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今英一直把自己闷在屋里不肯出门。表面看来什么毛病也没有,但她自己说身体不舒服,一动也愿不动,谁来跟她说话,她也会火冒三丈,大骂着把人家赶跑。同住一室的令路为此吃尽了苦头。

长今还是一如既往地忙她自己的事情,连生感觉很失落。为了寻找母亲留下来的料理日记,长今差点儿把退膳间翻了个底朝天。连生始终弄不明白为什么长今一到夜里就鬼鬼祟祟

地出去,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回来,并为此深感不安。有一天,连生悄悄地跟踪长今。

月末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还没走出多远,连生就把长今跟丢了。看方向是退膳间,连生就跑了起来。想到自己一个人在黑暗中奔跑,连生的心里七上八下,恐惧感油然而生。她仿佛已经忘记了最初的目的,只想快点找到长今,然后一起回到房间。

退膳间的灯已经熄了。连生想看看长今有没有进到里面,便轻轻地打了开门。透过门缝连生发现有个黑乎乎的人影在晃动,那人影正脚踩火炉往上爬,在椽木上蹭来蹭去。黑影穿的分明是内人的服装,但是连生只能看见斜斜的侧面。尽管模糊不清,不过还是可以看出黑影人的个子明显高过长今。

影子在椽木上犹豫了许久,大概是找到了合适的地方,便从袖子里掏出什么东西迅速塞了进去。连生刚想把门缝开大点儿好看得更清楚,就在这时,影子从火炉上下来了。连生赶紧退到对面的龙柏树下,躲藏起来。

从退膳间出来的内人竟是今英。只见她环顾四周,然后便迈开了大步,却一脚踩住了裙角,差点儿没跌倒。今英好不容易才把持住平衡,仿佛被什么迷惑住似的。她匆匆忙忙的样子,叫旁边看着的人都为之捏了把汗。

今英消失了,连生刚要从树下出来,长今却突然出现了。

“长今啊……”

连生担心隔墙有耳,尽量把声音放低。长今好象没听见,回头看了一眼,便悄悄溜进了退膳间。连生感觉有点儿毛骨悚然的味道,长今每天夜里出没就很奇怪,她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连自己都瞒着不说呢。

本来是找长今的,却意外地发现了今英,这同样让连生感到恐怖。连续几天闭门不出的病人,竟然深更半夜出来藏东西。她藏的会是什么呢?连生打消了叫长今一起回去的念头,决定继续观察一下事态的发展。

长今在退膳间找东西,凡是人们容易找到的地方她都置之不理,只找餐柜背后或墙缝等处,看来她要找的肯定不是什么大件东西,说不定就是今英刚刚藏到椽木上面的东西。

“一个藏,一个找?”

这事对连生来说太过意外,她怎么也猜不透其中的端倪。

长今乱翻一气,很快便垂头丧气。只见她叹息着坐到地上,沮丧的表情让人不敢跟她搭话。

夜风冷飕飕的,寒意和困倦一起扑面而来,连生决定到此为止,准备打道回府,却突然感觉自己把长今扔在了寒冷而阴森的退膳间里。

睁开眼睛看了看身边,被褥冰凉。连生在洗漱间里看见了长今,看来看去,也不说话。长今也只顾着默默地洗脸。反而是连生着急了。

“我……昨天晚上的事我都看见了……”

连生有意探探口风。

“什么……?”

面对连生的恐吓,长今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那凉水洗过的白皙脸颊就如婴儿般透明。

“半夜三更,你们两个到底在退膳间里干什么?”

“两个?你是说两个人?”

“是啊,你,还有今英姐姐。”

“你在退膳间里看见今英姐姐了?什么时候?”

“你像小偷似的溜进去之前,今英姐姐刚从退膳间出来。你们两个人在捉迷藏吗?”

长今略做思索,不声不响地跑开了。她当然没想过要捉什么迷藏,捉迷藏的人其实是连生。长今一溜小跑去了御膳房,连生跟在她后面,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失落心情。

“呀!你真要这样吗?坚决不肯说是不是?”

长今显得很不耐烦,整个人都无精打采,表情也很怪异,一句话也不说。

“昨天晚上,你分明是在退膳间里找什么东西。如果你是找今英姐姐藏起来的东西,我可以告诉你……”

“今英姐姐藏什么东西了?”

“是的,我亲眼看见的,清清楚楚绝对没错!”

“她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看着长今不以为然的样子,连生非常生气。两个人闹得有些不愉快,连生气呼呼的,东张西望地寻找着可以垫脚的东西,突然发现了昨天今英踩过的火炉。连生把火炉翻过来,脚踩上去,刚好能够碰到椽木。然而任凭她怎么翻腾,还是什么也没有。好几次用尽力气,终于从一条狭窄的墙缝里摸到一个纸片样的东西,但也只是稍微够到了尾巴。当她往外抽的时候,火炉摇摇晃晃地倒了。连生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这时候,有个东西咣当落在了连生的额头上。一眼看去,长今立刻断定这就是母亲的料理日记。

长今跑过去,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像成片成片的黑芝麻。

人不就食,因人而食。

药食同源,食即是药。

母亲的料理日记就是这样开篇的,仿佛自我激励。长今的嘴唇颤抖不已,眼泪潸潸而落,她终于抑制不住激动,跑出了退膳间。

“长今!长今!”

连生大声叫喊,却唤不回长今。

“她怎么会这样呢?”

两人亲密相处十余年,连生还是第一次看见长今这么激动地哭泣。她怎么也猜不透长今的心思,心里就更多了一层疑惑。更让连生想不到的是,椽木上面裂开的墙缝里露出一块红布,就像一条粉红的舌头。连生当然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她往外抽料理日记的时候,今英包着符咒放进去的红绸子同时被抽了出来。

最先发现红绸子的是韩尚宫。她检查完保存在退膳间暖炕上面的御膳之后正要出门,突然看见对面椽木上伸出一块红布。韩尚宫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立刻感觉里面的符咒非同寻常,她不敢耽搁,马上就交给了最高尚宫。最高尚宫看完之后,把崔尚宫和韩尚宫一起叫了过来。

最高尚宫立即着手秘密调查这一事件。从时间上推算,她知道前天晚上退膳间的夜餐值班内人是今英。崔尚宫闻听此言,赶紧站出来为今英辩解。

“如果是今英藏的符咒,那她为什么偏偏选在自己值夜班的时候藏呢?只要她不是傻瓜,肯定会避开容易引起别人怀疑的日子。这分明是嫉妒今英的人干的。”

听起来也不无道理,然而最高尚宫还是觉得崔尚宫的态度很可疑。

“崔尚宫为什么反应如此强烈啊?你应该不知道符咒的内容吧,不过看你的表情,好象你已经知道里面没写什么好话了。”

“不,不是这样的……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今英绝对不会写符咒的,所以我才这样说。”

被抓住把柄的崔尚宫大为震惊,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的表情,掩饰住了内心的紧张。

“我倒是听说长今最近总在夜里出入于退膳间,要不要把长今叫来查问一下……”

“崔尚宫的话听上去有点儿前后矛盾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韩尚宫皱起眉头说道。

“什么意思?”

