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要休养,但我已是家喻户晓的名人,无法在家逍遥。
"啊,BB的洋七,现在待在家里呢。"
"难道是没有工作了?"
"生病了?"
这种乱哄哄的场面显然可以预见。还在上学的孩子也会被闲话包围,那样他们太可怜了。
因此,我打算尽量去安静的地方,决定先游遍全国的温泉。
出于工作关系,全国各地我都去过,估计围着日本足足绕了三圈,但每次都只是往返于车站和相声会场,既没有品尝过任何地方特产,也没有去过任何观光胜地。所以,对我来说,这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旅行。
为了能从往日的忙乱生活中解脱出来,我悠闲地体验有名的温泉,品尝各地的特产,走访名胜古迹。
一天,我到了位于伊香保的一个温泉旅馆。
旅馆并非现代风格的建筑,而是建造考究的木制三层楼房。到了房间,更是大吃一惊,竟然能清楚地看到远处的赤城山脉!
我一下就喜欢上了这里,决定暂住一段日子。
起初,我还会叫艺伎表演歌舞助兴,享受着阔少爷的生活。但是,刚过了五天,表演欲望便抑制不住地涌上心头。
"今天不用跳舞,坐在这里吧。"
我让艺伎们坐在坐垫上排成一排,对着她们开说单口相声。然后,对哈哈大笑的艺伎说:
"每人给我一千元。"
见我还收钱,艺伎们纷纷抗议,最后还是撅着嘴乖乖照付。不过,这似乎成了艺伎们的热门话题,她们互不相让:
"今天我也要去洋七的房间。"
但是,大家都知道一笑就要付钱,于是拼命咬牙绷脸。我呢,则使尽浑身解数让她们笑出来。这种较量十分有趣。
我和艺伎、服务员都混熟了,觉得住着特别舒服,竟然一直住了下去。
旅馆的服务周到细心,考虑到我的身份,他们安排我在没有其他客人时独享温泉。不过,没过多久,我就和旅馆的工作人员一起在晚上泡澡。
因此,我和工作人员之间的关系十分融洽,生意繁忙时,他们竟然会拜托我帮忙:
"洋七,把这个端到鹤厅。"
"哎?连泡澡我都躲着别人呢!"
起初还以为他们在开玩笑,后来,我甚至想好了应变措辞。
如果被客人认出,我就会笑着回应:
"是的。欢迎光临。这里是我亲戚开的。"
就这样,我在同一家旅馆竟然住了二十多天。
一天,厨师的头头面带难色地来到我的房间,抱歉地说:
"洋七先生,今天你吃咖喱饭行吗?我实在做不出不同的饭菜了。"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这家旅馆的方针是不能让住宿客人吃到重样的饭菜,所以,他们接连二十多天给我变换花样。
怪不得总也吃不腻呢。
从那以后,我有时干脆和工作人员一起吃大锅饭。最后,我竟然在那里住了两个半月。
连妻子都惊讶地说:"你竟然住不烦。"
对于有家难归的我来说,在这里像生活在一个大家庭中,十分开心。
而且伊香保距离位于所泽市的家并不太远,可以半夜回去看看孩子熟睡的样子,和妻子聊聊天,然后再回旅馆。
真是非常愉快的逗留。
在国内旅行得差不多后,我开始把目光转向大洋岛屿。
夏威夷、关岛、塞班岛、泰国……我尽量选择日本游客少的地方,尽情享受悠闲的度假生活。在这些地方也玩腻后,我决定去美国。
在各岛旅行时,我结识了能说一口流利英语的朋友次郎。他刚辞去制作公司的工作,也有一段闲暇时间,于是我们两人商定一起好好转一转。
本来我就不喜欢跟旅行团旅游,而希望能尽量和当地人接触。所以,曾留学美国的次郎便成了最理想的游伴。
我们先到洛杉矶,在次郎的提议下买了汽车。
如果想在美国自助旅行,无论如何需要一辆汽车,持有绿卡的次郎买车也很方便。
买二手车比租车便宜,而且开着自己的车,用不着小心拘谨。这些买车理由我也十分认同。
我们马上花二十万日元买了辆二手车。一直注重汽车外观的我,挑中了一辆二十多年前的凯迪拉克。美国的油价比日本便宜得多,我们能轻松愉快地驾车飞驰在各处游览胜地。
但是,过了三个月,我们又玩腻了,开始想看大自然。于是卖掉汽车,飞往爱达荷。
我们正四处寻找便宜的酒店,一辆大卡车停在身边。
"中国人?"
"不,日本人。"
和美国人的对话一般都这样开始。
对方问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如实回答,结果那人说这附近没有好酒店,不如住在他家里。
一想到住在素不相识的美国人家里,我很担心:
"会不会有危险?"
次郎笑着没有理会:
"洋七,你太小心了。没事,没事,他说自己是农夫。"
于是,我们决定乘坐大卡车去他家。
虽然他说就在附近,可开了好久还没到。
"果然会被杀掉!"
