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坐下我们就试着解释……
我们不许男人进来。这是一个只限女性的安全空间。我们这些团体的目的,就在以私密感让女性得到滋养和力量,让女人能在不受诘问和评判的情况下自由发言。我们之所以要把男人摒拒在外,是因为他们抑制女人。男性的力量会使女性畏缩和受辱,对男人而言,一个女人不是处女就是荡妇。不是母亲就是娼妓。
我们请他出去的时候,他当然装傻。他说要我们叫他米兰达。
我们尊重他的选择,他花在要有女性外表上的努力和欲望,但在这个地方我们很温柔而感性地告诉他,这个地方只给天生是女性的女人用。
他生下来就是米兰达·娇伊丝·威廉斯。他说完这句话,啪地一声打开了他那粉红色的蜥蜴皮小皮包。他拿出一张驾驶执照。用搽了粉红色指甲油的修长手指把那张驾照滑到桌子这边,点着在性别栏下的“女”字。
州政府也许承认他的新性别,我们告诉他说,可是我们绝不承认。我们的会员有很多在童年时受到男人带来的创伤。她们很怕降格到只剩她们的肉体,被当做物品来使用。这些都是他身为男人所无法了解的。
他说:我生下来就是女人。
团队里有人说:“你能把出生证明给我们看吗?”
“米兰达”说:当然不能。
另一个人说:你有月经吗?
“米兰达”说:此刻没有。
他一直玩着围在他脖子上那条彩虹丝带,扭着拉着,装出很卡通化的女性不安动作。他玩披在他肩膀上那条闪闪发亮的丝巾,让丝巾滑到他后面,挂在他两个手肘上。他用手指梳理着两头的流苏。他把丝巾往一边多拉出一点,然后又往另一边拉,他架起腿来,一边膝盖架在另一边膝盖上,然后在底下那条腿再盘到上面来。他把放在怀里的毛皮大衣,折好,再翻过去,她伸出一只手来轻拍着皮毛,五指并拢,指甲上搽着粉红色的指甲油,亮得像珠宝。
他的嘴唇和鞋子和皮包,他的指甲和表带,全都是漂亮的粉红色,就像个红发女郎的屁眼。
这群人里有个人站了起来,怒目而视。她说:“这有他妈什么意思?”她把她在打的毛衣和水瓶一起塞进她的包里,说道:“我盼这件事盼了一个礼拜,现在全毁了。”
米兰达只坐在那里,两眼藏在又长又浓的睫毛下。两眼像浮在两汪蓝绿色的眼影里,他把红色唇膏搽在他的唇膏上,把粉搽在粉上,睫毛膏加在睫毛膏上。他那短罩衫在胸前突起,粉红色绸料似乎从他两点挺突的乳头上垂挂下来,每边乳房大约和他的脸一般大小,都如气球般鼓在他黧黑而结实的胸前,他的腹部露出,又黑又紧,是男人得腹部。他绝对是个众人性幻想的对象,是只有男人才会变成的那种女人。
就一个谈话团体来说,“米兰达”说他以为大家可以多谈一谈。我们只看着他。
这个愚蠢的男人,这个米兰达,是每个男人幻想成真的那种很样板化的科学怪人:极其完美的一对硕大浑圆的乳房,结实而修长的大腿。那张嘴巴,非常完美的撅着,涂着口红,那条粉红色的小皮裙又短又紧,只能挑起性欲,他说话时的气音像个小女孩或小电影明星,开口时出来的是大量的空气和一点点声音。是《柯梦波丹》杂志上教女孩子让她说话的男人靠得更近的轻声细语。
我们只呆坐在那里,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分享经验。知道桌子下有根老二,就不可能说实话。即使是在弗雷达·卡洛和乔治亚·欧姬芙的海报……苹果加肉桂香的蜡烛……以及那个书店的花猫之间。
好吧,“米兰达”说,那就由我开始说。
“米兰达”他的头发是美容院梳的那样高,用定型胶水喷得硬硬的,插满了发夹。
在职场上有个男人,“米兰达”对他是意乱情迷。那家伙却毫无回应。他实在是好可爱的家伙,头发梳得油亮,开一部保时捷的业务员。他已经成家了,可是“米兰达”知道男人都有兽性。有一次下班之后,“米兰达”说,那个人走过来,把手放在——
我们都瞪大了眼睛。
那家伙把手放在“米兰达”手臂上,问要不要去喝一杯。
“米兰达”的手臂很细,黧黑的肌肤,没有赘肉,光滑得如同古铜色的塑胶,他叽叽咯咯的笑着,“米兰达”真的发出叽叽咯咯的笑声。他翻起眼睛来看天花板。
“米兰达”说那个当业务员的同事和他开车去了一间非常黑的酒吧,那种不会有人注意的——这是典型男人的心态,什么都是我,我,我。讲了一整夜。
我们之所以来这里是为了躲避男人,躲开不肯捡起脏袜子的老公,会打我们、又欺骗我们的老公。因为我们不是男生而失望的老爸。会对我们垂涎的继父。会欺负我们的哥哥、老板、教士、交通警察、医生。
大部分时间,我们是不许打岔的,可是这群人里有人说:“米兰达?”
