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航海者的本能,迪克认定,天气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很快,这种信心就被一些自然现象证实了。
暴风雨已经肆虐了17天,3月27日,晴雨表上的水银柱开始上升了。准确地说,是上下摆动,但是幅度不大,不是突然地上升又突然地下降。摆动的幅度只几度,看起来水银柱会不断地上升,他们也会逐渐摆脱掉暴风雨那恶魔。
暴风雨的劲头儿明显小下来了,虽然海面上依然是恶浪滔天,但风力肯定弱了,风向也偏了西。
迪克·桑德还没考虑挂帆的问题,现在挂上去,即使最小的三角帆,也会被撕开吹进大海,不过他觉着24小时之内,一定可以挂起一块风暴三角帆来。
夜里,风力又小了些,船身摇晃的幅度也小了,不再像拆船似地狂摇。
船上的人们上了甲板,被浪头卷进大海的危险不存在了。
第一个出来的是惠尔顿夫人。
为了万无一失,这些天迪克坚持要她呆在后舱房里不要出来。她是上来和迪克聊天的。她觉着迪克有着超人的意志,否则他是如何抵御这么可怕的疲劳的呀!
风吹日晒,雨打水淋,迪克面容苍白,两腮深陷。这么多天不睡觉,身体应当相当虚弱了,因为像这么大的孩子睡眠是太重要的事了!然而他的坚毅和勇敢,使他闯过了道道难关!
可能以后他的身体会为这一段的拼搏付出沉重的代价,但是现在他还要坚持,不能垮下来!迪克心里这么盘算好了。
不过,惠尔顿夫人却觉得迪克的身体比以前还要强壮!这种强壮,是一种严格的自制力,一种可以震慑任何人的自制力。
“迪克,我亲爱的孩子,我的船长!”惠尔顿夫人握住了迪克的手。
“啊,夫人,你怎么不遵守船长的命令呀!”迪克微笑着说。
“噢,迪克船长,我违背你的命令是因为我觉着暴风雨就要结束了。”
“确实要停了,夫人,你的感觉很对!昨天以来水银柱就再也没有下降过。风也小多了,最艰难困苦的时刻已经闯过去了!”“上帝在聆听你的祈祷,迪克!你受苦了,可怜的孩子!”“这是我的责任,夫人。”
“你该去休息会儿了吧?”
“不,不需要,夫人!感谢上帝,我很好,我得坚持到底!你任命我当了船长,我就要坚持在自己的岗位上,所有的人都安全到达以后,我才可以去休息!”
“迪克,我和我丈夫会永远记住你这次的勇敢表现!”“这是上帝的恩赐,一切的一切!”
“亲爱的孩子,我曾讲过,你的体力的和精神的刚毅都证明你已经成人,你是一个有资格指挥别人的人!”
“等你毕业以后,杰姆斯·卫·惠尔顿公司会把一条船交给你指挥的!我丈夫一定同意我的意见。”
“啊!把一条船交给我指挥……”迪克兴奋地双眼噙满泪花。
“迪克!你是我们的养子,更是我们的亲儿子,我是你的母亲,而你是你母亲和你小弟弟雅克的救护人!”
“亲爱的迪克,让我,也让我代表我的丈夫,拥抱你吧!”
这位美丽而充满母性的妇女拥抱年轻的见习水手的时候,本来想抑制一下,不要激动,可是母性的爱无法控制!
迪克对这种母爱的感受,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除了万死不辞以外,再没有方法来报答惠尔顿一家人对他的恩泽了,为了他们,他可以承受一切!
从此,迪克感到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只要风平稳下来,他可以张起帆来,他相信完全可以驾驭“浪子”号进港靠岸,只要一进港,船上的人就都得救了!
3月29日,风力进一步减缓。
迪克想挂起前桅大方帆和二方帆,这样可以提高航速,也可以稳定航向。
“汤姆!朋友们!都来!到这边来,现在需要你们的帮助!”迪克走上甲板。
“我们都恭候在此!”汤姆笑着说。
“下命令吧!这些天什么活儿也没有,我的关节都长锈啦!”埃瑞尔也跟着打趣。
“那你就用你的大嘴吹气吧,我敢担保,一定会和大风一样有劲儿!”小亚克叫着。
“噢,这个主意不错!雅克,风停了咱们就让埃瑞尔吹咱们的方帆!”迪克笑着说。
“听从指挥,迪克船长!”埃瑞尔把嘴巴鼓起来,活像力大无比的北风神。
“朋友们,我们要马上换上一张前桅二方帆,原来的吹走了。换帆挺困难,可是必须换!”
