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冲击。

跳越栏杆那瞬间,感觉身子轻飘飘地浮在半空,回过神来时,博雅发现已站在这儿。

这儿不是有草有石子的河滩,也不是原来的桥上。

虽然看似已经自桥上脱逃,可是,博雅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脚下好象是土壤。

没有草丛。

只是普通的土壤。

上空没有月亮,但还能看清周围的景色。

眼前有一栋大宅邸。

虽然看得出这宅邸相当大,但宅邸的建筑样式却很陌生。

这难道是大唐样式的建筑?

四周环绕着高大围墙。

宅邸屋顶是青色屋瓦。

冷不防——

宅邸内出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身上穿着礼服外衣。

……难道是那女人?

就在博雅私下猜想时,女人滑行般一溜烟挨过来,站在博雅面前。

“等候多时了,博雅大人……”女人俯首致意。

“等候多时了?你是说,你早就知道我会来这儿吗?”

“是。那桥铺设了结界,除非具有相当的法力,否则一般人无法自那座桥脱身。”

“如果不能脱身,便会从桥上跳下?”

“是。”

“为什么……”

“是大人这样吩咐我。”

“吩咐?是谁?谁这样吩咐你的……”

“在桥上铺设结界的大人。”

“什么?”

“请先往这边走,博雅大人。”

女人弯下腰,催促博雅前行。

博雅听从女人劝诱,跟在女人身后。

跨进围墙,再继续往前走。

进入宅邸后,女人带领博雅来到一间宽敞房间。

那是间昏暗、黑沉沉的房间。

有个男人坐在房内。

那男人身上穿着白色狩衣,盘腿而坐,脸上挂着爽朗笑容,望着博雅。

“晴明!”博雅叫出声,“你怎么在这儿……”

“你先坐吧,博雅。”晴明的声调跟平常一样,“酒也准备好了。”

一看之下,晴明的面前搁着酒瓶和酒杯。

“到底怎么回事?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博雅边说边在晴明面前坐下。

穿礼服外衣的女人拿起酒瓶,为博雅倒酒。

博雅手中举着盛满酒的酒杯,和晴明相对。

“先喝吧。”晴明说。

“唔,嗯。”博雅很不服气。

虽不服气,但看到晴明还是松了一口气。

“喝吧。”

“唔。”

“唔。”

博雅与晴明同时饮尽杯中酒。

一股难以名状的香味及醇和甘甜,从喉咙流进胃脏。

搁下酒杯,穿礼服外衣的女人立即又在酒杯中倒满了酒。

再度喝光酒杯中的酒。

博雅总算平心静气下来。

“晴明,快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那个呀。”晴明瞄了一眼屋里。

里屋角落从天花板垂下帘子,仔细观察,可以听到帘子后正传出低沉的呜呜呻吟。听起来像是女人的声音。

“那是什么?”

“似乎快生了。”晴明回道。

“什么?”

“这宅邸的女主人,今晚要生孩子了。”

“孩子?”

“不错。”

“等等、等等,晴明你突然这样说,我根本听不懂。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算了。首先,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先回答这个吧。”

“受人之托嘛。”

“受人之托?受谁的托?”

“小野清麻吕大人。”

“什么?”

“昨天中午,清麻吕大人到我家来,拜托我解决这回的事件。”

“为什么?”

“大概是怕那天晚上预定幽会的女人吃醋吧。那女人似乎以为清麻吕大人撒谎,认为清麻吕大概移情别恋了,才不到她家……”

“原来如此……”

“所以他请我出面,帮忙解决这件事……”

“可是……”

“可是什么?”

“你怎么事前就知道我会来这里?”

“当然知道。”

“为什么知道?”

“是我设计让你来的呀。”

“什么?”