“米兰达”住了嘴。
我们告诉他,要意识抬头,根植于抱怨。也就是大家所谓的“牢骚时间”。在共党统治下的中国,在毛泽东革命之后的那几年里,建立起新文化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让人民抱怨他们的过去。起先,他们越抱怨,过去的一切看起来越坏。但是发泄之后,人们就能开始摆脱过去,不停地骂了又骂,不久之后他们那些可怕故事中的戏剧性就耗光了,变得无趣起来,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能为他们的生活接受一个新的故事。继续前进。
所以我们才会每个礼拜三到这里来,来这家书店后面没有窗子的房间里,坐在金属制的折椅上,围着一张大方案。
中共叫这做“斗垮斗臭”。
“米兰达”耸了下肩膀。他挑高眉毛,摇了摇头,说他没有什么可怕的故事。他他叹了口气,微微一笑,眨着眼睛。
这群人里有一个说:“那我们就不要你在这里。”
男人为了他们自己的快乐而创造完美女机器人的想法,每天都有,你在公共场合所看见最美丽的女人,全都不是真的,都只是男人弄出来的变态样板女人。这是全世界最古老的故事,只要你懂得怎么去看的话,《柯梦波丹》的每一页杂志上都有根老二在。
“米兰达”说我们太排外了。
我们在韦恩图书公司后面只限女性的安全局会所见面,绝不希望我们的空间受到压制性的男性阳能污染。
做女人是一件很特别的事,是一件很神圣的事。这不是一个你随便就可以加入的俱乐部,不是打了针雌激素就可以来的。
“米兰达”说:你们只需要改造一下,让自己漂亮一点,
男人,他们就是不懂道理。做一个女人,不止化妆,穿上高跟鞋而已。这种性别模仿,这种性别的模拟,是最大的侮辱。一个男人以为,只要他搽口红,割老二,就可以让他成为姐妹。
有人从坐着的椅子上站起身,另一个也站起了身,两个人开始绕过桌子走过来。
“米兰达”问道:她们要干什么?
第三个女人站起来说:“来个大改造。”
“米兰达”搽了粉红色指甲油的手伸进皮包里,他拿出一小管辣椒粉喷雾剂,说他可不怕那个东西。他还把一个防强暴用的粉红色勺子放在他的嘴唇之间。
还有一个人绕开桌子来站在离他太近的地方,他抓住辣椒喷雾剂的手紧得都发白了,然后有个人说:“让我们看看你的奶子……”
在我们这个团体里,没有一个领头的人,提升女性意识的规定是不许插嘴或者反驳。没有人可以质疑另一位成员的经验。
“米兰达”那个防强暴的银色哨子从她嘴里掉了下来,她那矽胶整容过的翘嘴唇,撅得犹如一个时装模特在说“哦”。
“米兰达”说想必我们是在开玩笑。
另一个说:“不是,真的,让我们看看。”
在这里,我们全部都是女人。并不是说我们从前没有看见过奶子。有人站得很近,他把手伸向“米兰达”粉红色罩衫最顶上的扣子。那件罩衫是粉红色的绸子的,让他的胸部顶得突出,短到露出了他的腹部,平坦的腹部,悬垂在他系了皮带的裙子上。他那条粉红色的蜥蜴皮带大小跟一条狗项圈差不多。
他伸出一只粉红色手把那女人的手打开,因为没有别人再有什么动作,“米兰达”轻叹了一声,在我们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自己动手解开了最上面那颗扣子。他粉红色的手指甲打开了下面一颗扣子。然后是再下面一颗。他回望着我们,从一个女人看到另一个女人,最后所有的扣子都解开了,罩衫前胸敞开来。里面是一副纹了玫瑰花,镶了蕾丝花边的粉红色缎子胸罩,他的皮肤像喷修过似的的粉红色,如杂志中页大图上那样干净,没有你在真人皮肤上会看见的黑痣或毛发或虫咬的红色痕迹。在他脖子上,一圈珍珠项链直指下面那宽如股沟的乳沟。
胸罩是前面那种有钩子打开的,“米兰达”顿了一下,两手握住钩子看着这些女人。
那群人里一个说:“你要打上多少针雌激素才能让你那对保持这么大?”另一个吹了声口哨,其他人也一起吹了声口哨。那一对实在太完美的了,两边一样大小,也分得不太开,一看就知道是人工做出来的。
粉红色的指甲一转,胸罩打了开来。胸罩掉了下去,但那对乳房依然挺立着,结实而浑圆,乳头指向天花板,正是男人会选择的一对乳房。
有人靠过来,伸出手一把握住。她的手捏住那团肉,抖动乳头,说到:“各位,你们一定得感觉一下——天哪,好大啊!”她的手一齐捏,然后放了开来。又再捏了一下,她说:“就是像……我们不知道……面团?”
