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已经押送到汉阳义禁府去了。你们来晚了一步。”

明伊送给老板娘一把天寿亲手打造的银簪子,求她到监营官衙帮忙打听一下消息。听完老板娘的回话,泪水顺着明伊的脸颊扑簌簌流淌。明伊顾不上擦拭眼泪,一把拉起了长今的手。

“我们走吧!”

“去哪儿?”

“去汉阳。他们比我们早走了半天工夫,我们得一刻不停地赶路才行。你不要闹,跟着娘走。”

“知道了。”

“不管怎么样你还看见你爹被抓走时的样子,可我连你爹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找到你爹。”

明伊的话并没有说给谁听的意思,她只是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

八年前,她曾经和天寿一起走过这段崎岖小路。当年的河面上绽放着银白色的波浪之花,如今却只有冬日的寒风裹挟余威在凛冽地吹刮。当年的山脊上剪秋罗盛开,冰雪融化,人走在上面咯吱作响。沿着鲜花烂漫的山路,紧紧跟随天寿走在风中,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刻……今天走着从前的山路,想到物是人非,明伊的脸上泪水不停。

天寿跟几个男人打过架的小酒馆依然存在,没有任何变化。在这里,明伊得知天寿他们刚刚离开一顿饭的工夫,于是她更加快了步伐。她们在山中度过黑夜,没有休息,只是不停地赶路。当初走过这条山路,几乎耗尽了浑身的力气,如今回头再看,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难走。明伊再次想到今生今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和丈夫见面,就在与离别的恐惧苦苦斗争的过程中,背着女儿走在山路上的绝望实在算不得什么。

远处传来狼叫声。夜深得让人心惊肉跳,各种各样的野兽好象都出来活动了。还好,背上的女儿总算是个依靠。

快要到达都城的时候,母女两个的样子几乎成了乞丐。

“长今,现在就快到都城了。加油啊!”

“是,娘。”

长今嘴上回答得痛快,声音里却明显带着哭腔。心里再急,总得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会儿。上午明伊给女儿吃了个饭团,现在天色已是暮黑了。幸好,刚转过弯来就发现一座小村庄。

明伊以为这是一户普通人家,推门进去,却发现像是酿酒的地方。院子里铺满了酒糟,还有好几口看似酒缸的大缸。

“请问有人吗?”

明伊又问了两三声,门咣当开了,差点没把墙撞倒。一个妇人向外看了看,眼神中略带一丝狡黠。

“什么事?”

女人搔着蓬乱的头发,打了个呵欠,嘴咧得很大。

“我想打听件事。”

“请问吧。”

“您有没有看见义禁府押送犯人的队伍从这里经过?”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有事,必须知道。”

“拿钱来!”

“什么?”

“你不是说必须知道吗?既然这么重要,我怎么可能白白告诉你?”

“这点小事,还需要钱……”

“不需要就算了,我可是困得要死,别再烦我了。”

“要多少钱?”

“既然事情十分重要,就给五文吧。”

尽管明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现在哪有时间计较这些,便数出五文钱递给了那个女人。

“他们没从这里经过。”

五文钱骗到手后,女人回答得相当自然。

“那他们会从哪儿走呢?”

“这个我也不能白告诉你,再拿五文来。”

明伊几乎要哭了,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又给了女人五文钱。要是就这么离开,刚才给的五分钱就太可惜了。

“他们会在驿站里睡觉,那里是行人前往都城的必经之地。官员们晚上到达,通常都会在那里过夜,早晨再赶路。好了吧?”

女人匆忙说完了要说的话,便把门重重地关上了,就和开门时一样。这个女人真是荒唐,但是谁也拿她没办法。

“娘过去看看,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长今早就累坏了,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门又开了。

“要想在我家休息,还得再拿钱来。”

明伊已经出了院子,长今尽管年幼,却也觉察出了女人的古怪,就边外跑边喊道。

“我在门外休息,你不用担心。”

从驿站回来后,明伊在附近的小旅馆里要了个房间,手上拿着一套不知来自何方的男孩衣服。

“那些追捕我们的人已经在后面不远了,长今啊,你先扮成男孩子吧。”

“是。”

长今不喜欢穿男孩子的衣服,但她没有发牢骚,极度的疲惫和犯罪感折磨着她,哪怕有人扔给她一件乞丐的衣服,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穿上。

“汉阳跟我们住的村庄可不一样,是个到处都充满险恶的地方。你一定要听娘的话,记住了吗?”

“是的,娘。”

明伊让长今坐在自己的两腿之间,把她的小辫子拆散开来。明伊巧手打扮,长今的发型为之一变,乍看上去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孩子。女孩子特有的黑色秀发就跟母亲一模一样,这样的头发要想让人觉得蓬乱如麻,必须抹上泥巴才行。

“在吗?”

