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在普雷斯顿的请求下,维尔扬和他在联合大厦四楼的办公室里会了面。由于是星期天,几乎整个大楼都归他们所有了。
“那么,下一步怎么办?”维尔扬上尉问。
“昨晚睡不着,我想了许多,”普雷斯顿说,“有些事情是不对头的。”
“从北边回来你睡了一路,”维尔扬不快地说,“可我得开车。”
“啊,但是你比我结实多了。”普雷斯顿说。
这话使维尔扬很高兴。他为自己。的身体自豪,他经常坚持锻炼。他变得随和起来了。
“我想找另一名战士。”普雷斯顿说。
“什么另一名战士?”
“跟马雷一起逃走的那个。他从来没提过他的名字。只是‘另一名战士’或‘我的同志’,他为什么不给他一个名字呢?”
维尔扬耸了耸肩。“他认为无关紧要。在温伯格医院时,他一定会告诉当局的,以便通知家属。”
“那是口头的,”普雷斯顿若有所思地说,“听他说的军官们可能很快就被遣散为老百姓。只有书面的东西才能留下来,他提到了但又没有名字。我想找出另一个战士。”
“但是他已经死了,”维尔扬分辩说,“他42年前就埋在波兰森林的坟墓里了。”
“那我就找出他是谁。”
“可是,我们从哪儿开始呀?”
“马雷说在那个集中营里只靠红十字会食品包维持生命,”普雷斯顿说,似乎在冥思苦思,“他还说是在圣诞节以前逃走的。这必然使德国人感到不安,通常是全体都要受到惩罚——失去特殊照顾,包括不给食品包。所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圣诞节的。我们能不能找到其中的某个人?”
在南非没有旧战俘协会,但有一个退伍军人联谊会,包括那些打过仗的人。这个组织叫钢盔协会。钢盔协会成员的每个分会的会议室叫做“弹洞”,负责人叫“老牛”。普雷斯顿和维尔扬每人用一部电话,分别与南非每一人“弹洞”联系,设法找到一个在344号集中营待过的人。
这是很麻烦的。那所集中营里的11000名战俘中,大部分来自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或美国,南非人很少。而且,过去了这么多年,许多人都死了,钢盔协会的成员中,有的到高尔夫球场去了,有的不在家。有些人歉意地否认,有的给出了一些主意,结果仍然到处是死胡同。太阳落山时,他们歇手了。
星期一上午又接着干。到中午时,维尔扬才喘了一口气。他在开普敦找到一位退休的肉类加工商,维尔扬和他讲着南非语。他用手捂上话筒说:“这个人说,他在344号集中营待过。”
普雷斯顿接过电话。“安德森先生吗?啊,我叫普雷斯顿。我正在对344号集中营进行一些研究工作。谢谢,太好了……啊,我相信你在那儿待过。你还记得1944年圣诞节吗?两个南非战士在外面的工地逃走了……啊,你确实记得。对,我肯定是相当糟糕的……你记得他们的名字吗?啊,不住在一个屋?是啊,当然了。那么,你记得南非国民大会组织负责人的名字吗?……罗伯特准尉。全名是什么……请仔细想一想……什么?瓦尔特?你能肯定吗?太感谢你了!”
普雷斯顿放下电话。“瓦尔特·罗伯特准尉。我们到军事档案馆去,好吗?”
他们找到了南非军事档案馆。出于某种原因,它附属于教育处,坐落于比勒陀利亚的维萨治大街20号。名单中有100多个姓罗伯特的,有19个人是以瓦字打头的,7个人叫瓦尔特,但都对不上。把瓦字打头的人都查了一遍,也是一无所获。普雷斯顿在罗伯特的卷宗里,从字母A开始查起,他很走运,一个小时之后,他查到杰姆斯·瓦尔特·罗伯特在第二次大战中是一位准尉,在图卜鲁格被俘,囚于北非、意大利,最后在东德。战后一直在部队供职,升为上校,1972年退休。
“你最好为他活着做祷告。”维尔扬说。
“如果他还活着,一定拿退休金,”普雷斯顿说,“负责退休的人一定知道他。”
确实如此。瓦尔特·罗伯特上校正在奥兰治维尔度秋假,那是约翰内斯堡以南100英里处的一座小镇,位于湖泊和森林之中。当他们出来时,外面的维萨治大街上,天已经黑了。他们决定第二天早晨开车去。
这是一幢整洁的平房,开门的是罗伯特太太,她看了看维尔扬上尉的身份证,显得有点吃惊。
“他到湖上喂鸟去了。”她告诉他们,并指了指路。他们发现这位老军人正在用面包渣喂水鸟。他们走近时,他站了起来,并看了一下维尔扬的身份证,点点头,好像在说:“说吧!”