“米兰达”扭动着想转开身子,他的身体往后贴紧了椅子。
可是那双手捏紧了他的乳房,手指抓得紧紧的,而那个女人说:“不要动。”
另一个说:“我倒不在乎有这么好的一对大奶子!”
想必是矽胶的。另外一双手伸进打开的罩衫里,抓住另一边乳房,揉着,推向上压着那条珍珠项链,让我们看到底下的手术疤痕。
“米兰达”坐在那里,两臂再肘部向前弯着。两手仍然分握着两半粉红色的胸罩,拉开来让我们看,他开始把胸罩拉拢,把那对东西关回里面去。
有个仍然抓着一边奶子的人说:“还没。”
那张驾驶执照仍然放在我们前面的桌子上,在性别栏下印着大大的女字。
另一个人说:“假奶子不能证明什么。”
另一个说:“我老公的比这更大呢。”
有手从“米兰达”后面伸了过来,从他肩膀上抽走了丝巾,把粉红色胸罩往后再往下拉得从他的双臂滑落。他的皮肤发亮,干净得如同他的双耳所带的珍珠耳环。他的乳头是像他那蜥蜴皮的小皮包一样的粉红色。他完全没有反抗。
有人把那件罩衫丢到房间的角落里。
另外一个人说:“让我们看看你的屄。”
“米兰达”说不要。
事情很明显,这个可怜、可悲,想错了的混蛋,他在利用我们,就像一个被虐狂在刺激性虐狂。或是罪犯一心想逮到。“米兰达”在求我们给她这个待遇。这才是他到这里来的目的。所以他才会穿成这样,他知道这样超短的裙子,那对像甜瓜一样的大奶子,在在都会让一个真正的女人气疯掉。在这种情形下,不要的意思就好。意思是,好的,求求你们。意思
“米兰达”说:你们这样做就错了。
所有的人大笑起来。
我们说女性意识抬头也就是说要认可你的性器官。在以前的别次的集会中,我们都带着小镜子来,蹲在镜子上。我们会一起观察,研究处女和一个妈妈的子宫颈有什么不同。邀请妇女健康协会的人来演讲、示范使用卡门导管的用法。不错,所有这些都在这里,这张木头桌子上。我们也一起去采购情趣用品区研究所谓的G点。
稍微推一下,“米兰达”就到了桌子上。即使四手四脚地趴着,他的乳房看起来仍然浑圆而结实,并没有拉长而垂下。拉下六寸长的拉链,他的裙子就滑下了他细细的臀部,他穿着裤袜:更证明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这群女人,我们彼此望了一眼。有个人在这里听我们的命令。我们之中有些受到侵犯,有些遭到强暴。我们所有的人都让男人以眼光加以挑逗,搜索和剥光过。现在轮到我们了,我们却不知从何下手。
有人把他的裤袜往下卷,露出他的屁股。另一个人说:“要把腰拱起来。”
看到“米兰达”阴唇的模样,没有一个人觉得吃惊。皮肤太假,湿润的花朵形状看起来是设计家的手笔,很难登上《花花公子》或《好色客》的杂志。不过那里的肉看起来不够柔软,颜色太淡,不是粉红色或者淡咖啡色,又动过整形手术的痕迹,阴毛修过,上过蜡,形成细细的一线,喷了香水,完全不像应该看起来的那个样子。我们越看越一致同意那不是真的。有人用汽车钥匙去戳“米兰达”那里,甚至都没有用手指头,有人戳着那里说:“我希望你没有花一大笔钱弄成这样子。”
另一个成员说我们应该看看那里有多深。
不管他是什么人,“米兰达”现在哭了起来。在她小小的戏剧化表演中,在他小小的戏剧化表演中,他所有眼部和脸上画的妆全部由两颊直流向他的嘴角。他几乎全裸,只有拉开的裤袜在两脚的脚踝之间,脚上仍然穿着金色的高跟凉鞋。他的罩衫掉了,粉红色有蕾丝花边的胸罩敞开,挂在两肩,他那结实浑圆的乳房,随着每次抽泣而抖动。他就这样趴在会议桌上,他的皮毛大衣掉在地上,给踢到了角落里。他的金色头发披了下来,这是他自己的可怕小故事。
有人叫“米兰达”住嘴,住嘴再翻过来。
有人抓住了他一边脚踝,有人抓住了他另一边脚踝。她们扭着他的两腿,使他发出一声痛叫,反过身来。现在他仰卧着,两脚仍然给拉开着,两只金色的凉鞋让两个人分别紧抓着。
这不是一个女人,也许是从火星来的外星人,只看过《柯梦波丹》杂志里的女人,而这就是他们所造的。我们指出她的阴蒂想必是由他的阴茎削整而成。有人说,人工的女阴其实就是阴茎,割开来往内翻入而制成。用部分会分泌粘液的肠子叠接起让那里有深度。至于子宫颈,则是把阴囊的皮废物利用制成。
