁布了两道军令,其一是严禁在占领地的掠夺行为,其二是在被击退失利的情况下,必须返回最初的出击地点,在那里迎击敌人,严禁无限制地败退、仓皇逃命。
铁木真督率着一万大军横越过雪覆冰封正值严冬的高原。他们都是清一色的骑兵。将士们在凛冽的的呼啸的狂风中艰难地行进着。队列中鞭声四起,不绝于耳。
战斗在从答阑捏机格思地方直到鄂尔浑河沿岸的广大地域内展开了。
战斗,仅仅进行了三夭就结束了。在这次战斗中立下了惊人的汗马功劳的是者别。他就是那个用箭射伤过铁木真颈脉的青年人。做为射手,他的的确确是个名不虚传的百发百中的神射手。在短兵相接的白刃格斗中他更是骁勇无敌,如入无人之境,他骑在马上显得身材更加魁梧高大。他的两腿紧夹着马腹,两臂风车般地舞动着长枪,象疾风似的驰骋在敌群之中厮杀着。打开进攻道路的总是者别。他确确实实是一支不屈不挠,百发百中,无坚不摧的钢铁的箭。
塔塔尔的俘虏,男的全部被集中到一个地方。铁木真准备处死他们。不论什么情况,铁木真对塔塔儿和泰亦赤兀惕总是毫无恻隐怜悯之心的。异母兄弟别勒古台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失误,他对一个俘虏泄露了将要杀死一个塔塔儿男人的议事决定。因此,引起了塔塔儿俘虏们的再次暴动。他们夺抢武器,占领了要塞,连续发生了一些小的战斗,致使铁木真部队的几十名士兵丧失了生命。铁木真第一次声色俱厉地叱责了自己的弟弟,长期以来的自己的心腹干将别勒古台,并禁止他今后参加一切议事会议。
在这次战斗中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铁木成的近亲阿勒坛、忽察儿、答里台斡赤只斤三名武将违犯军纪,抢掠财物,据为私有的事。铁木真知道这件书之后,立即派者别、忽必来二人前去,没收了他们所抢夺的全部马群和财产。
铁木真在人迹灭绝的塔塔儿的聚落期间,把所有掠夺来的财物分配给全体将士。女人们也是按照几个人分一个的比例,由将士们自由挑选。
铁木真挑选了塔塔儿首领的两个姑娘也速干和也遂。因为他打其让祖先的宿敌塔塔儿部的女人一个不剩地全都生出蒙古的私生子。铁木真想要让塔塔儿的具有纯粹血统的两个姑娘,生出有着自己血统的孩子。铁木真在自己的营帐中一夜之间便玷污了两个年轻美貌的姐妹。将被征服者的女子据为己有,对铁木真来说,这还是第一次。铁木真玷污了与自己的妻子孛儿帖完全不同的十分娇嵋的异民族的女人的身体,并不完全是单纯地为了复仇。而他想从那两个姐妹身上感受到别样趣味,也是难以断言的。
铁木真踏上了归途。女人、羊群、马群跟随在长长的队列之后。这时,队伍与开赴前线时全然不同了。
但是,响在人们耳边的是跟在队伍后面的女人们的不分昼夜的恸哭声。他们对自己所遭受的悲惨命运,绝对不是甘心情愿的。
铁木真回来不久,就获悉脱斡邻勒罕也象自己袭击塔塔儿,并将塔塔儿旧地据为己有一样,出兵袭击了蔑儿乞惕残部。因为蔑儿乞惕残部的活动逐渐频繁,声势也逐渐大了起来。脱斡邻勒罕击败了蔑儿乞惕残部,并将那个地方变成自己的领地。脱斡邻勒罕的这种做法似乎使铁木真懂得:你铁木真如果这样行事的话,那么我脱斡邻勒罕也绝不示弱,也要这样奉陪干下去。
两个人彼此之间没有相互责难对方的行动。于是,蒙古高原在开始沐浴着大好春光的时候,又恢复了平静。无论脱斡邻勒罕也好,还是铁木真也好。都在为迟早有一天必定会到来的挫败对方的日子,而忙于蓄积力量,株马厉兵,壮大自己的兵力,使之超过对方。
铁木真毫不怠慢在所有属于将全休部众训练成为能征惯战的勇士。现在所有属于蒙古种族的人,都轮流到牧场上去放牧。不去放牧的时候,都要接受严格的战斗训练。训练的内容始终是专门骑兵队的集团的训练。从合撤儿、别勒古台、孛斡儿出、者勒蔑这些重臣、直到合赤温、帖木格、速别额台、木合黎、忽必来、者别等第一线的青年人,此外还有铁木真的儿子、蒙古的客人少年术赤,他们浑身上下沾满了汗水和泥土在草原上驰骋着。现在他们都是窥视强敌脱斡邻勒罕的孛儿帖赤那。
有一次,合撒儿做为统帅给部队的全体人员训话说:
“你们要前进再前进!要象草原一样扩大,要象海洋一样布阵,要象凿子一样战斗!”
蒙古军队按照合撒儿的要求进行着训练。
这年秋天,铁木真意外地收到一份情报,说札木合投奔了脱斡邻勒罕阵营。据说札木合被铁木真、脱斡邻勒罕的联军击破之后,逃窜到遥远的北方。最近,他率领着部众,投奔了脱斡邻勒罕阵营。脱斡邻勒罕不但没有把札木合杀掉,反而把他们作为自己的战斗力的一部分,欢迎了札木合和他的部下。
得知札木合的这个情况之后,阿勒坛、忽察儿两人经过一番合谋策划,各自带领着部众脱离了蒙古阵营,去投奔脱斡邻勒罕。因为阿勒坛、忽察儿曾违反军纪,受到过铁木真的惩罚。对此他们怨恨异常,耿耿于怀。因此,他们采取了这样的行动。然而,对铁木真来说,现在阿勒坛、忽察儿的叛离行动,绝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因为即使他们不叛逃,也将是铁木真必须切除的病根。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铁木真越发感到与脱斡邻勒罕的对立已经表面化了。
翌年,即公元一千二百零三年春天,脱斡邻勒罕派来使者,转达脱斡邻勒罕话说:“我的安达,我亲爱的孩子呀:向乃蛮进军的时机来到了。现在我军已经做好了越过阿尔泰的一切准备。”
由子脱斡邻勒罕派来了使者,所以铁木真也立即从自己方面派出了使者。
“我的安达,我的父王哟!蒙古部队也做好了攻击乃蛮的准备,正恭候着父王的命令,待机而动。我的安达,象虎啸狮吼一样咆哮吧,快下命令飞越阿尔泰吧!”