“不管善意还是恶意,今英绝对不会写符咒。这不是你说的吗?如果这样就能说明今英无辜,那么长今就更是清白的了。”

“那你是说今英也有可能写符咒了?”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长今没有理由写符咒。我跟这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很久了,她虽然偶尔会做些糊涂事,但是对于自己能力之外的事她不会有任何不良企图。即使符咒上写的是善意的愿望,她也绝不会依赖符咒这种东西,她从不期待无须付出努力的意外成功。”

韩尚宫的语气相当果断,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崔尚宫也之语塞,只能气急败坏地抖着嘴唇,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她的目光却是恶狠狠的。然而韩尚宫绝不退缩,也没有回避崔尚宫的目光,两人在互相对视。

最高尚宫似乎意识到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便站出来调解。

“韩尚宫你去把长今叫来。”

出乎韩尚宫预料的是,长今竟然有些心虚的样子。崔尚宫把包有符咒的绸布递到长今面前,没头没脑地训斥道。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你自己藏下的东西,还装糊涂?”

“我真的是第一次看见。”

“太可恶了!”

“崔尚宫你不要说话了,就算查问也该由我来。”

最高尚宫制止了崔尚宫,注视着长今。

“听说你最近总在夜里去退膳间,这是真的吗?”

“……是的。”

“昨天夜里也去了吗?”

长今仍然只回答一声“是”,便不再说什么了。韩尚宫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慌,崔尚宫得意地耸了耸肩膀。

最高尚宫环视了一圈,低声问道。

“深更半夜的,你为什么要去退膳间?”

长今没有回答。不,应该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是如实禀告,大家就会知道她的母亲是谁。长今只知道母亲曾经做过御膳房的内人,后来遭人陷害被逐出宫。

想到当年陷害母亲的人说不定仍然在王宫的某个地方横行霸道,长今不禁毛骨悚然。一定是这样的,越是害人的人,生命越长。他们会像当年除掉母亲一样,丧心病狂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赶走,在有能力为母亲洗刷罪名之前,先不要跟他们抗争,一定要坚持活下去。

“你打算就这样沉默下去吗?”

现在,就连最高尚宫的声音里也满含怒气了。韩尚宫在旁边心急如焚,忍不住插嘴说道。

“长今,赶快向最高尚宫如实禀告,快说呀!”

“看来她是有难言的苦衷。”

“崔尚宫不要无凭无据胡乱猜测。”

“我无凭无据?这孩子的行为不就是明摆着的凭据吗?”

“请两位尚宫注意身份!”

最高尚宫愤怒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两位尚宫都闭上了嘴,表情有些怪怪的。长今无法面对韩尚宫的目光,便悄悄地蒙上了眼睛。

“现在没有证据,所以暂时不能处罚你,但你就这样闭口不语,我绝不会就此罢休的。把她关进仓库,要是还不说话,一滴水也不要给她喝!”

“嬷嬷,请您给我点儿时间,我会问出来的。”

韩尚宫正想方设法劝说最高尚宫改变主意,而崔尚宫已经拖起了长今。看看被拖走的长今,再看看座位上的最高尚宫,韩尚宫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急得团团乱转。长今乖乖地被带走了,屋里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长今被关进漆黑的仓库,一滴水也喝不到,但她还是不肯说话。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韩尚宫和今英各自怀揣着的心事坐立不安。

这时候,询问符咒内容的内人回来了,她带回了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听完消息后,反应最激烈的是崔尚宫。

“才做了几天内人,就敢做这种忘乎所以的事情?这孩子一定要惹大事。把这样的孩子留在宫里,早晚有一天会酿成大祸。”

韩尚宫反而恢复了平静。长今无可奈何,只好一直闭口不语,韩尚宫的心里也稍微有了动摇。当她得知符咒的内容以后,她坚信这绝对不会是长今所为。诅咒王后腹中的胎儿由王子变成公主!王后生王子,还是生公主,这跟长今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很可能她连女人怀孕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这就是长今,不,是韩尚宫对长今的信任。

“幸好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偷偷解决掉算了,这样就不会闹出大乱子来了。”

“解决掉?”

“难道就这么放过她吗?宫中经常发生类似的诅咒事件,但大多发生在后宫住所。这次竟然在大殿退膳间里发现了符咒!真让人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最好了,你就少说几句吧。”

最高尚宫这句顶花带刺的话堵住了崔尚宫的嘴。看来她跟韩尚宫想的一样。

“最重要的不就是让长今开口吗?如果真的是她藏了符咒,那肯定是有人背后指使。她不可能自己写这种符咒,也许是受了宫外人的指使!”

“如果这中间事情泄露出去,整个御膳房都会鸡犬不宁,还是悄悄把长今除掉……”

“如果公正处理会导致御膳房不得安宁,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闹得人心慌慌,也总比把事情搞错好吧?”

最高尚宫厉声呵斥,紧紧地逼视崔尚宫,仿佛要样崔尚宫的心思看个究竟。崔尚宫吞下了即将出口的话,避开了最高尚宫的视线。

五天过去了,焦头烂额的不仅仅是韩尚宫。长今被最高尚宫叫走以后连续五天下落不明,连生翻遍了整个王宫,到处寻找长今。实在等不下去了便去问最高尚宫,最高尚宫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对劲。连生又去问韩尚宫,韩尚宫慌慌张张地说最高尚宫差长今出宫办事了。今英也把自己憋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直觉告诉连生,肯定出事了。于是她一有时间便到处寻找长今,转眼又过去了四天。事情依然没有半点眉目。如果有人把长今藏起来了,那么这样找下去无异于海底捞针。王宫太大了,最重要的是有很多隐秘地方是内人不能涉足的。连生灵机一动,想出一个办法,她决定故伎重演,跟踪韩尚宫。根据她的猜测,韩尚宫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长今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其实不管睁眼闭眼,反正都是一样的黑暗,这里进不来一线阳光,所以她连过去了几天几夜都不知道。

最初的两天里,她想到今英,脑子里一片混乱。第一次听连生说起这件事,她根本没放在心上,然而现在想来,心里却充满了疑惑。连生说今英藏了什么东西,那么她藏的到底是什么呢,是不是最高尚宫让自己交出来的东西呢,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英一直保持沉默。

“今天的事情……是个秘密,记住了吗?”

