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家侦探有着各式各样的外型,只可惜没一个长得像电视明星。有的私家侦专长征信工作,有的则是带着摄影机待在廉价旅馆里抓奸,只有极少数的私家侦探有机会调查扑朔迷离的谋杀案件。有些私家侦探擅长追查某些根本不存在或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至于我,我的专长是找东西。有时候我希望自己找不出那些东西,不过既然干了这行就别想太多了。

当时我门上招牌写的是泰勒侦探社。我就是泰勒,一个又高又黑又不特别英俊的男人。过去接办的案子在我身上留下许多疤痕,不过只要客户愿意预先支付一点酬劳,我就绝对不会让他们失望。

我那时的办公室对于不挑剔的人来讲还算不错,不过眼界稍高的人绝对嗤之以鼻。我待在办公室的时间很长,简直没有私生活可言。这附近的办公室租金都很低廉。由于任何有发展的生意都已经搬离此地,所以我们这些剩下来的人可以更轻易地游走于合法与非法之间的灰色地带。这是个落后到连老鼠都只会路过,不愿停留的地方。本来我隔壁一家是牙医,一个家是会计事务所,不过两家店都已经歇业,而他们之前赚的都还比我多。

乔安娜贝瑞特来找我的那天,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那是一场又湿又冷、大到让人很庆幸可以待在室内的无情暴雨。我早该看出这是不祥之兆,只可惜我向来都看不懂这类征兆。天色已晚,夜幕低垂,大楼中其他人都已经下班回家,只有我依然坐在办公桌后面,一边看着我的可携式小电视,一边听着电话筒里的男人鬼吼鬼叫。那家伙居然想要我付账,好一个白痴。我在他的谩骂声中适时发出同情式的响应,只等他骂累之后自行挂断。就在此时,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响,有人对着我的办公室走来。脚步声听来十分沉稳,不慌不忙……是个女人。这倒有趣。女人通常都是最好的客户。她们嘴里总是说要探听消息,其实骨子里真正想要的几乎都是报复。而在得到想要、需要的结果之后,她们也绝对不会吝于付钱。复仇女神是不会待在地狱里的,这点我早就该知道了。

脚步声停下,透过门上的毛玻璃,我看见一条修长的身影站在门外打量着毛玻璃上的子弹孔。我早该把那块玻璃换掉的,不过那个弹孔实在可以提供许多遐想空间。客户雇用私家侦探的时候总希望感受到一点冒险与危险的气息,即使他们只需要处理文件也一样。门打开了,她走进来了,一个身材高窕的金发美女,混身散发出一股高贵多金的气息。眼看她站在我办公室的水泥墙跟烂家具堆中间,简直是格格不入到了极点。她的衣着高雅有型,一望可知价值不斐。当她道出我的名字的时候,那声音透露出一股贵族气息,其语调尖锐到仿佛能够切割玻璃一般。我猜她多半念过顶尖的寄宿学校或是女子精修学校,不然就是修过数不清的朗诵课程。她的身材微显修长,容颜稍嫌消瘦,配上些许的淡妆,显示出她不是爱走美艳路线的女人。从她站立时的姿态及双手的位置来看,这女人绝对是个控制狂,由其完美的嘴型更可看出她很习惯让身边的人服从她的命令。我就是会注意这类小事,因为这是我的工作。我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对她点点头,比个手势请她在办公桌对面唯一的椅子上坐下。她居然没在坐下前先拿块手帕擦擦椅子,这倒让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在她慢慢观察办公室内部景象的时候,我手中话筒里那个要钱的声音已经转为歇斯底里般的恐吓,而且恐吓的内容还非常具体。那女人打量着四周,脸上的神态十分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面无表情。我跟着看了看自己的办公室,倒也不难了解她那种反应。

