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偶然站在河岸上观望的人来说,或者对乘游艇在拉帕哈诺克河上从容行驶的人来说,懒洋洋地坐在一条旧划船里的三个人,象是一般周末出去钓鱼的人。他们穿着褪色的衬衫,粗蓝布裤,戴着帽子,帽子上绕着常用的各种鱼钩和作为钓饵的假虾。渔网包着的半打装啤酒盒在船边的河水中摇晃,这一切都是典型象征。

三个人当中最矮的那一个,生着一头红发,形容憔悴,靠着船尾,好象在打盹,两手无力地握着一根钓竿,钓鱼线上装黄红白色软木浮子,就在离小船吃水线二英尺的地方漂荡。

第二个人懒懒地坐着看杂志。

第三个人笔挺地坐着,机械地扔出银白色的诱饵。他身材高大,鼓爱的大肚子从解开扣子的衬衫里凸出来,愉快的脸上,一双蓝色的眸子懒懒地看着。他完全象个和善老爷爷的样子。

约瑟夫·肯珀海军上将,完全象个慈眉善目的人。一个人有着他那样难以置信的权力,是不会睡眼惺松地眯起眼睛看人,也不会大发雷霆象满嘴喷火的龙王那样的。他慈祥地看着打盹的人:“我看你不是存心要钓鱼,吉姆。”

“这是人类发明的最没有用的事情。”桑德克答道。

“还有你呢,西格兰姆先生?我们抛锚以来你一次都没有下过鱼钩。”

西格兰姆的目光从杂志上移向肯珀:“海军上将,污染河水里即使有鱼能够幸存,也象是廉价恐怖影片的变种,至于味道那就更糟了。”

“既然是你们二位先生请我来的。”肯珀说,“我怀疑你们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桑德克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否认:“你就放宽心好好欣赏大自然吧,乔。暂时忘了你是海军参谋长吧。”

“有你在这儿就好办。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你对我说起话来态度傲慢。”

桑德克咧嘴笑了笑:“你总不能一辈子让大家都拍你马屁。你就把我当作一服良药吧。”

肯珀叹口气:“你从海军退休的时候,我以为一劳永逸把你扔掉了。现在看来你象个该死的小商贩似的,又缠上我了。”

“听说我走的时候五角大楼的人乐得在楼道里手舞足蹈。”

“咱们可以这么说,谁也没有因为你离开了掉眼泪。”肯珀慢慢地把鱼饵摇上来,“得了,吉姆,我认识你多年,还能不明白你是有事要缠着我吗?你跟西格兰姆先生想干什么?”

“我们在打泰坦尼克号的主意。”桑德克随便地说。

“真的吗?”肯珐依旧摇他的绕线轮。

“真的。”

肯珀又摔出鱼钩:“干吗?想拍几张照片作宣传吗?”

“不是,想把它打捞上来。”

肯珀再也不摇了,回头盯着桑德克:“你是说泰坦尼克号?”

“正是。”

“吉姆,我的伙计,这次你真的说滑了嘴了。你真要我相信的话……”

“这不是什么神话故事。”西格兰姆插嘴道,“是白宫直接批准打捞的。”

肯珀端详着西格兰姆的脸庞:“那么我可以假定你是代表总统的啰?”

“是的,先生,是这么回事。”

肯珀说:“我得说你们工作的方式相当奇怪。能劳驾说明一下……”

“我们到这儿来,海军上将,就是为了要说明一下。”

肯珀转身对着桑德克:“你也参与这件事,吉姆?”

桑德克点点头:“我们就这么说吧,别看西格兰姆先生说话细声细气,可担负着极大的责任。”

“好,西格兰姆,你说吧。为什么要巧立这么个名目,为什么要把一条破船捞上来?”

“海军上将,我们从头说起吧。首先我负责政府中一个高度机密的部门叫做米塔处。”

“从来没听说过。”肯珀说。

“联邦政府机构名称目录里没有我们的名字。即使中央情报局、联邦调查局和国家安全局也没有我们活动的记录。”

“一个秘密的智囊团。”桑德克简单地说。

“我们不只是一般的智囊团。”西格兰姆说,“我们的工作是设想出将来会出现的概念,然后设法使之成为有效的工作系统。”

“这得花千百万美元。”肯珀说。

“谦虚使我不能说出我们预算的确切数字,海军上将,可是我又不得不承认,我可以花的钱比十位数多一点。”

“我的上帝!”肯珀轻声说,“你说能花十亿以上。无人知道的一个科学家组织。西格兰姆先生,你引起了我的兴趣。”

“也引起了我的兴趣。”桑德克酸溜沼地说,“直到现在为止,你是以总统侍从的名义,通过白宫渠道,寻求海洋局协助的。为什么要用这种马基雅维里式的手段呢?”

“因为总统命令要严格保密,海军上将,以免泄漏风声让国会出知道。他的政府最不希望国会克扣米塔处的经费。”

肯珀和桑德克彼此看了一眼,点点头。他们看着西格兰姆,等他往下说。

“嗯。”他继续说,“米塔处设计出一种防务系统,代号叫作西西里计划……”

“西西里计划?”

