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毒药踏入一道地狱火环,接着面带微笑地出现在惊讶万分的渥克面前。

我可以看出他心里的震惊,因为他同时扬起了两条眉毛。他坐在一张铺有格子桌布的桌子之前,手中拿着一杯茶正要往嘴里送。美丽毒药看了看四周,我们眼前的影像也在此时向后拉远,照出整个房间。那是一间很传统的下午茶馆,备有古典乐团以及许多黑白制服的女服务生。当美丽毒药突然现身的时候,所有乐手通通目瞪口呆地停止演奏,女服务生也都立刻躲到一旁。美丽毒药开心地对着渥克微笑。

“柳树茶馆!一个充满我俩回忆的地方。这么多年之后能在这里再度相逢,实在是太甜蜜了。”

渥克叹了口气,放下茶杯。那是一只非常细致的素白瓷杯,上面只画了一棵柳树标志。这时四面八方涌出了许多全副武装的男女,包围了渥克的桌子,所有枪口通通指在美丽毒药身上。有的警卫手持护身符和十字架,还有人手中拿着原始的指向骨。美丽毒药看着渥克扬了扬眉毛。渥克语气疲惫地对所有警卫下令。

“所有人都退下。没事,我认识这个人。退回到你们原来的岗位上。大家的反应速度都不错,除了你之外,乐芙特。待会来找我。”

警卫人员不情愿地收回武器,退回岗位。坐在渥克附近的人终于放松紧绷的情绪。渥克看了乐队一眼,巴哈的音乐立刻再度响起。接着他转向美丽毒药,脸上不带任何笑意。

“哈啰,苏菲亚。”

“哈啰,亨利。好久不见了,是吧?”

“可以请问你是怎么进来的吗?你是如何避开柳树茶馆跟我的防御系统?”

“透过我们过去的关系,亲爱的。我们之间存有连结,永远都不会消失。”

“人真的无法抛开过去。”渥克冷冷地说。“特别是在夜城。我不会说‘很高兴再度见到你’这种客套话,因为我一点也不高兴见到你。”

美丽毒药噘起性感的双唇,说道:“真是没有绅士风度呀。难道你连请我坐下都不肯吗?”

渥克再次叹气,然后随手指了指对面的空位。他的脸就像往常一样冷静,不过他心中一定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渥克从来不会被意料之外的状况困扰太久。美丽毒药优雅地坐了下来,两手轻轻放在桌面,然后对渥克笑了笑。

“我真的很想来杯茶,亲爱的。”

渥克打开面前华丽的陶瓷茶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于是举手召唤女服务生。所有女服务生看了看彼此,交换了一大堆眼色,最后以同侪压力的力量推派了一名最菜的服务生出来。她两脚发抖地走到渥克桌前,勇敢地笑了一笑。渥克请她再上一壶茶,并且多加一只杯子。

“还有别的需要吗?”女服务生颤抖地问道。“妖精蛋糕?鲜奶油?我可以帮你拿外套吗?”

“走开。”美丽毒药说。“不然我就把你的内脏烧干。”

女服务生拔腿就跑,跑到安全的距离之外立刻放声大哭。渥克面带责备地看着美丽毒药。

“你一点都没变,苏菲亚。我得花上一大笔小费才能弥补你刚刚的举动,天知道以后他们还肯不肯让我踏进茶馆消费。”

“我以为现在夜城是你在掌权,亨利。”

“权力还是有限的。请保持文明的举止。我需要维持我的名声。”

另一名女服务生端了一壶新茶过来,将第二组茶具推向美丽毒药,接着迅速离开。渥克在美丽毒药的杯子里斟满了冒着烟的热茶,然后未经询问就在里面加了一匙奶精。美丽毒药开心地拍了拍手。

“你还记得!你总是不会忽略这类小细节的,亨利。”她看着他的脸,又道:“你变老啰,亲爱的,越来越成熟了。”

“你的外表就跟我记忆中一模一样。”渥克说。“但是你本来就不会变,是吧?因为你的本质就是如此。”

“当你看我的时候,我是什么样子?”美丽毒药轻轻啜饮着杯中的热茶问道。“我在每个人眼中都有不同的外表,从来不知道大家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这么说吧,我小时候有点太迷玛莉安·菲丝佛了。”渥克瞪了她一眼。“你说我们之间还有连结是什么意思?我们的……安排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结束了,我完全不应该会被任何……不速之客打扰才对。”

美丽毒药耸肩:“许多年前,当他们把我赐给你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已经建立起一道连结,以便你可以随时召唤我到你的身边。这样的连结是切不断的,除非你死,或是我被毁灭。规矩就是如此。女恶魔可不是拿来当圣诞礼物的,只要你尝到了甜头,就必须一辈子都活在我的阴影之下。毕竟,跟我这种生命扯在一起是一项罪无可恕的原罪呀。不管怎么样,很高兴能够再见到你,亨利。我必须说,你的反应还算不错。我本来以为你会大吼大叫,然后对我丢东西呢……你不会想找人来驱魔吧?”

“我已经不在人前展现情绪反应了。”渥克。“那会有损我的形象。你来这里做什么,苏菲亚?”