初次见面那天,在宣政殿门前分别时今英说过的话至今还记忆犹新。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变成了另一个人。冒着危险向心爱的人告别的十二岁少女不见了,这让长今感到悲伤。

要不要把连生的话说出去呢?如果说长今没有丝毫的矛盾,那是不可能的谎言。可是说出来就会有用吗?即使说了,也不会掩盖自己去过退膳间的事实……

长今决定保持沉默。尽管沉默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至少可以阻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

她的神情越发恍惚了,然而越是这样,父亲和母亲的脸庞就愈加清晰,对父母的刻骨思念渗进了她的身体。连个祭奠的人都没有,就孤零零地飞走的父母的灵魂啊。想到这里,长今的心就如刀绞般难过。

昏昏沉沉之中,长今竟然回到了白丁村的时光。白丁村里度过的童年时代,星星点点都是幸福的,也许一生之中的幸福都在那里挥霍光了,现在再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幸福了。父亲温暖而坚实的背,母亲严厉而温柔的手,在如梦如幻却又真真切切的黑暗里,长今感受着他们的体温。

忽然间,阳光扑面而来。伴着夺目的阳光,一个影子矗立在面前。也许这就是从前听说的阴间,长今猛然产生这样的感觉,不料听见的却是韩尚宫那熟悉的声音。

“长今!”

思念如翻江倒海般汹涌而来,眼泪扑簌簌纷纷落下。这声音温暖而亲切,仿佛母亲在呼唤自己。韩尚宫悄悄地关上仓库门,来到长今身边。韩尚宫摸了摸长今的额头和脸颊,心里充满了慈爱。

“我知道你肯定没有藏过符咒,但是你一天不说出去退膳间的理由,她们就会一天不放你出去。你一定要说出来啊!”

长今无声地流泪。

“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不能告诉我啊?”

长今仍不说话。韩尚宫实在忍耐不住,终于还是发火了。

“就是因为你,我的生活节奏全都被打乱了。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自从你到了我的手下,我的心就没有一天是轻松的。这都是因为感情。如果没有感情,就不会有烦恼了……”

“嬷嬷!”

“好,你说吧,你还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就算你是我仇人的女儿,我也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听了韩尚宫的话,长今心中最后的犹豫和顾虑也冰消雪融了,看来把母亲的事告诉韩尚宫也无妨。她不也曾说过吗,有个朋友也像母亲一样遭人陷害被逐出宫?

“其实……”

长今正要开口,突然门开了,闯进来的是最高尚宫。韩尚宫大惊失色,慌忙站起身来。

“我不是说过了吗,除了我任何人不得出入这里。这可不是韩尚宫你一贯的风格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对不起……”

“赶快给我滚出去!”

此时此刻,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韩尚宫遗憾地看了长今一眼,脚步沉重地出去了。

抛弃孩子独自离去的母亲,她的心情也许就是这样吧。如此看来,长今已经成了自己的孩子。难道非要因为男人的爱而怀孕,难道非要有血缘,才能成为子女吗?送走明伊之后,十年过去了,这是她用十年时间孕育的感情。她和长今共同度过了十年时间。她无法准确表达自己对这孩子的感情,但她的确是深深地爱护并怜惜长今,几乎汇集了一生之中对于丈夫和子女的全部的爱。对于宫女而言,所谓的爱都是些徒劳的奢侈,然而就在此时此刻,这句话竟是全然失效了。

秋天的阳光依然炙热,没有风,树叶兀自凋零。每迈一步,脚下的落叶纷纷扬起,接着自然而然地落下。她低头望着脚下的落叶,彳亍而行。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在叫自己。

“嬷嬷,嬷嬷!”

是连生。

申时已过,等待的人仍未出现。刚来的时候,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而现在晚霞已经变成了墨黑色。树叶沙沙作响,他以为是她来了,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随风吹来了树叶的味道,他还以为是她身上的香气,心里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可是直到夜深了,长今仍然没有出现。政浩呆呆地望着远方的天空。他负手而立,红、黄、蓝三色流苏飘带的飘穗就像女人的发丝一样在他手指间荡漾。

此时韩尚宫正匆忙赶路,匆忙得裙角生风。她接受最高尚宫的命令去找今英。听令路说,今天正好是今英的夜班。

今英和崔尚宫一起站在退膳间的夜餐值班室里。韩尚宫一进来,两人猛地站起,刚才坐过的地方差点没被震翻。今英不知所以地跟在韩尚宫身后,当她看见关在仓库里面如死灰的长今时,顿时僵住了。

形势有些不妙。最高尚宫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厉,站在旁边的连生也涨红了脸。

最高尚宫向连生努了努嘴,说道。

“你把那天看到的情形一字不落地说出来!”

“是,嬷嬷……长今每天都说自己值夜班然后去退膳间,我觉得很纳闷儿,所以就悄悄地跟踪她,但是没走出多远就跟丢了……我想说不定长今就在里面,就往里一看,结果退膳间里的人不是长今,而是今英姐姐,她正在藏什么东西。”

“她藏的是什么东西?”

“当时天很黑,所以我没看清楚,她踩着火炉往上爬,把什么东西塞到椽木上面的墙缝里了。”

“你说你也看见了长今,那又是什么时候?”

“今英姐姐刚出来,长今就进去了,长今不是藏东西,她好象一直在找什么。”

“她在找什么?”

“我不知道。那天好象也没找到她要找的东西,但是……”

连生说完,看了看长今的脸色。长今只是静静地咬着嘴唇,看也不看连生。

“继续说下去!”

“是。第二天早晨我对长今说,昨天晚上退膳间里的事我全都看见了,你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吧。但她就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做她自己的事情,我很生气,就爬到火炉上找到了一本小册子。”

“小册子?你看见是什么册子了吗?”

“长今一见小册子就拿走了,所以我没看见里面的内容。”

“我明白了!”

最高尚宫从连生身上挪开视线,转头盯着长今。

“连生找到以后被你拿走的到底是什么?”

长今嘴唇颤抖,头垂得更低了。

“好,你要是不说,我就当作是你干的。下面我要问今英。你在退膳间椽木上面藏了什么东西?”

今英也不开口。崔尚宫吓得浑身发抖,连忙替今英回答。

“今英那天只不过值夜班罢了。这个小丫头跟长今住一个房间,肯定是出于朋友感情才这么说的。”

“我现在没有问你,今英赶快回答,你到底藏了什么?”

最高尚宫再三催促,今英仍然拒不作答,好像嘴上贴了封条。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注视着今英,只有崔尚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不到侄女竟连一句“我什么都没藏”的开脱话都不会说,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最高尚宫继续追问,今英还是不说话。

“你不想说话我也没办法,大家都退下吧。韩尚宫,你把今英也关在这里,把门锁好!”

“是,嬷嬷。”

韩尚宫欣然答应,崔尚宫却目瞪口呆。

“不,嬷嬷!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最高尚宫觉得根本没必要回答,经过崔尚宫身边,离开了仓库。韩尚宫像轰小鸡似的把连生赶到门外,突然回头望着崔尚宫。

“我要关仓库门了,你还要继续留在这儿吗?”

韩尚宫到底是韩尚宫,她装模做样的水平的确是一流的。崔尚宫恨得咬牙切齿。韩尚宫耐心等她出来,然后慢慢地关上了仓库门。

门关上了。长今和今英之间是黑暗。长今死一般地躺在地上,而今英好象觉得这黑暗还不够,索性背过身去。吴越同舟,说的就是这个局势吗?