有人在门外轻声问道。

“好,这就出去。”

明伊放下手里的梳子,打开了房门。女佣轻轻点了点头,带着明伊来到旅馆外面。

一个身穿书吏*(朝鲜时代负责保管书籍的官吏——译者注)服的男人倒背双手正在仰望天空,墨黑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栗子似的圆月。在去往驿站的路上,明伊偶然得知这家旅馆的主人跟监狱长是表兄弟,便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苦苦哀求他在监狱长那里行个方便。为此,明伊不惜送出好几把小刀和银簪子。

从头到尾听完了明伊的哭诉,监狱长立刻暴跳起来。

“嗨,你就别做梦了。”

“我不会叫您吃亏的。”

“就算你把天下给我,我也不觉得比生命重要啊?”

“奴婢哪敢求您放人?只想请您让我们见上一面。”

“你的境况我能理解,但我不能冒着生命危险去做这种事吧?你想想啊,太后和领议政大人算不算神通广大,他们不都魂归西天了!”

“只让我们说句话就行,哪怕是远远地说一句也行,求您帮帮忙吧!”

“哎呀,这个根本就不可能。你也不要在这里耽搁了,赶紧避一避吧。听说当今圣上朝令夕改,每天都要改变几百次主意呢。不但罪犯本人性命难保,就连家人都不放过。”

“就算当场去死也无所谓,我只想和他说上一句话。”

“嗬,你这人,难道你耳朵聋了?既然能为将死之人不顾性命,为什么不把命留给年幼的女儿呢?”

监狱长恼羞成怒,说完就离开了。现在就连这一线微茫的希望也落空了。

不谙世事的长今睡着了,明伊躺在她的身边,睁着眼睛数日子,怎么也无法入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见丈夫一面,她有话要对丈夫说。

明伊坐起身来,开始写信。

昌德宫的御膳房和寝宫大造殿之间隔开一段距离。上御膳之前,先在退膳间把御膳准备妥当,饭后甜食由生果房负责,退膳间也可以看作是配膳室,食物从御膳房上到御膳桌,先要在退膳间里搭配摆设好,等提调尚宫通知了用膳时间,再放到暖炕上。食物放在这里保管,可以保持温热,不致变凉,所以说暖炕在某种程度上起的是保暖箱的作用。

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负责的食物。不过御膳房的内人们在工作时,都是前后左右排成一队。丫头们在旁边择菜,或者准备其他材料。

御膳房的尚宫在内人和丫头之间走来走去,检查食物的准备过程。八年时间悄然逝去,变化的只有服饰和头型,其余一切都与明伊离开时别无二致。韩尚宫身穿一件回装小褂*(始于朝鲜后期的女式小褂,衣领、衣角、腋窝、衣带等部位使用颜色不用于衣身的布料——译者注),款式十分漂亮。

一个内人怯生生地进来,径直朝韩尚宫走去。

“嬷嬷,鲍鱼都用完了。”

“什么?所有的鲍鱼都用光了?”

“是的。”

“为了买到耽罗岛的鲍鱼,费了多少周折,怎么一夜之间全都用完了?”

“这个……首先是接连几天都有宴会,另外每天早晨,那些得到宠幸的内人就排着队……”

“好,我知道了,你去看看还有没有蛤蜊。”

韩尚宫一边切菜,一边注视着内人脚步匆匆的背影。鲍鱼用完了,估计蛤蜊也不会有剩余。

解缊亭上的宴会和赏灯游戏已经连续举行了好多天。许多年以前,后院西侧就筑起了高墙,可以避开外界的视线尽情享乐,而在去年,就连东西两面的民房也都统统拆除。此外,燕山大王还开设了采红使和采青使,专门负责到民间挑选美女和良马。成均馆*(朝鲜时代的最高教育机关——译者注)和王宫后院毗连,当时就有了搬迁的迹象。挖地造湖,搭建瑞葱台,并在左右两侧各架游船一艘,这就是即将动工的工程。据说,这些工程一旦启动,包括监督者和劳工在内,总共需要动用几万人。

燕山君的荒淫行状真是罄竹难书,御膳间因此忙得没有了喘气的工夫。全国各地排队向王宫进贡食物,可是材料仍然没有剩余。每天夜里都有多名内人蒙受宠幸,长此以往,整个王宫御膳房的内人们都要为伺候燕山君的女人而手忙脚乱了。

韩尚宫满腹忧虑,在内人中间转来转去却也无计可施。一名男丁背进炭来,他瞟了一眼韩尚宫,便在一排炉灶前点火。

点完了火,男丁仍然磨蹭着不肯离去,举止十分可疑。他一直在观察周围的形势,当韩尚宫与其他内人稍有距离时,他迅速来到韩尚宫身边。

“你有什么事吗?”

“是的,嬷嬷,小人……”

男丁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韩尚宫,是一封叠得整整齐齐的信札。

“……”

“有个女人托我把这个交给您。”

“一个女人?她说是谁了吗?”

“她说,您看完书信就知道了。”

“那好,你可以走了。”

男丁走后,韩尚宫打开了信札。还没读完第一行,她慌忙把信收了起来,深藏进袖子。走出御膳房时,她的眼睛已经泛红,颜色就像五味子。

气味尚宫也在最高尚宫的房间里。

“嬷嬷,我有急事出宫一趟。”

最高尚宫皱起了眉头。

“什么事?”