铁木真明明知道进攻乃蛮的战斗,肯定将要变成客列亦惕和蒙古两雄在高原上争夺霸业的斗争。毫无疑问,从歼灭乃蛮的瞬间起,双方必然要成为敌人相互对峙起来。这一点,不仅铁木真一个人预料到了,而且脱斡邻勒罕自己也会估计到的。从这个意义来讲,脱斡邻勒罕和铁木真所发表的征讨乃蛮的宣言,实际上是他们双方相互宣战的檄文。
从此时起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他们彼此相互呼应着向盘踞在高原西部的突厥民族的根据地挺进。铁木真选拔了三万精兵,是在自己亲自指挥之下出征的。
铁木真觉得脱斡邻勒罕的部队要越过积雪颇深的大阿尔泰,绝非简单、容易。脱斡邻勒罕似乎也认为铁木真也不会轻而易举能够翻越阿尔泰。可是,两支部队先后都翻过了阿尔泰山山脉,向着乃蛮部族中有着最强大军队的古出古惕氏族的聚落蜂拥着奔杀而去。在聚落里进行了残绝人寰的大屠杀和大掠夺。
征服了古出古惕氏族后,两个兵团没有在那儿长期驻扎。这回双方也是在同一时间内撤兵的。他们双方都以进攻乃蛮为口实,尽管没有暴露在表面上,但他们都在窥探与对方相斗的战机成熟与否。
进攻乃蛮之后回师不久,铁木真得知乃蛮部队逆土拉河而上,去攻打土拉河畔的黑森林。脱斡邻勒罕的部队正与其苦战。合撤儿主张应该立即讨伐脱斡邻勒罕,绝不能坐失良机。者勒蔑、孛斡儿也赞成这个意见,可是,铁木真却犹像不决起来。诚然无容置疑这是杀败脱斡邻勒罕的绝好的独一无二的时机,而胜利后的心情也绝非是轻松愉快的呀。
铁木真说:
“十六年前,我们人单势孤。为了从蔑儿乞惕那儿夺回孛儿帖,在我们去进行那场毫无成功把握的战斗时,不是脱斡邻勒罕支援了我们吗?承蒙他的支援,托他的福我们才有今日。哪怕是一次,我们也应当去援救脱斡邻勒罕,用以回报他的恩情吧!我们现在去援救脱斡邻勒罕未必以后不会后悔。在这次与乃蛮的作战中,我从脱斡邻勒罕的部队中,没有发现什么有令人恐惧可怖的东西。”
铁木真嘴上这样说,他也真的是这样想的。脱斡邻勒罕部队的战斗素养,与蒙古兵相比较,虽说不是十分拙劣的,但也不能说是特别优秀的。指挥者都是些经验丰富能征惯战的武将,他们有减少牺牲、常胜不败的基础。然而在一兵对一卒的短兵相接的白刃格斗中他们就暴露出想象不到的弱点。与他们相比,蒙古兵却能在任何小的战斗中,以靠一个人战胜一个对手的办法来克敌制胜。在铁木真看来,客列亦惕的士兵只是些勇敢善战的人,而蒙古兵则是伸出长舌头,滴着涎水,一边喘息着一边徘徊寻找着血液的孛儿帖赤那。
铁木真说服众武将之后,为了驰援脱斡邻勒罕,率兵向巴亦答刺黑河畔急速行进。他们救援了脱斡邻勒罕的儿子桑昆的正在苦战中的部队,救出了已经成了俘虏的桑昆的妻子。
铁木真收兵回到自己的营帐之后,不一会儿,脱斡邻勒罕带领着几名部卒来到铁木真的阵营。这是极果敢大胆的行动。他是特意来向铁木真表示谢意的。他感谢铁木真前来援救,同时也重新表示了盟友的誓言。尽管两个人以前彼此之问一直称呼着“我的安达,父王!”“我的安达,孩子!”可是,两个人都没有签订过正式的盟约。
尽管如此,对于重新要求签订盟约的脱斡邻勒罕的心情,铁木真是难以揣摩得透的。不用说现在两个人之间的盟约是毫无意义的滑稽的东西。但铁木真答应了脱斡邻勒罕的要求,并在自己的营帐前面的广场上排摆酒宴。广场上集聚着数以千万计的部众,举行了与脱斡邻勒罕签订盟约的仪式。
铁木真面对老将脱斡邻勒罕举起了酒杯。脱斡邻勒罕的和年轻时一样的严峻、冷漠的目光、阴沉的脸色,丝毫显现不出有什么衰老的微候。不同的是,他那向上卷曲的头发,已经一根不剩地全都变成了银白色,闪烁着美丽悦目的银光。
脱斡邻勒罕说:
“我有个女儿名唤察兀儿别乞赠送给你的嫡子术赤为妻。以此做为羁绊、纽带将我们两家更加紧密、牢固地团结在一起,成为不能分离的整体,让我们齐心协力,同舟共济去与离间我们的有着牙齿的大蛇作斗争吧!”