“不浪费,不多要。”有人说。
有人从她的包包里掏出一只小手电筒来,说道:“这我可一定要看看。”
另一人说:“这么小题大做,证明他根本没有骨盆。”
后来想想,她们应该就散会回家的。哦,可是这些说起来真是好有启发性,只怕最后有人给伤到了。
可是她们一个礼拜又一个礼拜地在这里聚会,谈着谁没有得到什么工作,谁困于某种人尽皆知的情况下。谁又觉得她的胸部被加油站的工作人员或建筑工人的眼光剥了衣服。她们长久以来只是高谈阔论,现在终于有了反击的机会。
这是一个团队组成的练习。
她们问道:“他为什么来这里,他是个间谍吗?”
专家说,同样的工作,男性赚一块,女性只赚六毛。他赚了额外的钞票,而钱就用在了上面,化妆品和人工奶子。任何一个真正的女人都会有妊娠纹,白头发,松软大腿。
她们问道:他想要发现什么?
有人用手指去挖,有人握住手电筒,向前推进。
这群人问道:他是不是以为会看到一帮子恨男人的女同性恋聚在一起搞火辣的女对女品玉大会?
那支手电筒,那支小小的卤素灯泡想必很烫,因为他不住扭动,力气大到得动用所有人才能把他压住,把他的两腿拉开,逼他张开来给她们看。
有人说:“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其他人等着轮到她们去看。
“米兰达”在桌子上挣扎。那群女人俯在她身上,他的珍珠项链断了,珠子四散滚开,珠子由他的发夹里掉落出来。他的乳房弹跳抖动,两个凝胶的半球。
有人捏了他一边的乳头,扭着说:“摇啊摇啊,性感的妈妈。”
另一个人说:“我们只想看你把你的蛋蛋藏在什么地方,婊子。”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并列比较,一场很引人而且涉及社会与政治的权力关系,由衣着整齐的人检查一个被压制住,全身只有高跟凉鞋和耳环的赤裸男人。
那个女人伸进他两腿之间,她们停了下来,一个说:“等一下。”
手拿小手电筒的那个说:“把他压住不要动。”然后她往前探去,将手电筒硬往里面插得更深,他向她问道:“你是不是就希望碰到这事。”
四仰八叉躺在桌子上的“米兰达”,他哭着想要把两膝并拢来,想转向一侧,把身子蜷成一个球状。
“米兰达”在哭着,说:不是。说:请你住手。说:好痛。
哦,好痛啊。呜——呜。你弄痛我了。
那个拿着手电筒的女人,她看的时间最长,眯着眼睛,皱着眉头,扭动着手电筒,四下戳着,然后她站直身子,说道:“电池没电了。”她矗立在那儿,低头看着两腿仍然在她面前张开的“米兰达”。
那个女人低着头看着桌子上涂抹着化妆品和泪水,散落一地的珍珠,说我们放他走了吧。她吞咽了一下,用眼光扫过桌子上那具躯体。然后她叹了口气,叫“米兰达”起来。起来穿好衣服,穿好衣服出去,出去了再不要回来。
有人说搞不好手电筒只是关上了,要求看一看。
而那个女人把手电筒收进宝宝里,说:“不要。”
有人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们看到了我们想看到的东西,那个女人说,我们都看到了。
有手电筒的那个女人,她说:“这里刚刚是怎么回事?”她说:“我们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从他一坐下,我们就试着向他解释,我们不许男人进来。这是一个只限女性的安全空间。我们这个团体的目的……
对我们之中的某些人来说,夜晚太长了。对某些人来说,则是白天太长。保安会修女说日出时,电灯就亮起来,,但今天日出时,却是一种气味让我们都下了床。那如梦幻似的完美香味,将我们拉出了各人所睡的化妆室,到了走廊里。我们,像僵尸般走着,由我们的鼻子引领着。
否定督察走进走廊里,两手还来不及撑住打开的房门对面的墙壁,半路上人就已经倒在地下。她撑着墙让自己站起来,说道:“柯拉?猫咪,猫咪?”