这时,崔尚宫正在不屈不挠地说服最高尚宫。但是不管她怎么说,最高尚宫依然不为所动。任凭崔尚宫苦苦哀求,她都置之不理,最后勉强说了这样一句。

“明天把她们送到义禁府,一切不都真相大白了。你退下吧!”

“义禁府?”

“两个孩子谁都不开口,还能怎么样呢,只有送到义禁府了!”

“只把长今送到义禁府就行了,为什么无辜的今英也要去?”

“这个怎么说呢,今英是不是无辜,等到义禁府查完才能知道啊,你说是不是?”

“这可不是两个孩子的问题,为了挖掘真相,我和韩尚宫就不用说了,恐怕嬷嬷您也要跟着受连累。”

“就算这样,那也没有别的办法。”

“完全可以私下处理的事,您却把它弄得越来越大了。万一殿下知道这件事……”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很奇怪。不管是私下处理,还是把事情弄大,这是我最高尚宫决定的事!你竟然把殿下抬出来,到底想怎么样?”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想听了,你快滚吧!”

崔尚宫像遭到雷击一般,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执务室。门一关上,像静物似的坐在旁边的韩尚宫沉重地开口说道。

“崔尚宫的话也不无道理。这样一来,整个御膳房就像捅了马蜂窝似的,乱成一团。非要这样不可吗?”

“可也不能就此罢休啊?”

“……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这会给您带来很多麻烦的。”

“……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最高尚宫决心已定,韩尚宫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交给义禁府以后,如果继续以沉默抵抗,就只能惹来严刑拷打。韩尚宫担心的是这些。

长夜漫漫。除了关在仓库里的长今和今英,还有最高尚宫、韩尚宫和崔尚宫,也都感觉这个夜晚是如此漫长。而对独自睡觉的连生来说,这也是一个漫长的夜晚。直到很晚,政浩还是没有等到长今,他在御膳房附近徘徊良久,仍然一无所获,回去以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夜深了,王宫的庭院里,蒙上了一年以来的第一场霜。

“现在就要把你们送到义禁府去了。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你们到底在退膳间里做了什么?”

最高尚宫严厉地问道。今英连眉毛都不眨一下,长今也像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发抖。初霜之夜,长今连口水都没喝,而且只能露天睡觉,这种痛苦可不是闹着玩的。

“走!跟我走!”

最高尚宫的声音比初霜更恐怖,也更寒冷。今英一瘸一拐地走着,长今在韩尚宫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来。正在这时,提调尚宫与崔尚宫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

“丁尚宫,你跟我来。”

听了提调尚宫的话,最高尚宫盯着崔尚宫看。崔尚宫惊慌失措地避开了。仅凭这一点,足以判断出谁是罪人了。

“废话少说,不要惹起不必要的风波。这件事就这么瞒下去吧。”

刚刚回到自己的执务室,提调尚宫就半是威胁半是抚慰地对最高尚宫说道。

“这事应该由义禁府查办。”

“皇后娘娘就要临产了,你难道忘了吗?”

“正因为这样,我就更不能放任不管。如果这次不查清楚,下次肯定会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

“就算查得清清楚楚,是福是祸还很难说呢!压下去才是明智之举,难道你不懂?”

“诅咒事件不分身份和地位高低!”

“嗬,是吗?你想借机会立功,把我变成傀儡?从内人到尚宫统统被带到义禁府,任人宰割,你也无所谓吗?”

“这不是立不立功的问题!这件事关系到殿下的安危!”

“哼!一个多年看守酱库的人,竟然也知道担心殿下的安危?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把你推上最高尚宫这个位子的,现在竞敢以下犯上?”

“话不是这么说的……”

既然说到以下犯上的地步,最高尚宫不得不退后一步了。在宫女的世界里,这跟不要命没什么区别。

“说到殿下的安全问题,我会比你目光短浅吗?就算为了殿下的安全着想,现在也只能暂时压下去,难道你不明白?自从殿下登基以来,变故不断,谋逆事件更是接二连三,就连中国也以反正为借口找茬生事,殿下哪有半天的安心日子啊。现在刚刚平静下来,你非得让朝廷和女官们惶惶不可终日,心里才痛快吗?”

最高尚宫还想说什么,终于把话咽了回去。提调尚宫以为沉默便是妥协,愤怒随之平息了,接着安慰起了最高尚宫。

“你只要在御膳房里做好御膳就行了,可是我呢,我要考虑整个王宫里的尚宫、内人,甚至朝廷大臣之间的关系。你就压下去吧!”

“您是为了谁,又是为了什么而考虑朝廷大臣之间的关系呢?”

“你说什么?为了谁?你是在怀疑我吗?”

“您为什么要曲解我的意思呢?嬷嬷。”

“你竟敢如此侮辱我?”

提调尚宫的愤怒恰恰表明了她的心虚。最高尚宫这时也就不再说话了。看着她的这种态度,提调尚宫更是愤怒不已,但她好歹懂得控制自己,毕竟是老狐狸了。

“好!就算你侮辱我也好,我还是要严守职责。为了尽量减少女官的损失,我先要了解情况,你再等一天!”

提调尚宫是在要求一天的通融时间。她分明是想赢得一天的时间,然后想方设法谋篇布局。最高尚宫没有明确的理由拒绝她的这一要求,只好强忍怒火退了下去。

崔尚宫来到提调尚宫的执务室,提调尚宫当场呵斥。

“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你才向我报告,之前都干什么去了?”

“有长今当替罪羊,我还以为很容易就能解决。”

“事情落在丁尚宫手里,有些棘手。丁尚宫这么固执,又不是图什么功利。她不但怀疑你,甚至对我也起了疑心。”

“难道,她还能公然违背您的意思?”

“丁尚宫完全有权利这么做。就连这一天的余地,几乎都是求着她才同意……”

“现在我哥哥正和吴兼护一起商量办法呢。万一移交给义禁府,他们说会想尽一切办法把罪名都加到长今身上。”

“应该趁此机会把丁尚宫彻底铲除,才能永绝后患!”

“丁尚宫最近经常不在御膳房,她的关节炎好象很重。我们向王后娘娘进谏,请求换最高尚宫,怎么样?”