他已70多岁,身板挺直,穿着花呢套服,棕色皮鞋,打得很亮,上唇一缕白胡。他认真地听普雷斯顿提问题。
“我当然记得。那个德国军官大发雷霆,朝着我吼个不停。为这事,全屋的人都丢了红十字包,这两个年轻的傻瓜蛋。1945年1月22日,我们向西撤退,4月底被解放了。”
“你还记得他俩的名字吗?”普雷斯顿问。
“当然,什么名字也不会忘的。两个人都很年轻,大概20来岁的样子。都是下士,一个叫马雷,一个叫布兰特,弗利基·布兰特。两个都是南非人,但记不得他们的部队番号了。当时我们都裹得严严的,有什么就都穿上,根本看不到兵团的标识。”
他们热忱地感谢他,又驾车回比勒陀利亚,又来到维萨治大街进行第二轮查询。不巧的是,布兰特是个荷兰名字,同音异字的很多,一共有几百个类似的名字。
到傍晚时,在档案馆人员的协助下,他们找出了六个叫布兰特的下士,他们都死了。两名在北非的战斗中阵亡,两名在意大死去,一名死于登陆舰倾毁。他们打开第六名的卷宗。
维尔扬目瞪口呆地望着打开的卷宗。“真是怪事!”他轻声地说,“谁干的呢?”
“那谁知道?”普雷斯顿回答说,“但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前。”
卷宗里空空如也。
“真对不起,”在开车送普雷斯顿回伯格斯帕克的路上,维尔扬说,“看来是山穷水尽了。”
当晚很晚的时候,普雷斯顿在旅馆里给罗伯特上校打了个电话。“上校,又麻烦你了,真对不起。你是否记得布兰特在那个营房里有没有什么要好的同伴或朋友?我个人的经验是,在军队中总会有一个要好的同伴的。”
“你说得很对,通常是这样的。现在我一时想不起来。让我睡觉时好好想想,如果我想起什么,明早打电话告诉你。”
早饭时,热心的上校给普雷斯顿打来了电话。他在电话中讲得很干脆,如同向司令部报告一样:“想起一点儿。那些营房都是按100人盖的,但我们都像沙丁鱼一样挤在那里面,一个营房里住200多人。有些人住在地板上,有些人挤在铺上睡,什么也没有,你知道,什么办法也没有。”
“我明白,”普雷斯顿说,“布兰特呢?”
“跟另一个下士睡一个铺,叫莱文森,皇家德本轻步兵。”
“你说什么?”
“莱文森是皇家德本轻步兵团的。”
这回在维萨治大街查得很快。莱文森不是普通的名字,叫的人不多。15分钟后,档案就找出来了。他的名字叫麦克斯·莱文森,生于德本。战争结束时,他退伍了,所以没有抚恤金,没有通信地址。但知道他是65岁。
普雷斯顿在德本电话号码簿上查找着,同时,维尔扬让德本警察从他们的档案中找这个名字。维尔扬先找到了。
麦克斯·莱文森在海边开了一个小旅馆。维尔扬打电话找到了莱文森太太。她肯定说,她丈夫在344号集中营待过。但现在她丈夫钓鱼去了。
他们等他回来,无聊地转着大拇指。直到天黑,他才回来。普雷斯顿跟他谈起来。这位旅馆老板从东海岸通过电话线传来开朗洪亮的声音:“我当然记得弗利基。这个混蛋小子逃到了树林里,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他怎么了?”
“他是哪儿的人?”普雷斯顿问。
“东伦敦。”莱文森毫不犹豫地说。
“他的出身怎么样?”
“他讲得很少,”莱文森回答说,“当然是南非人喽,南非语讲得很流利,英语很糟,劳动家庭。啊,我想起来了,他说过他爸爸是那里铁路的扳道员。”
普雷斯顿跟他说了再见并转向维尔扬说:“东伦敦,咱们能开车去吗?”