她将目光自他脸上移开,靠在椅背上,慢慢打量着茶馆内的景象。乐团继续演奏,服务生忙东忙西,所有客人礼貌地交谈,享受着美味的茶点。没有任何人注意渥克这边。美丽毒药转回头来看向渥克,开心地点了点头。

“我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地方,如此宁静,如此优闲,所有人都只管自己的事情。很高兴看到这地方依然存在,而且一点都没变。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最吸引人的地方正是它的永恒不变。当然这里的茶点也很棒啦。或许我还是该点块妖精蛋糕的。”

“柳树茶馆始终不愿跟随时代的脚步变迁。”渥克说。“不过我就是喜欢这里。”

“因为这里是我们的‘老地方’?”

“尽管这里是我们的‘老地方’。”

美丽毒药脸色不太高兴。“不要这么说嘛,亨利。干嘛破坏这段愉快的交谈呢。或许我该改变话题。”她指了指摆在渥克左手旁的水晶球,球中有一股迷雾不断旋转。“看来你一直是用这玩意儿在跟外面的手下保持联系。我以为这年头已经没有人使用水晶球了呢。不过当然了,你始终都是个拥抱传统的人。”

“我喜欢经过时间考验依然屹立不摇的东西。”渥克说。“没有经过考验的新科技,天知道能有多可靠!”

“你以前不是如此古板的呀。”美丽毒药说。“还记得我们其他的‘老地方’吗?”

“喔,拜托,”渥克说。“别提那间鸦片馆了……”

“‘紫色朦胧’。”美丽毒药愉快地说道。“六○年代心灵解放的代表场所。夜城最棒的毒窟,整个地方放满了舒服的软垫,笼罩在如梦似幻的灯光之下。在那里,人们可以恣意地聆听脑中的声音,沉浸在各种幻想中的迷幻药所带来的快感,比如说塔毒奇跟坦拿叶。喔,我们在那里度过许多迷失的周末,是不是,亲爱的?我们接触到了宇宙的无限……你那时候比现在放松多了,亨利。‘紫色朦胧’现在还在吗?”

“幸好早就不在了。那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一间健康中心兼健身房,名叫‘健康狂热’。一个让年轻的生意人们为了避免心脏病提早到来,趁着午休时间跑去伸展腹肌的地方。”

“真可惜。”美丽毒药说。“不知道那里的空调管线里面还有没有残留的气味。那个年代只要大声呼喊出紫色朦胧的店名就可以达到快感。”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想起紫色朦胧了。”渥克说。“不过说真的,有很多不愉快的过去我都不愿意想起。”

“不要那样看我,亨利。难道你不高兴再次见到我吗?”

“不高兴。”

“但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呀!”

“你是个女恶魔。你敢说那一切对你有任何意义吗?此刻我看着你,心中……五味杂陈。”

“我曾经使你快乐。”

“有人把你赐给我,你只是一笔贿赂。”

“我是一个礼物。”美丽毒药说。“满足你所有快乐、所有幻想的女恶魔。当权者赏赐给你的奖赏,为了表扬你努力不懈的工作表现。我让你开心地大笑,让你在夜晚尽情哭泣。只有在我的怀抱里,你才能够真正像个孩子一样宁静入眠。”

“当权者的礼物不能乱收。”渥克说。他的脸色依然平静,但是音量却稍微提高了。“你是诱饵,是当权者靠近我的筹码。这是他们的老把戏,让手下习惯只有他们跟夜城才能提供的极度快感,进而无法自拔。我早该知道了,当时就该知道了。像你这般迷人的诱饵后面,一定隐藏着极度沉沦的钓钩。”

“如果当时我让你觉得我对你怀有爱意,那都只是因为我在工作而已。”美丽毒药说。“一切本来就不是真的,你也不应该当真。我所提供的服务和任何性爱专家其实没什么两样。我以为你了解。我完全属于你,愿意遵照你的意愿做任何事,但那都只限于合约期限内。这些,我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了。”

“我知道。”渥克说。“但是你离开的时候,我的心还是碎了。我以为我在你心里起码有一点地位,但是你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当然,亲爱的。我的工作就是如此。腐化人心,诱惑人们步入罪恶的深渊。我不能带走你的灵魂,因为当权者禁止我这么做。我的目的只是要削弱你的心智,让你进入一种不惜一切也要再度拥有我的状态。”

“我尽我所能地说服你留下,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我很荣幸,但是当时我还有别的合约。我提供的只是性,是你自己坚持要把爱带入这段关系的。”

“当时我太年轻了。”渥克说。“对那个年纪而言,性跟爱是很容易混淆的,只是我不该威胁你。”

“不错,亲爱的,你真不该那样。你逼我在你面前显露真实的本质,展示我的原貌。”

渥克缓缓点头。“我只看了你一眼,就做了好几个月的恶梦。一想到我竟然跟这么恶心的东西有过那些亲密时光……我用力擦拭全身的皮肤,直到皮开肉绽为止……你的临别一爪,至今依然在我心中留着不可磨灭的疤痕。”

美丽毒药突然斜嘴一笑,说道:“要我亲亲你的伤口吗?”

