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达陆地的时候,具体地说,是到达墨西哥的时候,我太虚弱了,简直连高兴的力气都没有了。靠岸非常困难。救生艇差点儿被海浪掀翻。我让海锚——剩下的那些——完全张开,让我们与海浪保持垂直,一开始往浪峰上冲,我就起锚。我们就这样不断地下锚和起锚,冲浪来到岸边。这很危险。但是我们正巧抓住了一个浪头,这个浪头将我们带了很远一段距离带过了高高的、墙一般坍塌的海水。我最后一次起锚,剩下的路程我们是被海浪推着前进的。小船发出嘶嘶声,冲着海滩停了下来。
我从船舷爬了下来。我害怕松手,害怕在就要被解救的时候,自己会淹死在两英尺深的水里。我向前看看自己得走多远。那一瞥在我心里留下了对理查德·帕克的最后几个印象之一,因为就在那一刻他朝我扑了过来。我看见他的身体,充满了无限活力,在我身体上方的空中伸展开来,仿佛一道飞逝的毛绒绒的彩虹。他落进了水里,后腿展开,尾巴翘得高高的,只跳了几下,他就从那儿跳到了海滩上。他向左走去,爪子挖开了潮湿的沙滩,但是又改变了主意,转过身来。他向右走去时径直从我面前走过。他没有看我。他沿着海岸跑了大约一百码远,然后才掉转过来。他步
我挣扎着向岸边走去,倒在了海滩上。我四处张望。我真的是孤独一人,不仅被家人遗弃,并且现在被理查德·帕克遗弃,而且,我想,也被上帝遗弃了。当然,我并没有被遗弃。这座海滩如此柔软,坚实,广阔,就像上帝的胸膛,而且,在某个地方,有两只眼睛正闪着快乐的光,有一张嘴正因为有我在那儿而微笑着。
几个小时以后,我的一个同类发现了我。他离开了,又带了一群人回来。大约有六七个人。他们用手捂着鼻子和嘴朝我走过来。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了。他们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对我说话。他们把救生艇拖到了沙滩上。他们把我抬走了。我手里抓着一块从船上带下来的海龟肉,他们把肉抠出来扔了。
我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不是因为我对自己历尽磨难却生存下来而感到激动,虽然我的确感到激动。也不是因为我的兄弟姐妹就在我面前,虽然这也令我非常感动。我哭是因为理查德·帕克如此随便地离开了我。不能免啊。我是一个相信形式、相信秩序和谐的人。只要可能,我们就应该赋予事物一个有意义的形式。比如说——我想知道——你能一章不多、一章不少,用正好一百章把我的杂乱的故事说出来吗?我告诉你,我讨厌自己外号的原因之一就是,那个数字会一直循环下去。事物应当恰当地结束,这在生活中很重要。只有在这时你才能放手。否则你的心里就会装满应该说却从不曾说的话,你的心就会因悔恨而沉重。那个没有说出的再见直到今天都让我伤心。我真希望自己在救生艇里看了他最后一眼,希望我稍稍激怒了他,这样他就会牵挂我。我希望自己当时对他说一是的,我知道,对一只老虎,但我还是要说一我希望自己说理查德·帕克,一切都过去了。我们活了下来。你能相信吗?我对你的感谢无法用语言表达。如果没有你,我做不到这一点。我要正式地对你说:“理查德·帕克,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命。现在到你要去的地方去吧。这大半辈子你巳经了解了什么是动物园里有限的自由;现在你将会了解什么是丛林里有限的自由。我祝你好运。当心人类。他们不是你的朋友。但我希望你记住我是一个朋友。我不会忘记你的,这是肯定的。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在我心里。那嘶嘶声是什么?啊,我们的小船触到沙滩了。那么,再见了,理查德·帕克,再见。上帝与你同在。”
发现我的人把我带到了他们村里,在那里,几个女人给我洗了个澡。她们擦洗得太用力了,我不知道她们是否意识到我是天生的棕色皮肤,而不是个非常脏的白人小伙子。我试图解释。她们点点头,笑了笑,然后继续擦洗,仿佛我是船甲板。我以为她们要把我活剥了。但是她们给了我食物。可口的食物。我一开始吃,就没办法停下来了。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停止感到饥饿。
第二天,来了一辆警车,把我送进了医院。我的故事到此结束了。
救我的人慷慨大方,让我深受感动。穷人送给我衣服和食物。医生和护士照顾我,仿佛我是个早产的婴儿。墨西哥和加拿大官员为我敞开了所有大门,因此从墨西哥海滩到我养母家再到多伦多大学的课堂,我只须走过一道长长的通行方便的走廊。我要对所有这些人表示衷心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