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芒克的健壮身躯在乙烯长垫子上换了个姿势,忍住呵欠,继续从塞福一号的尾部瞭望孔向外观察。无穷无尽的平坦沉积层,就象看一本没有字迹的书一样乏味,不过芒克一想到厚厚的有机玻璃下面掠过的每个小土丘、每块礁石和不时出现的生物都是人类从未见过的东西,他就感到高兴。他那么长久而无聊地仔细观察着塑料垫子两旁装着的一排排探测仪器,这种报酬虽说很小,却使他心满意足了。

他强迫自己离开瞭望孔,看看那些仪器:S-T-SV-D传感器,自从出航以来一直在运转,测量外面的含盐量、温度、音速以及深海压力。并记录在磁带上;海底底层纵断面探测仪是用声波测定上层沉积物的厚度并标出海床表面底下的结构;比重计每隔四分之一英里就滴嗒喀一响记录下重力读数;水流传感器灵敏地监视着洛拉莱急流的速度和方向;还有磁强计,这是一种传感器,用以测定和纪录海底磁场,哪怕是局部地区金属沉积物引起的任何细微偏差都能照记不误。

芒克差点儿错过了。磁强计书写器的铁笔微微一动,画出了只有一毫米长的一个防线,要不是他当时正好眼睁睁地看着记录线,肯定会完全错过的。他赶紧脸贴着瞭望孔张望着海底。然后转身向十英尺外驾驶台上坐着的乔迪诺大喊道:“全部停止!”

乔迪诺猛地转身看看船尾。他只看到芒克的腿,其余都给仪器遮住了:“你见到了什么?”

“我们刚驶过一个金属东西。往回倒,让我仔细看看。”

“回舵。”乔迪诺说得很响,好让芒克听到。

他开动艇身两旁中央装着的两个发动机,以半速后退。大约有十秒钟功夫,塞福一号被时速二海里的急流挡住,不能任意后退。接着它开始迎着汹涌的急流慢慢后退。冈恩和另外一些人挤在芒克的仪表附近。

“看出什么了吗?”冈恩问。

“还说不准。”芒克回答,“艇后二十米的地方有什么东西露在沉积物外面。尾灯照着它的时候,我只看到模模糊糊的轮廓。”

大家等待着。

好象过了好久芒克才开口说:“好了,我看到它了。”

冈恩转身对伍德森说:“开动艇底那两台立体摄影机初频闪观测器。我们应该把它拍下来。”

伍德森点点头,向他的仪器走去。

“你能说一下它的样子吗?”斯潘塞问。

“他象个漏斗,笔直插在淤泥里。”芒克的声音从装着仪表的通道里飘来,即使引起了回音也掩盖不住他的那种兴奋的口气。

冈恩露出怀疑的神情:“漏斗?”

德拉默从冈恩肩膀上探头问道:“什么样的漏斗?”

“就是挖空的圆锥体,一端逐渐变细,用来装东西的那种漏斗,你这个笨蛋。”芒克不耐烦地回答,“此刻它正在右舷底下滑过去。告诉乔迪诺,它在船头瞭望孔底下出现的时候立即停船。”

冈恩向乔迪诺走去:“你能保持我们现在的方位吗?”

“我可以试试,如果急流使潜艇乱晃的话,我就无法完全控制,那里不管是什么东西,我们也就看不见了。”

冈恩走到船头,躺在橡皮地板上。他和默克、斯潘塞一起,从四个瞭望孔之一向外凝视。他们几乎立刻看到了那个物体。它象芒克描绘的那样:简直就是倒过来的钟状漏斗,直径大约五英寸,尖端耸出在淤泥外面。情况好得出人意外。金属表面固然黯然无光,可是看来还很结实完整,没有什么剥落或者严重锈蚀的迹象。

“已经保持稳定了。”乔迪诺说,“但是我无法保证能维持多久。”

冈恩盯着隙望孔,向弯身把两只照相机的镜头移向海底物体的伍德森打了个手势:“奥马尔?”

“对准了,正在拍。”

默克扭转身看看冈恩说:“咱们把它抓起来吧!”

冈恩一声不吭,他的鼻子几乎碰到了瞭望孔,似乎正看得出神。

默克疑惑地眯起眼睛:“您么样,鲁迪?我说,把它抓起来。”

这句话终于打破了冈恩的沉思。“对,对,一定要抓起来。”他含糊地说。

默克从挂钩上拿下一个铁盒子,盒子上有一根五英尺长的电缆和前部仓壁相连接,而后他站到中央瞭望口前面。盒子里有一系列肘节开关,中间有个小旋钮。这是一只四百磅重的机械手的控制器。那只机械手装在塞福一号的船头底下,样子显得很古怪。

默克一按开关,开动机械手。随后他的手指灵巧地在控制器上移动,机器嗡嗡地响着,机械手伸展出去,足有七英尺长。它离开淤泥里的那个漏斗还差八英寸。

“我还差一英尺。”默克说。

“准备好。”乔迪诺答道,“向前移动可能无法保持我的位置。”

漏斗慢得令人难受地从机械手的不锈钢爪子底下滑过。默克让钳子轻轻的移到漏斗的边缘上,又按下另一个开关,钳子合拢了,可是他没有看准时间,急流冲得潜艇开始乱晃。爪子离开它只差一英寸,抓了个空。

“潜艇侧向左舷。”乔迪诺大喊道,“我控制不住了。”

默克的手指在控制盒中迅速移动。他要再试一次,在滑动之中抓住它。如果他依旧不成功,以后就几乎不可能在这样低的能见度情况下重新找到漏斗了。他的前额上流出汗珠,他的手紧张起来。

他让机械手停止不动,使爪子向右舷方向移动六度,来抵消塞福一号向相反方向的倾斜。他又一次拨动开关,爪子落下去,钳子几乎同时合拢。漏斗的边缘正好夹在当中。

默克抓住了它。

他慢慢地抬起机械手,使漏斗逐渐离开淤泥中它待着的地方。汗水流进他的眼睛,可是他依然睁大眼睛。此刻决不能有任何犹豫;一不小心,那个东西就会永远遗落在海底上。粘滑的淤泥放松了,漏斗摆脱淤泥向瞭望孔这边升起。

“我的上帝!”伍德森低声说。

“根本不是漏斗。”

“象个喇叭。”默克说。

冈恩摇摇头:“是个短号。”

“你怎么能肯定?”乔迪诺离开了驾驶员的控制台,从冈恩的肩膀上望着了望孔外。

“我在高中乐队里吹过。”

其余的人现在也认出来了。他们清楚地看出了发亮的外形喇叭口,后面是弯曲的管子、拴塞和吹口。

“从外表看来。”默克说,“我看是黄铜做的。”

“所以芒克的磁强计曲线图上只隐约留下一点痕迹。”乔迪诺补充道,“只有吹口和拴塞的活塞有铁的成分。”

“我不知道它躺在梅底有多久了?”德拉默说,也不是专门问哪一个人。

“搞清楚它的来源也许更有趣呢。”默克说。

“显然是过往船只上扔下来的。”乔迪诺随口说道,“也许是哪一个不愿意上音乐课的孩子扔的。”

“说不定它的主人也在海底下。”默克目不转睛地看着它说。

斯潘塞哆嗦一下:“真叫人不寒而栗。”

塞福一号里一片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