一张破烂的办公桌,装有几张标签纸的文件盒,一个转了四手的档案柜,一张得要靠墙壁支撑才不会坍塌的沙发。沙发上的皱毛毯跟烂枕头显示有人经常睡在上面。办公桌后方的窗户外面装有铁栏杆,只要外面一有风吹,窗上的玻璃就会打得窗框咯咯作响。地毯上小洞满布;电视上画面黑白;水泥墙上唯一的色彩来自一份免费的裸女月历;房间一角还堆满了外送的比萨盒。不需要什么天才都可以看出这不但是一间办公室,更是起居室兼卧房,显然办公室的主人绝非什么前途光明的有为青年。

我自己选择活在现实世界里。当时有许多很好的理由促使我作出这个决定。只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我的生活一直过得不太顺遂。

我突然感到已经受够了电话里的那个声音。“听着,”我以一种冷静而理智的语调说。这种语调运用得宜的话就足以令对方闭嘴。“我要是有钱的话早就还你了,可是我就是没钱。所以你所能做的就是抽个号码牌,然后乖乖排队。当然我也非常欢迎你来告我,要是你真打算这样做,我还可以推荐一个当律师的邻居给你。由于他需要工作,所以当你告诉他要跟谁讨债的时候,他不会当你的面放声狂笑。然而,要是你有点耐心能够再等一阵子的话,很可能已经有一叠钞票刚刚走进我的办公室了……你知道,这样歇斯底里对你的血压不好。我建议你多做点深呼吸,多去海边走走。我认为海总是能够慰藉人心。我会再打给你的。慢慢等吧。”

我重重地挂下电话,然后很有礼貌地对我的访客微笑。尽管她没对我笑,不过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愉快相处的。她看了桌上的电视一眼,于是我把电视关掉。

“这是陪伴我的朋友。”我轻轻地说。“跟小狗差不多,差别在于你不需要带电视去散步。”

“你都不回家吗?”她的语调显然只是想知道答案,绝非出于关心。

“我正在找房子。不过居住单位空间太大,空荡荡的,又贵,还不如租间办公室好。空间小,要什么东西一伸手就够得到,而且下班后也没人会来烦我,我是说通常。”

“我知道已经很晚了。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来这种地方。”

“这点我可以理解。”

她语气淡淡地说:“你的门上有个洞,泰勒先生。”

我点头:“蛀虫干的。”

她暗红色的嘴角当场下垂,那一刻里我还以为她要站起来离开。我对人就是有这种影响力。不过她将冲动压抑下来,然后以一种望而生畏的眼光瞪了我一眼。

“我是乔安娜·贝瑞特。”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你说的好像我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正常人都应该听过。”她说,语气有点刻薄。“不过我想你看报纸不会去看商业版,是不是?”

“有人付钱的话我就会看。这么说来你应该很有钱啰?”

“非常有钱。”

我张嘴笑道:“那就是最顶级的客户了。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

她微微改变坐姿,将超大白皮手提袋紧紧抓在身前。她根本不想来这里,不想跟我这种人讲话。毫无疑问,像这种不愉快的事情通常都有人会为她代劳。然而这次她碰到的显然是个棘手的大麻烦,一个很私人的麻烦,一个她无法交付给其他人处理的麻烦。她需要我,我看得出来。妈的,我根本已经开始数钞票了。

“我需要雇用私家侦探,”她有点吞吞吐吐地说道。“有人……有人向我推荐你。”

我理解式地点点头。“这表示你已经找过警方还有所有的大型侦探社,而他们都帮不了你。这也表示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案子。”

她僵硬地点头道:“他们让我失望,全都没半点用处。拿了我的钱却只会给我一堆借口,简直是一群废物。于是我只好把欠我人情的人通通找来,动用我所有能用的关系,最后终于有人跟我提到你的名字。我听说你很擅长找人。”

“只要价钱合适,不管是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我都能找出来。这是一种天赋。我这个人既顽强又顽固,所有跟‘顽’字有关的词都可以用在我身上。只要钱还没付清,我就绝对不会放弃。只不过我不提供征信服务,不办离婚案件,也不调查刑事犯罪。见鬼了,遇上这类案子我还真不会办。我只会找东西而已,不管它想不想被找到,我通通可以找出来。”

乔安娜·贝瑞特以一种冷得像冰的表情看着我:“我不喜欢听人说教。”