“哼,做了十年的傀儡,感觉时间太长了是吧?何况现在连傀儡都算不上……”

老狐狸提调尚宫眯起眼睛,脸上带着嘲笑。望着提调尚宫的面孔,崔尚宫脸上也泛起了得意的微笑。想到御膳房里没有了丁尚宫,再想到即将沦为傀儡的韩尚宫,她甚至有些心神不定了。到那时,长今不过是沾在手指尖上的米粒罢了。

王宫之外,朴夫谦受了吴兼护的唆使,脚底生风般地一路狂奔。首先要买通写符咒的算命先生,如果义禁府的人问起来,就说符咒是长今让写的。接着,再找大殿别监莫介,让他出面做假证,就说有急事要找夜餐值班的人,所以去了退膳间,碰巧看见长今正在藏东西。另外,朴夫谦还找了几名义禁府的官员。

就在他们东奔西窜的时候,韩尚宫开始翻找长今的房间,却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于是就在所有长今到过的地方翻找起来。既然长今自己不肯说,那就算把整个王宫翻遍,韩尚宫也必须亲自找出来。只有找到小册子才能救长今。尽管她不知道长今到底有什么苦衷,却知道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韩尚宫正在长今独自练习料理的训育场角落里寻找,连生跑来传达最高尚宫的命令,要她赶紧准备黄花菜。韩尚宫匆忙跑回御膳房,闵尚宫正在调方、昌伊和令路面前晃动着干枯的金针花。

“这个叫做萱花、黄花,也叫忘忧草、地人参。做什锦菜时以萱花代替粉条,味道甜美,并且刺激食欲。而且……”

韩尚宫走进来接着说道。

“缓解五脏六腑,放松身体,尤其能使眼睛变得明亮。用金针花做饭或熬汤时,一定要把花蕊摘除,因为花蕊有毒。”

大家都忽闪着眼睛听韩尚宫说话,一直在寻找机会插嘴的令路突然说道。

“嬷嬷!今英姐姐和长今都不见了。”

“她们去办事了。还有……明天用海棠花,后天用干藤花,近期之内我们就用各种各样的花来料理食物。所以,大家应该事先学习一些与花食料理有关的内容。”

花食文化在朝鲜时代广泛流传,是转移自然至味觉的尝试之一。除味觉以外,花儿还能影响视觉和嗅觉等,既有赏心悦目的触觉,又能唤起人类的季节感。花朵相当于植物的生殖器官,人们相信经常食用能够辟邪和祈福。以花为食的行为本身便包含着祈祷丰年和请求生子的诚恳愿望。

杜鹃花、黄玫瑰、白色野蔷薇、菊花等,经常用来做花煎饼;梅花、橘花、海棠花、忍冬花、荷花、金达莱、玫瑰等则常常用来泡茶;金针花、韭菜花、紫藤花、栀子花、油菜花、南瓜花、松花等一般用于做拌菜或酱菜、汤和饭。杜鹃花、南瓜花、金莲花、菊花、黄玫瑰、金针花等等,都是宫中常用的花食材料。

韩尚宫做的黄花菜由最高尚宫亲自送往大殿。

“听说殿下的眼睛有些模糊,奴婢特意准备了黄花菜。”

“哦,是吗?”

大王面露喜色,把餐桌往面前拉了拉,然后坐下。提调尚宫仿佛挨了当头一棒,与坐在杂烩汤前的崔尚宫交换了个眼色。

“有股甜甜的味道,这是什么东西,很刺激食欲啊?”

“这是黄花菜,只不过是以金针花代替了粉条。”

“金针花……听说鹿吃了这种花可以解九毒,所以又叫鹿花。是吧,嬷嬷?”

“是的。听说孕妇把金针花带在身上可以生儿子,所以又叫宜男草。”

“好,可是最近你为什么不爱说话了?”

“对不起……”

“食物就不用说了,每次听丁尚宫讲讲食物的故事,总能忘记一天的疲劳,最近你不大爱说话,寡人觉得有些寂寞呀。”

“对不起,殿下。”

“听说你在料理御膳时将八大道*(朝鲜时代的行政区域,相当于中国的省,当时朝鲜共分八个道——译者注)进贡的材料全都用上了,就是希望寡人能了解各个地方的土特产。这样一来,寡人吃饭的时候就不仅仅是添饱肚子了,同时还能了解农夫和渔夫们的生活。所以,丁尚宫一定要经常到大殿来!其他尚宫只擅长料理,不会说话,寡人觉得很无聊。”

“是,殿下,奴婢遵命。”

看着大王露出满意的微笑,提调尚宫和崔尚宫脸上的肌肉不约而同地僵硬起来。

王宫里的深夜,只有田鹀在凄凉地鸣叫。躺在床上听着鸟鸣声,韩尚宫抑制不住心底的失落。从前的深夜,与明伊并排躺着的时候,明伊经常从被子下面伸过手来,嘴上叫着“白荣”。

“白荣啊!”

“嗯?”

“你听见那声音了吗?”

“什么声音?”

“鸟叫的声音啊。”

“是的,听见了。”

“要是没有你,我就只能一个人听这声音。一个人在夜里听鸟叫,那该多么凄惨啊。有你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可是这个朋友走了,只留下韩尚宫独自躺在被窝里,倾听田鹀的叫声,鸟鸣声剧烈地刺痛她那波光闪闪的心海。韩尚宫再也无法忍受,便起身朝仓库跑去。连生因为担心一直守在仓库门前,这时候也赶紧跟着韩尚宫进去了。

“拿出来!”

韩尚宫突然闯入,再加上劈头盖脸地大声吆喝,长今不禁瞪大了眼睛。

“再不拿出来,你就要死了!我绝对不能看着你死。马上给我拿出来!”

“嬷嬷!以后我会把事情的经过都向您禀明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我要是拿出来,不就让所有人都看见了吗?”

“要不然你会死的!一定要让我亲眼看着你死吗?从前我已经送走一个了,幸好她没有死活了下来,但是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我也不想这样。很久以前父亲和母亲就叮嘱过我,说话一定要小心。我没能遵守承诺,结果父亲因我而死。是我这条不懂事的烂舌头害死了父亲。”

“可现在要是不用舌头,你就会死的。”

“我已经是罪人了,早就该与父亲一起死掉了。”

“这些我都不管,赶快拿出来!现在就拿出来!”

韩尚宫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长今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连生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哭得却是最凶。

“……这是母亲的遗物,她留下遗言,告诉我不能给任何人看……她以前告诉我,不许把父亲和母亲的事泄露出去,可我违背了承诺,代价是我失去了父母。现在,我仍然想遵守这个承诺,就算是我的决心吧。我一定……一定要听母亲的话!”

“你这无情无义的家伙!混蛋!不争气的孩子……”

韩尚宫用拳头捶打着长今的肩膀,一下、两下、三下……

长今一动不动,呆呆地挨着韩尚宫的拳头。连生抱住长今,替她挨打。打到后来,三个人抱头痛哭。

天刚蒙蒙亮,提调尚宫那里就传出了意外的结果,最高尚宫深感惊讶。

“把她们两个人都送到义禁府!”

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最高尚宫宛如挨了当头一棒,一种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真不应该给她一天的回旋时间,这老狐狸肯定跟崔家连夜策划好了阴谋诡计。

正因为这样,最高尚宫才没有直接去义禁府,而是先到了执务室。既然那伙人已经挖好了陷阱,她当然无法逃避,但她也不想一声不吭地跳进去,应该找个树根紧紧抓住,即便这想法实现不了,也要把他们当中的某个家伙拉进陷阱。可是怎样才能想出办法来呢?