维尔扬叹了一口气。“我看不行,”他说,“几百英里。我们的国家很大,普雷斯顿先生。你果真想去的话,咱们可以明天坐飞机去。我可以安排一个警车和一个司机去接咱们。”
“没有标记的车,”普雷斯顿说,“穿便衣驾驶。”
虽然克格勃总部是在莫斯科市中心捷尔仁斯基广场2号的“中心”,虽然那幢楼并不小,但是,要把这个庞大机构的总局。局、处的一些机关放到这里,仍然显得很狭窄。所以,下属的分部就到处都是了。
第一总局坐落在莫斯科外环路的雅辛涅沃,几乎在城的正南方。差不多第一总局的全体都在这座现代化的、铝和玻璃的八层大厦里,形状像一个三个尖的星,如同本茨牌汽车的标识一样。
这座大厦是芬兰人承包建筑的,准备作为中央委员会的国际部。但竣工之后,国际部的人不喜欢它。他们想离市中心近一点。于是,就给了第一总局。由于它位于城外,远离人们那敏锐的耳目,所以,非常适合第一总局使用。
第一总局的成员,即使在国内,身份也是保密的。由于他们必须(或者已经)到国外去担任外事工作,最忌讳被那些鼻子尖尖的旅游者看到他们从第一总局走出来,或不知不觉被拍照。
然而,在第一总局里有一个很秘密的局,它并不在雅辛涅沃。如果第一总局是秘密的话,那么,里面的这个S局,或叫地下局,就是绝密的。里面的人员不但见不到第一总局里的同事们,连他们内部互相之间也从不见面。他们的训练和教导都是单独进行的,只是一个教导员一个学生。每天早晨他们并不到办公室签到,否则就会互相见面了。
从苏联的心理观点看,原因很简单。俄国人对秘密和背叛有一种偏见——这与共产主义没有什么特殊关系,而是源于沙皇时代。“特务”,就是男人,有时也有女人,经过严格的训练,然后,派遣到国外去,以极端隐蔽的身份生活在那里。
然而,“特务”被捕并且与人家合作了,变了节,便会交待一切。所以,他们知道得越少越好,不言而喻,一个人不可能出卖他不知道的事或不认识的人。
因而,那些“特务”都住在莫斯科中心一些用木板隔开的几十个住宅里。他们单独汇报,单独训练和单独下指示。为了接近自己的“手下人”,S局的局长仍然把办公室设在捷尔仁斯基广场。他的办公室设在七楼,比主席切布利科夫高三层,比第一总局副主席契涅夫将军和克留什科夫将军高两层。
3月18日,星期三,下午,正当普雷斯顿与麦克斯·莱文森谈话时,有两个人来到S局局长的密室。局长是一位老军人,毕生从事秘密谍报工作。他看了他们出示的东西后,显出不高兴的样子。
“只有一个人适合这个工作,”他小气地说,“这个人很出色。”
中央委员会来的两人中的一个拿出一张小卡片。“好,少将,请您从现在开始让他离职,叫他到这个地址报到。”
局长不高兴地点点头。他知道这个地址。这两个人走后,他再次回想起他们的权威性。是的,是来自中央委员会。虽然他们没这么说,但是他知道,这个命令是从哪层人物来的。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一个非同一般的特务,是他所训练的最好的特务。失去这样一位杰出的、训练有素的特务,心里真不是滋味。但在这样的命令面前,没有二话可说。他是一个职业军人,对命令是不能打问号的。他按了一下内部联络器。
“告诉瓦列里·彼得罗夫斯基到我这儿来报到。”他说。
从约翰内斯堡到东伦敦的第一次飞机准时到达了本舒曼机场。机场很小,但很整洁,漆成蓝色和白色。这是南非第四大贸易城市和港口的机场。警察局的司机正在停机坪上等他们,把他们领到停车场,坐进一辆没有标记的福特牌轿车。
“上尉,到哪儿?”他问。维尔扬用眼睛问普雷斯顿。
“铁路局,”普雷斯顿说,“具体说就是管理处。”
司机点点头,车开了。东伦敦的现代化车站位于舰队街。在车站的正对面是一排破旧的二层楼,刷成绿色和乳白色。这就是管理处。
在里面,维尔扬亮了一下非常管用的证件,马上被领进财务处长的办公室。处长听着普雷斯顿的问题。
“对,我们向本局所有活着的退休铁路员工开支,”他说,“叫什么名字?”
