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可不敢错过王储继任典礼,否则将会引起过多揣测。所以,就算我穿着令我浑身不适的衣裳,衬衫的袖子过长,绑腿也让我的皮肤发痒,我仍得站着耐心等候帝尊进场。我并没有把心思放在他的铺张和典礼上,我整个脑袋里不断盘旋着自己的疑问和顾虑。我烦恼着博瑞屈是否能把马匹和轿子偷渡出城。天已经黑了,此刻他或许已经坐在暴风雪中那片稀疏得可怜的赤杨林荫下等候。他毫无疑问会给马儿披上毯子,却很难抵挡持续落下的雨雪。他告诉我煤灰和红儿藏身的那个铁匠铺,好让我每周定期贿赂相关人员,顺便看看它们是否得到良好的照顾,也没忘了要求我绝不能将此任务假手他人。王后能独自在她的房里休息吗?我一次又一次地自问,到底该如何清空黠谋国王的房间,好让切德迅速而神秘地带走国王?

一阵喃喃的惊叹声把我从白日梦里唤醒。每个人似乎都瞪着主桌看,于是我也瞥向那儿,只见一阵短暂的闪烁,不一会儿其中一根白色细蜡烛就燃烧起忽隐忽现的蓝色火焰,然后另一根蜡烛也喷出一道火花,并立刻迸出蓝色的火焰。接着又是一阵低语,这些难以捉摸的蜡烛却在稍后平稳且旺盛地燃烧。珂翠肯和国王都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反而是弄臣挥舞着鼠儿权杖指责这些作怪的蜡烛。

经过长久的等候,帝尊终于出现了。他一身灿烂的红色天鹅绒和白色丝绸,一位小女仆则走在他前面挥舞着正发出檀香的吊炉。帝尊一边微笑地走向主桌,一边注视着大家并点头打招呼,接着就坐上了主位,但我确定典礼并没有依他原先的计划般顺利进行。结巴的黠谋国王一脸困惑地看着送到他手中让他宣读的卷轴,最后珂翠肯从他颤抖的手中把卷轴接过去。而国王就在她大声朗诵内容时抬头对她微笑,但这些字句一定深深刺伤了珂翠肯的心。这是黠谋国王的子嗣名单,巨细靡遗地列出他所有的孩子,包括一位幼年逝世的女儿;依照出生和死亡的顺序排列,结论皆显示帝尊是唯一活着且合法的继承人。当她看到惟真的名字时并没有犹豫,反而大声念出关于他的简短陈述:“在前往群山王国执行任务的途中不幸丧生”,如食材清单般的寥寥数语,完全没提到她腹中的孩子。这未出生的胎儿是继承人,却非王储,也就是说这孩子至少要等到十六岁才能取得这头衔。

珂翠肯早先从惟真的衣柜中取出造型简约且镶着蓝宝石的银色饰环,这就是王储的皇冠,上面有纯金垂饰和跳跃的公鹿造型绿宝石。她把这皇冠交给黠谋国王,他却低着头仿佛十分困惑地注视它,也没把它赐给帝尊。最后帝尊就伸出手来,黠谋也让他取走手中的皇冠,然后帝尊就把皇冠戴在自己的头上,让纯金吊饰滑落颈部,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布自己成为新的六大公国王储。

切德的时间安排出了点儿状况。等到公爵们走上前再度宣誓效忠瞻远家族之后,蜡烛才当真燃烧起蓝色的火焰。帝尊试着不去理会这现象,直到众人的谈话声几乎淹没提尔司公羊公爵的宣誓时,才不得不去注意。然后,帝尊转身若无其事地捻熄恼人的烛火。我可真佩服他这份泰然自若,尤其当第二根蜡烛紧接着燃起蓝色火焰时,他仍重复之前的动作。当大门边墙上烛台的火把突然嘶嘶地燃起一缕蓝火,并淌出黑色的蜡泪,然后散发出污浊的恶臭时,我心想这恶兆也未免太夸张了些。所有的人都转头观看,帝尊也在等着,但我却看到他紧咬牙关,额侧的小血管也不断地跳动着。

我不知道他原本计划要如何结束典礼,但他接着就突兀地为典礼划上句点。当他简略比完手势之后,忽然间就涌出一群吟游歌者,而当他再次点头示意之后,大门就打开了,只见一列拿着餐桌板的人走进来,后面跟着手持支架的侍童。至少他对这场宴会还挺慷慨的,精心烹调的肉类和糕点也赢得大家一致的赞赏,更没人想抱怨看来短缺的面包。小厅里的餐桌和桌巾都为贵宾布置好了,在那里我看到珂翠肯缓慢地护送黠谋国王,后面跟着弄臣和迷迭香。

而我们这群没什么身份地位的人,手上都有简单却丰盛的餐点,还有空出来跳舞的地面。我原本计划在宴席上大快朵颐,却不断有人接近我攀谈,不是太用力拍我肩膀的男士,就是过于蓄意接触我眼神的女士。沿海公爵们和其他尊贵的贵族同桌,虚应了事地和帝尊共餐,以巩固他们和他之间新建立的关系。有人告诉我三位沿海公爵都知道我参与他们的计划,但事实证明就连位阶较低的贵族也知道这件事,真令我感到胆怯。婕敏虽然没有公开宣称我是她的男伴,却像猎犬般静地跟随我,让我心中不禁产生一股紧绷的自觉。我无法转身,不过还是察觉到她离我仅有六步之遥。很明显地,她希望我和她交谈,但我可不相信自己能说出什么得体的话来。当一位修克斯的次等贵族不经意地问我是否会派驻任何战舰至南方的伪湾时,我几乎要崩溃了。

我的心一沉,顿时明白了自己的错误。他们没有一个人恐惧帝尊,也看不到任何危险。他们眼中的帝尊不过是一位被宠坏的花花公子,只想穿上华服、戴上饰环,还有为自己赢得一个头衔。他们相信在他离开之后就能忽略他。但我更明白事实的真相。

我知道帝尊的本事,无论是争权夺利或突发奇想,或只是因为自己可以逍遥法外,他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将离开公鹿堡,也不想要这块土地,但他如果认为我想接管的话,就会尽其所能阻止我。我原本应该像野狗般被丢在这里,忍受饥荒或遭受劫掠,而非在他所留下的这片废墟中攀登权力高峰。

如果我不小心谨慎点,他们就会杀了我。或更糟的是,帝尊或许也会视情况而想出更残忍的计谋。

我尝试偷偷溜出去两次,两次都被想和我单独谈话的人给拦下来。最后我不得不谎称头疼,公开宣称自己要就寝了;而在我告退之前,可有至少一打的人祝我有个愉快的夜晚。就在我自认已脱离人群时,婕敏羞怯地触摸我的手祝我晚安,我从她沮丧的声音得知自己伤了她的心,而我想这比当晚的任何一件事更令我窘迫不安。我感谢她的关怀,接着做出了那晚最怯懦的举动,就是大胆亲吻她的指尖。她眼中再度浮现的光彩让我感到一阵羞愧,于是我赶紧逃到楼梯间。当我爬上楼梯时,不禁纳闷惟真或我的父亲是否也遇过相同的状况。倘若我曾思考或梦想摆脱私生子的身份成为一位真正的王子,我当晚就放弃了这个梦想,因为这是个过于公开的职位。我的心一沉,然后就明白这将会是我在惟真回来前的生活。权力的幻影此刻仍紧抓住我不放,太多人也会因此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