铁木真同意了他的话。尽管铁木真不太相信他说的话,然而也没有必要去拒绝脱斡邻勒罕伸出来的手。
脱斡邻勒罕一回到黑森林,立即筹力、酒宴庆祝这次为术赤与察兀儿别乞订立的婚约,准备款待铁木真。铁木真想,脱斡邻勒罕虽是自己的敌人,但他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脱斡邻勒罕为了把铁木真引诱到自己营帐来,他首先毫无戒备地来到了蒙古的营帐。他的这种做法,显示了他特有的才能和魄力。
铁木真本来不想到客列亦惕的黑森林去,到那儿去肯定就意味着死。铁木真把合撒儿、孛斡儿出叫来一起商量如何答复脱斡邻勒罕。寻找各种理由,谢绝到那儿去。
正在这时,从脱斡邻勒罕聚落来了名叫巴歹、乞失里黑两个下仆。他俩告诉他们说,土拉河畔的黑森林,现在满山遍野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铁木真听了这话,精神抖擞,摩拳擦掌,跃获欲试,决心与脱斡邻勒罕决一雌雄。铁木真立即对从脱斡邻勒罕那儿来的使者说,我自己格外高兴,决定去参加那里举行的庆祝宴会。
使者刚一回去,铁木真马上就命令全军出动。拿上最精良的武器,配备上最优秀的装备。为了在举行庆祝宴会那天抵达黑森林,于第二天晚上数万骑骑兵队离开聚落出发了。几十个兵马集团刚一走出聚落,就在草原上扩展成为一个扇形,向前驰进。
在预定的举行庆祝会的那天拂晓,脱斡邻勒罕和铁木真各自率领着数万人马的兵团,出现在被称之为黑沙地的原野上。两军浩浩荡荡、威风凛凛对垒布阵。
铁木真与孛斡儿出、者勒蔑、合撒儿等人计议,决定将蒙古部队中的公认的最晓勇善战的兀鲁兀惕氏族、忙忽惕氏族放在第一阵。铁木真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两个氏族在战斗中是多么英勇善战、多么果敢顽强。铁木真至今还记得那个有着惊人的记忆力的老人孛台赤兀从李儿帖赤那和豁埃马阑勒祖先数起的二十几代人的名字时,就曾提到过这两个氏族的名字。他说:
“勇士合比其的儿子,有许多儿子的吐屯。吐屯有七个儿子。长子合赤豁儿豁,象骏马一样跑得最快。妻子叫纳儿蒙。两人所生的是那个有名的合亦屯祖先。合赤豁儿豁的六个弟弟以序排列是:哈勒、哈赤豁、合出刺、合赤昆、合兰台、最小的是勇士纳臣。他有两个儿子。这两个人是勇猛不怕死的战神,就是勇敢不怕死的兀鲁兀惕氏族、忙忽惕氏族的祖先。”
勇猛不怕死的战神的血液,好象现在也传至今天的兀鲁兀惕、忙忽惕两个氏族的人民。在这些年的战斗中,这两个氏族作为集团是任何氏族也比不上他们英勇、顽强、果敢善战的。他们从小就训练有素,使惯了环刀和长枪,人人英勇无敌。在变换阵形时,或在迁回包抄敌人后方的时候,兀鲁兀惕的黑旗、忙忽惕的红旗只是让人们激动地看到他们进退的妙法。
铁木真叫出兀鲁兀惕的长老主儿扯歹。他是个身材矮小、衣衫槛褛、十分腼腆的老人。一接到要他当先锋的命令,他的小眼睛立即变得炯炯有神,放射出光彩。他声音嘶哑地说道:
“只要是你的命令,我一定照办。我们一族人一定要把客列亦惕人打个落花流水。”
铁木真又叫出忙忽惕的首领忽亦勒塔儿,向他下达了同样的命令。他是一个非常内向的人,而且口吃。忽亦勒塔儿害躁地说:
“我们也象兀鲁兀惕人那样,将客……客……客列亦惕人……一……一个一个地把……把他们打垮吃……吃掉!”
战幕拉开了。与此同时,数不清的红旗和黑旗在前线广泛地散开了。骑兵队和步兵队列阵迎敌。脱斡邻勒罕把孛儿斤氏族的精锐的骑兵队派到前面御敌厮杀。
黑旗和红旗全部展开了,犹如旗的海洋,飘扬之声,震耳欲聋。将士们勇往直前冲上去了,把敌人的骑兵队切割成一块块的小块包围起来。顷刻之间就把敌人吃掉了,接着又乘胜前进。用他们的话来说,的的确确是一个一个地吃掉的。
在只儿斤氏族的骑兵队的后面,脱斡邻勒罕引为自豪的土绵土别干姓的将士们象山呼海啸一样猛扑上来。兀鲁兀惕为了包围他们顿时散开了。这时忙忽惕又从旁边迁回过来进行包抄。结果上绵土别干的旗帜,在激战中被忙忽惕吃掉吞没了。
这时,又从敌阵中冲过来一群打着斡栾董合亦惕旗号的人。尽管忙忽惕的阵脚被他们冲得七零八落,人员损失一半左右。但是,这次兀鲁兀惕人却从背后迂回过去,猛杀乱砍了一顿,把斡栾董合亦惕打得落花流水。为了援救斡栾董合亦惕,这次脱斡邻勒罕的一千名的侍卫队,横冲直撞地杀奔过来。忙忽惕将他们打得丢盔弃甲,最后全部歼灭。然而,忽亦勒塔儿在这次鹰战中被敌人的枪刺伤跌下马来。
紧接着脱斡邻勒罕大本营的一万兵马,地动山摇般地朝这边冲杀过来。铁木真将自己的主力派往阵前迎敌。兀鲁兀惕、忙忽惕的红旗和黑旗这时也冲进浓云艳霞般的敌我双方的大军之中,霎时间被淹没了,再也见不到了。
从此时起一直到傍晚,平原上黄尘漫漫,遮天蔽日,人喊马嘶之声惊天动地。当比任何时候还要红艳的象血一样的晚霞染红了半个天空的时候,进行了整整一天的拼搏厮杀结束了。
