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郁郁葱葱的杉树森林。
博雅手中的火把亮光,映照出长满苔藓的树根和岩石。
跨进森林后,两人已走了约半个时辰。
“晴明,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博雅问。
“到那女人那儿。”晴明回应。
“我是说,女人到底在哪里?”
“不知道。”晴明说。
“在这种阴森森的树林里继续游荡下去,搞不好找到那女鬼之前,会先碰到其它恶鬼。”
“也许吧。”晴明漠不相关地回应。
“喂,喂,晴明!”
“用镜魔法铺设出的灵气之道,还残留一点灵气。我正循着灵气前进,一定找得到。”晴明解释。
森林中深邃漆黑,月光也仅能照进丝毫。
博雅手中的火把已烧到第四把。
这时,晴明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晴明。”博雅也跟着顿住脚步,全身紧张起来。
“看样子好像到了。”晴明回应。
博雅听后,伸出手中的火把照亮前方。
前方不远处的树下草丛中,有个白色朦胧人影。
人影在一株特别粗大的杉树下。
浓厚的乌黑笼罩着白影,犹如雾气般飘来荡去。
森森大气更加冰凉了。
白色人影看上去,全身似乎散发出微弱亮光。
晴明缓缓地步向白色人影,博雅跟在他身后。
过一会儿,晴明在白色人影前停下来。
是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白色装束,跪坐在即将枯萎的草丛中,恬静地望着晴明和博雅。
正是刚刚在牛车中化为青鬼的那女人。
她的面容看起来,约三十岁上下。
“恭候已久了。”虽然女人的红色嘴唇丝毫不动,声音却传到两人耳里。
“这个给你吧。”晴明从怀里掏出两撮头发,将头发递到女人面前。
女人接过头发贴在脸颊上,再贴在唇上。
“晴明,你看——”博雅叫到。
女人身后那株粗大杉树的树干上,钉着一把镜子。
杉树底下,躺着两只形状看似狗的尸体。
夜气中微微飘荡着腐臭。
“你可以将原因告诉我们了吧。”晴明说,“镜魔法多半是女人使用的咒术,你和那男人之间有过什么关系?”
“是。”女人恬静地开口,“回想起来,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往事了。第一次见到那人时,我才十七岁……”
“十五年前……”
“当时那人还未登基。”
“唔。”
“有一天,那人来到了我家,当时刚好是秋天。那人在猎鹿时迷了路,就在东碰西撞找出路时,不知不觉便来到隐匿于山中的我家,这是那人向家母说的……”
“母亲?”
“是的。家母已于十年前过世了,她曾在宫中执事,后来因故匿居在皇宫后山的深山中。”
“那人来到我家里已是黄昏,随从也走散了,身边只带着两头猎犬,正是死在我身后那两头……”
女人淡然地以轻细的声音继续说。
晴明只是静默地倾听女人诉说。
“那夜,那人便住宿在我家。虽然只是短短一夜,但我们已有了夫妻之实……”
“原来如此……”
“第二天早上,那人对家母和我说,一定会回来接我们,便回宫去了。临走之前,那人留下身边的两头猎犬。这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女人说到这儿,哽咽不能言,泪如雨下。
“那天以来,我没有一天忘却过他。每天都盼望他来接我们,就这样盼了十五年。这期间,家母过世,我也因朝夕思念、朝夕思念、朝夕思念、而丧命——这是七天前的事。”
“……”
“由于积怨过深,我每天食不下咽,当我感觉到自己已命若悬丝时,便下定决心,既然活着见不了面,干脆死了再相见,所以才在这里施展了咒术。”
“所以你用了镜魔法?”
“是的。那面镜子是我家的传家之宝。往昔我家还繁荣昌盛时,由当时的皇上御赐给我们的……”
“两头猎犬呢?”
“两头猎犬是我用小刀刺喉而死的,共同生活了十五年,它们似乎已和我心意相通,顺从地死在我手中,真的很可怜。”
分明悬牛拉曳吾 不料车复系他意
晴明低声朗诵着和歌,再望向女人。
“我虽然懂得这首歌的含意,却猜不出随信笺附上的龙胆花的意思……”晴明说。
女人抬起脸:“我的名字就叫龙胆。”声调短促、毅然。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晴明点点头。
女人垂下眼帘。
“收到了这撮头发,我的恨意已消……”女人双手紧握着两撮头发,抱在怀中。“我不但沦为女鬼,又夺走了毫无牵连的人的性命,我内心非常愧疚……”
女人的声音愈来愈轻细。
“谢谢你们。”说完,女人仰天倒在地上。
晴明和博雅同时跨步向前。举起火把一照,只见一个已腐烂了一半、身穿白色装束的女人尸体躺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两撮头发。
晴明和博雅默不作声地俯看着女人尸体。
“总算心甘情愿地死了……”博雅喃喃自语。
“唔。”
“晴明啊,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就是和歌与龙胆花的事。那其实是要送给皇上的吧?”
“是啊。”
“你说过是对方送错了,为什么你知道那其实要送给皇上,却送错人了?”
“《般若经》嘛。”
“《般若经》?”
“你收到和歌时,手上不是正好捧着皇上刚抄写完的《般若经》?”
“嗯。”
“所以才会送错了。”晴明说。
“原来如此。”博雅说毕,不胜感喟地望着火把亮光下的女人脸庞。
“鬼,真是可怜啊……”博雅低声叹道。
女人脸庞虽已腐烂一半,但嘴唇上似乎微微浮现着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