我轻松笑道:“这只是服务里的一部份。”

“我也不喜欢你的态度。”

“没几个人喜欢。”

她再一次慎重考虑是否该就此离开。我满脸轻松自在,好整以遐地看着她自我挣扎。我知道,像她这样的女人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绝对不会到我这种地方来的。

“我女儿……失踪了。”她终于不太情愿地开口道。“我要你把她找回来。”

她从超大手提袋中拿出一张八乘十的亮面相片,重重在桌上一放,然后推到我面前。我没伸手去摸,只是静静地观察那张照片。那是一张大头照,照片中有个满脸怒容的少女狠狠地瞪着我看。如果她的眉头没有皱的那么厉害的话,应该也还算是个美女。她看起来就像是全世界都在与她为敌,而世界在她的怒火之前似乎没有胜算。换句话说,简直是跟她妈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

“她叫凯瑟琳,泰勒先生。”乔安娜贝瑞特的声音突然变小了。“叫她凯茜才会理你,前提是她愿意理你的话。她今年十五岁,就快要十六了。我要找到她。”

我点头。目前为止都还在我的专业领域之内。“她失踪多久了?”

“刚超过一个月。”她顿了顿,然后不情愿地又说:“这一次。”

我又点点头。这个动作让我看来像在沉思。“最近有什么事惹火她了吗?”

“我们吵了一架,但都是吵些老问题。天知道她为什么要逃家。我提供她想要的一切,她应该什么都不缺才对。”

她又开始翻找手提袋,从里面拿出香烟跟打火机。烟是法国烟,打火机是纯金打造,上面还有花押图案。我一看之下,当场就把心里的价码提高了。她点烟的时候手很沉稳,但是吐烟的时候却透露出心中的不安。我推了一个肺脏造型的烟灰缸到她面前,然后继续研究那张照片。我并不担心凯茜·贝瑞特会有什么迫切的危险,因为她看起来像是有能力照顾自己的样子,应该有办法打发任何意图不诡的笨蛋。我认为该是问一些比较明显的问题的时候了。

“凯瑟琳的父亲呢?你女儿跟他相处的如何?”

“没有相处。他在她两岁的时候离开了我们。这是那个自私的浑蛋做过唯一的一件好事。他的律师争取到探视权,但是他几乎没来探望过女儿。我仍然得要追着他讨取赡养费,当然不是因为我们需要那些钱,而是为了这笔钱所代表的意义。另外,在你问之前我先回答你,没有。她从来没有毒品、酒瘾、金钱或是烂男朋友之类的问题。我对这类事情管得很严。我一直都很保护她,从来没有打过她。她只是一个乖戾异常、不懂感激的小混蛋。”

有一瞬间在她眼角闪烁着类似泪水的光芒,不过那瞬间很快就过去了。我靠在椅子上,假装在考虑着刚刚听到的事情,不过根本没什么好考虑的。寻找逃家少女并不是什么大案子,然而当我手头上既没案子又没钱,兼之又有账单急需付款的时候,那就算是大案子了。今年并不好过……事实上我已经很久没过过好日子了。我向前靠,手肘往办公桌上一顶,换上一副严肃又坚定的神情。

“那么,贝瑞特太太,现在的情况基本上就是一个自认除了爱之外什么都拥有的有钱人家小女孩翘家了。她很可能躲在地铁里乞讨,饿了就捡点剩菜搭配腐败的面包充饥,困了就睡在公园的长凳上,结交一堆不该交的朋友,然后跟自己说这只是生命中的一段大冒险。这叫融入下层社会,体验真实人生。她认为只有这样做才能再次得到她妈妈的注意。老实说我并不怎么担心她。一旦夜里开始转凉,她就知道要回家了。”

话还没讲完,乔安娜·贝瑞特那颗花很多钱做造型的脑袋已经大摇特摇了起来。“这次不会。我请了一群专家找了她好几个礼拜,一点蛛丝马迹都追查不到。之前帮她逃家的……朋友也没有一个见过她,不管我出多少赏金都买不到半点消息。似乎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样。以前我总是有办法找到她的,我的手下到处都有眼线。但是这一次,我所有的努力都只帮我指向一个听都不曾听过的地名,也就是介绍你的那个人告诉我的。他说要想找到我女儿,就必须要去一个……叫做‘夜城’的地方。”

我当即坐直身体,感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心脏一样。我早该知道了。我早就该知道过去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再怎么逃避也无法轻易摆脱的。我直视着乔安娜的双眼,问道:“你对‘夜城’了解多少?”