“内侍府派人传信,让御膳房做海鲜汤,可是材料都用完了。我得带朴内官赶快去购置。”

“昨天晚上不是刚从内资寺*(韩国古代王宫中专门负责采办物品的机构——译者注)领了很多吗?”

“太后殿急需,就送过去一半。今天我过去看了,剩下的一半都不大好。”

“竟有这种事?”

最高尚宫显得有些为难。这时候,在旁边默默听着的气味尚宫说话了。

“韩尚宫一定要亲自出宫才行吗?”

“正好内资寺的书吏和司饔院的书吏都不在,其他人手里也都有活儿。”

最高尚宫沉吟一声,然后点了点头。

“那好,你去吧。”

“我快去快回。”

与往日不同的是,刚刚走出最高尚宫的房间关上房门,韩尚宫就飞快地小跑起来。

约好在荡春台一个单独的亭子里见面,可是明伊迟迟不来,只有风声敲打着静寂的空气。国王经常带妓女们在这一带放荡享乐,因此得名荡春台。后来,西人派* (朝鲜中期的政治派别——译者注)的李贵、金鎏、李适等人聚集在这里,废除了光海君*(朝鲜第十五代君王,1575~1641年间在位——译者注),然后在水井里擦洗沾满鲜血的刀剑,从此改名为洗剑亭。

山清水秀的荡春台为“京都十咏”之一,山谷深邃幽静,是恣游享乐的绝佳去处。然而当国王怀抱女人躺在这里时,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在瓮岩谷谋逆的仁祖反正* (1623年,西人派废除光海君,击溃大北派,拥立绫阳君为王——译者注)功臣会从这里经过,并从彰义门蜂拥而入。

韩尚宫满怀期待,心急如焚,不停地踱来踱去,难以静下心来。信札上的笔迹的确出自明伊之手,不过也可能是别人故意搞的恶作剧。期待紧紧伴随着紧张。

不一会儿,明伊出现在韩尚宫眼前,韩尚宫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原来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是的。”

“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

两人相互拥抱,分别经年的痛苦与怨恨全都包含在泪水之中,当重逢突然来临,她们哭得是那么伤心。

“他竟然也被牵扯进这件事了。”

痛哭半天,韩尚宫的声音稍微平静下来。

“外面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吗?”

“我无话可说。”

“不管罪行轻重,就连执行圣旨的医官也要斩首,这是真的吗?”

“当今殿下的残暴恐怕是空前绝后。前不久,在一次小型宴会上,殿下当着所有宫女和大臣的面,亲手射死了直言进谏的内侍*(即太监)金处善大监。”

明伊半晌难言。在这之前,她之所以能够支撑到今天,就是因为心里尚存一丝期望,以为还能见上天寿一面。如今天寿已被押送义禁府,明伊哪里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啊。

然而明伊是不会轻易放弃天寿的。何况直到目前,天寿还没见到他生命中的第三个女人呢。明伊是天寿生命中的第二个女人,只要她还活着,天寿就不会遇见第三个女人。只要还没遇见第三个女人,天寿就能保住性命。

想到这里,明伊精神为之一振,紧紧握住韩尚宫的手。

“白荣啊,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刚见面我就把这么危险的事情托付给你,真是过意不去。但是你一定要救救我,就像从前一样,除了你,没有人会救我。”

“好,我会尽我所能。如果是昨天被押进义禁府的话,现在应该关在大牢里。你不要放弃希望。”

“我真是没脸见你。”

“只怪我的力量太微不足道了。”

“这是哪里话……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没命了。万一被发现,你也必死无疑,就是这种情况,你竟然还往药里放解毒草,又给我留下一封信。是你和长今她爹救了我,我的命是你们给的,以后我该如何报偿这份深恩呢?”

“明伊!”

两个人又一次抱头痛哭。

“临走之前,她只想跟犯人见上一面,麻烦您给安排一下吧。”

韩尚宫急切而冷静地说。

“你说那女人不是犯人的妻子,这是真的吗?”

义禁府都使斜眼来问韩尚宫,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韩尚宫心里越发焦急。

“我从来没见过他妻子,我的这位朋友是犯人的妹妹。”

“知道了,后天五点把她带到义禁府来。”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韩尚宫忐忑不安的心这才平静下来。应该赶快把好消息告诉明伊,想到这里,她又加快了脚步。

“那好吧,你回来的时候别忘了买些干鱼。”

最高尚宫也轻而易举地许可了她的外出。韩尚宫借口一个新受宠幸的内人突然来御膳房要牡蛎,而蒙受圣宠的内人数不胜数,最高尚宫也就懒得追问了。不过,最高尚宫还是一直紧盯着韩尚宫匆匆离去的背影。