“我宁愿不要。”渥克靠上椅背,仔细地看了看她。“我吓坏了,恐惧到了极点,无法想象那就是我做爱的对象。我放手任你离去,想尽办法从此不再想起你。我想……你就是让我远离夜城一切诱惑的原因。闪亮的霓虹谎言、肮脏的秘密快感……你开启了我的视野,让我了解到这里是个什么样的粪坑,以及当权者的表里不一。当权者除了金钱、权力以及夜城所提供的娱乐之外,根本什么都不在乎。每天在这里被人踩在脚底下的小人物,对他们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我下定决心,绝对不能像他们一样堕落。”

“现在你掌权了?”

“我掌权的唯一目的,就是不要让其他人掌权。我不相信任何其他人有办法拒绝诱惑。一定要有人能够保持清醒,随时以客观的眼神看顾这个地方。一定要有人能够把野兽关在笼子里面。是你让我了解夜城……已经堕落到什么样的地步。”

“这就是你跟其他人进行芭贝伦仪式的原因?”

“是的。”渥克喝了一口茶,明白表示转换话题的意思。“我再问一次,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苏菲亚?我没听过地狱的恶魔会怀念受害者的。莫非当权者把你赐给别人,某个我应该知道的人?”

“不是。”美丽毒药说。“我现在跟罪人在一起了。”

渥克放下茶杯,扬起眉毛,说道:“你就是那只女恶魔?原来如此……我很惊讶。真的。所以跟约翰·泰勒一起反抗我的女恶魔就是你?你就是无法抗拒有权力的男人,是不是?”

“我现在跟罪人在一起。”美丽毒药耐心地说。“只有罪人一个。表面上,我是地狱派来腐化他的人、粉碎他的心、抹黑他的灵魂,好让地狱能够再度接纳他。不过事实上,我完全是自愿而来,为了了解究竟是怎么样的爱情能够在地狱之中毫不动摇;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能够毫无保留地爱上像我这样的恶魔。”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渥克说。“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对你而言,爱情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那是当时。”美丽毒药说。“在那之后,很多事情都变了。虽然我已经跟席尼在一起很久,不过我也才刚刚开始了解他对我的感觉。或许,我直到现在才真的开始了解当年你对我是什么感觉,以及我给你的伤害究竟有多深。”

“我结婚了。”渥克说。“婚姻生活十分美满。差不多已经二十三年了。”

“我为你高兴。她叫什么名字?”

“席拉。我们有两个儿子。凯斯就读牛津大学,罗伯则是职业军人,两个都是很乖的孩子。我在夜城外面将他们抚养长大。他们对我真正的工作一无所知。”

“我为你高兴,亨利。真的。”

“那么,这个罪人……”渥克的语气转为轻松,几乎可以轻易地令任何人放下心防。“他真的爱你吗?”

“是的。一段传奇性的爱情故事,即使在地狱都广为流传。”

“我以前也爱你。”

“他在看过我的真实面貌之后依然爱我,亲爱的席尼……很抱歉我伤害过你,亨利。”

渥克喝口茶道:“恶魔就是会骗人,这是你们的天性。”

“即使恶魔也会改变的。”

渥克冷冷地看着她。“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鬼话吗?”

“我相信。”美丽毒药说。“我必须要相信。”

他们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在周遭客人轻轻的交谈声中慢慢喝着茶。

“我知道你派人堵住荆棘大君的入口大门。”美丽毒药突然开口。“也派了其他人看守地底之境的其他入口。我猜这是当权者直接下达的命令。”

“当然。”渥克说。“不过既然你都来到我的面前了,我想其他人一定也有办法离开。我最好找警卫来谈谈,看看如何加强封锁圈,或许还应该再多找一些专家来。你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的吗?你要求我帮忙?”

“再多专家也无法阻止我们,亲爱的。”美丽毒药静静地道。“因为荆棘大君站在我们这一边。”

渥克眨了眨眼。“你们是怎么办到的?我以为没有人能够逃过他的审判。”

“他相信我们。”美丽毒药说。“特别是相信约翰·泰勒。跟我聊聊当权者的事,亨利。”

“为什么?”

“因为我想听。”

渥克耸肩:“只要能让你快点离开这里……其实当权者也没有什么多大的秘密,他们就跟大家所猜的一样,只是一个商业世家,打从远古时代就在夜城投资,拥有令人无法想象的财富与权力。他们是伦狄尼姆俱乐部的秘密会员,从来不公然展示名声与财富,但是却在暗地里控制那些台面上的权贵。他们是幕后的推手,为了维护自我的地位无所不用其极。我为他们工作,只因为我是最好的选择。许多年来,我一直在找能够替代我的人选,但是大部分的人根本不想听我说。几乎没有人愿意担负起我这个地位所需担负的责任,而极少数有兴趣掌权的人却都是为了错误的理由,于是我把这些人通通交给当权者处置。我掌权,做我应做的事,因为我是唯一不会被夜城里种种诱惑影响的人。我已经看透这个地方了,我很清楚这一切背后所隐藏的本质。”

“什么本质?”美丽毒药问。

“一场怪物秀。一个充满堕落欲望的城市。一个所有人类低贱欲念的集散地。如果不是这样,像当权者那种人渣怎么会成为最适合管理这座城市的人选?他们只在乎这个地方能为他们带来的财富。或许他们三不五时会来这里玩玩,感受一些不为正常世界所允许的快感,但是每天结束之前,他们总是记得要回家,把整个夜城抛在脑后,就跟我一样。”

“不同的是,你完全不享受夜城的诱惑。整座城市中唯一正直的男人。至少,是唯一有道德观念的人。也或许,你是夜城里面最担心害怕的人。你为什么如此害怕夜城,亨利?”

