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用它,因为这没什么好处。我现在可以明白告诉你我之前说过的话,它……会改变你。如果你无法向它屈服,时时刻刻让它和你一起生活,甚至无法不理会它时,至少就别寻求它,不要变成……”

“博瑞屈?”

我们俩都跳了起来。原来狐狸手套从黑暗中安静地走出来,此刻正站在营火的另一头。她听进了多少对话?

“什么事?有什么问题吗?”

她在黑暗中蹲下,举起戴着红手套的双手靠近营火取暖,然后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该怎么问这个问题?你们知道她怀孕了吗?”

博瑞屈和我面面相觑。“谁?”他冷静地问道。

“我自己有两个小孩,而她的侍卫也大部分是女性。她每天早上都会吐,只靠悬钩子叶茶撑着,连看到咸鱼都会反胃。她不应该留在这里过这样的日子。”狐狸手套朝帐篷点点头。

喔,英勇王后。

闭嘴。

“她没有问我们的意见。”博瑞屈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里的情况控制住了,没有理由不把她送回公鹿堡。”狐狸手套镇静地说道。

“我无法想像'把她送回'任何地方,”博瑞屈说道,“我想这会由她自己做决定。”

“你可以建议她。”狐狸手套进一步提议。

“你也可以。”博瑞屈回了一句。“你是侍卫队的队长,这理当是你的顾虑。”

“我没有夜夜守在她的房门前。”狐狸手套提出异议。

“或许你正该如此。”博瑞屈说道,然后用一句“现在你知道了”缓和气氛。

狐狸手套凝视营火。“或许我真该如此。所以,现在的问题是,谁要陪她回公鹿堡?”

“当然是她所有的贴身侍卫。王后本应在这些人的护卫下上路,一个也不能少。”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吶喊,我马上跳了起来。

“快站稳了!”博瑞屈突然抓紧我,“先等待指令,别在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之前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儿,王后的侍卫哨儿走到我们的营火边,站在狐狸手套面前报告。“有军队兵分两路在南塔下的沙滩发动攻击,试着突破重围,而且有些人通过了……”

一枝箭射穿了她,而我们再也听不到她接下来想告诉我们的话。外岛人突然对我们发动攻势,人数比我想像的还多,而且全都朝王后的帐篷聚集而来。“去救王后!”我大喊着,也因自己的叫声传到队伍最后方而略感欣喜。三名侍卫从帐篷里冲出来在脆弱的护墙边迎击,博瑞屈和我则站在帐篷前面防守。我伸手举起剑,也从眼角瞄到博瑞屈的轮廓映着红色的火光。此时,王后忽然出现在帐篷门口。

“别守着我!”她斥责我们。“到有打斗的地方去。”

“战场就在这里,吾后。”博瑞屈一边嘀咕一边猛然上前堵住一位太过接近的敌人,并且砍掉对方的一只胳臂。

我清楚记得那些话语,也记得博瑞屈跨了那一大步。这是我对当晚仅存的记忆,之后就是一阵阵刀光剑影及不断的吼叫和流血冲突。在我周围的士兵和劫匪相互搏命厮杀,一波波的情绪冲击我的内心。在这之前,有人在帐篷外纵火,高耸的火焰照亮了战斗场面,看来活像舞台剧的场景。我还记得看到珂翠肯用绳子绑好身上的长袍,赤裸着小腿在冰冻的地面上赤足迎战,双手握住她那把长得离谱的群山宝剑,优雅地跳着致命的战斗之舞,这情景在其他任何时刻可都能分散我的注意力。

外岛人持续出现。我确定自己在某个时刻听到惟真叫喊下令,但听不懂他说些什么。夜眼也不时出现,总是在火光的边缘搏斗,只见原本伏在地上一团有牙齿的毛球忽然一跃而起,冲出来咬断劫匪的后脚跟,然后把重量压在劫匪身上让原本冲锋陷阵的劫匪绊倒。博瑞屈和狐狸手套在我方情况危急时背靠着背抗敌,而我原本以为自己身处保卫王后的一圈队伍之中,至少我认为是如此,后来才明白她其实已经在我身边迎战了。

我在某个时刻丢下手中的剑抓起一位战死劫匪的斧头,隔天才从冰冷的地面上拾回沾满泥土和血迹的剑。我在打斗当时毫不犹豫地拋开惟真的赠礼,选择更加残酷有效的武器,只因在作战时只能考虑到当下。当战况终于出现转机时,我不假思索地追杀分散逃跑的敌人,在夜空下穿梭于洁宜湾村里烧毁的废墟中。

夜眼和我的确在这里合作无间地狩猎。我和我的最后一名敌人短兵相接,用斧头相互厮杀,而夜眼一边吼叫,一边猛地闪过一位较为矮小劫匪的剑,在我杀掉敌人之前的几秒钟就解决掉它的敌人。

最后这场屠杀对我来说是个狂野残忍的喜悦。我不知道夜眼在哪停止屠杀,而我在哪接着厮杀,只记得我们战胜了,也都还活着。之后,我们一同找水,然后用公用井的水桶打了好几桶水喝,我也顺便把双手和脸上的血迹清洗干净,接着我们靠在用砖砌成的井边,看着太阳从雾气弥漫的平地升起。夜眼温暖地靠在我身上,而我们当时什么也没想。

我想我在那时打了一会儿瞌睡,然后在它迅速离开我时惊醒。我抬起头看看是什么吓着了它,却只发现一位惊恐的洁宜湾女孩正瞪着我。她的发际闪耀着晨光,手上提着一个水桶。我于是站起来对她笑了笑,并举起斧头打招呼,她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迅速躲开,遁入一片废墟中。我伸展四肢,然后在逐渐散去的雾气中走回王后的帐篷,走着走着就想起昨夜和夜眼狩猎的情景。这些记忆太鲜活了,充满血腥与黑暗,我也就把它们深深推进心底。难道这就是博瑞屈警讯中的含意?

即便在如此光天化日之下,也很难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王后的帐篷早已被烧毁了,焦黑残骸边的泥土都给践踏成一团烂泥,这就是战况最激烈的地方,也是阵亡劫匪人数最多之处。有些尸体被拖到一旁堆起来,其他的则躺在原处。我避开眼神不看他们,因恐惧愤怒而杀敌是一回事,但是在灰蒙蒙的凄冷晨光中回想自己的杀戮成果又是另一回事。

外岛人尝试突破我们的包围是可以理解的。他们也或许有机会节节逼近自己的船只,然后收回一两艘船。然而,他们针对王后的帐篷进行攻击就令人匪夷所思了,为什么不在完成地面上的任务之后趁势寻求生机回到海滩上?

“或许,”博瑞屈在我彻底检查他更为肿胀的腿伤时咬紧牙根说道,“他们根本不想逃跑。这就是外岛人的方式,决心抵死一战,然后尽可能造成严重破坏,所以才会想到来这里杀了我们的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