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某座宅邸,住着一位小姐。
「有一位甚得父母宠爱的小姐。」
作者不明的《篁物语》中曾如此记载。
父母宠爱倍至,自小便吟诵诗文,女子该有的教养几乎都已学成。
「接下来该是汉文了。」
说这句话的人,正是她的父亲岑守(译注:小野岑守,七七八~八三〇,平安初期的贵族、文人)。
「即使什么都学,也犯不着学汉文吧——」
母亲和周围的人都反对,岑守却听不进去。
其实,小姐有一个哥哥。
这个哥哥是大学的学生,和小姐是异腹兄妹。所谓异腹,就是同父异母之意。
此时,岑守脑海中浮现的人选,正是这个哥哥。
「让她跟着哥哥学汉文吧!」
这对兄妹挺疏远的。
几乎没见过面,也不知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小姐很排斥哥哥来当自己的老师。
「不如找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还好些!」
但是父亲心意已定。
这个哥哥,就是小野篁。
篁在对高藤卿叙述时,故意不提自己的名字。
而是以「哥哥」来称呼自己。
中间垂着帘子,还立起围屏,隔着这两样东西,妹妹开始跟着篁学习汉文。
那是夏天——青叶时节的事了。
虽说有帘子和围屏相隔,哥哥还是有机会见到妹妹的容貌。只要往帘子靠近些,多少还是能瞥见彼此的模样。
妹妹的样貌,当真有沉鱼落雁之美!
隔着帘子和围屏的交谈声,也非常文雅!
虽说哥哥是男人,却拥有如女人般纤细的肩膀和白皙的肌肤。
所谓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文质彬彬,他的样貌在当世者中无人能比。
「生得如此秀美,可能会短命吧!」
从少年时起,就有人在篁的背后议论纷纷,这些话当然也传入妹妹耳中。
一见面,果真名不虚传。——不!比传闻中还要俊俏。
刚开始时,彼此只是教与被教的关系;随着每天的见面,慢慢地也会闲聊几句。
哥哥手持象牙角笔教授妹妹时,拿着角笔的手指,竟比象牙还白、还细。
有一次——
哥哥将阅读汉文必备的句读标点图交给妹妹时,附上了一首和歌。
吉野之水若为浅,吾将越过妹背山,只为与汝相会面。
这首歌的意思是:如果隔在你我之间的吉野川江水变浅,我就能越过妹背山与你相会。
假如没有帘子,又或者你我不是兄妹,就能够和你更亲近。——这是哥哥想对妹妹说的话。
妹妹回了一首返歌:
期待吉野水混浊,至妹背山影不可见。
我希望吉野川的河水混浊到连妹背山的影子都看不见,相会之事太离谱。
对于妹妹的返歌,哥哥又回了一首:
河水混浊为短暂,流水终究会澄清,吾与汝可相会也。
河水混浊只是一时而已,水一流动,终究得能澄清,那时我就可以与你相见。
对此,妹妹返歌一首:
沧海亦可变桑田,世人不知明日事,君何以知我心?
昨日的沧海变成今日的桑田,世间人也难料明日事,你又怎么知道我的心意呢?——如此一说,哥哥又回歌一首:
沧海也好,桑田也罢,吾心不知吾身,一意越妹背会汝面。
管它变成沧海还是桑田,连我都不了解我自己。总之,我只想越过妹背山与你相会而已。
就这样越过帘子互诉心曲,彼此的心灵契合也与日俱深。
不过,两人之间并没发生任何事。
兄与妹的关系,哪一方都无法立即跨过去。
师走(译注:阴历十二月,亦称极月、腊月)之时——
月色皓皓之夜,两人坐在外廊地板上遥望月娘。
在皎洁的月光下,只是望着庭园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彼此的心中都悬系着对方。
撤下帘子面对面,原本是男方该有的魄力,不过在此之前,兄与妹——这条血缘的鸿沟,仍在两人之间奔流着。
两人各站在鸿沟的一岸,只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这般情景不意落入了某人眼底。那人说道:
「眺望师走之月,未免太扫兴!」
兄——篁也不是个被呛却能默不吭声之人。
于是,即兴咏歌一首:
思及待春冬尽月,别有滋味在心头。
对此,某人返歌一首:
经年不厌此月亮,敢是心头藏秘事?
在《篁物语》一书中,「某人」只写作「人」。所谓某人或人,可能是两人的父亲,亦或是衔其父之命而来,拐弯抹角想要刺探两人情况的使者吧!
父亲岑守已微微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情愫。
千万不要做出逾矩之事,快快回房睡觉吧!——这是「某人」的弦外之音。
对此,才华横溢的篁以歌回应:想到这是寒冬将尽的最后之月——所谓的师走之月,令人感触特别深。
面对哥哥——篁的这首歌,「某人」也以歌回应:对于心照不宣的两人来说,赏的是什么样的月亮呢?想必心中特别有感觉吧!
兄和妹是隐藏在最后那首歌中的秘密当事人,若以此来诠释也可以,或以一般情侣来诠释也说得通。
其间的微妙安排,隐隐有规劝两个年轻人之意,真令人玩味不已。
这个「人」离去后,女方说道:
「时间太晚了,恐怕会引人误会。」
于是便回房去。
这句台词,在《篁物语》中有记载:
「女曰勿启人疑窦。」
无论这个「人」是父亲,还是衔命而来之人,总算圆满达成任务。
只留下篁独自一人于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