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之京——

杳无人迹,多是荒废的屋舍和杂草丛生的庭园。牧童从倾圮的围墙边,将牛只赶进去吃草。

这当中有一座破寺。

荒烟蔓草的平野上,仅仅残留着正殿,其他则一无所存。

本尊神像老早就被盗走,连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没有。

屋顶掉落了一半,风雨就从这儿吹进来。

地板塌陷,冒出了杂草。

夜里——

在几块还像样的地板上,侧躺着一个男子。

他的身体向右边侧卧,右肘拄在地板上,右掌撑着右脸颊。

年纪约四十来岁。

发须杂乱丛生。

似乎不曾修剪过。

身上所穿的水干(译注:平安时代平民的日常衣着)也是褴褛不堪,原本应是白色的,现在的鼠灰色实教人想象不出原来的颜色。

在他胸前的地板上,摆着缺角的瓶子和缺角的杯子。

男子左手拿起注满酒的杯子,缓缓送入自己嘴边。

屋顶破洞射入青色的月光,撒在男子身上。

篁坐在男子跟前,默默地等待男子开口。

男子的嘴唇离开了杯子,轻声说道:

「原来如此。」

把杯子摆回地板上。

「……希望令那女人复活。」

他以低沉浑浊的声音说道。

在男子满是污垢的脸上,双眸却宛如野兽的眼睛般放射出光芒。

看起来四十岁的脸上,因闪动着光芒的眼睛,意外地让人觉得或许该更年轻些吧!

而男子体内所蕴藏的某种东西,才是教人感觉到男子老成的原因吧!

似乎是一种深沉的哀伤。

厌世观。

男子体内所积蓄的,可能就是这个吧!

不仅如此,总觉得男子的状态有些恐怖。

仿佛是历经岁月的野兽,躺在那里发出人语。仿佛不是人,却硬要装出人的模样来。

宛如野兽般的男子。

篁却毫无畏怯地坐在他跟前。

「为何不去拜托宫内的阴阳师呢?」男子问道。

「拜托过了。道摩法师——」

「怎么说?」

「这种事情,说是办不到——」

「这样说吗?」

「是的。」

「办不到吧!」

「因此,我又四处去找和尚、阴阳师。」

「然后呢?」

「都说办不到——」

「是呀!」

「不过,所到之处多次听闻您的大名。」

「哦?」

「说自己办不到,若是道摩法师或许——」

「若是我吗?」

「是的。」

那男子——道摩法师,凝视着正在点头的篁,眼神宛如老虎看到猎物一般。

「那小姐的尸体呢?」

「已经火化。」

「火化……已经烧掉了吗?」

「是的。」

「既已烧掉,即使施作回魂术,也没法复活。」

「不能复活也没关系。」

「哦?」

「现在还可以看见的形体,有没有方法不让它消失?」

「没有。」

道摩法师毫不犹豫地说道。

「生者死后,魂魄经过中有,就得赴黄泉,这是天地之理啊!」

「但是,是否有什么方法……」

待篁把话说完,道摩法师凝视了篁一阵子,接着问道:

「你不怕我吗?」

「怕呀!」篁答道。「但是我还有更害怕的事。」

「哦?什么事?」

「无法再和妹妹相见。」

「呵!」

道摩法师凝视着篁的脸庞。

月光洒落在篁的头顶,他明朗俊俏的脸上闪着皎洁的光芒。

「你有个奇特的面相。」

「奇特的面相?」

「千人中只有一人。不!是万人中只有一人!」

「那、那又如何……」

「如果是你,也许办得到!」

「什么办得到?」

「把那位小姐留置在中有。」

「办得到吗?」

「我说也许。」

「拜托你!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什么事我都肯去做。」

「哦?什么事都肯去做?」

「是的。谢礼也在所不惜——」

「不必谢礼。」

「不必?」

「只要让我观看就可以啦!」

「观看?」

「看看你的后果啊!」

「我的后果会如何?」

「倘若不顺利,也许会被鬼给生吞活剥。那时,就让我来欣赏啊!」

「顺利又如何呢?」

「我就欣赏顺利的过程啊!」

「那么,请您尽情欣赏。」

篁的话一说完,道摩法师便缓缓起身,说道:

「走吧!」

「天涯海角都去。」

篁也在道摩法师跟前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