“昨晚,我派了式神到藤原景直和橘友介宅邸,让式神在他们耳边喃喃念着你的名字。暗示他们,如果想再指定别人到桥上,就让博雅去。”

“唔……”

“在桥上铺设结界的也是我。我猜想,如果你过不了桥,最后应该会跳下桥到这儿来。如果你不来,本来想到桥上接你,结果你自己来了。”

“我还是听不懂。”

“就是说,那边那位女主人,将要产下百年一度的孩子。所以只要夜晚有人驾牛车咕咚咕咚地想过桥,奶娘便会出现在桥上,叫过桥的人安静一点。凑巧她们住在桥下,如果这桥被拆了,女主人便无法平安生下健康孩子。也因此,奶娘才会拜托过桥的人向皇上进奏,请皇上延迟架桥的期日。”

“……”

“梅津春信大人有点可怜。春信大人来到桥上时,正好碰上难产时分,只好让他帮忙支撑一阵子。多亏他帮忙,今晚应该可以平安生下孩子。”

“嗯?”博雅还是听不懂。

“清麻吕大人回去后,我来到这桥上,往下探看了一下,马上知道这儿有宅邸。便过来探访,顺便询问详情,才知道是女主人快要生产了。”

“可是,你为什么刻意叫我来这儿?”

“我需要一位证人,让他理解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事后再向宫中的人浅显说明事由。”

“那个人是我?”

“对,是你。”

“为什么你不自己说明?”

“太麻烦了。”晴明坦率回道。

“唔……”博雅现出复杂的脸色。

“话说回来,你的笛声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是吗?”

“女主人本来仍是难产,令我有点不安。不过刚刚传来你的笛声后,女主人的状况好多了。”

“没想到……”

“你的笛声减轻了女主人生产时的痛苦。本来我还担忧,万一我无法应付这难产,不知该怎么办。还好你来了。”

“……”

“博雅,快,再继续下去。”

“嗯?”

“再继续吹笛吧。”晴明说。

“我也想拜托博雅大人吹笛。”

女人刚俯首托付,帘子内的呻吟声突然变得很痛苦。

“博雅,快,这时刻你的笛声比我的咒语有用多了。”

“喔,好。”

经晴明催促,博雅从怀中取出叶二,含在嘴里。

笛声响起。然后……

痛苦的呻吟停止了,变成有点急促的呼吸声。

“有效果了,博雅。”晴明说。

博雅持续吹着叶二,女主人的呼吸看似也逐渐平稳。

不久……

“哎呀……”帘子内首次传出女主人的叫声。

冷不防,帘子内飘出一股浓厚的鲜血味道。

“生下了!”奶娘发出欢欣叫声。

“喔,太好了。”晴明说。

“来,来,庆祝一下吧。博雅大人您就再多喝点,这都多亏您的笛声呢。”

博雅和晴明同时干下女人倒的酒,接二连三饮尽。

喝着喝着,不知是不是有些醉意了,周围的风景逐渐朦胧起来。

万物的分界开始含糊不清。

不知何时,帘子和女人都不见了。

“天快亮了。”晴明说毕,站起身来。“博雅,搁下酒杯站起来吧。”

“唔,嗯。”博雅顺从地站起来。

“闭上眼睛。”晴明说。

博雅如坠五里雾中地闭上眼。

“注意,千万要按照我说的走。”

“好。”

“往前走三步。”

博雅顺从地往前跨出三步。

“往右走五步。”

往右走了五步。

“再往右走十步。”

往右走了十步。

“这回是往左走九步。”

“往右走两步。”

如此,也不知走了多久。然后晴明的声音响起:

“可以了。睁开眼睛吧。”

博雅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和晴明并立在原来的桥上。

东方上空正开始发白,云朵在上空飘动。

天上依稀可见几颗星子……

“晴明啊,我们回来了?”

“唔。”

“刚刚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大约在一百年前,从大唐来到这倭国的白蛇蛟龙。”晴明回道,“你不但当了生产现场的见证人,而且还用笛声拯救了她。这不是人人都办得到的。”

博雅脸上浮出看似高兴、又看似还无法理解来龙去脉的表情。

夏天的风,从东方吹了过来。

“唷!”博雅叫出声,接着说:“晴明啊,这风真舒服。”

“嗯,这风真舒服。”

“唔。”

博雅点点头,仰望着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