渥克想了一想,说道:“因为……很可能,总有一天,夜城里的邪恶诱惑以及腐败堕落将会突破一切藩篱,冲入正常世界。”

“那真的是这么糟糕的事情吗?”美丽毒药问。“如果世人都能看见事实?如果他们都能以更宏观的角度认清一切?如果所有人都能与在幕后运转一切的神灵与支配力量直接沟通……如果他们知道真相,说不定世界可以变得更好。”

“不。”渥克说。“外面那个较为理性的正常世界已经够糟糕了。要是让那些个狂热之徒、恐怖份子,甚至是自认为了人类福祉着想的家伙,了解到夜城里面所能提供的真正选择,那整个世界很快就会为了争夺力量而毁在他们手中。”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美丽毒药说。“如此……愤世嫉俗。”

她和渥克在柳树茶馆中继续交谈,不过却改变了我们眼前的影像,让我们看见过去所发生的事情。


眼前景象一变,我们也在瞬间了解到转变之后的一切讯息。我们知道那是发生在一九六七年的事情,也知道如今走在夜城街道上不断交谈、嘻笑、打闹的三个年轻人就是亨利·渥克、查尔斯·泰勒,以及马克·罗宾森。

我首先认出来的是渥克,除了因为他的长相没有多大改变之外,还因为他的服装实在太令我惊讶。看来,年轻时的亨利·渥克完全是个走时尚路线的时髦男子。他不可一世地走在路上,身上的服装散发出十分亮眼的色彩,搭配一副椭圆形的太阳眼镜,满头黑发梳得有如骏马的鬃毛。他简直是个年轻的神祇,物质世界根本无法跟上他前卫的脚步。

马克·罗宾森,也就是后来闻名夜城的“收藏家”,身上的打扮同样引人注目,不过很显然可以看出,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是猫王的疯狂歌迷。他身上穿有全套猫王的配备及特征,包括油腻腻的黑色刘海、耳朵两旁的招牌鬓角以及刻意微翘的上唇。他身上的黑皮夹克装了太多拉链跟铁链,走路的时候发出很大的噪音。他似乎一刻也静不下来,全身充满了兴奋的活力,永远走在两个朋友前面,喋喋不休地高谈阔论。他的笑声十分开朗、充满自信,满腔的计划与抱负,对未来充满无比的野心。

我最后才认出来的是查尔斯·泰勒,我的父亲。我没有他的照片。母亲离开之后,他就把以前的照片全部丢掉或是烧光。在眼前的景象之中,他比我还要年轻,不过看起来不太像我,与我想象中的他也完全没有共通点。跟两个朋友不同,他穿了一套深色的西装,打了一条领带,胡子刮得很干净,头发也剪得非常整齐,看起来就跟都会里的普通上班族没多大差别。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他给人的感觉十分无拘无束,在朋友的陪伴之下流露出快乐的神情——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认不出他,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快乐过。

一九六七年是个改变的年代,不论对夜城还是对世界上其他地区,都是一样。他们是三个迅速向上爬升的年轻人,拥有大好的前途与未来,并且即将改变世界。

最后他们走入当时最流行的集会场所,鹰风炭烤酒吧。我从来没见过原始的鹰风炭烤酒吧,这家店毁于一九七○年的一场大火——有人说是房子自焚——如今以一栋鬼屋的型态存在。尽管如今建筑本身已经变成鬼屋,不过里面的顾客可都是真人。景象中的鹰风炭烤酒吧,看起来跟后来的那栋鬼屋没什么两样,完美呈现出如梦似幻的六○年代风格,有着洛可可式的闪亮霓虹,与引人注目的各式流行海报。即使处于不同的时空,我似乎依然可以闻到店里所散发出来的咖啡、线香、烟草,以及精油等味道。大型点歌机里播放着所有当年最流行的音乐,佛麦卡塑料桌面旁边站满了那个年代著名的人物……有谜幻奥兰多、旅行医者以及他最新的旅伴。渥克、罗宾森与泰勒对着店里所有人开心地挥手招呼,不过根本没人理会他们。当时他们三个都还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虽然后来他们一个成为掌握夜城权力的人,一个是收藏一切强大法器的人,一个则变成毁灭夜城的始作俑者。

