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辅家世世代代以鸬鹚捕鱼为生。

忠辅是第四代。今年虚岁六十二岁。

在法成寺附近、鸭川靠西的地方,盖了一栋房子,和外孙女绫子同住。

发妻于八年前过世了。

膝下本来有个女儿,后来有男人往返忠辅家,那女儿又生下一个女儿。正是忠辅的外孙女绫子。

忠辅的女儿——也就是绫子的母亲,于五年前绫子十四岁时,因传染病过世,享年三十六岁。

绫子的父亲本来打算领养绫子,却在同一年也因传染病而过世。

忠辅便和外孙女相依为命过了五年。

忠辅身为鸬鹚匠,是个高手。

由于能够一次操纵二十只以上鸬鹚,技艺过人,于是博得“千手忠辅”的赞词。

朝廷允许他出入宫中,每逢公卿泛舟出游时,也经常请他同行,表演鸬鹚捕鱼。

至今为止,也有公卿想聘他当私人鸬鹚匠,忠辅却一概拒绝,一直持续孤家捕鱼的生活。

两个月前,忠辅察觉外孙女绫子似乎有了恋人。

好象有男人时时往返绫子房间。

忠辅和绫子分别睡在各自的房间。

绫子满十四岁之前,爷孙两人同睡在一间房里,绫子母亲过世半年后,两人才分开各自睡在自己房间。一个多月前某天夜晚,忠辅发现绫子似乎偶尔不在自己房内。

那天夜晚,忠辅于半夜突然醒来。

外面正在下鱼。

柔软湿润的雨丝似乎不停落在屋顶上。

就寝前明明没有下雨,可能是半夜才下起雨的。

时间约是刚过子时不久。

……怎么会突然醒来?

忠辅感到很诧异,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水声。

忠辅才猛然想起,原来在睡梦中也听到同样的水声。

正是水声吵醒了忠辅。

庭院沟渠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跳跃。

忠辅自鸭川引水到自家庭院,挖了沟渠蓄水,再将捕回来的香鱼、鲫鱼、鲤鱼等等都养在沟渠里。

起初,忠辅以为是沟渠里的鲤鱼或其他鱼在跳跃。

想着想着,又打起盹来。似醒非醒时,再度听到水声。

啪嗒!

声音响起。

也许是水獭或其他动物跑来,想偷吃沟渠里的鱼。要不然,便是鸬鹚溜出来跳到沟渠中了。

忠辅起身打算到外面看看,于是点上灯火。

简单整理一下身上的服装,正要出门时,突然想到一件事。

外孙女绫子呢?

因为家中一点动静也没有。

“绫子……”

忠辅先叫唤了一声,再打开外孙女的房门。

本应在房里睡觉的绫子却不见踪影。

昏暗狭窄的房间内,只见忠辅手中的烛光摇来晃去。

本以为是到外面小解了,内心却总觉得不对劲。

忠辅来到大门前,打开大门走到外面。

一走出去,正好与绫子打了照面。

绫子那对水汪汪的眼睛看了忠辅一眼,默默无言地进入屋里。

大概在外面淋了雨,湿漉漉的头发和身上的衣服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绫子……”

忠辅叫唤外孙女,绫子却不回应。

“你到底到哪里去了?”

绫子不理会身后响起的唤声,径自走入自己房间,关上房门。

当天晚上仅是如此而已。

第二天早上,忠辅向绫子问起昨晚的事,绫子却摇头不语,似乎完全没有记忆。态度和往常一样,令忠辅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睡得迷迷糊糊而做梦了。

过几天,忠辅便忘记了这回事。

忠辅再度遭遇类似经验时,是这件事过后的第十天夜晚。

这晚和最初那晚一样。

半夜突然醒来。

醒来后听到水声。

依然是自外面沟渠传来的声音。

啪嗒!

声音响起。

那不是鱼在水中跳跃的声音。

而是相当大的东西敲打水面时的声音。倾耳细听,忠辅又听到了。

啪嗒!

声音响起。

忠辅想起十天前夜晚的事,于是不发出声响地爬起来。

这回顾不得整理身上的服装,也没点上灯火,蹑手蹑脚摸到绫子房间打开房门。

窗外月光隐约照射进来,忠辅朦朦胧胧地看见房内情景。房内空无一人。

一股恶臭冲鼻而来。

是动物的恶臭。

伸手触摸被褥,忠辅发现被褥湿湿的。

啪嗒!

外面又传来声响。

忠辅悄悄地来到门口,伸手抓住门闩。正想拉开门时又打消了主意。

万一就这样把门拉开,在外面沟渠内弄出水声的人很可能会察觉。

于是忠辅从后门出去。

弯着腰、轻手轻脚绕过房子,来到庭院沟渠这方。

躲在房子一角,偷偷探头。

月光照射在庭院中。

沟渠反映着月光,照见某个东西在水中晃动。

白色东西——

是一丝不挂的人体,而且是女人。

女人的躯体浸泡在水深高达腰部的沟渠中,全神贯注凝视着水面。

“绫子……”忠辅目瞪口呆地低唤。

女人正是忠辅的外孙女绫子。

绫子全身一丝不挂,浸泡在高达腰部以上的水中,双眼圆睁,瞪视着水面。

月光映照在她身上。

青白月光滑动在绫子白皙湿润的肌肤上,闪闪发光。

很美的光景,却异乎寻常。

况且,绫子口中竟然咬着一尾肥大香鱼。

就在忠辅注视下,绫子发出声音,开始咯吱咯吱大吃大嚼起活生生的香鱼鱼头。

那姿态真是令人惊奇骇异。

吃完香鱼后,绫子伸舌舔去嘴唇四周的血迹。

舌头长度约是平常的两倍以上。

啪嗒!

绫子埋头潜入水中,水面溅起月光飞沫。

头部抬出水面时,绫子这一回咬着一尾鲤鱼。

冷不防,一旁传来啪啪响声。是拍手称快声。

忠辅移动视线,发现沟渠一旁站着个男人。

是个中等身材、脖子细长的男人,身上穿着黑色狩衣、黑色裤裙。

因此在夜色里忠辅才没察觉那男人的存在。

“精彩,精彩……”男人面带微笑望着绫子。

除了鼻子又大又尖以外,外貌并无引人注目的特征,给人平板没有表情的印象,眼睛却相当大。

那男人面无表情,嘴唇往两侧一拉,不出声响地微笑着。

“吃下……”

男人低道。绫子听了又开始狼吞虎咽起口中的鲤鱼,连鱼鳞也不刮,便活生生地从鱼头开始吃起。

忠辅看得毛骨悚然。

绫子就那样在忠辅眼前不留鱼骨地吃掉一尾鲤鱼。

绫子再度潜入水中。

啪嗒一声,头抬出水面。

口中咬着一尾香鱼。

一尾肥大的香鱼。

“绫子!”忠辅叫出声,从阴暗处现出身。

绫子望向忠辅。

刹时,绫子口中的香鱼大力跳跃了一下,掉到水中。

从鸭川引进沟渠的水流,在出口处以竹编栅门堵着。这样可以让河水流出,又可以避免沟渠中的鱼逃出去。

跳跃的香鱼越过竹编栅门,在栅门另一方细长水流中翻越。

“气人!”绫子龇牙咧嘴,气愤地吐出一口不象是人的呼声。再抬起脸来,直直望向忠辅。

“你在做什么?”

忠辅问毕,绫子立即咬牙切齿,横眉竖目地望着忠辅。

“原来是老头子出来了……”

站在沟渠边缘、身穿黑色狩衣的男人开口。

“下次再来吧……”

男人说毕,掉转身子,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