铁木真在一千名的亲兵卫队的护卫下,登上了一座稍高一点的丘陵,看到新战场上遍地皆是敌我双方的尸体。所有的丘陵上都插着部队的残破不堪的旗帜,在风中飘扬着犹如起伏的波涛一般。
有孛斡儿出的旗帜,者勒蔑的旗帜;在远远的北边并立着合撤儿和别勒古台的旗帜;也有合赤温、帖木格的旗帜,还有术赤的旗帜、者别的旗帜。那些旗帜虽然分别插在一座座丘陵之上,然而扼守在旗帜周围的部队的人数,明显地减少了。他们的表情是沉静的。
铁木真把脱斡邻勒罕打得落花流水,仓皇逃遁。然而,他没有发布跟踪追击的命令。虽说在他的身边有三千人的亲兵卫队,但大多数已经负了伤。满脸是血的蒙力克,仍然在收集着从平原各处派来的传令兵所传递来的情报。孛斡儿出、铁木真的三子窝阔台和诃额仑亲手扶养大的拣来的孛罗兀勒三个人的行踪下落不明。
铁木真从蒙力克那儿听到这样的报告的时候,他两眼发直,一动不动地僵立着,只有右侧脸烦上的肌肉在急促地抽搐着。蒙力儿,歼灭了泰亦赤兀惕,击溃了札木合,消灭了长期称霸于蒙古高原的强大得不可一世的客列亦惕族。然而,铁木真却没有胜利者的那种喜悦的心情,使他领悟感受到的只是长期令人苦恼的内讧终于结束了。
在行军的第二天夜里,铁木真在夜阑人静之后,还漫步在有着伤痛的部队所宿营的草原的斜坡上。数百顶帐幕象坟一样一排一排地并立着,异常宁静。他所看到的帐幕中的武将和士兵们都死一样地酣睡着。孛斡儿出在酣睡,者勒蔑、木合黎也在酣睡。不论是将领还是士兵,他们的装束十分褴褛,简直象乞丐一样。
当铁木真回到自己的帐幕的时候,合撒儿醒了,他正从床上起来。合撒儿的身上也穿着破烂不堪的戎衣。铁木真说:
“今年休整军队,明年我们要越过阿尔泰!”
“是去袭击乃蛮吗?”
合撒儿问。
“是的,让我们去征讨乃蛮吧!蒙古的优秀的勇士们应当穿上华美的衣服,住上精美的住房,拥有豪华的大的蓝色的床铺。蒙古的优秀的士兵们还应该有更精良的武器,驾驶着上等的优秀的战车。”
铁木真说。尽管铁木真曾经与脱斡邻勒罕一起越过阿尔泰,进攻过乃蛮的一个部落,但是,那不能称为攻取,只能是短时间的入寇。也就是在那次入寇过程中,铁木真目睹了与贫穷的蒙古人迥然不同的人们所过的生活。他看到了珍贵的乐器、豪华的祭坛、华丽考究的厨房,还有能记录任何事情的文字,许多人聚集在一起的寺院,以及在地上固定不动的住宅。
“明年,我们要翻越过阿尔泰,去平定乃蛮。要把他们所配带的新武器的制造法搞来,我们也要学会。”
铁木真说。
这时,在铁木真的脑海中,第一次浮现出故为不久必须与之交战的叫做金国的国家。铁木真已经击溃了泰亦赤兀惕,打败了塔塔儿,现在作为祖先的宿敌的国家只剩下一个金国了,最后必须打垮他们。不过,铁木真关于这件事,丝毫也没有向合撒儿透露。进攻金国的事,对铁木真以外的蒙古的孛儿帖赤那们来说,那只是一场梦。铁木真第三次开口说道:“我们必须越过阿尔泰!”
从那年开始到第二年,铁木真对蒙古高原上的被征服的部族进行了镇抚和改建工作。不管在任何情况下,他严格禁止伤人杀人,规定凡是杀害别人的都要处以极刑。此外,他同样严格地取缔偷盗,规定凡偷盗羊、马的人仍然要处以死刑。
另一方面,铁木真让蒙古高原上的所有聚落的一切男子都当兵,进行军事训练。他制定了军队的编制,一千人组成一队,设千人长,下面设百人长、十人长。现在,铁木真在蒙古高原上的任何地方都可以设置军队,可以向任何地方调动派遣军队了。
铁木真允许各部族的各聚落和他们的羊群自由移动、搬迁。由于他们开拓了新的放牧地,使他们的生活富裕起来了。与此同时,他逐步地完成了作为军事帝国所必需的聚落的配置。
在脱斡邻勒罕死后的第二年,即公元一千二百零四年夏天,铁木真发动了对乃蛮的进攻。他祭纛出阵。从前,他与脱斡邻勒罕共同协力征讨的只是乃蛮的古出古惕支族。而这次的对手则是整个乃蛮部的掌权者塔阳汗。铁木以所期讯的是将乃蛮的所有部族全都收容在自己的麾下。
部队沿着鄂尔浑河逆流而上,翻越过阿尔泰山山脉的一个支脉,继续入侵乃蛮部。塔阳汗也在合池儿下游集结兵力,布阵迎敌。对铁木真来说这次战斗与迄今为止的任何战斗的情况都不相同。因为敌人拥有数以百计的战车。战车和战车之间是穿着甲胃的百发百中的弓箭手。
在战斗开始前,蒙古部的将士们对这场战争的打法也是心中无底。再加上乃蛮兵中又加入与乃蛮不同的其他种族部队。他们还具有与乃蛮不同的独特的新式武器。
乃蛮阵地响起一片喧闹的敲锣打鼓的声音。这种奇怪的声音越过草原向铁木真的阵营传来。战斗依然没有开始。到了夜里,敌人阵地上还到处胡乱地燃烧着不可胜计的簧火。
两天里,两军对峙着在等待着战机的成熟。第三天的清晨,铁木真召集诸将,下达了待到正午开始进攻的命令。前军指挥合撒儿说:
“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打法呢?”
“合撒儿哟,你不是常说吗?要象草原一样扩大,要象大海一样布阵,象凿子一样激战。这样做不是很好吗?除此以外,你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吗?”