“没问题!”阿克德洪回答。
“我能帮上忙吗?”小亚克跃跃欲试。
“当然,我的雅克老弟!你跟巴德都去守舵轮吧,你帮他掌好舵。”迪克说。
小亚克是不是因为当上了“浪子”号的助理舵手而感到自豪呢?此不赘述。
“开始吧,稳点,别出危险!”迪克·桑德下了命令。
黑人们立即开始了工作。
挂前桅二方帆,要先把卷成一卷的方帆吊上前桅杆,然后用绳子绑结实。这对汤姆他们来说很困难,但是迪克指挥得很好。
大家按迪克的命令,一步步有条不紊地干着,一个小时以后,二方帆挂起来了,帆面恰到好处地缩减了两折。
暴风雨到来之前已经收起的前桅大方帆和斜桅三角帆,也都没费多大力气就都挂起来了,尽管风还是刮得很厉害。
早上10点开始,“浪子”号在前桅大方帆、二方帆和斜桅三角帆的共同推动下,破浪向前。
迪克觉着挂这三张帆比较保险,如果风力不减,这三张帆面能保证航速200海里/24小时,不用更快了,这样十天之内就可以到达美洲海岸。
年轻的见习水手十分满意,回到舵房,向“浪子”号的助理舵手雅克“师傅”致谢之后,坐上了舵位。
“浪子”号现在不是随风漂荡了,迪克·桑德船长重新掌握了它的航向。只要你稍微有点航海知识,你就会更深刻地理解迪克内心深处的兴奋。
第二天。
云团依旧迅速地流动,但是一块块的蓝天露了出来,阳光从云团缝隙中的这一块块蓝天上,射向海面。
“浪子”号上偶尔也会洒满了阳光!让人惊喜的阳光一会儿又躲到奔驰的云团之后去了,马上又露出来,一会儿又不见了,天气开始转晴。
舱口的盖子全打开了,这是为了给船舱通风。有益身心的新鲜空气冲进货舱、后舱房和船员休息室。
人们把湿透的风帆摊在那些备用的桅杆和帆架上,甲板上打扫得很干净,一切都让人有重新开始的喜悦之感。迪克·桑德不想在自己的船没打扫干净以前进港,每天他都让船员们用几个小时去打扫船上的卫生。这样每天大家都不会太累,几天下来,船也就彻底打扫干净了。
没有了测程器,迪克就根据船尾的浪迹,凭自己的经验,估算出行船的大概速度。
迪克相信,“浪子”号在一周之内就会看见大陆,他把“浪子”号的位置从地图上指给惠尔顿夫人看,惠尔顿夫人同意他的看法。
“那,迪克,我们将到达美洲的港口?”
“这儿,夫人,”迪克边回答边指着地图上从秘鲁到智利的海岸线,“确切的地点我说不出来。你看,这是复活节岛,我们已经在它东边了,现在风力稳定,我想我们会在东边看到陆地。这一带港口很多,但是时间地点还都是未知数。”
“好,迪克,不论是哪个港口,我们都开进去!”
“是的,不论哪一个港口,惠尔顿夫人,你很快就能转道到达旧金山。太平洋航海公司在美洲海岸有很多班船,各主要城市都有他们的轮船,坐他们的船去加利福尼亚,非常方便。”
“那,你不打算把‘浪子’号开到旧金山了?”
“当然要去。等你走了以后,夫人。我要是能找到一个水手长和几个船员,就把船开到瓦尔帕莱索把货卸了,胡尔船长原来的计划就是这样的。然后我们再回船籍港。虽然我很不愿意与你们分开,但是不这么办的话,耽误你的时间就会太长了。”
“好,迪克,到时候再说吧。另外,你说你是不是有点担心,担心在靠近大陆时,会出什么危险?”
“是的,我很担心,不过我们肯定会遇到来往的船只的。有点奇怪的是,到目前为止,我们没见过一条船。只要遇见一条船,我们就会通过他们了解我们自己的确切位置。那样我们就可以选择适当的港口靠岸了。”
“不是有领港船吗?”
