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辗着小石子往前行进。

晴明与博雅在牛车内默默无言相对而坐。

太阳已下山,四周完全入夜了。

浮云飞快往东移动。不知从何时开始,天空的颜色比浮云多出许多。

云朵之间的天色,透明得令人惊叹,星辰在其上闪闪烁烁。即将西沉的月亮挂在西空上。

牛车前没有任何牧童,只有一头黑牛,走在夜色下的京城大路,往西前进。

与东京相比,西京显得很萧条,人家稀疏。先前零星可见的灯火,现在已全然消失。

“话说回来,晴明啊……”博雅问沉默不语的晴明,“为什么不是往东寺前进,而是西京?”

紧闭红唇、静默将视线拋向垂帘外黑漆夜色的晴明,头也不回地回答:

“因为某位大人住在西京。”

“某位大人?”

“嗯。”

“谁?”

“去了就知道。”晴明膝上搁着那个紫布包裹。

“可是,为什么把这个也带来了?”博雅问。

“必要的话,或许派得上用场。”

“必要?”

“这本来是天竺之神……”

“是吗?”

“孔雀有食毒虫、毒蛇的特性,所以人们才将之供奉为神,成为佛的尊神。虽说是神,但人们加诸于神身上的咒,其意义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有所变化。”

“把咒加诸于神?”

“博雅,即使是神,只要脱离了人们加诸其身的咒,神便不存在于这世上……”

晴明转头望向博雅,逐渐放慢速度的牛车也同时停止。

“到了,博雅。”晴明说。

下了牛车,脚底下是草地。刚刚才停歇的雨淋湿了杂草,沾湿博雅的鞋子与下摆。

籍着即将西沉的月光定晴一看,原来牛车停在杂草丛生的小破庙前。

四周隐约可闻迫不及待的夏虫啼声。

“这儿呀。”博雅低道。

晴明点头,望着破庙扬声呼唤:“您在吗?道满大人……”

“喔……”

破庙中传出低沉回应,接着有传来木板咿轧声,随即出现一个黑影。

“道满?是那位芦屋道满大人?”

“正是。”晴明点头低声回道。

“来了吗?晴明……”人影同时发出声音,“不进来吗?”

“无法进去。”晴明说。

“有什么事?”

“我来要回您在藤原鸭忠大人与橘好古大人宅邸所得到的东西。”

晴明说毕,黑暗中传来道满的低哑笑声,那轻微的、象是泥土煮沸的低哑笑声。

“想要回去?那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

“我是受东寺明惠和尚之托。”

“你也会管阳间人的工作?”哼哼,笑声响起。“过来取回吧。”

“刚刚说过了,我无法进去。”

听晴明如此说,道满放声大笑。此时,博雅似乎总算察觉到某事。

“喂、喂,晴明……”博雅的声音低沉僵硬。

博雅环视脚边与周围的草丛。

“别动,博雅。”晴明说。

若仔细观看,便能发现附近草丛与四周地面皆蜿蜒匍匐着无数黑色细长的东西。那东西表面黑不溜丢,映照月光,偶尔发出青色亮光。

“你要是能收回,就自行来取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晴明爽朗回应,动手解开搂在腹部的紫色包裹。包裹中出现孔雀明王的雕像。

“喔!”道满叫出声。

“南无佛、南无佛、南无三昧耶……”晴明红润嘴唇喃喃念起咒文。

是孔雀明王咒,也是孔雀明王陀罗尼经。

吾今祈请归命觉者。吾今祈请归命觉者。吾今祈请归命教团。吾今祈请归命金光孔雀明王。吾今祈请归命大孔雀明妃……

晴明嘴里念着陀罗尼经,另一手轻柔地将孔雀明王像搁在草丛上,再站起身。双唇依然喃喃念着咒文。

祈请尊梵天为主之者,祈请不受任何祸害之者,守护吾辈吧。吾今祈请归命一切诸佛。大辩才功德天请安乐吧。但愿寿命百岁,得见百秋。

两人周围的草丛,随着晴明喃喃所念的陀罗尼经文,开始沙沙摇晃起来。草丛中似乎有某种东西在同某种东西打斗。打斗动静逐渐静止。

“忽止输止具止母止可喜可贺……”

晴明念毕长长一段陀罗尼经,四周恢复先前的寂静。

“结束了……”晴明低声自言自语,弯腰拾起方才搁在草丛上的孔雀明王像。

“喔……”博雅叫出声来。

原来孔雀明王座下的孔雀,嘴尖叼着一头黑色小蛇。念咒之前,孔雀嘴里没有这小蛇。不仅如此,孔雀左足下也踩着另一头黑色小蛇。这也是念咒之前没有的。

再仔细观看晴明怀中的雕像,可发现两头黑蛇都不是真正的蛇,而是木雕蛇。

“我已确实收回东西了。”晴明向道满欠身施礼。

“晴、晴明,这么说来,孔雀脚底踩的、嘴尖叼的蛇是……”博雅问。

“你刚刚不是也看到了?”

“……”

“草丛内那一大堆东西,就是这个。”

“是、是蛇?”

“的确是蛇,但正确说来,也不是蛇,应该是蛟的一种吧。”

“蛟?”

“是蛇是蛟都可以,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

“可是,刚刚在草丛中不是有一大堆吗?”

“本来只有两头而已。其中一头虽在好古大人背部变成多数,但碰到孔雀明王亲自出现,就恢复成两头了。”

“唔、唔。”博雅百思不解。

“晴明,你有带酒来吧?怎样?进来喝一杯吧。”道满出声。

“好,这就进去。”

晴明搂着捕住两头蛟的孔雀明王,在潮湿草丛中静悄悄地跨出脚步。博雅跟在晴明身后。

“晴明,真高兴你来了……”道满喜笑颜开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