“我们是用国际象棋中西西里防御这一个名称来命名的。这个计划是微波激射原理的一个变化方案。比如说,我们让一定频率的声波穿过带有已激发原子的媒质,就可以把声音激励到极高发射状态。”

“这和激光相类似。”肯珀说。

“在某种程度上相类似,”西格兰姆答道,“不过激光射出狭窄的光能束,而我们发出的是宽阔的扇型声波场。”

“那除了震破许多人的耳鼓以外。”桑德克说,“还有什么用处呢?”

“你总记得小学里学过的东西,海军上将,声波是以圆圈形散播出去的,就象池塘里扔进一块石子产生的波纹一样。我们的西西里计划能把声波扩大一百万倍以上。这个巨大的能量一旦释放出来,它就在大气中散开,把空气粒子推向未释放出的力量的前方,把它们压缩成为一堵紧密的、穿不透的、直径几百平方英里的墙。”

西格兰姆停顿一下,搔搔鼻子,“我不打算把实地应用时的方程式和技术细节说出来使你们腻烦。详细情节太复杂了,不宜在这儿讨论,但是你们很容易就能看出它的潜在能力。向美国发射的任何敌方导弹碰到这个无形的壁障,在它进入目标地区之前,早就粉身碎骨,无影无踪了。”

“真的……真的要搞这个系统吗?”肯珀迟疑地问。

“是的,海军上将,我向你保证,这是做得到的。就是现在,抵挡导弹全面进攻所需的一批设施已经在建设之中了。”

“天啊!”桑德克脱口喊道,“这是最锐利的武器了。”

“西西里计划不是武器。它纯粹是保护我们国家的一种科学方法。”

“真难以想象。”肯珀说。

“你倒设想一下,把一架喷气飞机的轰鸣声扩大一千万倍。”

肯珀好象被这一切搞得茫茫然了:“可是这种声音……不会破坏地面上的一切东西吗?”

“不会,这种能力既对准空间,又在扩散过程中积累起能量。对站在海平面上的人,就象是远方雷声那样毫无害处。”

“这跟泰坦尼克号有什么关系?”

“要把声波激励到最适宜于发射的程度,需要一种叫作钅拜的元素。我们急于要得到的就是这个东西,先生们,因为世界上惟一已经知道的大量钅拜矿石,早在一九一二年由泰坦尼克号运回美国了。”

“明白了。”肯珀点点头 “那么打捞这条船是使你们防御系统能成事实的最后一着啰?”

“只有钅拜的原子结构才能发生作用。把它的已知性能输入电子计算机,我们就可以拟订出三万比一可能成功的计划。”

“可是为什么要把整条船捞上来?”肯珀问道,“为什么不打开船舷,取出钅拜呢?”

“这样我们就得用炸药爆破的办法进入货舱。这使矿石破坏无遗的危险太大了。总统和我都认为打捞船身多花的钱,比失去矿石的危险更值得。”

肯珀又抛出了他的鱼饵:“你是位实事求是的思想家,西格兰姆,我承认这一点。可是你怎么知道,能把泰坦尼克号整个打捞上来呢?在海底泡了七十五年,它也许成了一大堆生锈的垃圾了。”

“我的工作人员对这个问题有一种看法。”桑德克说。他把鱼竿放到一边,打开鱼具箱,拉出一个信封:“你看看吧。”他把几张4x5的照片递给肯珀。

“象是一大堆海底垃圾。”肯珀说。

“说得对。”桑德克答道,“我们潜艇上的摄影机老是碰到过往船只扔下去的垃圾。”他指指最上面的一张照片,“这是在离百慕大四千英尺的地方找到的,船上做饭用的一个炉子。第二张是个汽车发动机上的滑轮,在离阿留申群岛四千五百英尺的地方拍下来的。这两样都无法确定是什么时候的东西。这个,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一架格拉曼F4F式飞机,是在冰岛附近一万英尺深的地方发现的。我们找到了有关它的记录。这架飞机的驾驶员是斯特劳斯中尉,一九四六年三月十四日,因为燃料耗尽掉到海里的,机身毫无损伤。”

肯珀拿着下一张照片,伸直手臂:“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塞福一号在考察洛拉莱急流时,对发现的东西的现场照片。乍一看象是一般厨房用的大漏斗,后来发现是个喇叭。”他把沃格尔修复以后照的相片给肯珀看。

“这是一个短号。”肯珀纠正道,“你说是塞福一号捞上来的?”

“是的,从一万二千英尺深处捞上来的。它从一九一二年以来一直在海底。”

肯珀杨起了眉毛:“你想跟我说:它就是泰坦尼克号船上的吗?”

“有文件为证,我可以给你看。”

肯珀叹了口气,把照片还给桑德克。他的肩膀耷拉下来,疲倦萎靡,不再象个壮年人的样子,倒象好久以来一直挑着重担似的。他从鱼网里抽出一瓶啤酒,啪一声打开塞子:“你想说明什么问题?”