“姓布兰特,”普雷斯顿说,“遗憾的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许多年以前,他是一个扳道工。”
处长找来一个助手。他们穿过几条黑暗的走廊来到卡片室。那个助手查了一会儿,抽出一张退休卡片。
“就是他,”他说,“我们就这么一个人,三年前退休的。库斯·布兰特。”
“他多大岁数?”普雷斯顿问。
“63岁。”助手朝卡片扫了一眼说。普雷斯顿摇了摇头。如果弗利基·布兰特跟简·马雷的岁数差不多的话,他父亲要大约老30岁,可能90多岁了。
“我们找的人现在大约90岁了。”普雷斯顿说。
处长和助手都肯定地说,再没有别的退休的布兰特了。
“那么,你们能不能给我找三个活着的、岁数最大的领退休金的人?”
“卡片不是按岁数排的,”助手反驳说,“是按字母顺序排的。”
维尔扬把处长拉到一边,咬着耳朵用南非语说了些什么。他的话立即生效,处长显出受震动的样子。
“找,”他说,“一张一张地查。1910年以前生的。我们在办公室等着。”
花了一个钟头。助手拿来了三张退休卡片。
“一个78岁,”他说,“但他是行李员。一个80岁,过去是清洁工。这个77岁,过去是编组车场扳道工。”
这个人叫弗利,住在奎格奈。
10分钟后,他们驾车来到奎格奈。这是东伦敦的一个老区,有50多年了。一些破旧的平房已被修修补补过,其他的东倒西歪、破烂不堪。这里是白人工人贫民窟。从这里可以听到穆尔大街那边的铁路车间以及扳道场的叮叮当当声;在那里,一辆辆巨大的货车被编成组,将东伦敦码头上的货物,经过彼得茨堡,运到内陆的德兰士瓦省。他们在穆尔大街上找到了那所房子。
一位黑人老太婆开了门,布满皱纹的脸像个胡桃核,白发在脑后扎成一团。维尔扬用南非语跟她讲话。老太婆指着远处,说了几句什么,便咣的一声关上了门。维尔扬陪着普雷斯顿回到车中。
“她说他到机关去了。”维尔扬对司机说,“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旧的铁路机关,现在叫特恩布里停车场,在帕特森大街。是铁路工人的娱乐场。”
那里是一个大停车场,有一大片二层楼房,旁边毗连着三个保龄球草坪。他们穿过一道道门,从一排司努克球台和电视之间经过,最后来到一个闹哄哄的酒吧。
“弗利老爹在吗?”
侍者说:“在,他在那边看保龄球呢。”
他们在一个草坪上找到了老人,他正坐在那里慢慢地喝着啤酒,晒着秋天的太阳。普雷斯顿提出了问题。
老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是啊,我记得乔·布兰特。他死了好多年了。”
“他有个儿子,叫弗利基。”
“一点不错。天啊,小伙子,你们又使我回到了许久以前的年代。他真是个好孩子。放学后,有时到车场来,乔总是让他坐到编组机车里。在那时候,对孩子来说,这是多么难得的优待啊!”
“那是30年代中期吧?”普雷斯顿问。
老人点头。“大约是那时。是在乔和他搬家来后不久。”
“在1943年前后,弗利基去打仗了。”普雷斯顿说。
弗利老爹用带眼屎的眼睛瞧了他一会儿,竭力回想50年以前那平平淡淡的生活情景。“对,”他说,“那孩子再也没回来。有人告诉乔说,他死在德国什么地方了。这消息使乔痛不欲生。他指望着那孩子,替孩子安排了远大前程。他精神失常了,战后那个电报来了后就失常了。他在1950年死了。我一直认为是心瘁而死。过不久,两年左右吧,他老婆也没了。”
“你刚才说‘乔和他家搬来后不久’,”维尔扬提醒说,“他们是从南非哪个地方搬来的?”
弗利老爹显得不解的样子。“他们不是从南非什么地方搬来的。”他说。
“他们一家人都是南非人啊!”维尔扬重复说。
“谁告诉你的?”
“部队说的。”维尔扬说。
老人笑了。“我想小弗利基在部队报名时一定是说他是南非人才被通过的,”他说,“其实不是那样,他们是从德国搬来的。是移民,大约在30年代中期。乔一直到死也总说不好南非语。当然孩子说得好,在学校学的。”
他们回到停车的地方时,维尔扬问普雷斯顿:“还去哪儿?”