铁木真笑着说。
合撒儿就按照铁木真说的去做了。蒙古部队的冲杀的呐喊声,同时在草原上响起。他们象草原一样扩大着,象海洋一样摆开阵势,然后,宛如凿子一样,勇往直前,冲锋陷阵。激战就这样突然开始了。
双方一进一退,战斗一直进行到黄昏。“啊!蒙古的四个孛儿帖赤那在前进!”
正在俯视着战场的铁木真突然这样说道。原来一直等待着投入战斗机会的者别、者勒蔑、忽必来、速别额台四个人,听到合撒儿一声令令下,他们各自一马当先带领部队,向着一望无际的缓坡原野冲杀过去。他们的的确确而是打开锁链放出去的四个孛儿帖赤那。他们的身心是钢铁铸造而成的。只要需要,他们的嘴就变成凿子,舌头变成锥子。他们用手中的大环刀代替鞭子,踏草浴露,疾风骤雨般冲锋陷阵,驰骋冲杀在草原上。
四个孛儿帖赤那冲向敌阵。敌人顿时乱了阵脚,全线开始向后败退。四个孛儿帖赤那的冲杀好象是个信号一样。
“啊!他们正在迂回呀!真好象早晨放出去的孛儿帖赤那崽子为了吸吮母乳在身边来回兜圈子一样。”
铁木真又自言自语地说。
英勇无敌的兀鲁兀惕、忙忽惕的将士们闪电般出现在战场上,去追歼败退的敌人。这时,他们开始在各处包围战车,围歼骑兵队、步兵队。兀督兀惕、忙忽惕的将士,由于历次的战斗,尽管在数量上减少了,但是,他们比以前更加精悍了。
由于兀鲁兀惕、忙忽惕的出现,敌人狼狈不堪地向后溃退。
“啊呀!大蟒在爬行啊!边摇首边向前爬行啊!”
铁木真又兴奋地叫喊起来。这时,前军的统帅合撒儿率领着他指挥之下的全军出现在一望无际的原野的一侧。在铁木真的眼里,合撒儿的矮小身躯,活象一条三庹长的大蟒。大蟒张开能吞掉三岁牛马的大嘴,现在正为吞噬乃蛮全军开始在广裹无垠的原野上飞速地疾驰着。
乃蛮别无他途,只有溃退。他们一阵、二阵、三阵,最后全面地大溃退了。铁木真向自己统帅的后军发出进攻的命令。铁木真缓缓地从丘陵上走下来。等待部队走过来后,站到部队的前面。他一边将自己的身躯低低地伏在马上,一边同在他身边,并向左右扩展的号称几十个兵团一起,真象要将整个草原搞个天翻地覆似的奋勇冲杀过去。乃蛮军队崩溃了,仓皇逃到位于后方的纳忽山里。蒙古的孛儿帖赤那群乘胜追击。他们一同开始向纳忽山麓的一切山崖攀登。
那天晚上,铁木真完成了对纳忽山的包围之后,宿营了。即使在夜间攻击部队也没有稍加松懈。他们接连不断地派新的部队向山上攻击。
拂晓,被压缩到山顶上的乃蛮人,反复进行着疯狂的反击,企图突围。但是,他们翻山越涧突出重围逃跑的也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又有三分之一的人坠入峡谷深渊而丧生,剩下的三分之一便成了蒙古军的俘虏。
在乃蛮的主力所扼守的纳忽山山顶遭受到猛烈攻击的第二天,铁木真的军队捉到了乃蛮的首领塔阳汗,占领了分散在阿尔泰山南麓的乃蛮各聚落。
铁木真从俘虏的口里得知札木合曾来投奔过乃蛮阵营。一听到札木合的名字,铁木真的心中不由地产生一种怜悯之情。曾经号称漠北一雄、遐迩闻名的英雄,由于失掉自己的聚落,背井离乡曾投奔过脱斡邻勒罕,脱斡邻勒罕一被击破,他又投靠乃蛮部族。这五年的岁月,对札木合来说是多么艰辛不易啊!
总是面带笑容的札木合的形象浮现在铁木真的眼前。铁木真心想,札木合之所以至今还活着,完全是出于与我争雄斗胜的目的,札木合把这个看作他生存的全部内容。札木合原来所率领的札答阑、合塔斤、撒勒只兀惕、朵儿迪、泰亦赤兀惕、翁吉刺惕各部族人,直至那天黄昏全部来到铁木真这里乞降。然而,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札木合的下落。
铁木真捉到了乃蛮首领塔阳汗的母亲。那个女子依然具有一副年轻媚人的姿容,于是,铁木真便将她收纳在自己的侧室之中。铁木真对把被征服的民族的女人们据为己有的事,渐渐地开始异常关心起来。
两年前,在平定塔塔儿残余势力的时候,铁木真将敌人首领的女儿也速干、也遂纳为自己妾之后,以此为开端,他一次又一次地把几个女人收为己有。他绝不向自己部族里的女人伸手。但只要是被打败的其他部族的女人,并且有些媚人的姿色的话,铁木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占为己有,让她们侍奉在自己的左右。
在交战之后,铁木真看到许多女人象串起来的数珠一样被押着走过来。他的心头总是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凶暴的心情。自己的母亲诃额仑,还有自己的妻子孛儿帖过去不也曾被这样地押着走过吗?铁木真总是从那样的女人中挑选出称心如意的女人拉到自己的帐殿之内,但是,他没有见到一个女人为了保卫自己的贞操而试图抵抗的。她们听任铁木真为所欲为,而从未见到有谁表现出痛苦或悲哀的神情。对铁木真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为了战斗的胜利,男人们就连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但只要在交战中被打败的话,女人们毫不例外地就欣然去顺从敌方的男人。包括自已的母亲诃额仑、妻子孛儿帖在内,铁木真对一切女人是绝对不相信的。从幼年时代开始,他对女人所抱有的看法,直到现在没有丝毫的改变。
有一次,弟弟合撒儿说,把在交战中俘虏的女人分配给兵将们是违反军纪的。这时,铁木真哈哈放声大笑说:
“交战胜利了,就要把敌人的女人并排地铺在床上,把她们当做褥子躺上去。要一让所有的女人都怀上蒙古人的孩子,生出蒙古人的后代。除此以外,女人还有什么用途呢?”