亨利、马克与查尔斯霸占了角落最后一张空桌,接着向一个身穿白色塑料服饰、嚼着口香糖的女服务生点了一大堆咖啡,然后拿起最新一期夜城特别版的OZ杂志阅读。查尔斯才刚把杂志拿起来,马克立刻就抢了过去,说要看看这期有没有注销他投稿的那篇猫王才是刺杀肯尼迪真凶的文章。当然渥克早就看完了。他总是第一个完成所有事情的人。

我们听着这三个年轻人谈话。他们似乎都急着想要完成自己的梦想,认为自己迈向美好前程的速度太过缓慢,他们老觉得其他人在扯他们的后腿,因为大家都太短视近利,没人能够接受他们前卫的想法。在上位的人一点也不希望见到任何体制面的改变,将所有前卫思潮视为罪恶的温床。为了宣达他们的理念,三个年轻人立志要取得权力。当然,他们都认定自己是为了人类全体福祉着想。他们想要成为大同年代的先锋,想要引领人类进入心灵全面解放的境界。在一九六七年,每个年轻人都是梦想家兼理想家。

看完杂志之后,就到了朋友之间献宝的时候了。马克在那个年代就已经开始收藏生涯,并且刚好到手了一样十分特殊的物品。他从背包里面拿出那样物品,确定四周没人在看,然后神情严肃地将东西放在桌上。亨利跟查尔斯露出怀疑的神色,看着那个小纸盒和里面所装的手稿文件。

“好了。”渥克说。“这回你又找到了什么了?最好不要又是跟罗斯威尔有关的东西。我已经受够罗斯威尔了。如果那里真的有出过什么事的话,我们早就该听说了才对。”

“你等着吧。”马克阴森森地说。“我会拿出证据给你看的。我认识一个人,宣称他有个朋友手上握有解剖外星人的录像带……当然,那家伙同时也宣称我们会在两年内登陆月球,所以……”

“你带来的是什么,马克?”查尔斯缓缓地说。“这玩意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是用来勒索的筹码吗?”渥克满怀希望地说。“我一直想要尝尝勒索他人的感觉。”

马克露出邪恶的笑容,一手压在那堆纸张上,似乎深怕有人来偷一样。“朋友们,这些是真正的好东西,蕴藏了无上智慧的金矿,阿莱斯特·克劳利的原始手稿。报纸上称他为波斯僧侣以及大怪兽,并誉为史上最邪恶的人。当然我基本上并不太相信报纸上所写的东西,但是克劳利绝对不是招摇撞骗之徒,而且一直以来,都有人传说他最厉害的法术从来不曾公开发表过。这份手稿已经在市场上流传好几年了,显然是在克劳利晚年极度缺钱的情况下拿出来卖的,只可惜那时候已经没人对他感兴趣了。魔法界的人将他排挤在外,报纸也不想继续报导他的故事。最后这份手稿落入某家出版社手中,然后我又用整套的《星战毁灭者》卡片跟一名副编辑交换。不像之前接触过这份手稿的那些蠢蛋,我可是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地把它读完了。我敢说,朋友们……这份手稿将会响应我们所有的祷告,直接完成我们所有的梦想。”

“天呀,你真的很爱听自己的声音。”亨利说。“手稿里到底写了什么,马克?希望不会又是一本没用的魔法书。”

马克依然维持邪恶的笑容。“手稿中的其中一章里提到了一个非常强大的法术,或者说是仪式。克劳利曾经施展过这套仪式,但是只做到一半就不敢继续下去。可不要忘了,克劳利曾经干过很多胆大妄为的事情。他本来想利用这套仪式召唤一名强大的神祇供他驱策,但是在瞥见一眼对方的原貌之后,他就立刻放弃了整套召唤仪式。美丽却又恐怖,他如此形容道……然后就没有下文了。他逃离了位于苏格兰某堤岸上的豪宅,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先等等吧。”查尔斯道。“你要我们去召唤一个连号称史上最邪恶的男人都不敢召唤的怪物?”

“啊。”马克得意地说。“我们会成功的,因为我拥有克劳利所不知道的秘密。我最近到手了一份由肯尼斯·安格的老朋友所写的信件,里面提到了克劳利试图召唤的神灵的确实身分。这表示我们有办法安全地控制对方。朋友们,我们可以召唤一个名叫芭贝伦的神灵,一个抽象概念的实体化身。”

“哪一个抽象概念?”亨利问。

“好吧,我还没有查出来。”马克承认。“根据不同的翻译方式,这名神灵可能代表了爱情、淫欲或是迷恋,也有可能是以上三者的混合体。听着,难道有什么差别吗?我们一直都在找寻力量来源,找寻可以改变一切的武器,这就是了!”

“如果出了意外呢?”查尔斯说。“那听起来是个绝不容许任何差错的法术。”

“要是被发现了呢?”亨利说。“有野心是一回事,但是我们也该顾虑到前途呀。”

马克凝视着他们两人,说道:“光说不练是没有用的,人生总是得要冒点风险才行。想要击垮当权者绝不能单靠正直的信念。”

亨利吸了口气,不为所动地道:“你可以肯定这些信件的来源吗,马克?你确定我们需要的东西都写在里面了?”

“两个答案都是肯定的。”马克说。“你到底要不要参加?”