“在南非,移民档案存在哪儿?”
“在联合大厦地下室,跟国家档案室挨着。”维尔扬说。
“咱们在这儿等着,档案室的人能给咱们查一下吗?”普雷斯顿问。
“可以。咱们到警察局去,那儿电话好打。”
警察局也在舰队街,是一座黄砖砌成的堡垒,四层,窗户都是不透光的。右边是卡夫拉利安步兵操练厅。
他们打了电话并在那儿的食堂吃了饭。
同一时间,比勒陀利亚的一位档案馆工作人员牺牲了自己的午休时间,查阅着档案。值得庆幸是,所有的档案都存在电脑中,档案号很快就出来了。工作人员抽出档案,打了一份简历,附到电传中。
在东伦敦,普雷斯顿和维尔扬正喝咖啡时,电传送来了。维尔扬逐字逐句地译过来。
“天啊,”他译完后,说,“谁能想得到呢?”
普雷斯顿似乎在沉思。他站起来走到在另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司机旁。“在东伦敦有犹太教堂吗?”
“有。在花园巷,离这儿20分钟路。”
这所犹太教堂漆成白色,黑圆顶,上面装着大卫之星。在这星期四的下午,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黑人守门人。他穿着一身旧军大衣,戴着绒线帽。他告诉了他们布鲁姆教士在郊区的地址。刚过3点,他们便来到教士的门口。
教士本人开了门。他50多岁、身高体壮、蓄着胡子、铁灰头发。看一眼就行了,他太年轻。
普雷斯顿作了自我介绍。“你能告诉我你的前任教士是谁吗?”
“当然可以,是沙皮罗教士。”
“他还活着吗?到哪儿能找到他?”
“你最好还是进来吧!”布鲁姆教士说。
他领他们进了屋,穿过一条走廊,打开尽头的门。里边是一间卧室,房间里,一位老人坐在煤气火炉前,呷着红茶。
“所罗门叔叔,有人来找你。”他说。
一个小时以后,普雷斯顿离开了这家,去找维尔扬。维尔扬已经先回到了车里。
“去机场。”普雷斯顿告诉司机,转而对维尔扬说:“明早能安排我与皮埃纳尔将军见面吗?”
那天下午,苏联军队中又有两个人被抽出来执行特殊任务。
在莫斯科以西100英里处,刚好在通向明斯克公路边的一片树林里,有一片综合大楼和一些盘形天线,这是苏联的一个监听站,接收华沙条约军事单位的电波和外国电波,也接收苏联国土以外其他政党之间的通讯信号。综合大楼有一个部分被隔离开来,这是克格勃专用的。
被调出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准尉无线电操作手。
中央委员会的人离去后,主管的上校对他的副职埋怨道:“这个人是我这儿最棒的,真是好样的,给他设备的话,他连加利福尼亚的蟑螂搔屁股的声音都能收来。”
另一个被调离的人是苏军的一名少校。他很少穿军装,如果他穿军装的话,他的领章可以表明他是炮兵的,与其说他是个军人,还不如说他是个科学家。他在研究部军械处工作。
大家在皮椅中坐下后,皮埃纳尔将军问道:“那么,我们的简·马雷大使有罪没有啊?”
“有罪,”普雷斯顿说,“很严重。”
“普雷斯顿先生,我想,最好还是让我听听证据。他在哪儿犯的错?在什么地方背叛的?”
“哪儿也没有,”普雷斯顿说,“他一步也没走错。你看过他写的自传吗?”