铁木真说得实在太粗野了。然而,合撒儿吃惊地发现铁木真这时的脸色阴郁晦暗极了。尽管关于自己到底有没有蒙古血统的疑问,在铁木真心中埋藏隐匿了二十余年,但依然没有得到解决。同样,自己的长子术赤的血统问题至今也没有任何定论。术赤又象自已,又不象自己。这样的事实,使铁木真对天生就纤弱的女人,不予信任。
今天,铁木真成了能够支配整个蒙古高原的唯一的掌权者。因此,在他的体内流动的血液,究竟是蒙古的,还是蔑儿乞惕的,已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问题了。但是,铁木真自己就象从少年时代起所期望的那样,现在也依然期望自己是蒙古的孛儿帖赤那的后裔。
铁木真远征乃蛮刚一凯旋归来,就听到蔑儿乞惕部族正蠢蠢欲动的消息。他立即决定去征讨蔑儿乞惕。尽管过去在击溃蔑儿乞惕部族时,几乎把所有的男人一个不剩地彻底地斩尽杀绝了,但是,象杂草一样根深蒂固的蔑儿乞惕的残余势力,不知从什么地方又聚集起来,现在又形成了一个新的部族。
铁木真对待蔑儿乞惕如同过去对待泰亦赤兀惕、塔塔儿同样的严厉。他对其他部族能够宽恕,但对于也许与自己有着相同血统的这个部族就不能宽恕。
初秋,铁木真与蔑儿乞惕的首领脱黑脱阿交战,突然将脱黑脱阿打败,并对附近一带地方进行了掠夺。这时,有个名叫答亦儿兀孙的人说,他有个姑娘,是这个部族中头等美人。倘若铁木真希望得到的话,他打算把这个姑娘奉献给铁木真。铁木真命令他把姑娘交出来。但是,姑娘听到这个消息后,便从父亲那儿逃走了。铁木真立即派兵去寻找那个姑娘。
士兵们大约寻找了十天左右,终于找到了那个姑娘。姑娘的衣服上沾满了泥污,蓬头垢面地被拉到铁木真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忽兰。”
姑娘干脆利落地回答,但竖起的眉梢上流露着反抗的神情。
“这十天你藏匿到什么地方去了?”
姑娘一口气说出了自己曾藏过身的几个种族的名字。
“你怎么不躲藏在一个地方呢?”
铁木真问。
“不管我走到哪里,哪个部族的青年就向我袭来。凡是男人都是野蛮的兽类!”
忽兰怒气冲冲地回答说。
忽兰的话也许说对了。每当交战刚一结束,各处举行着杀戮,所谓的秩序还没有得到全面的恢复。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特别保护者的女人,怎能安然不受侵犯?将有什么样的命运降临到她们身上,是很难说的。
铁木真对这个拒绝以身相许于他,反而被其他部族的暴徒们调戏过的忽兰姑娘,感到震怒。碰到自己所征服的民族的女人拒绝自己的事,对铁木真来说这还是第一次。仅这一件事已够使他大发雷霆的了,更何况忽兰受到各部族的暴徒们的调戏,铁木真更感到无法遏止自己的怒气了。他感到这简直是对自己的莫大的嘲讽。
“我要把你和污辱过你的那些奴才们全都抓来杀掉!”
铁木真象发表宣言似的说。忽兰立即瞪起咄咄逼人的眼睛。
“我从没让任何人站污过。我总是以死作为保卫自己防范别人的武器。倘若碰到那样的污辱的话,我宁肯去死,也绝不屈从。”
“你嚷嚷什么?你这个蔑儿乞惕的母家伙!”
铁木真不相信忽兰的话,觉得不可能有那样的事。然而,她在死神不久即将降临在她的面前的情况下,表现得异常沉着。这只有那些明知自己逃不脱死的厄运的人才具有的冷静。
“我现在这话是对神说的,只有神才会相信我!”
忽兰说毕,用闪着冰冷目光的双眸死盯着铁木真,满是泥污的脸上漾出了笑纹。在这之前,铁木真没有看到过一次忽兰的这样的笑脸。他的脸上闪耀着得意的光彩,声者中充满了自豪感。
“把这个女人留下看管!”
铁木真命令自己身边的人把忽兰带到一所民宅。
两天后,铁木真走进关押着女人的房间。忽兰在床上坐着。当她一眼认出出现在门口的铁木真时,立即从床上跳下来,摆出拼命的架势,声色俱厉地说道:
“你别进来里你再向屋里走进一步,我就要自杀了!”
“你打算怎么死呢?”
铁木真问道。“我用牙齿咬断舌头。死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
忽兰说。这是已经横下一条心的人才具有的从容镇定的神态。使整个蒙古高原上的民族都感到恐惧的铁木真,在忽兰的面前却失掉了威力。铁木真望着忽兰踌躇不前了。
这时,铁木真感到忽兰与刚一见到时,成了另外一个人。忽兰洗掉了满脸的泥污。她那如花似月的面庞,真不愧是蔑儿乞惕部族的一位美人,是他过去所见到的女性中举世无双的美女。
过去,铁木真只迷恋于妻子孛儿帖的雍容华贵、妩媚俊俏。而现在站在自己眼前的蔑儿乞惕的姑娘比孛儿帖显得更美丽、聪颖。在她那好似雕刻出来的面庞上笼罩着孛儿帖根本不会有的忧郁的神色。她的头发近似金黄色,眸子里泛着淡蓝色的光彩。
那日,铁木真就那样怏怏不快地回去了。但是,第二,第三天,铁木真连续不断地来到监禁忽兰的那所民宅看望她。从忽兰口里说出来的话依然如故,没有什么变化。铁木真以能够饱览她那令人神魂颠倒的姿容而感到满足返回自己的帐殿。
为了平定蔑儿乞惕部族,铁木真在蔑儿乞惕聚落驻扎了两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铁木真曾多次看望过忽兰。怎么能忍受这个被俘虏的敌人如此冷遇呢?连铁木真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倘若对方不是忽兰的话,那么对方早就做了刀下之鬼了。然而,铁木真对她是不能那样干的。
明夭部队就将凯旋了。就在那天晚上,铁木真又来看望忽兰。铁木真说:
“我很喜欢你!”