她没有因为我的语气而退缩,不过看得出来有点害怕。在有必要的时候,我的声音可以十分吓人。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她把香烟在烟灰缸里压熄,还故意压了很久,藉以短暂地躲避我的目光。

“不了解。”她终于开口道。“一点也不了解。我从来不曾听过这个地方。我的手下有几个人听过……但是他们都不愿意多谈。我坚持一定要追问,他们居然就辞职不干,当场离开。他们宁愿放弃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也不愿意谈起夜城。而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我有病一样,只因为我想了解夜城。”

“我不觉得惊讶。”我的声音比之前平静,但是依旧严肃。她再次与我的目光相触。我注意着自己的用字遣词,小心说道:“夜城是这座城市不可告人的秘密,是隐藏在繁荣外表下的黑暗之心,是伦敦邪恶堕落的另一面,是所有真正恐怖之物的聚集地。如果你女儿当真去了夜城,那她麻烦大了。”

“所以我才来找你。”乔安娜说。“听说你有在夜城工作。”

“不。很久没有了。我离开了,而且我发过誓绝不回去。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微笑了,因为我们终于谈到她熟悉的话题。“我很大方的,泰勒先生。你要多少钱?”

我想了一想。要多少钱才能让我重回夜城?灵魂值多少钱?理智值多少钱?自尊又值多少钱?只可惜我实在太久接不到案子了,真的很需要钱。在这一侧的伦敦也有坏人,而我已经欠这些坏人一笔足以影响健康的数字了。我仔细想了想,找一个逃家少女应该不会太困难。进去,找人,离开。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在没人发现我回去之前就已经结束了。我看着乔安娜·贝瑞特,说出了比之前预计再高一倍的价钱。

“一千英镑一天,额外开销另计。”

“这可是一笔大钱呀。”她直觉反应说道。

“你女儿值多少钱?”

她想想觉得没错,很快地点了点头。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在乎是多少钱。对她这种人来说,我能开的价码永远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把我女儿找回来,泰勒先生。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没问题。”

“把她带回来给我。”

“如果她愿意回家的话。要是她不想,我绝不会强迫。绑架可不是我的工作。”

这下轮到她虚张声势了。她的目光坚定、语气慑人,讲话的声音好似切冰块一般。

“你拿了我的钱,就要照我的话去做。找出那头被宠坏的母牛,解决她惹出的麻烦,然后带她回家给我。事成之后,只有在事成之后,我才会付钱。你听清楚了没有?”

我丝毫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她微笑。我看过太多比她还可怕的人了,比起在夜城等着我回去的东西,她的愤怒与威胁根本算不上什么。再说,我跟她都清楚,我就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当人们想找私家侦探的时候,我绝不会是第一选择,而这跟我收多少钱毫无关系。我的声名远播,因为我坚持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事;因为我为求真相不顾一切;因为我从不管过程中会伤害到谁,就算是我的客户有时也不能幸免。客户总说他们追求的是真相,只要真相,除了真相什么都不管。可惜说这种话的人只有极少数是认真的。善意的谎言才是他们真正需求的慰藉;然而我却不肯说谎。这就是为什么我永远赚不到足以打进贝瑞特太太的社交圈的那种大钱。人们只有在其他方法都试过之后才会来找我,包括祈祷跟算命在内。乔安娜·贝瑞特已经没有其他人可找了。她试图用目光征服我,但是她做不到。这也让她感觉比较安心一点。她再度翻开手提包,拿出了一张已经写好的支票丢到我桌上。显然该是启用备用计划的时候了。