“看过,像维尔扬上尉说的那样,从他出生到现在,每一件事我们都查过了。我们没有发现不符合的地方。”
“没有不符合的地方,”普雷斯顿说,“他那些童年时代的故事的每个细节都是真的。我相信他今天也能把他的童年时代说上五个钟头,不会有重复的地方,也不会错一个细节。”
“这是真的,经得起推敲的都是真的。”将军说。
“对,都经得起推敲,直到两个年轻战士在西里西亚从德国卡车车尾逃走为止,在这以前都是真的。从那以后就全是谎言了。让我从另一角度从头解释一下,就是和简·马雷一起逃的那个人——弗利基·布兰特的故事。
“1933年,阿道夫·希特勒在德国上台。1935年,在德国有一名叫乔·布兰特的人来到柏林的南非公使馆,要求给以同情并恩准签证。因为他们是犹太人,面临着被杀害的危险。听了他的请求后,公使馆便给他们全家签发了移居南非的签证。你们的档案馆证明,确实有他的申请和签发的签证。”
“是这样的,”皮埃纳尔将军点头,“在希特勒时代,有好多犹太人移居南非。南非在这方面的记录是很好的,比一些国家要强一些。
“1935年9月,”普雷斯顿继续说,“乔·布兰特带着妻子伊尔丝、10岁的儿子弗利基在不来梅港上了船,六周以后抵达东伦敦。那时,那里有许多德国人,犹太人很少。他决定定居下来并在铁路上找了个工作。一位好心的移民官员把这一家的情况通知了当时的犹太教士。
“当时的教士叫所罗门·沙皮罗。沙皮罗是一位生气勃勃的年轻人,他拜访了这一家并竭力劝导他们参加当地的犹太社会生活。他们拒绝了,教士估计,他们想过着非犹太人的生活。他感到很扫兴,但并不怀疑他们。
“后来,1938年,那个孩子,即已经南非化了的弗利基13岁了,该行成人礼了,即一个犹太儿童到了长大成人的年龄了。可是,由于布兰特想非犹太化,这对只有一个儿子的犹太家庭来说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虽然他们没参加犹太社团,沙皮罗教士还是来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是否让他来主持弗利基的成人礼。他们说了一句刺耳的话,于是,沙皮罗产生了怀疑。”
“产生了什么怀疑?”将军不解地问。
“他怀疑他们不是犹太人,”普雷斯顿说,“昨天晚上他对我说了。在行成人礼时,孩子要受教士的祝福,但首先要使教士相信孩子是犹太人。按犹太人的信条,这要取决于母亲,而不是父亲。母亲必须出示一份文件,叫做血统书,证明她是犹太人。伊尔丝·布兰特没有血统书。这就没有必要行成人礼了。”
“这么说来,他们是靠伪证来南非的?”皮埃纳尔将军说,“这么长时间了。”
“还不仅如此,”普雷斯顿说,“我还不能证实这点,但我相信我是对的。乔·布兰特告诉你们的公使馆说,他正面临着被盖世太保杀害的危险,这话是真的。但不是因为犹太人,而是因为他是个军人,是德国共产党的积极分子。他知道,如果他讲了真话,他是得不到签证的。”
“说下去。”将军郁郁不快地说。
“他的儿子弗利基18岁的时候,已经完全被他父亲的隐蔽思想所灌输,成了一位坚定的共产主义者,决心为共产国际而奋斗。
“1943年,这两个年轻人加入南非军去打仗。杜威尔斯克鲁弗的简·马雷是为了南非和英联邦而战;然而弗利基却是为了他的信仰的祖国——苏联而战的。
“在基本训练中、在部队转移中、或者在意大利或在穆斯伯格,他们都从来没有见过面。但他们在344号集中营见了面。我不知道弗利基是否精心策划了他的逃跑计划,但他挑了一个年轻的同伴,这个人也是黄头发,个头和他一样高。我认为,在卡车出毛病时。不是马雷,而是他先开始暗示向森林逃走的。”
“那么,肺炎又怎么解释呢?”维尔扬问。
“根本就没有什么肺炎,”普雷斯顿说,“他们也没有落入波兰基督教游击队手里。他们是落入共产党的游击队手里。布兰特可以跟他们用流利的德语进行交谈。他们便会把他领到红军那里,于是,把他和仍然蒙在鼓里的马雷一起,交给了苏联内务部人民委员会。
“在1945年3月到8月间,事情发生了变化。所有关于冰冷的牢房的话都是扯淡。马雷一定是把他的童年和读书的每一个细节都跟他讲过,而他都记住了。尽管他的笔头英语不好,但他闭着眼睛也可以把那个简历写出来。
“他们大概也让布兰特快速进修了一下英语,给他整了整容,将马雷的身份识别牌挂到他的脖子上。这样,一切就给了。而后,由于马雷的用处使完了,他可能就被消灭了。
“他们将布兰特弄得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样子,又给他一点化学药品使他显得身染重病,在波茨坦移交过来。在比勒菲尔德医院待了一段,并在格拉斯哥郊外的医院待了更长一段时间。1945年冬,所有的南非士兵都应该回家了,他没有碰到任何德拉雷团维茨营的人。12月,他乘船回开普敦。1946年1月抵达那里。
“有一件麻烦事。他不能到杜威尔斯克鲁弗去,他也不愿去。而后,国防部总部有人给农场主老马雷发了一个电报,说过去误认为他那‘失踪,可能死亡’的儿子,现在终于回来了。老马雷恩儿心切,就按照国防部提供的地址,给‘儿子’发了一份电报。布兰特收到了电报,大为震惊(这里我承认是猜测,但似乎合情合理),电报催他回家。他又装病了,住进了温伯格军医院。
“老父亲等不了啦,又发了一封电报,说要到开普敦来。在一筹莫展的情况下,布兰特向共产国际里的朋友求援,于是策划了一个阴谋。他们在穆赛基山谷的偏僻道路上撞了老人,并用半个车轮轧坏了他的车,使现场像一场撞车后又逃走了的样子。然后,就一切顺利了。年轻人不能回去参加葬礼,这一点,杜威尔斯克鲁弗的人都可以理解。而且他请求本森律师代理变卖田地产并将款汇到开普敦时,律师也毫不怀疑。”
将军的办公室里一片沉默,只能听到窗户上苍蝇的嗡嗡声。将军连连点头。
“有道理,”他终于承认说,“但没有证据。我们不能证明布兰特家不是犹太人,更甭说是共产党了。你能给我一些证据而不是怀疑吗?”
