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世人把内大臣家新来的小姐当作话柄,凡有所闻,必纷纷宣扬。源氏听到此种消息,说道:“不管这样或那样,总而言之,把从来没人见过的一个深闺女子找出来,当作千金小姐看待,稍有缺点,便逢人诉苦,以致引起谣传,内大臣这种作风真不可解!此人过分察察为明,加之思虑疏忽,不曾调查清楚,贸然接了她来。一有不称心处,便闹得不成样子。其实世间万事都可从长计议,妥善处理。”他很可怜那近江君。玉鬘听了这话,想道:“我还算运气好,不曾去投靠父亲。虽说是生身之父,但一向不知道他的性情,蓦地去亲近他,或许也要受辱呢。”她深自庆幸。右近也就此事对她说了许多话。源氏对于玉鬘,虽然怀着那可恨的野心,然而并无任情而动的非礼行为,只是对她的怜爱越来越深。因此玉鬘也渐渐地亲近他,无所顾虑了。

夏尽秋来,凉风忽起。源氏想起了古歌“吹起我夫衣……” 之句,颇有萧条冷落之感,难于忍受,便频频地前往探望玉鬘,镇日住在那里,有时指导她弹琴。初五六日的月亮很早就已西沉。略微显得阴暗的天空、风吹荻花的声音,都渐渐地含有秋意了。

本回继前回之后,写源氏三十六岁七月之事。

古歌:“初秋凉风发,萧瑟甚可喜。吹起我夫衣,衣裾见夹里。”见《古今和歌集》。

源氏与玉鬘二人以琴作枕而并卧。他心中时时叹息又自问:“如此纯洁的并卧,世间哪有其例?”过分夜深,生怕惹人疑议,便起身准备回去。庭前有几处篝火已经熄灭,源氏就召唤随从的右近大夫,叫他点火。凉气四溢的湖边,亭亭如盖的卫矛树底下,疏疏朗朗地点着松明,离开窗前稍远,室内不受热气。那火光显得很凉爽,照在玉鬘身上,姿态异常艳丽。源氏摸摸她的头发,觉得滑润如玉,雅洁无比。温恭淑慎的姿态实在可爱,逗得他不肯回去了。假意说道:“应该不断地有人在这里点火才是。夏天没有月亮的晚上,庭中没有火光,教人觉得害怕,而且寂寞无聊。” 便赋诗赠玉鬘:

“胸中情思如篝火,

焰重烟浓永来不消。

你说何时可消呢?虽然不是‘夏夜蚊香爇’,情思潜在胸底不断燃烧,毕竟是很痛苦的呀!”玉鬘一想,这话不成样子了,便答诗道:

“君心若果如篝火,

烟入长空永不还。

免得外人疑怪也。”源氏看见她面有不快之色,答道:“如此说来,我该走了。”便步出门外。忽闻东院花散里那边传来筝笛合奏之声,音节美妙悦耳。这是夕雾中将和一向时刻不离的几个游伴正在奏乐。源氏说:“吹笛的想必是柏木头中将,吹得真好极了!”他又不想回去了,便派人前去转告夕雾:“这里篝火的光很凉爽,把我留住了。”夕雾立即偕柏木头中将及弁少将三人联袂而来。源氏对他们说:“我听了笛中吹出的秋风乐,不胜哀愁之感呢。”就取过琴来,略弹一节,亲切可爱。夕雾在笛上吹出南吕调,音节十分优美。柏木心里想着玉鬘,歌声迟迟不能出口。源氏催他:“快唱!”柏木的弟弟弁少将便打起拍子来,低声吟唱,其音酷似金钟儿的鸣声。源氏和着琴声唱了两遍,便把琴让与柏木。柏木的爪音,华丽而优美,技法不亚于他的父亲内大臣。

古歌:“犹如夏夜蚊香爇,胸底情思不断燃。”见《古今和歌集》。

源氏对三人说:“帘内恐有知音人,今宵不宜多饮酒。我这过了盛年的人,醉后容易感伤哭泣,生怕那时会把隐忍在心中的话说出口来。”玉鬘听到这话很担心。她对柏木和弁少将有不可断绝的兄弟之缘,殊非他人可比。因此她在帘内悄悄地偷看并窃听这两人的举动。但对方做梦也不曾想到。尤其是柏木,他正在倾心恋慕她,今日逢此良机,胸中情思如火,不可遏制。但在人前硬装镇静模样,因此不能畅快地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