“我们得找个秘密地点才能举行这个仪式。”亨利边想边道。“我想到一个好地方……地点就交给我解决。查尔斯?”

“我想要先看看这份手稿跟信件。”查尔斯道。“还要足够的时间进行研究,确保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一切都没有问题……我同意,我们需要这个仪式。如果连这种机会都不懂得把握,那我们就跟傻瓜没什么两样。”

景象突然转变,这时三个年轻人站在一栋空荡荡的仓库中。就着窗外洒落的霓虹街灯,仓库中广大的空间一览无遗。光秃秃的地板上完全没有任何家具,泥灰墙上贴满了早已被人遗忘的摇滚乐团及政治组织的陈旧海报。“达刚将会重临大地”,其中一张海报说道。墙上同时还画满了各式各样的狂野画风的图案,包括花朵、彩虹与许多夸张的男女生殖器。地板上残留着一些烧完的蜡烛以及乱七八糟的粉笔符号。亨利不可一世地环顾整间仓库,马克则跑东跑西,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燃烧体内永无止尽的活力。查尔斯靠着上锁的大门而立,眉头深锁地在厚厚的笔记本上作笔记。

“这里阴暗潮湿、味道污浊,还有那个怪声……我诚挚地希望那只是老鼠的脚步声而已。”他目光始终放在笔记本上,头也不抬地说道。“另外,我非常怀疑脚下正踩着一个用过的保险套,只是不敢抬起脚来看罢了。说真的,亨利,你就只能找到这种地方吗?租下这里要多少钱?”

“基本上免费。”亨利答道。“仓库主人欠我一个人情。这里也没那么糟……好吧,这里真的就是那么糟糕,但是我们又不是要住在这里,不是吗?”

“你调查过这里的背景吗?”马克问。“有没有什么可能干扰我们计划的事情?”

“这里的背景肮脏污秽,引人怀疑,不过不会干扰我们的计划。”亨利说。“我几年前曾经跟个女孩来过这里,洁西卡什么的。主人把这里出租给新的乐团作练习场地,偶尔也会有嬉皮在这里玩乐。整间仓库可能充满了毒品残留物,所以请不要大口呼吸,也不要去舔墙壁。”

“我敢肯定自己从来没打算要去舔过任何墙壁。”查尔斯道。“但是现在这个想法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们可以在这里使用多久?”

“足足十天。”亨利说。“绰绰有余。”

“在这种低级的地区也不会有人跑进来问问题。”马克摩拳擦掌地说。“太完美了!”

亨利看着查尔斯,问道:“满意了吗?你已经在麦克·史考特图书馆待了一整个礼拜了,有没有查到任何我们应该注意的东西?”

查尔斯皱着眉头道:“没什么特别的。芭贝伦仪式并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它已经藉着不同的形式存在于世间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帝博士的《符咒大全》里有提到不少关于这项仪式的细节,当然,《新约圣经》的启示录中也提过,而且内容不太正面。所有记载都认为这是一项非常危险的仪式,而我完全找不到有任何人曾经完成这个仪式的记录。”

“那是因为他们都没看过我这封信!”马克说。“来吧,我们必须这么做!我们没有退路了!我们已经如此接近梦想实现的边缘,不能在此放弃。”

“看你决定,查尔斯。”亨利说,完全不理会马克。“你是我们的首脑。做,还是不做?”

查尔斯考虑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耸耸肩道:“管他的,来吧。”

当年的他们都还太年轻了。

影像再度转变,芭贝伦仪式已经开始。尽管我们没有看到完整的仪式过程,但是眼前的景象还是非常惊人。这套冗长的仪式是设计用来召唤神灵,并将之在物质界凝聚成形。这可不是一般召唤鬼魂或是恶魔的召唤法术,芭贝伦仪式召唤出来的,可是具有支配神力的强大神祇,是人间某种抽象概念的实体化身,在这个案例里所指的概念就是爱情、淫欲或是迷恋(芭贝伦是个非常古老的名字,所有相关记载对它的本质都有不同的描述)。对这三个年轻人来说,芭贝伦只是一项武器,用来对付世间的邪恶势力,以及想要阻止世界改变的当权者。这三个年轻人下定决心要达成目的,即使必需使用武力胁迫的手段,也要将完整的自由带入世间。就像所有狂热者一样,他们都看不见自己理想中的反讽所在。就算他们发现了,只怕也根本不会在乎,毕竟在他们的想法之中,他们是为了全体人类福祉而做。

要举行芭贝伦仪式,三个年轻人必须禁食好几天,而且要不断地念诵咒语,在地上画下许多圆圈跟五角图形,并在墙上布满保护符文及结界,再加上各式各样正常召唤魔法所需的药材。他们大口喝着清水,然后很快地又在仪式舞蹈之中弄得满身大汗。他们不能睡觉,甚至没有休息时间。六天之后,他们全都狼狈不堪,几近崩溃边缘。他们如今赤身裸体,全身散发汗水与地上排泄物的臭味,双眼充满血丝,声音干涩难听,两手抖到必须重复好几次才能画出正确的符文。他们饿到不再感到饥饿,渴到不再感到口渴,血管里产生了奇怪的化学作用,脑子不断听到不存在的声音。他们在布满石灰符号的地板上跌跌撞撞地旋转,配合嘴中凌乱的曲调踏出诡异的步伐。他们已经呈现半疯状态,几乎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将思绪推入极限,到达现实的另外一个层面,直到终于找到要找的东西为止。