普雷斯顿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照片,放到皮埃纳尔将军的桌上。“这是一张照片,真正的简·马雷的最后一张照片。你们瞧,他小时候是一个很好的板球运动员。他是投球手。你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他的手指握球的姿势是一个旋转球手。你们也可以看出,他是左撇子。
“我在伦敦曾花了一周时间研究简·马雷,用双筒望远镜仔细地研究。他开车、吸烟、吃饭、喝什么,都是用右手。将军,你可以把一个人从各方面进行改变——改变头发、语声、脸型、举止,但你不能把一个左手投球手改成一个右撇子。”
皮埃纳尔将军打了半辈子板球,他盯着看照片。“这么说来,普雷斯顿先生,我们在伦敦的是什么人呢?”
“将军,你们有一个共产党的代理人,他在南非外事局工作,却为苏联效了40多年的劳。”
皮埃纳尔将军的目光从桌上移开,望着峡谷对面的沃尔特莱卡纪念碑。“我要劈了他,我要把他劈得粉身碎骨扔到大草原里去。”
普雷斯顿咳嗽一声。“问题是跟这个人相关的还有一件事情,你能不能忍耐一个阶段,等你亲自与奈杰尔·欧文爵士谈谈再说?”
“很好,普雷斯顿先生,”皮埃纳尔将军点头说,“我先跟奈杰尔爵士谈谈。那么,你的计划如何?”
“今晚有一次回伦敦的航班,我想坐它走。”
皮埃纳尔将军站起身来,伸出了手。“再见,普雷斯顿先生。维尔扬上尉会送你到飞机上。谢谢你的帮助。”
普雷斯顿收拾东西时,又从旅馆给把他从约翰内斯堡接来的丹尼斯·格雷打了个电话,让他向伦敦转发一封密码电报。两小时以后,他收到回电。伯纳德·亨明斯爵士将在第二天,星期六,来办公室与他会面。
当晚快到8点时,最后一次吁请旅客登上飞往伦敦的南非航班后,普雷斯顿和维尔扬站在离港厅中,普雷斯顿出示了登机牌,维尔扬出示了万能通行证,他们一起来到凉爽、黑暗的机场上。
“听我说,英国佬,你真是一个贾格洪德。”
“谢谢你的好意。”普雷斯顿说。
“你知道贾格洪德是什么吗?”
“我想,”普雷斯顿谨慎地说,“是南非的猎狗,虽然跑得快,而且笨拙,但有穷追不舍的精神。”
维尔扬上尉一周来头一次仰面大笑起来。然后,他又变得一本正经地问:“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请吧。”
“你为什么要给老人的坟献花呢?”
普雷斯顿凝视着停在一旁的班机,在20码以外,机舱里的灯光一片辉煌。最后一批旅客正登上舷梯。
“他们夺走了他的儿子,”他说,“然后,为了不让他发现,又杀死了他。似乎就是这么一回事。”
维尔扬伸出了手。“再见,约翰,一路顺风。”
“再见,安德烈斯。”
10分钟以后,南非喷气客机升上天空,朝北向欧洲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