建筑物侧面传来裙角掠地的声音,紧接着,崔尚宫的身影出现了。她就是八年前在太后膳食中放草乌和川芎的崔内人,自从接受任命,她便堂堂正正地当起了尚宫。当年那个哭着喊着争辩为什么一定要置人于死地的崔内人早已经脱胎换骨,如今她满脸都是尚宫的威严,目光到处更是冰冷如雪。

最高尚宫和崔尚宫换了个眼色,彼此没有说话。最高尚宫稍微点了个头,崔尚宫立刻快步走开,一个内人匆忙跟在她的身后。

韩尚宫哪里知道身后还有两个影子尾随而来,她只想着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明伊,不断地加快脚步。

明伊早就在荡春台的小亭子里等候已久。她们做梦也没想到,就在亭子下面树阴背后,竟然隐藏着阴险的崔尚宫。此时此刻,她正捂着嘴巴筛子般地颤抖不已,脸上却洋溢着难以言明的喜悦之色。

听完崔尚宫的报告后,崔判述怀疑她是不是看错了。

“喝了附子汤的女人怎么可能起死回生呢?”

“所以我才来告诉你啊。”

“你没看错?”

“千真万确,就是朴明伊!”

“怎么可能有这等怪事?你们应该亲眼看着她死彻底了才能离开,这可不像是姑妈的风格啊!”

“当时突然听见脚步声,所以就……”

“留下祸根了不是?”

“所以说这下糟糕了。当时跟上面禀告时,说她患上急性肠症突然毙命,现在她冷不丁地又出现了,那我们的事情不就败露无遗了吗?虽然提调尚宫袒护我们,可是这件事太过严重,恐怕她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哼……”

“这次朴内人心怀仇恨,不知道她会向谁揭发我们。本来嘛,宫里早就有人对我们虎视眈眈,看不惯我们家跟仁士洪大监的密切往来。”

“仁士洪大监现在也担心得要命,生怕杀害祖太后的事情暴露。”

“最高尚宫曾经叮嘱过我们,最好跟仁士洪保持距离。”

“姑妈这么说了?”

“殿下失政越来越严重,再加上这次监狱事件,朝廷里的气氛相当微妙。姑妈告诉我们,必须注意观察大小势力的变动情况。她的意思好象是说,我们迟早要换合作伙伴。”

“是这样啊。”

“一旦事情败露,倒霉的可不仅仅是我和最高尚宫。弄不好,我们全家都得完蛋。”

“知道了,后面的事情我会看着办的,你先回宫吧。”

“那就交给哥哥你了。”

崔尚宫起身离开,崔判述的目光已经不在妹妹身上。他紧盯烛光,视野逐渐变得狭窄,当眼睛即将眯成一条线时,他又睁大了双眼,目光里喷射出剧烈的毒气,烛光也为之失色。

准备好了午饭用的花面*(韩国重三节即三月三日食用的传统食物,以绿豆粉和面蒸熟,切成细条后放进五味子汤中,加入蜂蜜,最后撒上松仁——译者注),韩尚宫又急匆匆地准备出宫。她要在荡春台和明伊见面,五点钟带她到义禁府,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韩尚宫故意绕道后面的崇智门,突然感觉后脑勺一阵发热,但她又不想因此而回头,就故做泰然地继续向前走。来到街市以后,韩尚宫首先看见一家布庄,便大步迈了进去。

“哎哟,这不是嬷嬷吗?”

布庄主人面露喜色。一个看似杂役的小伙子也向她躬了躬腰。

韩尚宫垂下眼皮假装看布,一边用眼睛余光往外扫视。虽然那人身穿长袍遮住脸孔,不过一看就知道是烧厨房的郑内人。盯梢者把被盯梢的人跟丢了,她走过布庄,站在陶瓷店门口四处张望。她肯定是从宫里一直尾随到这儿的。

“您想看哪种布料……”

越过布庄主人的面孔,韩尚宫茫然地向外打量。突然,一条摆脱郑内人的妙计涌现在韩尚宫的脑海中。

“你可不可以先帮我一个忙?”

“您尽管吩咐。”

“我想让这打杂的小伙计帮我跑趟儿腿……”

韩尚宫便把小伙计派到了她和明伊约定的见面场所——荡春台,而韩尚宫假装在这里挑选布料。郑内人看都不看那个走出布庄的小伙计,她藏在对面的陶瓷店里,密切注视韩尚宫的一举一动。

布庄伙计到达荡春台时,看见亭子里站着一个焦急的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小男孩说了句什么,女人简单回答一句,又伸长脖子往路上张望。站在亭子上面似乎看不见小伙计的身影。现在,拐个弯就是亭子了,布庄伙计加快了步伐。

然而就在这时,亭子后面的树阴里蹿出几条黑影,几个蒙面男人把女人和男孩装进袋子,一刻不停地跑开了。

“这么说,她们是被带到崔判述家里了?”