或者说是他们要找的东西终于找到了他们。对方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强大,比他们所能承受的极限还要恐怖,但是他们依然以紧绷的意志与其对抗,慢慢退回物质界,挑衅对方追踪而来,最后终于将它带入现实之中。那是一股古老的强大力量,一个名叫芭贝伦的女性实体。三个年轻人感觉到对方渐渐逼近,感到一股全新的力量进入他们体内。他们的心灵无比澄澈,逐渐与芭贝伦建立起紧密的连结。它真的非常美貌、非常恐怖、而且非常陶醉在自我的力量之中。

接着一切都开始出错了,而且立刻就错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一声非人的怒吼充斥整间仓库,在所有物质表面上产生共鸣。名叫芭贝伦的实体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瞬间被一个更为强大的存在所取代。

对方侦测到这道物质界的开口,立刻把握机会取代芭贝伦的地位,在物质界中凝聚成形。它将芭贝伦推回来时的异界,凭借恐怖的实力来到开口前。仓库剧烈震动,墙壁不自然地扭曲,三个年轻人好似洋娃娃一样冲入空中,最后跌在起伏不定的地板上。他们布下的符文与结界在对方的力量之下变成一堆完全没有意义的无用粉末。一道自天地初开就被逐出物质界的古老、强大、恐怖、狂野的实体渐渐浮现,终于在此时此刻找到机会重临人间。开口中绽放一股无法逼视的强光,伴随着整个世界的鸟禽同时尖叫的巨响,一个巨大到超乎人类想象的实体,将自我形体压缩到足以进入物质界的程度,然后缓缓走了出来。

三个男人挤在一起,无助地看向他们召唤出来的东西。他们看到了一个如今我们眼前的影像所看不到的东西,然后同时凄厉无比地放声尖叫,有如一群孩子终于发现隐藏于黑暗之中的怪物。接着对方向外一冲,瞬间击破了仓库墙壁上所有的保护结界,散入夜城里,完全消失不见。

以仓库为圆心,三条街以内的所有建筑全部炸成碎片。火苗在废墟之中到处流窜,所有住在这个范围里面的生命全部灰飞烟灭。数百人在一瞬之间死亡,没有人可以肯定实际的数字究竟有多少。唯一的幸存者就是亨利·渥克、马克·罗宾森,以及查尔斯·泰勒。他们在仓库的废墟里害怕地不住发抖,但是身上却一点伤痕都没有。对方饶了他们的性命,但是他们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吓坏了,几乎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一切。没有人怀疑过他们在那里干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做了些什么。

直到许久之后,他们才渐渐回想起当天发生的事情,只可惜当时已经来不及做任何补救了。不管他们释放了什么东西出来,对方都已经消失在夜城中。就算他们有再多的解释与抱歉,也换不回当天晚上死去的数百条人命。于是到最后,他们决定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此事。

他们放低身段龟缩不出,一直等待着被释放出来的怪物现身。但是好几个月过去了,夜城中始终没有出现任何不寻常的事件,三个年轻人这才渐渐相信自己终于捡回了一条小命。或许最后那股力量并没有在物质界中维持住它的存在。亨利跟马克欣喜若狂,但是查尔斯却不像他们那么肯定。他将自己埋入图书馆的书堆之中,一间读完又换另外一间,翻找着古老的知识,试图厘清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明白到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查出这件事的始末之后,他去找两个朋友,告诉他们应该将此事公诸于世,警告当权者世间可能存在着这股强大的力量。

但是亨利跟马克并不愿意公布此事。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之下,他们为了拯救自己的前途,只好摧毁查尔斯的信誉。他们开始散布谣言,说当日仓库附近发生的惨剧都是因为查尔斯的私人研究所造成的。当然,由于没有任何证据,所以查尔斯没有遭到起诉,但是他从此失去了当权者的信赖,再也没有机会大展鸿图。他在被解雇之前主动辞职,之后继续未完成的研究。他接下所有能接的工作,然后拿钱去资助自己的研究,发誓一定要查出事情的真相。许多年过去了,他成功地建立起自己在工作上的名声,不过始终不肯放弃私下追求真相的执著。

三个曾经最好的朋友如今各走各路,因为他们都把仪式失败的原因归咎于对方。渥克认定芭贝伦仪式过于危险,绝不能容许任何人再度尝试。于是他继续待在当权者底下做事,想要靠着权力的力量确保这一切不会重演。他沉迷在斗争之中,持续地向权力顶端迈进。马克也离开了当权者,成为收藏家,和其他两个朋友一样沉迷在追求之中。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他们三个都不再年轻,也各自拥有了全新的生活……


景象回到柳树茶馆中的亨利·渥克跟美丽毒药之前。在经历刚刚见识到的一切之后,我们都很高兴可以缓和一下紧绷的气氛。我们看着渥克在美丽毒药的杯子里重新斟满茶。他一向都是个彬彬有礼的绅士。

“那都是很久以前了。”渥克小声地说道。“我们都变了很多。”

“你究竟知不知道当初是什么破坏了你们的仪式?”美丽毒药优雅地喝着茶水说道。

“不要再问了。”渥克说。“我已经告诉你太多了。你为什么来此,苏菲亚?”