我一直提心吊胆,幸好行驶了约四十公里后,终于到达的地方并不是恐怖的贼窝,的的确确是个大农场。
据说是十七八个人的大家族在这里养牛、种土豆。
我终于放心了,随即来了精神。考虑到对方听不懂日语,我便将香烟插进鼻孔,为他们表演起无声喜剧。或许美国没有这样的喜剧,也可能这里太偏僻,反正我的表演大受欢迎。
这家人十分喜欢我们,用厚厚的牛排、刚炸好的薯条及啤酒款待我们。
第二天,为了答谢他们留我们住宿,我提出要帮忙干农活,他们说现在正值土豆收获期,很高兴我们能帮忙。我暗自好笑,竟然大老远跑到爱达荷来挖土豆!不过,真不愧是美国,即便是挖土豆,感觉也截然不同。
在一望无际的土豆地里,乘坐类似拖拉机的巨大器械,嘎啦嘎啦地前行,就能把土豆挖出来。
然后,跟在后面的卡车把挖出的土豆一并装上运走。这些土豆用来加工薯条和淀粉,因此不用按大小分类。
大小形状各异的土豆不断被装上巨大卡车的场景堪称壮观。
那类似拖拉机的器械从田地一端开到另一端需要花费四个小时,但操作起来十分简单,连我这样的新手都一学就会。我在湛蓝的天空下,听着嘎啦嘎啦的声音,望着土豆被不断掘起。
到了中午,给大家运来午饭的竟然是私人直升机。
"世界真大!"
这是我唯一的感慨。
世界真大。
当我在狭小的日本绞尽脑汁地编相声、背台词时,有人在嘎啦嘎啦地收获土豆。而且,与玩命奔波于多家电视台的景况相比,在湛蓝的天空下收获土豆,才更像人的生活方式。
我回想起了幼时在佐贺的生活。
和阿嬷一起从河里提洗澡水、在炉灶里用柴火烧饭的日子。
那个时候虽然极度贫穷,却好像比现在富有得多。
"你们旅行到什么时候?"大农场的人问。
"明天就要走了。"我这样回答。
不知为什么,总感觉难以离开这片土豆田。虽然总想着"明天该走了"、"明天该走了",却不知不觉地待了十多天。
这个大家庭里年纪最大、最有威望的老爷爷对我们说:
"你们的明天真长呀。"
然后他继续说道:
"如果没有地方可去,可以待在这里。"
见我们嘴上说着明天要走,却一直不走,老爷爷或许认为我们有什么隐情吧。
说实话,那时我真的想过:可以永远待在这里。于是,我们毫不客气地继续住下去。
或许有人会想,亲近自然说起来好听,难道不觉得无聊吗?不过,那种农场生活的确别具乐趣。
首先,有一周一次的交易市场。
这是由载着各种东西的十一辆货车组成的移动市场。除了食物,衣服、脸盆、洗衣液等应有尽有。
我和次郎买了一把二手来复枪。
我们马上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开始啪啪啪地打枪,自己似乎成了西部片里的人物,特别有意思。
说到西部片,还有这样一件事。
有一次,偶然看见了驼鹿群向加拿大迁移的场面。我们俩不禁以为自己闯入了野生动物园,而这时,农场里的人突然举枪射击。然后,乐滋滋地将射中的鹿装上车,运回去剥皮烤肉,举办宴会。
真像进入了西部牛仔的世界,我们都看呆了。
他们有时还会带我们去酒吧。和在西部片中看到的一模一样,我们推开吧嗒吧嗒响的门走进去,在吧台边点酒。
和西部片唯一不同的一点,就是我们不坐马车,而是乘坐汽车。
就算是"附近的酒吧",相距也足有二十公里,回来时当然是酒后驾车。
对我来说,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在晚饭后听这里最有威望的老爷爷和老奶奶说话。当然,要通过次郎翻译,不过,我真的从这对老夫妇那里听到好多事情。
有一次,他们告诉我,美国人在告别时表现得特别夸张的原因。
老爷爷说,那是因为美国的国土太辽阔了。现在交通发达,搭乘车辆、飞机能很快到达其他地方。但在以前,要搬到一个新地方,必须坐着带车篷的马车,沿途露营,起码得好几天。
所以,如果有人说要搬到其他城镇,那或许就意味着永别。
因此,人们在分别时会表现夸张,如果能再次相见,更会激动异常。
一个夜晚,我们聊起了人们为什么会拿枪的话题。
老爷爷讲,拿枪有各种意义,既可以用来捕猎获取食物,也可以应对突如其来的敌人。总之,只要手中有枪,人就会感觉强大了十倍,即便一个人身处旷野也不会寂寞。所以,让人一辈子都扔掉枪,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有一天,老奶奶对我讲了这样一番话:
"我呀,非常喜欢在这个农场里生活。为什么呢?因为我丈夫热爱这个农场。他喜欢养牛,喜欢种土豆,总是面带微笑。看到面带微笑的丈夫,我也喜欢上这个农场了。如果你有妻子,就
听到这番话,我想到了妻子,然后开始考虑我的工作。感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似乎也有过面带微笑工作的时候。
对了!是在花月的时候。
最初在梅田花月工作的日子,我觉得舞台上的表演非常有趣,观众们的笑容让我发自内心地高兴,我曾认为那里是最好的工作地点。
我希望面带微笑努力干的工作,是相声。
妻子所说的"你肯定行"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微笑从我的脸上消失了。因为我在作为一个主持人拼命工作,而不是作为一个相声演员。
我要回去!我打定主意。
回到有妻子和家人等待着我的日本!
在这里养牛、种土豆也是精彩的人生,不过,能让我面带微笑的工作还是说相声。而且,深爱微笑着努力工作的我的妻子,也没在这里。
我离开了逗留二十天的爱达荷农场。
在美国的四个月,成了我漫长休养生活中的最后一次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