“是的,嬷嬷。”

跟踪回来的布庄伙计把刚才看见的事情从头到尾说完,韩尚宫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难怪事情这么顺利,原来自己的行踪早就被人发现了。这可如何是好呢,韩尚宫头脑里一片空白。明伊被带到卑鄙残忍的崔判述家里,哪里还有什么生还的希望啊。

一串泪珠顺着眼角流下,浑身上下没有了一丝力气,韩尚宫无精打采地倒在布庄里。还不如带到义禁府呢,说不定还有转机,而对崔判述则不必抱有丝毫的希望。企图加害太后被发现,逼迫明伊喝下附子汤,这不都是崔氏家族的所作所为吗?

韩尚宫咬了咬嘴唇,打定主意之后便让布庄伙计到捕盗厅*(朝鲜时代的警察官署——译者注)去一趟。只要留得下性命,即使沦为官婢,也比死了强。

“明伊呀,我也只有这样做了,请你原谅我。”

好朋友的命运是如此悲惨,韩尚宫也只能埋怨上天了。

大门开处,月光涌入。月光刺痛了眼睛,但是为了看清走进来的男人,明伊还是拼命睁开双眼。她嘴里塞了东西,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这个男人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尽管衣着打扮像个中人,但是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权威

却绝不逊于贵族。直到此时,明伊才隐约想起崔氏家族来,绝望和恐惧更让她颤栗不已。

男人把目光投向长今时,几近窒息:附子汤之夜的恐怖依然清晰如昨。

“没听说她带着个小男孩儿啊……”

崔判述心生疑惑,站在他身后的男人连忙接着说道。

“我们去的时候,那里只有这两个人,大人。”

“崔尚宫过会儿就来,到时候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一定要秘密处理,就是手下人也不能让他们知道。万一泄露出去,你们谁也别想活。”

听到崔尚宫这几个字,明伊顿时惊呆了。到底跟他们崔家结了几辈子的冤孽啊,竟然连丈夫都还没见到,就先落在他们手中。泪水打湿了塞嘴的东西,长今吓坏了,躲在母亲身边,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崔判述走了,门又重新合上。黑暗再度袭来时,八年前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明伊眼前。黑暗之中,只能看见比黑暗更加黑暗的东西。

崔判述出门后正向正房走去,突然听见有人敲门,执事赶忙跑去开门。

原以为是崔尚宫来了,向外看时,却发现来人是捕盗部长,崔判述立刻哑然失色。

“有人看见逆贼家属进了这里,赶快带出来!”

崔判述预感到大事不妙,当然不能叫执事把她们带来。

“这是什么意思?”

“捕盗厅刚刚接到举报,犯人徐天寿的家属到这里来了,请您赶快把藏在这里的犯人家属交给我。”

“我是六注比庄*(朝鲜时代位于汉阳钟路上,垄断六种生活必需品的大商庄——译者注)庄主崔判述,至于我们这里受什么人关照,我不说想必你也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

“那我有什么理由窝藏犯人家属呢?这么不可思议的话怎么能随便乱说呢?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不行!给我仔细搜查!”

捕快们立刻奉命行事。眼见事情闹大,崔判述也开始动摇了。几十支蜡烛照亮了黑暗,捕快和奴才混在一起,院子里乱做一团。

就在捕快们搜到明伊和长今并将她们带到院子的同时,崔尚宫走了进来。

“大监窝藏罪犯家属,我会向上禀告的。”

捕盗部长似乎在告诉崔判述,他绝对不是说说就算了的。崔判述对此置若罔闻。

“走!”

被捕快带走的明伊和愣在一旁无话可说的崔尚宫四目相对,目光在空气中纠结在一处。疑问和怨恨、惊慌和蔑视,在她们中间闪闪烁烁,经久不散。崔尚宫首先转移了视线,直到捕快离去,执事锁上大门,她这才向崔判述跑去。

“这可怎么办呢?”

崔判述沉痛地闭紧嘴唇,默默地思考着。

“如果他们把朴内人从捕盗厅押解到义禁府,那事情迟早要真相大白,到时候我们对太后所做的一切不就尽人皆知了。虽说殿下对祖太后心怀怨恨,可就算是整顿女官的风气,他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这样一来,我们家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闭嘴!你怎么这么烦人!”

“哥哥……”

“就算你不来求我,我也会想办法解决的!”

“你打算怎么样?”

崔判述不作回答,而是朝站在旁边的执事努了努嘴,示意他过来。

“让弼斗来一趟。”

一听他要弼斗过来,执事和崔尚宫都不说话了。

队伍行进在山路上,已经隐约看得见昌德宫的屋顶了,前面不远处就是义禁府。

据《经国大典》*(朝鲜时代的基本法典——译者注)记载,警察业务交由五卫*(朝鲜早期的军事机关——译者注)办理,义禁府只负责根据圣旨缉拿犯人。王室成员犯罪、政治犯、谋逆造反等大案要案,以及子孙忤逆父祖、司宪府揭发案件、其他机关拖延日久难以定夺的案件等等,都将交由义禁府做出特别裁决。燕山君即位以后,义禁府几乎沦为帮助君王施行暴政、残害忠良的工具,在百姓心目当中更是恐怖政治的代名词。

尽管很快就要被押送义禁府,明伊的心情反而平静了。比起崔氏家族来,义禁府要安全百倍。另外,虽说她已经不再抱希望能见到天寿,可毕竟天寿就在这个地方。

只是长今让她感到心疼。

“你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这些悲惨的事情。”

长今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母亲。短短几天之内,母亲的脸已经瘦削如木瓜了。

“这样以来,娘反而放心多了。不管怎么样,我们总算找到了你爹在的地方……”

长今紧紧抓住母亲的裙角。突然,明伊惨叫着剧烈摇晃身体。原来明伊肩上中了一箭,中箭部位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什么人?”

