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不是一般的狩猎,”珂翠肯庄严地重复着,“把你们的欢乐和吹嘘摆在一旁,拿掉所有的珠宝首饰和阶级标志,内心庄重地想想我们将要做的事。”
她的语气依然带着浓浓的群山口音。我冷静地察觉到她的用字遣词都经过精挑细选,每一段话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我们不是去狩猎,”她重复着,“而是替死者讨回公道,平复遭红船掠夺所造成的损失。
红船让被冶炼者成为丧心病狂的人,并徒留他们的躯壳来狙击我们。然而,我们今天所要打倒的这些被冶炼者,也是六大公国的自己人。”
“所以,我的战士们,我请求你们今天精准地射出每一箭,出手要快狠准。我知道你们办得到。我们都已受尽折磨,看在大家的份上,且让今日的杀戮尽可能短暂仁慈。让我们咬紧牙关拋开一切影响我们的思绪,仿佛从身体割下残肢般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这就是我们所该做的。这不是复仇,我的同胞们,而是动个手术然后疗愈伤痛。照我说的去做,现在就开始。”
有那么一会儿她就站着不动俯视着我们,而接下来的情景像是一场梦境,群众开始移动了。
猎人拔掉衣服上的羽毛、缎带、阶级标志和珠宝装饰交给侍童,欢乐和吹嘘的气氛荡然无存。她扯下这层防护,强迫大家真正思考一会儿要做的事情。没有人喜欢这样,众人却仍犹豫不决地等珂翠肯继续说下去,但她依然保持绝对的静默,所有的人也不得不迟疑地看着她。她看到大家都将全副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时,便再度开口。
“很好!”她平静地称赞我们。“那么现在就注意听我说的每一个字。我要一些马儿抬的轿子或四轮运货马车,由负责马厩的人员来决定哪种最好,并且在里面垫好干草。我们不会把任何同胞的尸体拿去喂狐狸或让乌鸦啄食,而是带回来查明姓名,并准备火葬用的柴堆好荣耀战死的人。如果知道家人住在附近,就传唤他们来参加丧礼,住得远的就派人传话过去,并且将战士的荣誉赐给那些失去亲人的民众。”她眼中的泪水流到双颊上,像钻石般在初冬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当她转身向另一群人下令时,声调就变粗了,“我的厨师和仆人们!在大厅餐桌上摆好所有餐具准备丧礼宴席,在小厅准备好水、药草和干净的衣服,我们就可以为尸体做好火葬的准备。其他的人都放下手边的工作,去捡木柴堆成柴堆,等我们回来火葬和哀悼阵亡的同胞。”她望着每个人的眼睛,脸上浮现出某种表情,然后就拔出剑高高举起发誓:“当我们结束悼念之后,就准备为他们复仇!那些夺去我们同胞生命的人应该知道我们的愤怒!”她缓缓降下剑刃,干净利落地放回鞘中,然后用眼神再次号召我们--“现在就骑着马出发,我的同胞!”
我全身起鸡皮疙瘩,而我周围的男男女女都骑上马排成狩猎队形。博瑞屈无巧无不巧地突然出现在马车旁,套上马鞍的轻步也正等待着它的骑士。我想知道他在哪里找到这黑红相间的马具,这正巧是悼念和复仇的色彩,我不禁纳闷这是否是她订做的,还是他早就知道该找什么来。她从马车座位上走下来,直接跨上轻步的背,然后在马鞍上坐稳,轻步也无视于如此新奇的骑乘方式,依然稳稳地站着。她举起持剑的手,狩猎大队就在她身后快马奔腾。
“把她拦下来!”帝尊在我身后嘶声说道。我转身看到他和惟真双双站在我的背后,群众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
“不!”我斗胆大声说出来,“你们感觉不到吗?就别破坏气氛了。她帮大家重拾曾经失去的东西,我虽然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他们已痛心地想念它好长一段时间了。”
“是自尊心,”惟真用低沉的声调说道,“这是我们大家,尤其是我,早已失去的东西。你们瞧,在那儿骑马的是一位王后。”他饶富兴味地轻声说着,语调中还带有一丝羡慕。他缓缓转身静静地走回堡里,接着我们身后便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只见群众依着珂翠肯的吩咐展开行动。我走在惟真身后,眼前的景象让我震惊不已。帝尊推开我跳到惟真面前,愤怒颤抖地看着他,而惟真也停了下来。
“你怎么能让这种事情发生?难道你控制不了那女人吗?她把我们当成笑柄!她以为她是谁,怎敢如此大胆地下命令,还从堡里带领武装侍卫队出去!她以为她是谁,竟如此趾高气扬地下命令!”帝尊的声音因怒火而嘶哑。
“我的妻子,”惟真温和地说道,“也是你的王妃殿下,而且是你选的。父王向我保证你会选一名足以担任王后的女子,我想连你都不知道自己的眼光有多好。”
“你的妻子?她会毁了你,你这笨蛋!她会趁你不注意时捅你一刀!她会偷走他们的心,好建立自己的名声!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这傻瓜?你或许乐于见到那只群山母老虎偷走王冠,但我可不!”
我急忙转身蹲在一旁弯腰系鞋带,以免看到惟真攻击帝尊。我的确听到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还有一声短促的怒吼。当我抬起头,看见惟真和之前一样平静地站着,而帝尊却蹲下来用手捂住口鼻。“我不容许任何人羞辱珂翠肯王妃,甚至我本人。我认为我的夫人已经重新唤醒了士兵们的自尊心,或许她也鼓舞了我的自尊。”惟真思索着,脸上露出略微惊讶的神情。
“国王会知道的!”帝尊将手从脸上移开,惊恐地看着他手上的血,然后举起颤抖的手对着惟真。“父王会看到你的杰作!”他全身发抖,还差点因流鼻血而呛到。他稍微俯身摊开沾了血的双手,以免在衣服上留下血迹。
“什么?你想就这么流着鼻血等父王下午起床后展示给他看?如果你有这能耐,就也过来给我瞧瞧!”然后他对我说:“斐兹!你难道除了站着发呆外,没更好的事情做了吗?你走吧,去看看大家是否都遵从我夫人的命令!”
惟真转身大步走下回廊,我赶紧遵命远离帝尊身旁。尽管他在我们身后孩子气地跺脚诅咒发脾气,但我们都没理他。我希望这件事至少不会被仆人知道。
这对公鹿堡来说可真是既漫长又奇特的一天。惟真走访黠谋国王的房间,然后又回到他的地图室里。我不知道帝尊在做什么,但每个人都依照王后的吩咐迅速安静地办事,大家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在设宴和清洗尸体的厅中准备。此刻我注意到一个重大的转变。那些对王后最忠心的仕女们,此刻发现自己有人随侍在侧,仿佛她们是珂翠肯的影子似的,那些贵族仕女毫不迟疑地来到小厅,监督仆人备妥加药草的水和摆好毛巾及亚麻布,我自己则帮忙找木柴好搭柴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