铁木真对自己脱口而出,说了这样的话,感到十分惊讶。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嘴会说出那样的话。然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想让你到我的帐殿侍奉我!”
铁木真又说道。
忽兰板着阴沉的脸,凝视着铁木真说道:
“你说的这话,是真情实意吗?”
“这话,当然是我的肺腑之言了。难道你还不理解吗?”
铁木真话音刚落,忽兰就接着说道:
“也许你说的是真的。倘若你不爱我的话,早就把我一刀砍死了!”
忽兰用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稍微沉静的语气说。“你刚才说爱我,可是,你是不是真的比对其他任何女人更深沉地爱我呀?”
“那还用说。迄今为止,我对任何一个女人也没有产生过这样深沉强烈的爱情。”
“果真比爱你的妻子还爱我吗?”
忽兰问。
铁木真感到茫然,不知如何回答。因此他没有立即回答她提出的问题。
“倘若你真的比爱你的妻子更强烈、更深沉地爱我的话,你可以夺取我的身体。倘若不然,不管你采用何种手段,我绝对不会以身相许成为你的人的。我时刻准备一死了事!”
忽兰说。
铁木真用闯进室内代替了语言,他向忽兰走去。忽兰尽管向后倒退着,但她没有说出拒绝铁木真的话。铁木真猛扑过去,把忽兰搂在怀里。铁木真暗暗地思忖道:
“我确实真情实意地最强烈地爱着这个女人呀!”
使铁木真感到意外的是忽兰有着纯洁无瑕的身体。尽管她最初被拉到铁木真的面前的时候,曾大言不惭地说过,决心用自己的生命来捍卫自己纯洁的贞操。但是,那时,铁木真并没有相信她的话。在动乱的漩涡中度过了十天的女人,能够做到那一点吗?然而,真象她所说的那样,她的的确确保住了她那圣洁的贞操。在忽兰的白皙、柔美的身体上,肌肉丰满的双肩头、在高高隆起的两个乳房间,在紧绷绷的胸部和腰背部,布满了被毒打之后留下来的青紫色的斑斑伤痕。这些足以证明她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巾帼英雄。
第二天清晨,当铁木真从忽兰的房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再一次感到自己现在比谁都更爱这个女人。也许自己终生会始终不渝地爱着她。自己对忽兰剖白的誓言,也未必不去实践。
铁木真平定蔑儿乞惕的残余势力之后,便踏上了凯旋的道路。他们在距离不晒罕山山麓的自己的聚落还只有最后一天行程的地方露营了。在这天晚上,铁木真在走进自己的帐殿前,考虑到应该将忽兰的事告诉给自己的妻子孛儿帖。以也速干、也遂两个姊妹为首的以及其他的女人的事,铁木真从来没有特意告诉过孛儿帖。尽管没有告诉孛儿帖,她最终也能知道。只要彼此之间不过问,就能相安无事,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孛儿帖也不认为在长期的军旅生活中,壮年的铁木真对女人的做法是过分的。
但是,铁木真想,这次忽兰的情况,应当先得到孛儿帖的认可。将来对忽兰如果不能象对待其他侧室的妃妾一样对待她,那么,必将引起她和孛儿帖之间的无聊的纠纷和不必要的麻烦。现在应当尽力设法避免。
铁木真把木合黎作为使者派到李儿帖那儿去了。比铁木真小八岁的被人们认为在任何问题上都绝对诚实的武将,第二天从孛儿帖的驻地回来,向铁木真转达字儿帖的话说:
“铁木真哟,我亲爱的蒙古高原的君王,倘若你凯旋归来的话,就会看到在你妻子帐幕的旁边已经搭起了崭新的帐幕。帐幕里摆设着崭新的家具。我向天神祈祷,让住在新帐幕里的年轻美貌的忽兰,弥补我的不足,成为你非凡的力量的源泉!”