狱卒连忙瞄准山坡上的草丛,厉声呵斥。稀里糊涂的明伊也朝草丛看去,蒙面男人正在瞄准长今。明伊本能地抱住长今。密密麻麻的利箭激射而来,一支箭刺中了明伊肋下。明伊怀抱长今,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在那边,抓住他们!”

狱卒抢先跑了过去,捕快们也跟着拥向山坡,只留下明伊和长今。

“呜呜,娘!娘!”

长今躺在母亲身下哽咽不止,她努力挣脱母亲的怀抱,不管她怎么挣扎,母亲都咬紧牙关忍着疼痛,半天也动弹不得。

“我……没……没事。”

明伊长吁一口气,终于说出这样一句话。就在这时,一个蒙面黑影飘然而至。黑影越来越迫近了。明伊抱着长今,竭尽全力滚动身体。明伊一边在地上滚着,一边偷眼去看那个黑影。这是个强盗打扮的男人,只见他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刀。一定是崔判述派来的刺客!

“抓住他!抓住这个家伙!”

刚刚跑开的捕快连忙往回跑,而明伊与刺客之间的距离却比正在赶来的捕快切近得多。明伊打量着山坡下面的路,紧紧地合上双眼。她怀抱长今,以自己的身体作支撑,竭尽全力在地上翻滚。母女两个融为一体,咕咚咕咚地滚着,仿佛一条纤弱的线,一直滚落到山坡下面的松树林。

“最后还是让她们跑掉了?”

最高尚宫努力压抑着心里的怒火,强忍着没有大喊出来,但是她的嘴唇在剧烈地抽搐。

“她肋下中箭,应该支撑不了多久。”

话虽这么说,崔尚宫的下巴还是不由自主地在颤抖。

“那孩子命就那么大?”

“哥哥说了,一定要找到她们。”

最高尚宫咋着舌头,她似乎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瞟了一眼崔尚宫。

此时的明伊正靠在洞穴壁上,竭力忍受着痛苦。长今也跑丢了,不见踪影。

也许是麻木了,疼痛终于可以忍耐了,只是呼吸越来越困难。一想到再也不能看见丈夫,就这么闭上眼睛,她的眼泪就扑簌簌往下直流。无论如何都要说给丈夫听的话,现在只能埋藏在心底了。

“你曾说过你会连累我,可是就算这样,你也不要后悔,我在你身边的日子过得很快乐。即使只能在你身边待一天就死去,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留在你的身边。每一个夜晚都被我当成最后一夜,一边想着可能再也不会见到下一个清晨,一边在你身旁甜甜地睡去。所以,你不要后悔,等到来生来世,哪怕只活一天,我也仍然选择在你身边。”

“吁……”

明伊长长地吐了口气,嘴角边挂着隐约的微笑。

“我先走一步了,等会儿丈夫就会跟来,我们手拉手一起远行。遥远的路上有丈夫陪伴在身边,这就是幸运。”

唯一让明伊感到恋恋不舍的就是长今。想到长今就要变为一个无人爱怜的孤儿,肝肠寸断的悲伤便开始阵阵袭来。

“吁……”

若是天可怜见,或许丈夫还会平安无事呢,因为丈夫还没遇见他生命中的第三个女人,也许现在的他还不到死期。

“表示喜欢的‘好’……女儿的‘女’和儿子的‘子’……女儿加上儿子……儿子加上女儿……”

为了抓住越发模糊的意识,明伊开始拆解“好”字。突然,一个念头令她不寒而栗。

“‘女’和‘子’,男人和女人相遇,并且相互喜欢,便成了‘好’字!那么,长今,难道长今就是他生命中的第三个女人?”

明伊哽咽了。

“第三个女人杀死你,但是可以挽救很多人。如果不是长今在摔跤场上说漏了军官的事,天寿就不会被人带走。是了,是了,原来如此,长今就是这第三个女人!现在终于明白了。即使我和丈夫都死了,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劫数。第三个女人杀死你,但是可以挽救很多人。这不就是说,在没有父母的蓝天下,长今也能够坚强地活下去吗?而且,她还能挽救很多人,哪里还有比这更有价值的人生?即使我只能跟他生活一天,也足以让我快乐了。我竟然在他身边生活了整整八年,还给他生了个女儿。现在好了,我可以先走一步,到另一个世界去等待丈夫了。”

想到这里,明伊心里平静了许多,暂时抛开的疼痛又回来了,但是明伊有一种预感,这疼痛不会持续太久。

洞穴外面隐约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是长今涨红着脸跑了进来。

“娘!你看,我弄到吃的了。”

说着,长今把东西推到母亲颚下。明伊一看,是葛根和蕨菜。蕨菜尚未成熟,还只是淡绿色的细芽。四月的季节,大人也不可能挖得更多。

“葛根是怎么……挖的?”