桑德克抿着嘴微微一笑,“它在我们眼前已经有两年了——飞机就是两年前发现的——可是我们完全没有看到它包含的可能性。啊,当然,有人议论过这架飞机的良好状况,可是没有一个海洋学家真正明白它的意义。一直到塞福一号捞起喇叭才算真正明白了它的含义。”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肯珀谈淡地说。

“首先,”桑德克继续说,“那架F4F型飞机百分之九十是铝,你知道盐水侵蚀铝侵蚀得厉害。可是那架飞机在海底四十多年,看来跟刚出厂的新飞机一样。喇叭也是这样。它在海底快八十年了,还象新生婴儿的屁股一样亮。”

“你能解释吗?”

“海洋局两位最能干的海洋学家正在用电子计算机整理数据。目前一般推测是由于几种因素共同造成的:深海底下缺乏危害性的海生物,底层海水含盐量或盐浓度低,深水水温差不多到冰点,还有含氧低,这就减低金属的氧化过程。海底的东西所以腐蚀缓慢,可能是由于其中一个因素,也可能是由于所有这些因素。等我们看到泰坦尼克号以后,就可以更加明白了。”

肯珀考虑了一会儿:“你要我干什么?”

“保护我们。”西格兰姆答道,“如果苏联得知我们在干什么,他们除了打仗以外会想尽一切办法阻碍我们,抢走钅拜。”

“这一点你们尽可以放心。”肯珀说。他的语声突然变得果断了:“俄国人把鼻子伸到大西洋我们这一边之前,先得好好想想。你们打捞泰坦尼克号的工作一定能得到保护,西格兰姆先生。这件事我可以向你作钢铁般的保证。”

桑德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乘你那么慷慨的机会.乔,请问是不是能借用一下莫多克号?”

“莫多克号?”肯珀重复了一下,“她是海军中最好的深水打捞船。”

“我们也需要那条船上的船员。”桑德克得寸进尺地说。

肯珀让冰凉的啤酒罐头滚过他的前额:“行,莫多克和它的船员都是你们的,外加你们还需要的人和装备。”

西格兰姆吁了口气:“谢谢你,海军上将,我很感激。”

“你们的想法很有意思。”肯珀说,“可是困难重重啊!”

“什么东西都来之不易。”西格兰姆说。

“你们的下一步呢?”

桑德克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把电视摄影机放下去寻找船身,察看它损坏的程度。”

“你会找到什么,只有上帝知道了……”肯珀突然停下来,指着桑德克的颤动着的浮标,“老天爷,吉姆,你钓到一条鱼了。”

桑德克懒洋洋地靠到船边:“可不是吗,”他微笑着说:“但愿泰坦尼克号也一样愿意跟我们合作。”

“我怕因此要花好多钱。”肯珀说,这次他的嘴角上没有露出一丝微笑。

皮特合上乔舒亚·希鲁斯特的日记看看会议桌对面坐着的梅尔·唐纳:“那么原来是这样。”

“都是事实,完全是事实。”唐纳说。

“可是那个钅拜,或者不管你们叫什么,在海水里浸了那么多年,不会失去它的性能吗?”

唐纳摇摇头:“谁知道呢?谁都不曾有过足够数量的钅拜,足以弄清它在各种情况下会有什么反应。”

“那它可能失效。”

“要是安全地躺在泰坦尼克号的保管库里,还不至于失效。我们研究的结果表明这个保管库是防水的。”

皮特往后一靠,看着那本日记:“这是一场大赌博。”

“我们明白。”

“这象让一群孩子只用几根绳子和一个木筏,从伊利温里打捞起一辆佩顿式但克似的。”

“我们明白。”唐纳又说了一通。

“光是打捞起泰坦尼克号的经费就是不可想象的。”

“说个数目吧。”

“早在一九七四年,中央情报局仅仅打捞起一艘苏联潜艇的船头,就花了三亿多美元。从一万二千英尺深的水里,打捞起净重四万六千万吨的一条客轮,我无法想象究竟需要多少钱。”

“那你就猜猜看吧。”

“这项工程由谁付钱?”

“财务由米塔处负责。”唐纳说,“你只当我是隔壁邻居一个友好的银行家吧,你不妨跟我说,要使打捞工作顺利进行,你认为要花多少钱。我一定把这笔款子悄悄转到海洋局年度工作预算里去。”

“有个两亿五千万,总可以干起来了。”

“这比我们的估计还少一些。”唐纳满不在乎地说,“我说你别把自己框住。为了保险起见,我另外再给你加上五。”

“五百万吗?”

“不。”唐纳微笑说,“五亿。”

守卫人员让皮特出门以后,皮特将车停在路旁,隔着铁链栅栏细看着史密斯搬运和仓库公司。

“我才不信呢。”他自言自语地说,“我一点都不相信。”接着他象是抗拒催眠术者的命令似的,异常困难地把排挡慢慢移到“开”上,开着汽车回城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