“五万英镑,泰勒先生。事成之后还有一张相同数目的支票。”

我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哈哈大笑。为了十万英镑,我可以把马莉·西莱斯特号上神秘失踪的船员都找出来。我差一点就觉得为了这个数目回趟夜城是值得的,差一点。

“我……有个条件。”

我微笑:“我想也是。”

“我要跟你一起去。”

我身体一挺,说道:“不行。不可能。绝对不准。”

“泰勒先生……”

“你不知道你在要求什么……”

“她已经不见一个多月了!她从来没有离家这么久过。这么长的时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我一定要在场……当你找到她的时候,我一定要在场。”

我摇头,但是我知道我一定辩不过她。每次只要牵扯到家人情感的时候,我就很容易心软,因为我从不曾有机会了解我的家人。乔安娜依旧没有哭出声来,但是她的双眼闪烁着泪光,声音也开始微微颤抖。

“拜托你。”看得出这话对她来讲很难出口,但她还是说了。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她女儿而说。“我一定要跟你去。我一定要知道发生什么事。我再也不能继续坐在家里等电话了。既然你这么熟悉夜城,就带我去又何妨?”

我们凝视着彼此,或许两个人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彼此心中更深沉的一面。最后我点头了,反正我们都知道我会答应。只不过为了她着想,我还是试图跟她再讲一次道理。

“让我告诉你什么是夜城,乔安娜。有人说伦敦是烟雾之都,而有烟就一定有火。夜城是位于伦敦市中心大约一平方英哩的地区,所有建筑都是上个世纪的产物,是一块街道狭小的贫民窟。以上是在官方地图上可以查到的数据。事实上,整个夜城比地图上标示的大多了。在那里,空间本身被迫扩张,只为了要容纳定居在夜城的那些黑暗、邪恶,以及所有诡异的东西。最近甚至有人传说夜城比伦敦还要大。如果你想得深入一点,这种说法似乎在泛指人类无止无尽的欲望,而这还不包括那些非人类生物的欲望。夜城是很有世界观的,那地方一直以来都是个种族的大熔炉。”

“夜城是无尽的黑夜,时间永远停留在凌晨三点,黎明从来不曾出现。人们总是来来去去,沉沦在不可告人的欲望里,寻求着在阳光照耀的正常世界里不能容许的服务与快感。在夜城什么都买得到,什么都有在卖,而且不会有人问任何问题。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只要付点钱,你可以在夜店里欣赏被束缚在五角结界中的堕落天使,永恒地承受着婴儿血液的灼烧酷刑。你也可以买到能够预知未来的羊头,不过它隐晦难解的预言都深藏在对仗工整的五音步诗之中。那家夜店里还有一间房间专门用来禁锢沉默,消除色彩;而在另一间房间里,一名死去的修女为了钱愿意让你观看她身上的圣痕。如果你喜欢的话,甚至可以把手指头插进她那些血洞里,反正不管怎么弄她也不会复活了。”

“所有你最深沉的恐惧或最美丽的幻想都可以在夜城的街道上找到,又或许在某家夜店昂贵的会员专属私人包厢里等你。你可以在夜城找到任何东西,如果它们没有先找上你的话。夜城是一个集变态、魔幻与危险于一身的地方。即使这样,你还是想去吗?”

“你又在说教了。”

“回答我的问题。”

“怎么可能有这种地方?如果伦敦市中心真有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不知道?”

“夜城能够存在是因为它自古以来就已经存在;人们之所以不知道它的存在是因为真正的当权者不希望公开这个秘密。你可能会死在那里,连我这个熟悉夜城的人都有可能死在那里。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但至少我曾经熟悉过。就算这样你依然想去吗?”

“只要能找到我女儿的地方,我就愿意去。”乔安娜坚决地说。“虽然我们的关系一直不是……如我希望的那般亲近,但是只要能带她回来,就算要下地狱我也不会却步。”

我对她微笑,笑容中透露些许幽默。“你可能真的会,乔安娜。你可能真的会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