“我用的是爹给我的小刀。”

“那么,如果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你爹……你该怎么办呢?”

“……”

“你会怎么办?”

“爹不是让我听娘的话吗,以后我会好好听娘的话。”

“如果……娘也不在了……那时你又……该怎么办呢?”

顷刻间,泪水盈满了长今的眼眶,她的眼神中饱含着悲伤,世界上再也没有哪个孩子会遇到比这更难回答的问题了。

“爹和娘都不在的话……那我……我怎么能活呢?”

“……”

“你会饿死吗?”

“……”

“你会病死吗?”

“不会的!”

明伊不停地追问,长今终于回答了,但是声音里满含着怨恨.

“如果生病,我会吃药草。肚子饿了,就挖葛根吃。”

“万一在山里遇上老虎呢……”

“我绝对不会让老虎吃掉!”

“那你一直住在山里吗?”

“不会!我会出去找户人家。”

这时,明伊终于放心地吁了一口长气。

“好,长今啊,你要好好活下去。只有这样,爹和娘……才能放心地合上双眼。你爹……他是军官……娘……娘是……宫廷御膳房的宫女。”

“宫廷御膳房的宫女是做什么的呀?”

“就是负责为大王做御膳的宫里人啊。娘……曾经想做御膳房里的……最高尚宫,可惜后来没能如愿……受到坏人诬陷不得不逃跑……娘只好隐蔽起来过着白丁的生活。但是,长今……因为有你,娘……娘感到很幸福。我的好女儿,就算娘打你的小腿……你也很快恢复笑容。就要这样生活,这样坚强地生活。”

“娘,我会坚强地生活!”

“我想起藏在王宫退膳间里的……烹饪日记。娘的梦想是成为御膳房的最高尚宫,御膳房的最高尚宫……娘是冤枉的……”

瞳孔已经扩散的明伊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长今把葛根撕成小块,放到母亲的嘴里,一边还在抱怨母亲。

“娘,您别说了,先吃点东西吧。”

葛根放进嘴里,只是明伊已经嚼不动了。长今就拿出葛根,嚼碎之后重新放进母亲嘴里。明伊张开已经合上的眼睛,望着长今。

“好,很好吃。”

“好吃吗?那从现在开始,我先嚼完再喂给您吃。”

小孩子匆匆忙忙地咀嚼葛根,弄得嘴角全是葛汁。明伊所坐的地方湿漉漉地流了很多鲜血。

“娘,您快吃,吃完才有力气。”

长今恳切地要求母亲多吃,然而明伊的嘴唇已经不会动了,她的眼睛已经合上,呼吸也停止了。长今还在嚼碎葛根放进母亲嘴里。

“不好吃是吧?如果是夏天,这里就会有很多山草莓和野葡萄……娘,等到了夏天,我来摘很多很多的山草莓和野葡萄给您吃,那比葛根好吃多了。”

不管怎么用力,长今还是搬不了太多,用来盛放母亲随身用品的包袱皮,此刻成了从洞穴外面往里搬运石头的工具,虽然能盛下好多块,但她没有力气抬起来,所以每次都不超过十块。

长今想为母亲搭一座土坟,不论刮风下雨都不会倒塌,可是她既没有力气把母亲的尸体挪到洞外,也没有能力挖土。长今只能让母亲躺在刚才坐过的地方,然后搬进石头堆放在四周。

这是一座低矮的长方形坟墓,上面插着吃剩的葛根。

“娘,现在我要走了。”

坟墓里静悄悄的,只有水滴落入水坑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的凄凉。

“等到了夏天,我再来给您摘山草莓和野葡萄。我还要快点长大,给您做一个新坟。您安息吧,娘。”

长今擦了把眼泪,转身离开了。走出洞穴,长今看见了白茫茫的晨曦。

肚子饿了,就挖葛根吃;腿疼了,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揉揉脚心。虽然是春天,但四月的山风依旧很冷,抽打着长今柔嫩的皮肤。幸好这座山还不算太陡,长今在冷风中足足走了半天,前面终于出现了有人烟的村庄。

别人家里再怎么温暖,却没有她的栖身之地。夜幕降临了,又落起了缠绵的春雨。虽说是春雨,雨点却很粗,都有点儿像暴雨了。长今蹲在茅草屋檐下数雨点,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乞丐!”

“小叫花子!”