在走廊里,无神教士正用两手挣扎着拉上那条斗牛士的裤子拉链。这条裤子昨天还很合身。“那个鬼。”他说:“想必让我们的衣服都缩小了。”
挂着铜铃的项圈深陷进大自然脖子的皮肤里,紧到她每次一吞口水,你就听到铜铃叮当作响。“妈的,”她说,“我不该再多添一次凶悍同志的肉。”
从隔壁一道门里走出来的是失落环节,头往后仰得让他的鼻毛成了他身上最高的部分。他吸了吸气,挤过了否定督察和无神教士。他一路在空气里闻着,鼻孔张大得像两个多毛的黑洞,又朝着舞台和再过去的演艺厅走了一步。
否定督察说:“柯拉……”然后滑坐在地上。
克拉克太太从另外一扇门里出来,一面说着:“我们今天得把凶悍同志包起来,要把她和魏提尔先生放在一起。”
否定督察坐在地上说:“柯拉……”
“操他的那只猫。”美国小姐说。她穿了一件绣了龙的中国式袍子,靠在她那间化妆室的门口,像蜘蛛似的双手抓住门框。美国小姐的嘴四周都是污黑,显得脸色苍白。她说:“我头痛得要死。”一面张开一只手来揉脸。
美国小姐一耸肩把那件中式袍子脱了一半,抽出她那细瘦而白皙的手臂来。她把手高举过头,手掌软垂,黒毛在她的腋下伸了出来。她说:“摸摸我的淋巴结,一个个肿得好大。”
在她那细瘦光裸的手臂上,上上下下全是长长的红色抓痕。猫爪抓的,一条条相当的密。好多好长的猫爪抓过的痕迹。
失落环节仔细端详她的脸,说道:“你看起来好可怕。”他说:“你的舌头都黑了。”
美国小姐把手臂放下来,无力地垂在门框边。她那厚厚的黑色舌头舔着嘴唇,使嘴唇也黑了。她说:“我好饿。昨天晚上,我把所有的唇膏都吃掉了。”
她跨过了否定督察,说:“这是什么气味?”
你可以闻到早餐的吐司和在油里煎蛋的气味。油腻的脂肪气味。我们饥饿中共有的幻觉。是焗田螺和龙虾尾的香味。是英式松糕的气味。令人馋涎欲滴。
诽谤伯爵跟着失落环节跟着克拉克太太跟着保安会修女。我们全都是追随着那个气味横过舞台,再由中央的走道走向大厅。
喷嚏小姐摸了下鼻子。然后她朝空中闻了闻说:“是奶油的气味。”
热奶油的气味。
每个电影院里都有的鬼。
是凶悍同志油腻腻的鬼魂,我们每次一用微波炉都一定会闻得到。我们呼吸着她的灵魂。她那甜香的奶油味会缠祟我们。
唯一的另外一种气味就是大自然所呼出来的气息,知道她吃了山桃味的芳香蜡烛。
走到中央走道一半的地方,我们停了下来。我们听到外面传来微弱的下冰雹的声音。也或许是机关枪开火,或者是有人打鼓。
一阵乒乓乱响,混杂在一起。这阵快而微弱的急响从大厅里传来。
我们,站在埃及式演艺厅黑色灰泥的中间,头顶上是灰尘满布,结了蜘蛛网的黯淡星星,我们紧抓住黑色座椅的金漆靠背来稳住身子。我们站在那里侧耳倾听。
枪声、冰雹声,停止了。
必须要有些令人兴奋的事发生。
必须要有惊人的事发生。
在蓝色丝绒的大厅里,微波炉发出叮响,一次,两次,三次。
凶悍同志的鬼魂。
大自然一面用手拉着她的项圈,跌坐进有黑色粗毛海椅套的椅子里。
圣无肠看着无神教士,而他看着媒人,媒人看着诽谤伯爵在记笔记,诽谤伯爵点了点头,好。他们几个开始由走道上往前走,其余的人紧跟在后,八卦侦探的录影机聚光灯追随着他们。
穿过演艺厅的门,法式丝绒装潢的大厅里空荡荡的。每张皇室椅子和沙发后面都藏着黑影。由我们剩下的少数几个灯泡所发出来的光亮,还不够看清楚房间对面的墙壁。通往大厅洗手间的门都开着,里面瓷砖地上闪着由马桶里溢出来的水光。到处都有一坨坨融化了的卫生纸搁浅在水潭里。