孛儿帖的话使铁木真格外满意。因为他没有预料到会有如此满意的回答。
孛儿帖作为正室没有失去丝毫的威严。因为她用宽宏豁达的气度来回答了丈夫对自己的敬意。
铁木真平靖蔑儿乞惕的残余势力之后凯旋归来了。但不久,那些在扫荡时漏网的一部分蔑儿乞惕人又占据了台合勒山举起了反叛的旗帜。铁木真立即派遣了讨伐军。这次他任命的统帅是锁儿罕失刺的儿子,身材矮小、大脑袋的沉白。沉白是一位对任何事情都不畏惧、不惊慌失措的绕勇果敢的武将。但是,就任这么高的职位,肩负这么重大的责任,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沉白个头矮小,骑马时,如果没有别人帮助他,他是骑不上去的。这一点对于作为武将的他来说一直是个缺欠。然醉这次出征,他是马到成功,旗开得胜,出色地完成了铁木真赋予他的重任。敌酋脱黑脱阿和他的儿子忽都被打得一败涂地,狼狈地逃窜到遥远的南方去了。
铁木真没能长期地安稳地在自己的聚落中住下去。因为在那一年里,他又亲自督率大军再次去袭击扫荡乃蛮部族。大军开抵阿尔泰山麓,但是由于这年冬天的风雪大,无法越过大雪覆盖的阿尔泰的高山峡谷。因此,铁木真不得不命令全军驻扎在阿尔泰山的北麓,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的时候,再开始行动。
这次出征,铁木真只让忽兰倍伴着他。
过了年,春天一到,铁木真便率领全军第三次越过阿尔泰山,第三次侵入了乃蛮部。他指挥全军在不黑都儿麻河流域,与由蔑儿乞惕和乃蛮两个部族的残余势力组成的联合军展开了激战,一举将他们击溃。两个部族的首领将部队化整为零,分成小股部队向四方逃遁。
铁木真决定委派者勒蔑的弟弟,前年在进攻乃蛮部时曾经荣立过赫赫战功的速别额台,率领铁制战车,去追歼敌人的残余势力。速别额台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的将领,铁木真在命令他出阵之际,向他说道:
“倘若逃亡的敌人插翅飞上蓝天,速别额台哟,你就要变成一只大鹫去把他们捉回;倘若他们遁入地下躲藏起来的话,你就要变成一把铁锹把他们挖掘出来;倘若他们变成游鱼逃进湖海,你就要变成疏而不漏的大网将他们捕捞上来。你已经越过了高山峻岭,渡过了激流大河。可是,这次远征要比你走过的路程遥远得很多很多。你必须估计到目的地是相当遥远的。在军马还没有变瘦之前,你就要精心地把它照料好,在断粮断炊之前,你就要尽快地补充,在行军途中,尽管会有许许多多的野兽,你可不能因为围猎野兽而把马匹累坏。去吧!苍天会垂佑你们的。勇敢善战的蒙古的武将哟,快担负起不使敌人一兵一卒漏网逃亡的使命吧!”
速别额台出阵了。速别额台遵照铁木真的意旨追歼着敌人。他把躲藏在阿尔泰山南麓的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敌人的残余部队,一个不剩地打败击溃了。捉到一个杀一个,几乎被屠杀净尽。
在速别额台进行着这样彻底的扫荡战的时候,在铁木真的本阵里,札木合被他的五个部下捆绑着押到铁木真的面前来了。
浓云蔽翳了天日,一片阴霾。天下万物全都被笼罩在灰蒙蒙的色彩之中变得蒙胧不清了。
铁木真站在本阵自己的帐幕前,面对着札木合。铁木真和札木合各自率三万大军,两军对阵交锋。铁木真被打得大败落荒而逃。饱尝这种苦头的日子距离现在已有十二年之久了。从铁木真与现已亡故了的脱斡邻勒罕联合在一起,共同击败札木合算起到现在也已经四年了。铁木真与札木合直接晤面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铁木真仔细地端详着札木合的脸。札木合的相貌已经变得让人辨认不出来了。从前,他那又圆又大的面庞,现在已经瘦得颧骨突出,两腮干瘪了。然而,只有那永久的笑意如同往昔一样,没有从他的脸上消失。
铁木真在与札木合交谈之前,向捆绑札木合而来的札木合的五个部下询问了事情的详细经过。原来札木合在与速别额台的交战中被打得节节赎退,最后只剩下这五名部下了。札木合终于落到被这五名部下捆绑献到铁木真面前的下场。铁木真说,绝对不能让出卖自己主君的人活着。他就在那里当着札木合的面将札木合的五名部下杀了头。
铁木真让坐在地上的札木合站起来坐到椅子上,说道:“我的安达,札木合哟。让我们做朋友吧!过去我们不是曾经在一个聚落里共同生活过吗?然而,你却离开了我。后来我们变成了敌人,在敌对之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今天我们又在这儿碰到一起了。我们两个人在豁儿豁纳黑的森林签订的盟约,至今我记忆犹新;签订盟约那天的盛况依然历历在目,那次酒宴的喧嚣鼎沸之声现在还萦绕在我的耳际;那天夜间的堆堆舞火的熊熊烈焰仍旧在我的眼前跳动闪耀。那时我们盟过誓,让我们现在还做朋友吧!”
铁木真根本不准备杀掉札木合,他怀念着札木合往昔对他的恩义。他想,即便现在救下他的这条无能为力的生命,又有什么不好呢?
札木合回答:
“安达,铁木真哟!现在让我来做你的朋友对你会有什么好处呢?我根本不承认是你把我打得一败涂地。我被你击溃打垮那是无法抗拒的天意哟!只要我还活着,我还想与你争个雌雄,还要想方设法把你打垮。我想信这一天一定会来到的。你应当早一点把我杀掉。倘若你还讲一点做安达的交情的话,我希望你在处死我的时候,不要让我流血。等我死后请把我的尸首埋葬在高高的山顶上。”
“好吧,我的安达札木合。我是真心实意要救你一命,可是你却认为这是不光彩的。那么,我就按照你所说的那样处死你吧!”
铁木真对札木合说完这寥寥数语之后,立即对身旁的人说道:
“不要让他流血把他处死吧!他的尸首别抛在我的面前,以大礼厚葬。”
铁木真说完,立即离开了座位。
铁木真那一天从早到晚独坐在自己的帐殿中没有出门。
速别额台用了半年的时间完成了钧己的使命,在晚霞的辉映下出现在铁木真的面前,他把敌人的首领以及只要能够抓到的一切人,直到不懂事的婴儿全部杀掉了。从乃蛮部族那里掠夺来的财物,对蒙古人来说,统统都是奇珍异宝,昂贵稀罕之物。宝石、绒毯、衣服、武器等物,在铁木真的本阵前堆成了几座大山。
铁木真让忽兰从宝石中任意选择些喜爱的东西。忽兰凝视着铁木真的脸,说:
“这些美丽的、珍奇的、昂贵的珍宝全都应当送到留守在阿尔泰那侧的聚落中的孛儿帖那里去。一个宝石、一块小布,我也不要。我仅有一个愿望。今后,您不论到什么地方出征打仗,一定要让我跟随陪伴在您的身边。”
铁木真按照忽兰的话去做了。他吩咐将那些异国出产的织物、绒毯、宝石、家具之类的东西,全部驮在马背上,由特别部队护送,越过阿尔泰山向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迤逦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