愤怒而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折磨得最高尚宫牙齿直颤。

这时,外面传来了韩尚宫的声音。

“我有件事想要恳求您。”

“你也来求我把这事压下去吗?”

仅仅一天时间,韩尚宫的眼睛全都凹陷了。最高尚宫突然大发雷霆。现在她能相信的人只有韩尚宫了,能够随心所欲拿来当出气筒的也只有韩尚宫了。

“我讨厌那些把食物当成权力利用的人。把大殿御膳房当做权力的象征,利用御膳房扩张势力的人,以及为了得到权力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的人,统统不可饶恕。给患褥疮的文宗大王做猪肉的人,反正期间在食物里投毒麻醉士兵的人!我知道是谁!”

“嬷嬷,我担心这样会危害您的健康,请息怒。”

“我对最高尚宫的位置根本不感兴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吗?我希望能够制止他们的肮脏勾当,哪怕只在我做最高尚宫期间。”

“我怎么会不明白嬷嬷的心意呢!”

“食物是很神圣的东西。进入人口给舌头带来快感,焕发元气,完成命运赋予自己的使命,然后回归大地的怀抱,化做肥料滋养大地。我绝不允许那些贪图权势之人把如此神圣的食物当做他们的玩物和工具!”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嬷嬷……”

“我一定要揭发,我要把崔氏家族的丑恶嘴脸告知天下!”

“我五岁进宫,迄今为止已在嬷嬷身边度过了三十年的岁月,我怎么会要求您改变心思和信念呢?”

“那你为什么坐立不安,还想让我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呢?”

“因为长今会死!因为只有无辜的长今一个人会死!”

韩尚宫声如泣血,无比凄惨。提到长今的名字,最高尚宫仿佛被人戳到了痛处,身体立刻便蜷缩成一团。

“就像您相信我一样,我也相信长今。她还不懂事,动不动就会惹祸。但她绝对不会写符咒之类的东西。”

“所以我更要查清楚!”

“不!到时候要死的人只有长今!嬷嬷您难道不知道吗?”

“你是在嘲笑我这个形同虚设的最高尚宫吗?”

“我害怕……我的朋友……善良漂亮的明伊,嬷嬷您也一定记得她吧?”

“就因为那件事被瞒天过海,长今才会再次沦为替罪羊。我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嬷嬷,求求您!您一定要救救长今啊!”

“讨厌!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你赶快离开这里!”

“长今……您一定要救救长今……救救长今……”

韩尚宫扑倒在最高尚宫的脚下,痛哭流涕。年迈的最高尚宫低头看着韩尚宫,她红肿的眼睛因矛盾而动摇。但是,最高尚宫仿佛有意要把动摇的决心振作起来,毅然决然地起身离开了房间。

风猛烈地吹刮,如果是在这样的季节里遭受严刑拷打,那就更加残忍了。听说义禁府使用乱杖刑的情况并不少见,四肢绑在刑具上,几名刑吏手持棍杖一齐殴打犯人的身体。因为是用涂红漆的木棍审问罪人,所以又叫朱杖撞问刑。乱杖刑中还有一种叫做“被点乱杖”,以稻草或草席盖住犯人的身体,再用木棍乱打一气。总之,一旦身受乱杖之刑,那就很难活命了。

每当有风吹来,树叶就会争先恐后地飘落。今天,夹杂在风里的严鼓声格外悲壮。大王就要进入正殿了。最高尚宫仿佛是被鼓声推拥着,不由自主地向提调尚宫的执务室走去。

“我听从嬷嬷的吩咐。”

“刚刚你不是还怀疑我,威风凛凛要移交义禁府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错了,请你原谅……”

“……这次的事情就过去了吧。还有,把长今这孩子赶出去。”

“如果非要赶,也应该把长今和今英一起赶走。”

“那这两个孩子的问题你自己看着办吧。”

从执务室出来的最高尚宫把崔尚宫和韩尚宫叫来,向她们传达了自己的意思。韩尚宫连声再见也没说,甩开大步便向仓库跑去。长今已经躺倒在地,完全昏迷了。韩尚宫背着昏厥的孩子走出仓库,情不自禁地连连叹息。

“倔强的孩子……”

像长今这样纯真而倔强的孩子,随时都会遭遇残酷的灾难,何况这是在王宫。要想在宫中存活,要么变得彻底庸俗,要么变得彻底软弱。如果两样都不行,那也不要有过人的才华。可是,所有成为奸邪小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的条件,长今怎么全都具备呢?

王宫里的风过于残酷,使得心怀信念的女性难以立足。因为这个不会退缩不懂圆滑的孩子,自己今后的生活也不可能顺利平坦。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不愿退缩,不喜欢圆滑,每次面对狂风暴雨,她宁愿选择被人斩草除根。就像韩尚宫情不自禁地爱她一样,她所做的一切也是情不自禁的。

“天神纯气丸,这就是专门为大王配制的天下独一无二的名药。”

在王宫某个幽暗的角落里,德九把别监们聚在一起炫耀。男人们的视线都被这童子眼珠般大的药丸吸引住了。

“这真是给大王用的药吗?”

“是啊,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有个亲戚名叫东植,就是吃了这种药,才生下盼了十年的儿子。”

“德九,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大王用剩的材料我拿来随便做了些,准备留给自己吃的,可是每个人都来求我……虽然是我亲手做出来的,可是直到现在我还一次也没吃过呢。”

说到最后,德九咂了咂舌头。

“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的,药效这么灵?”

“也没什么特别的。跃过十人高的瀑布并且能够变成龙的鲤鱼,精力的代名词短尾蝮,数九寒天仍然生机勃勃的冬柏花粉,十五月圆之夜不停交尾的海狗的肾,神秘的红参粉……再加上枸杞子、五味子、菟丝子,还要加入蜂蜜。”

“光看加入的材料,就知道肯定是灵药,灵药啊!”

“那当然,专门给大王用的嘛。”

“喂,我说,把灵药卖给我点儿。”

“啊哈,我说过了,我可不是为了卖才配制这种药,连我自己都没吃过呢。”

“不要光顾着自己享用啊,卖给我一点吧。每天晚上都折腾得够戗也办不成事,那滋味真是比死还难受。”

“嗬,要是这样的话我就为难了……好!看你情况比较难办,我就破例给你几颗。其实我不需要吃这种药,力气本来就大得难受。我老婆都求我饶了她。”

“我老婆每天都恳求我说,与其这样还不如杀了她好。”

“都到这份儿上了?那我应该让给你几颗,都给你算了。你不知道这药有多灵,我在配药的时候闻着药味,力气从下往上猛蹿。”

“是吗,那要多少钱?”

“我配药又不是为了赚钱,你给十两就行了。”

“十两?”

“怎么了,嫌贵?我可是只收了材料钱,你要嫌贵就算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能便宜点吗?”