在厕所的气味,腐烂了的脆皮火鸡肉的臭味,以及凶悍同志烤熟的屁股的气味之外,你还闻得到……奶油的香味。
透过微波炉的毛玻璃门,你可以看到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几乎塞满了整个炉子。
发出吼声的是失落环节,我们那毛绒绒的兽人。他大声叫着,用两掌拍打小吃吧台,力道大得把两腿甩向一边,整个人飞跃过去,到了小吃吧台后面,他一把将微波炉的门拉开,伸手去抓里面的东西。
他又狂叫了一声,把那东西丢了下来。
到这时候,冻疮男爵夫人已经跳过了小吃吧台的大理石墙面。
灵视女伯爵冲过去看。
大自然说:“是爆米花。”她的铜铃随着她的每一个字叮呤响着。
柜台后面又发出一声叫喊,一个白色的东西弹进空中。好几只手随之伸起,打排球似的拍着,一个白色的纸球,都不让别人抢到手里。在录影机的聚光灯下,那成为一个转动着、冒着热气的白色月亮。
喷嚏小姐又笑又咳。灵视女伯爵带着太阳眼镜的两眼在流泪。我们所有的人,都伸手去抓,拼命想抓住那旋转着、油油的、热热的气味。
媒人大叫道:“不可以。”他挥舞着双手,大叫道:“我们一点也不能吃!”
那个纸球在手掌之间拍来拍去,旋转着,弹得靠近天花板。灵视女伯爵叫道:“他说的对。”她叫道:“我们可能在今天被救了出去!”
媒人猛地一跃,失落环节两手抱住了那个纸袋。
失落环节传给灵视女伯爵,她传给媒人,而媒人冲向洗手间。
我们其余的人——圣无肠和美国小姐和保安会修女和冻伤男爵夫人——我们追在后面,又叫又哭。在我们所有人后面的,是带着录影机的八卦侦探,一面说着“拜托我们不要打架,拜托不要打架,拜托……”
诽谤伯爵已经把录音带倒转回去,听着爆米花在微波炉里加热时的鼓声。然后是小小的“叮”响,说已经好了。
小吃吧台后面,只剩下杀手大厨和克拉克太太。
对大自然来说,我们的鬼是她的朋友兰娣,对喷嚏小姐而言,那个鬼是她那得癌症的英文老师。以我们用同样方法毁了食物看来,我们的鬼很可能是我们之中两三个人合作的结果。
从洗手间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抽水马桶又冲了一次水,一阵众口齐声的呻吟在敞开门的洗手间里的瓷砖地上回响。一片水由门口漫了出来,舔着大厅蓝色的地毯的边缘。
水里到处是融化的卫生纸、纸和爆米花。是我们的鬼魂送的另一件礼物。
克拉克太太仍然瞪着那个开着的微波炉,说道:“我还是不能相信我们杀了她……”
八卦侦探还在闻着有奶香的空气,说道:“情况还可能更坏呢。”
在由马桶里回上来的水里,冲上来漫到大厅地毯边的水里,可以看到有毛,猫的毛。一条细细的皮项圈,一些细如铅笔的骨头。
这时候,否定督察已经由她住的化妆室跟着我们来了。她正好及时看到那长着小小牙齿的头骨,不知是什么人把肉都剔干净了,又被马桶的回水冲了出来。
刻在项圈上的,是个写着“柯拉小姐”的名牌。
克拉克太太转开脸去不看否定督察脸上的表情,只看着小吃吧台后面的镜子里映照出的小小身影,说道:“怎么说?杀人还能有什么更坏的情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