“应该有,但他们都在离岸很近的海面上,所以还得往前走,才有可能见到他们。”
“要是碰不到领港船怎么办?”惠尔顿夫人想看看迪克如何面对各种各样的意外。
“如果是那样的话,惠尔顿夫人,天气要是晴朗,风向也顺,我就想办法沿着离岸近的海面向北开,就近找一个可以停泊的港口;要是刮大风,那就要……”
“那就要怎么办,迪克?”
“那就要有搁浅的可能性了,一旦船被推上浅滩,就很难再浮起来!”
“那你应该怎么办?”
“我也只好让船搁浅了!”迪克一脸的忧郁。
“太可怕了,上帝不会让我落到那个地步的!惠尔顿夫人,我认为天气应该是没问题的,怎么也会碰见一条路过的船或领港船!”
“我充满信心,很快就能看见大陆了!”
搁浅是极为不幸的事,面对那种困境,最坚强的人也会感到毛骨悚然!所以迪克主观上非常不愿意设想这种不幸,他相信自己能躲开这样的灾难!
天气时好时坏,这多少有点动摇迪克的信心。风刮得很猛,晴雨表上的水银柱上下摆动不定,这说明风力还要加强。
迪克·桑德忧心忡忡,是不是又得把方帆全卸下来,光着桅杆在海上随风漂流?当然,张着帆走对他非常有利,即使只挂一张前桅二方帆。所以只要风还没大到把帆卷走,他就不把这张二方帆撤下来。
为了加固前桅和主桅,他命人把桅底绳和桅顶后牵绳都绑紧了。最重要的是船体和桅杆,如果这些东西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晴雨表上的水银柱有过两次上升,风向可能要来个180°大转弯,西风变东风,那样的话就不能再向东航行了!
要遇上这种迎头的东风,怎么办?“之”字形前进?万不得已非要如此的话,得耽误多少时间呀!还可能再次被风浪推向远离海岸的大海中去。
所幸,这些设想未成事实。
风向经过了几天的南风、北风的来回变化,最后终于变成了西风。可这依旧是那种猛烈得足可以折断桅杆、撕碎风帆的“大凉风”。
这是4月5日。
“浪子”号离开新西兰已经两个多月了。开始的20天,因为逆风和无风,航速很慢。后来风向挺顺,在暴风雨中的航速更是快得让人不可思议,按迪克的计算,当时的速度至少是200海里/24小时!
可为什么直到今天还见不到美洲海岸呢?难道“浪子”号在追着大陆向东跑?莫名其妙!
迪克每天都安排一个黑人船员,在船头的铁栏杆旁了望。可是,什么也看不见。
迪克·桑德经常自己去了望,他举着望远镜,努力在天边的水天相接处搜寻着像远山一样的东西。安第斯山脉很高,所以要搜寻大陆,就要先从云海中寻找某个若隐若现的山顶。
汤姆他们曾经好几次让奇形怪状的云团所迷惑,他们把这些云团当成了大陆。
有时他们非常固执地认为,那就是大陆。可是风移水动,云团变幻。形状也变了,消失了,他们不得不承认又上了当。
4月6日,连这种视觉的幻象也没有了。
早晨8点钟。迪克·桑德走上前甲板。旭日东升,海雾弥漫,天水相接处一片明朗。
迪克·桑德突然惊喜地欢呼一声:
“大陆!大陆!就在前面!”
忽拉一下子,人们都跑上了甲板。小亚克惊奇万分,欢呼雀跃,惠尔顿夫人只要登上大陆,她的苦难生活就要结束了;汤姆他们也终于回到美国的土地上了;拜蒂柯特表兄则对搜集到一批新的昆虫标本充满信心。
只有尼古鲁没有出来。
每一个人都睁大眼睛看着迪克所说的大陆,有些人清晰地看到了,有些人则是觉着看见了。对于有丰富航海经验的人来说,这是不可能看错的。一个小时后,大家一致确认了迪克的发现。
一线极低的海岸线——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出现在“浪子”号东面约4海里的海面上。海岸的背景应该是高耸的安第斯山脉,也许是云海遮目吧,看不见安第斯山脉的峰峦。“浪子”号直奔海岸而去,越来越近了。
两个小时后,距海岸仅3海里了。
海岸线的东北顶端是个相当高大的海岬,海岬前面是个敞开口子的海湾,东南方向的海岸一直向南延伸下去,像一道长堤。
不是特别高的悬崖上,长满了树木,蓝天的映衬下,异常美丽。它后面一定是高耸的安第斯山脉了。
看不见任何房屋、港口或可以作为船只避风停泊的入海的河口。
“浪子”号在缩减了帆面的方帆的推动下,向海岸飞驰,海风很大,迪克·桑德要想改变航向已是不可能。
一片礁石,海水在上面撞出雪白的浪花。
半壁山崖,海浪冲上去,一直爬到半截腰,又怒跳着摔下来,形成深深的漩涡。
这就是海岸附近的情况,迪克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一言不发地回到舵房,坐到舵位上。
风刮得很猛,“浪子”号离那危险的海岸不足1海里了!