德九一门心思只想赚钱,埋头侃价,却没发现长番内侍正朝这边走来。率先发现的人接二连三地逃开了,留下德九只顾数钱根本没发现苗头不对,结果被长番内侍随从的内侍们抓了个正着,最后落得个被带走的下场。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

听到长番内侍的呵斥,德九惊悸不已,几乎趴在地上。

“天啊,饶了我吧。他们也是人,看见他们苦苦哀求,所以我就……我对天发誓,我从来没碰过大王的材料。”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

“知道,我知道。我在威严神圣的王宫里喝酒,犯了死罪。”

“混蛋!侮辱内侍之罪,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侮……侮辱内侍……?”

“我那二十岁的养子做内侍只有四个月,从你那里买药服下之后,每天夜里苦苦挣扎。你的精力丸卖不出去,竟然卖给内侍,你这混蛋?!”

德九感觉自己现在全完了。他哪里知道那个年轻内侍就是长番内侍的养子。单是挪用大王的药材赚钱就已经无力分辩了,现在既然落到长番内侍手里,至少也要挨二十大棍。既然如此,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等候发落了。

“绝……绝对不是药丸的作用。”

“什么?现在还不清醒,还敢胡说八道?”

“其……其实,我说的什么鲤鱼成龙,那都是撒谎……短尾蝮、海狗肾,这些东西我怎能弄得到呢?我只是把豆面和田鸡后腿磨成粉末,加上陈皮、甘草、枸杞子等,再用蜂蜜搅拌在一起。如果吃了这些东西夜里都会痛苦,那就算吃一棵野草也会痛苦的!”

“呵呵,听你这么一说还有点道理。”

“谢谢您理解小人。”

“来人呢!把这个家伙拉下去,剁掉他的十根手指!”

“哎哟,尚酝令监!”

“这家伙比想象的还要可恶。盗用大王的药材,再加上侮辱内侍和欺骗罪,这个混蛋!”

话音未落,内侍们就跑过来抓起了德九的腿脚。

“尚酝令监!请您饶命啊,尚酝令监!”

德九拼命挣扎,却无力摆脱内侍们的掌心。他眼前一片漆黑,忽然浮现在脑海里的却是妻子宽阔的脸庞。

就在这时,大殿别监莫介匆匆跑来。

“尚酝令监!大王口谕,带熟手姜德九。”

“口谕?大王竟然要你来带一个熟手?”

“这我也不知道。”

原本惶恐已极的德九觉得自己终于有救了,便吹嘘道。

“上次我给元子做了保养粥,说不定是大王要赏赐我呢。”

长番内侍瞪大了眼睛,德九终于得以摆脱内侍们的掌心,能自由行走了。

元子服过虫鸟全鸭汤之后,竟然全身麻痹,晕倒在地,这消息搅得整个御膳房鸡犬不宁。偏偏做这种食物的熟手竟是姜德九。所谓虫鸟全鸭汤,就是放入冬虫夏草的清炖鸭。掏出鸭子的内脏,再放入大块的生姜和洋葱,以及冬虫夏草、丁香、肉鸡、草豆蔻、人参等,精心熬制就成了虫鸟全鸭汤。

听连生说,德九正跪在内侍府的院子里接受审问。德九竭力辩解说只是使用了食谱上的材料,并没有添加其他任何东西,德九推测可能是元子得了什么病或者内医院做得不好。

长今正在御膳房里,听到这个消息后惊讶不已。最高尚宫派来的医女离开后,长今受到韩尚宫无微不至的照料,现在身体刚刚可以活动。韩尚宫吩咐连生喂长今喝下米汤,接着又喂她稀粥,以便补养衰弱的胃肠,总之是用尽了心思。可是当长今听说德九被抓的消息时,刚刚喝过稀粥的胃便如翻江倒海般难受。

当长今和韩尚宫匆忙赶去时,德九正被关押在内侍府的监察房里,踱来踱去愁眉不展。

“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分明是阴谋!”

“阴谋?”

“我得到殿下太多的宠爱,所以有人就在食物里下毒。”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开这种玩笑?”

站在一旁的韩尚宫尴尬地咂了咂舌头。

“我也是心里难过才故意开玩笑的。食物材料只有鸭子和冬虫夏草,药材都是内医院给我的。我还能放什么呀?再说了,往里添东西还不得自己掏钱……”

“气味尚宫不是尝过了吗?”

“说的就是这事,她说什么问题也没有!”

这时,东宫殿给元子诊脉的御医下了最后诊断:食物中含有毒素。既然通过了气味检查,所以毒药非银勺所能检验。王后昏厥,大王震怒。

德九媳妇悄悄找到长今,痛哭流涕。

“我就知道他整天这么胡闹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出事。天啊,我的冤家……可是,他毕竟是我唯一的丈夫,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法活了,没法活了……”

长今好不容易把她哄走,转身去找韩尚宫。正好,内医院的一名医女正在韩尚宫处。

“医官让您把这棵毒草放进虫鸟全鸭汤里。”

“为什么?”

“医官说要找出一种放进食物之后既不变色,又尝不出味道的毒草。只有弄清楚这个,才能找出治疗元子麻痹的解药。”

医女回去后,长今主动要求承担这项工作,不料韩尚宫连连摇头。

“你和姜熟手关系亲密,肯定会引起误会。最好还是交给其他孩子做吧。”

最后,这件事交给了令路、昌伊和连生,长今暂时回避。为了弥补这期间漏掉的料理学习,长今没有离开御膳房。连生抽空来把结果告诉长今,诸如食物的颜色频频变化,或者虽然食物表面看来没有异常,但是放进银勺后立刻变了颜色等等。这样过了两天,元子的麻痹仍未缓解,宫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但是内人们仍然坚持料理训练,一天也没有停止。内人们排成一队坐在御膳房的工作场上,韩尚宫开始教授野鸡杂烩汤的料理方法。

“野鸡杂烩汤可以使血液变清,调节血压,还有止泻的功效。你们知道什么食物不能跟野鸡一起食用吗?”

“核桃、耳蕈、荞麦、葱、酱豆等。”

今英回答得最是迅速。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对大脑和心脏不好。”

“是的!每种材料都有多方面的特性,根据搭配材料的不同,有的对人体有益,有的则对人体有害。这就是食物间的相生相克原理。”

内人们都眨着眼睛认真聆听,只有长今在冥思苦想。韩尚宫早就注意到了,但她只装没看见,继续讲课。

“为了祛除猪肉的异味而放丁香,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与含有郁金的汤药一起食用,十有八九会引起腹泻或呕吐。”

听到这里,长今竖起了耳朵。

“丁香……郁金……”

“长今你来说说看,什么东西不能跟鲫鱼一起吃?”

“跟蒜一起吃会引起低烧,跟芥菜一起吃会引起脓肿,跟猪肉、鸡肉、野鸡肉、鹿肉一起吃也会引起脓肿,跟麦门冬一起吃会害死人……嬷嬷!我要出去一下。”

“正学习呢,你要去哪儿?”