她微笑:“有人说约翰的母亲要回来了。”

“那只好请上帝保佑我们。”

“她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回来,亨利?她跟约翰手中的案子有什么关联?”

渥克脸色一变,似乎当场就要命令美丽毒药离开或是叫手下进来强行驱离,但是他没有。只见他脸色稍显和缓,仿佛挑着一副沉重的负担太久,忍不住要把担子放下一般。他靠回椅背,瞬间露出疲惫不堪的老态,双眼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

“这一切都是马克造成的。”他语气平淡,终于开口说道。“从他介绍查尔斯认识未来的老婆那一刻起,这一切就已经无法避免了。我真的很想相信他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希望他也是……被人利用。那时候,他已经是著名的收藏家。有人尊敬他,有人鄙视他,评价完全因人而异。查尔斯是有名的研究专家,过着与世无争的隐士生活。他主动联络马克,想藉助他身为收藏家的能力寻找一个擅长同一研究领域的研究助理——我很怀疑这是查尔斯本身的意思,还是出于脑中的声音的主意——当时查尔斯正在调查夜城的起源,好像着魔了一样将自己所有的资金投入这单一的研究案里。马克收取了一大笔费用,跑去向许多专家咨询,最后帮查尔斯找来了一名名叫芬妮拉·戴维斯的年轻女子。她是个声名远播的年轻学者,美丽开朗,善于表达自我意见,并且对夜城的起源怀有浓厚的兴趣。没过多久,她就与查尔斯坠入爱河,然后闪电结婚。”

渥克看着眼前的空杯,不过没有继续倒茶。“可怜的查尔斯。他不知道自己只是对方利用来达到目的的手段而已。查尔斯根本不是重点。约翰才是重点。”

“什么意思?”美丽毒药凑上前去问道。“为什么约翰这么重要?”

“我还记得他出生的时候。”渥克自顾自地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查尔斯这么开心。他花在研究上面的时间越来越少,陪伴家人的时间越来越多,他抛开了隐居的生活,重新拥抱生命。他接受全新的研究计划,在芬妮拉的帮助之下,再度建立起自己在学术界的名声。他和马克还有我终于言归于好,多年之后再次成为朋友。我们都老了,或许比以前睿智了,最重要的是……我们终于找回了快乐。”

“我们都喜欢芬妮拉。她是个很棒的朋友。但是后来,查尔斯终于发现了爱妻的真实身分。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当面摊牌,只知道芬妮拉突然之间消失不见。她就这么遁入夜城里,尽管我们都动用所有资源寻访她的下落,但是却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查尔斯再度回去疯狂地研究夜城的起源,不管我跟马克如何苦劝,他终究还是醉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我们想要救他。我肯定我们用尽了一切方法,只是他根本不让我们接近他的世界。他无时无刻都在盯着约翰的一举一动,似乎一直在等待儿子背叛自己一样。之后的好几年里,马克跟我都隐身幕后看顾着约翰,在他成长的过程中,阻止了好几次来自痛苦使者的刺杀,直到他有能力保护自己为止。”

“约翰知道吗?”

“我没问过。”

“但是……他母亲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回来?”

“没有人知道。如果我们知道的话,我们一定会……采取行动……”

“阻止她的行动?”

“我不认为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她。苏菲亚,你为什么对这一切有这么大的兴趣?”

“因为我跟约翰合作想要找出夜城的起源。越接近真相,我们就越肯定约翰的母亲跟这一切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只不过我们遇见的人对于他母亲的身分都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如果我关心你的话,”渥克说。“我会叫你离约翰·泰勒远一点,为了你自己好。”

“你应该离我们远一点。”美丽毒药说。“我不想伤害你,亨利。”

渥克扬起眉毛。“你不想?真的吗?”

“说不定。我还在努力接受所谓的爱情这个观念。撤走你的手下,亨利,看在旧情的份上。”

“办不到。约翰太过分了,已经严重威胁到当权者的地位。我一定要阻止他。”

“你是说杀了他?”

“我会尽可能活捉他的。看在往日情谊的份上。”

“喔,亨利……他到底哪里危险了?他母亲究竟是什么人,能把你们都吓成这个样子?”

“你都没在听我说话吗?”渥克大声说道。“我们在芭贝伦仪式里召唤出来的东西,就是约翰的母亲!”他突然转头对我看来。“我知道你在那里,约翰,你看得到也听得到我们的对话。我早该把这一切都告诉你,但是我不想看到你为了上一代的错误而受苦。很抱歉事情走到这个地步,但是如果你执意要追查下去,不肯出面自首的话,我就只好下令杀了你。理由很简单……因为,我绝对不要看到你变成你母亲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