迪克发现了一个类似小海湾的地方,他马上决定把船开进去。
可是前面横亘着一列礁石,没有通道。从海浪激起的漩涡可以看出来,附近的海水都很浅。
一直在甲板上徘徊的大狗丁克,突然奔向船头,望着陆地,哀鸣。好像是勾起了它什么痛苦的往事。
尼古鲁虽然听到了狗叫,知道丁克在甲板上,但某种强烈的愿望促使他冒险走上了甲板,俯身向前面看着。
大狗一直对着海岸悲鸣,没有注意尼古鲁。
尼古鲁面对汹涌的漩涡,似乎没有一丝恐惧。惠尔顿夫人注意到这厨师的脸上掠过一阵兴奋的红光。
尼古鲁难道认识这个海风随意吹到眼前的海岸?
迪克把舵轮交给了汤姆,自己走出舵房。
迪克最后一次看了看逐渐靠近的海湾,非常肯定地对惠尔顿夫人说:
“夫人,找不到一个可以停船的地方,即使使出浑身解数,半小时内船还是要搁浅的,我们必须上岸了!”
“已经不可能再把船开进一个港口!为了大家的生命,只好把船扔掉!在生命与船的抉择中我毫不犹豫!”
“没有办法了,迪克?”
“没有了!”
迪克说完这番话,立刻着手安排搁浅的准备工作。
给惠尔顿夫人、小亚克、拜蒂柯特表兄和娜安都戴上了救生圈。
迪克·桑德、汤姆他们都是游泳的好手,现在也要从精神上做好准备,一旦掉进海里,要自己游上岸去。
当然每个人都是有分工的,埃瑞尔照顾惠尔顿夫人,迪克照顾小亚克。巴德和奥斯汀照顾拜蒂柯特表兄,现在这位表兄镇静地挎着标本盒走上了甲板。娜安自然由阿克德洪负责了。
至于尼古鲁,没有一个人愿意去照顾他。他冷漠的表情也不容任何人靠近他。
迪克又命令把那些装满鲸鱼油的大桶,搬到船头的甲板上来。
船只陷入海浪激起的游涡时,只要把鲸鱼油及时倒下海去,海浪就能暂时平静下来。似乎鲸鱼油的润滑作用使海水分子间的磨擦力减少了。这种方法在关键时刻还是十分奏效的。
迪克把每一件有可能为大家的生命提供保障的事都做了。
一切完成之后,迪克重新走回舵位,握起了舵轮。
“浪子”号几乎要碰上礁石了,它离海岸还有不足200米了。
右舷已经浸在海水的白色泡沫之中了。迪克十分担心,他怕船底会碰到一块尖尖的礁石上。
突然,迪克看见了礁石中间一条窄长的小水道,因为这一条的海水颜色明显是不同的。如今可不能有一丝犹豫,必须大胆地从这小水道中开进去,这样“浪子”号可以尽可能地在离岸近一点的地方触礁或搁浅。
迪克十分果断地把舵轮一转,船开进了这条弯曲而又狭窄的礁石水道。
水道里,海浪愈发凶猛,浪头冲上了甲板。
船员们守在船头的鲸油桶旁,随时等候迪克倒油的命令。
“倒油!快!”迪克突然下了令。
大量的鲸鱼油迅速铺满了海面,海浪鬼使神差般平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海浪方卷“水”重来。
危险的“浪子”号在浮着鲸鱼油的海面上迅速滑行,船头直指海岸,很快他们就可以靠岸了。
突然,船体猛烈地震了一下,撞上了礁石。桅杆重重地倒了下来,好在没碰到人。
“浪子”号的船体很快就破裂了,海水奔腾着灌进船舱!
可以庆幸的是,这里距海岸仅仅还有100米,而且中间还布满了灰色的礁石块,人们可以沿着这些小礁石走上海岸去。
10分钟以后,“浪子”号上的全体人员都安全地在一座悬崖脚下登上了大陆!
所有的人都微微地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