听见声音,长今睁开了眼睛,却感觉额头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雨停了,一群男孩子正嬉笑着跑在雨后清新的大地上。如果她有力气奔跑,完全可以把两三个男孩子掀翻在地。然而当务之急是先添饱肚子,而不是打架报仇。

长今身上有钱,母亲还留下许多遗物。她要去找家饭馆,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保管好母亲的遗物,她咬着起泡的嘴唇暗自下定了决心。

还没找到饭馆,长今首先发现了前天路过的那户酿酒人家。长今当然不愿想起那个悭吝的女主人,但那毕竟是跟母亲一起待过的熟悉的地方,所以她还是很欣慰,甚至有了一些温暖的感觉。

“没有人吗?”

大概是家里没人,没有人回答。门稍微敞开着,容得下一人出入。无意之中长今往里一看,发现里面整齐地铺着晾干的糯米酒糟。长今如获至宝般猛扑上去,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着。突然,酒缸后面跳出一个人来。

“嘘!安静!”

长今吓得连连点头,惊慌失措地嚼着酒糟。

“你是谁?”

“叔叔你是谁?”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已经吃完了,赶快走吧。不要妨碍叔叔做事。”

说着,男人开始把酒缸里的酒往小坛子里舀。

“叔叔,你是小偷吗?”

“我怎么会是小偷呢?”

“你这不是在偷酒吗?”

“嘘!我不是让你安静吗,你怎么这样?我不是偷,这家的女人不给我钱,所以我才这样做。”

“叔叔你也被她骗了吗?”

“难道你也是?可怜的孩子。”

男人啧啧地咂舌,仿佛他真的很同情长今。接下来,男人打开一个盖着柳条盘子的筐。圆形的酒糟看上去十分诱人,令人垂涎欲滴。

“走吧,嗯?离开这里,我把这个给你,路上饿的时候就拿出来吃。“

真是天上掉馅饼啊!长今非常痛快地接了过来,没想到男人说话这么奇怪。

“现在你也是小偷了。嘻嘻,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小偷也不是天生的,而是被这家主人这样吝啬而恶毒的坏蛋们逼出来的。“

转眼间男人又将另一个坛子也填满了。这时,有个男孩从后面的窗子探头进来说道。

“爹,快点儿!”

“好,知道了。”

男人刚想把坛子递出窗户,院子里传来了女主人的唠叨声。

“哎呀,这该死的,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连个面也见不着。这是酒又不是水,要是没有我,它可不会自己流出来。”

男人的眼睛瞪得活像酒糟块。孩子接过酒坛已经逃跑了,男人正在翻窗户。长今一直站在旁边观望,等她想要踩着酒缸爬出去的时候,门开了,女主人走了进来。

“唉,酒缸盖子怎么都是开着的?这……这是怎么回事?酒!我的酒!我的酒哪去了?”

女人破口大骂,突然看见正使劲翻过窗子的长今的屁股。

“给……给我抓住这个小偷!抓小偷啊!”

这时候长今已经敏捷地翻到窗外了。

女主人身体笨重,没追出多远就跑不动了。终于摆脱了女主人的追赶,长今也觉得肚子饿了。真可惜,那些酒糟没来得及带出来。

看见饭馆,长今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来碗汤泡饭!”

“汤泡饭?先拿钱来。”

长今慢吞吞地掏钱。掏出来一看,是五文。

“哎呀,这小孩哪来的钱?”

“哪来的?当然是偷我的酒卖完了得来的。”

原以为已经甩掉的女主人满脸得意地走进饭馆,扑上来就将那五文钱抓在手里,另一只手揪住了长今的后颈。

“这不是德九媳妇吗?你认识这孩子?”

“这孩子我带走了,你不用管。”

不管长今怎么辩解自己没有偷酒,却都跟对牛弹琴一样毫无效果。眼看怎么说也不行,长今便使出浑身的力量苦苦挣扎。不料女人竟说要去官衙。一听说要去官衙,长今骇然失色。

“如果你不想去官衙,就把你娘叫来,让你娘把你偷的酒钱还给我。”

德九媳妇做势欲打,眼睛瞪得其大无比。

长今毫不反抗就被女主人带回了酿酒坊。偷酒的父子俩反而泰然自若地站在院子里。

德九媳妇得意洋洋地喊道。

“小偷抓到了!”

“我说过我没偷你的酒!我看见真正偷酒的人了!”

长今刚想伸手去指,男人突然脸色铁青,顺势倒在地上。德九媳妇慢吞吞地走上前去,把男人的身体翻过来,猛然间大叫起来。

“哎呀,你这个人,好好的干嘛要昏过去呢?”

她的声音听着不像是担心,反而更像是心怀厌恶。她那酒缸般庞大的身躯坐到男人身上,连续抽了他好几个响亮的耳光。不知道他是清醒过来,还是疼痛难耐,德九猛地睁开眼睛。

“我……我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不省人事了呢,我晕过去了吗?”

“你不是每天都说大王的补养膳食多好多好吗,吃了那么多好东西怎么还晕呢?是不是在哪儿消耗了气力,所以才晕倒?”

德九媳妇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儿子叫住了母亲。

“娘……”

“啊,叫我干什么,你这臭小子?”

“这回是她晕倒了!”

回头一看,长今晕倒在地上。德九的儿子逸度正在摇晃长今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