“有件事我要出去打听一下……德九大叔就像我的父亲一样,请您允许。”

“……你去吧。”

得到韩尚宫的允许,长今立刻朝内医院跑去。鲫鱼和麦门冬一起食用会害死人,同样道理,还有其他的食物混合食用也会变成毒药,也许虫鸟全鸭汤里的某种材料与其他食物混合而生成了毒素。只有弄清楚这个问题,才能证明德九是无辜的。

医女施然摇了摇头,元子在服用虫鸟全鸭汤时并没有食用其他的食物。

“再好好想想。元子有没有吃过不用于平时的食物,哪怕一点点?”

“没有啊……如果非说有的话,那就是肉豆蔻油了……”

“肉豆蔻油?那是什么东西?”

“听说是种香辛料,是使臣从中国带回来的,我也不大清楚。听说元子心虚气弱,所以内医院连续三四天让他服用肉豆蔻油。”

既然是中国的香辛料,不是朝鲜常用的东西,其效果和毒性也就无从得知。长今千方百计想对肉豆蔻油多些了解和认识,突然想起了校书阁。

长今派人传话过去,等了不大一会儿,闵政浩来了。也许是跑得太急了,政浩赶到长今面前时,已经气喘吁吁了,便尴尬地笑了笑。

“对不起,上次我失约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事……这是上次就准备还给你的书。”

政浩双手接过书来,眼睛却始终盯住长今的脸。

“哦,大人……可不可以再借我一本书?”

“你说吧。”

“《眩麻集书》。”

“现在你竟然看起了医书?”

政浩笑着走在前面。

长今跟在政浩身后向校书阁走去。阳光强烈,风声响彻耳边。树枝随风摇曳,仿佛要把最后的叶子震落。落叶任意飞舞,最后列队跟在二人身后。天地渐渐褪色,只有走在天地之间的两个人,服装格外鲜明。政浩穿的是蓝色衣冠,长今则是红色发带,两人都分外耀眼。

在校书阁前接过《眩麻集书》,长今转过身去,政浩一句话也没说,只有目光充满了温柔。两人之间对话的减少,反倒说明彼此心中堆积了更多想说而不能说的话。

“该药益于胃肠,多在腹泻、消化不良时服用。精油、油可治疗慢性风湿痛,但因含有大量油性成分,过度食用容易导致身体僵硬。容易导致身体僵硬……”

长今正在阅读《眩麻集书》中有关肉豆蔻油的部分,注意到了“容易导致身体僵硬”。德九之所以被带走,就是因为元子身体麻痹,麻痹不就是身体僵硬吗?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仍然没有答案,《眩麻集书》说的是“过度食用”,医女说得明明白白:只服用了少量。

“容易导致身体僵硬……容易导致身体僵硬……”

连生原本正在铺被褥,这时候也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长今。

“你呀你,我真想钻进你的身体,看看你到底在想什么。”

“怎么突然说这种鬼话?”

“你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力气去管别人的事情?”

“这不是别人的事情,弄不好还可能被赐死药呢。这可是关系到德九大叔生命的大事!”

“别提什么死药不死药的,听着就感觉浑身发毛。”

“……死药……是的,死药!”

突然,长今好像被赐死药的人一样猛跑出去。连生靠着透风的门,大声喊叫。

“长今!你要去哪里?”

“熟手料理间!我要去做试验!”

连生本来也想跟着出去,但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人能阻拦长今。连生左等右等,等着等着也就睡着了,起来解手时发现长今仍然没有回来,她有些担心了。长今本来就容易惹事,而且连续几天滴水不沾,现在晕倒在哪个角落里也是有可能的。想到这里,连生便坐起来穿衣服。

赶到熟手料理间一看,长今果然晕倒了,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兴奋,脸上竟然洋溢着笑容。长今到底还是病倒了,连生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心往下沉。

韩尚宫正在最高尚宫的执务室里。连生带领两位尚宫来到熟手料理间时,长今的麻痹仍然没有缓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嬷嬷!我查清楚了。是食物之间的相生相克原理。”

“相生相克原理!那你说是什么食物之间产生了这样的作用?”

“肉豆蔻和人参!”

“我也听说元子服用了肉豆蔻,不过据医官说只是很少的量,而且中国也经常使用这种处方。”

“问题出在人参。人参不仅是恢复元气的最佳材料,而且产生效果最快。虫鸟全鸭汤里的人参眨眼间就提升了肉豆蔻的功效,所以引起了麻痹症状。”

“对!为了缩短痛苦,有时会在赐死药里放人参啊。可是你又怎么证明服用肉豆蔻和人参,能够导致身体麻痹的事实呢?”

最高尚宫附和完了长今的推论,随后提出了疑问。

“嬷嬷!我就是证据啊。”

“什么?”

“我亲自食用了肉豆蔻和人参,结果产生了麻痹症状。”

“你见过这么执著的孩子吗?现在我马上就去东宫殿,韩尚宫你赶紧把长今送到医女那儿。”

最高尚宫急匆匆地跑开了。

“嬷嬷,德九大叔现在可以放出来了吧?”

麻痹越发严重,然而长今心里只惦记着德九。韩尚宫嗔怒似的瞪了长今一眼。这么多天以来就知道惹事的孩子,真是拿她没办法了。

元子的麻痹消除了,大王特意赏赐牛肉给亲身试验肉豆蔻与人参相克原理的长今。

德九终于获得释放,没等迈进大门就叫起了老婆。

“老婆!”

德九媳妇匆忙中穿着袜子就跑了出来,用她锅盖般的大手捶打着德九的后背。

“哎哟,哎哟,你这个冤家!不是说要蹲十年大牢吗?”

“哎呀,老婆啊,我好疼啊!怎么还打我,这里已经挨过打了?”

“有没有伤着啊?”

“当然有!”

“哪里?”

“胆……我的胆都快吓破了。”

“都这个样子了,还敢跟我胡言乱语?还不快走。”

“我刚回来,又要去哪儿?”

“到司饔院去见长今一面。”

夫妻二人去了司饔院。长今没来,韩尚宫替她来领材料。韩尚宫见到德九,轻轻地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辛苦您了。”

“我始终相信,早晚有一天事情会真相大白……”

“嬷嬷,长今呢?”

“她身体还不大好,医女正在给她针灸。她的麻痹慢慢就会好了,您不用担心。”

“那么请您转告长今,从今往后,每月从俸禄里扣除的白米减到一半。”

“您说什么?”

“您转告她就行了,长今一听就会明白的。”

德九媳妇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正想说“我们走吧”,不料德九正色迷迷地看着韩尚宫。德九媳妇在德九腰上用力掐了一把,德九一声不吭,慢慢地流下了眼泪。他就像煮过的鹿皮,尽管被妻子拖着往前走,却还是边走边回头张望,嘴里不停地吧嗒着。

“可惜呀,可惜,这么美貌就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