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六年十月二日,星期天(亨利三十三岁)
亨利:一九六六年,威斯康辛州阿普尔顿的一棵树下,我悠闲自得地坐着,我从一家漂亮的小干洗店里偷来了一件白色T恤和卡其裤,嘴里啃着金枪鱼三明治。在芝加哥的某处,我才三岁,妈妈还活着,时间错乱症还没有发作。我向幼年的我致敬。一想到自己的幼年,我便联想到克莱尔,联想到我们为了能怀上一个孩子而做的努力。我也很迫切,想赶快给她一个宝宝,看着克莱尔像瓜果一样地成熟,像丰饶女神得墨忒耳一样容光焕发。但是我想要的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他能做其他一切正常孩子能做的事情:吮吸、抓握、拉屎、睡觉、大笑;翻滚、坐直、走路、咿呀。我想看看爸爸笨手笨脚地摇晃孙子的模样,我给他的快乐实在太少了--这毕竟是个补偿,一个安慰。也是给克莱尔的一个安慰:每当我被时间带走,我的一部分就可以留下来陪她。
可是:可是。我知道,不用知道,也能感到,这几乎不可能。我知道,我的孩子很可能也是个会随时消失的人,一个会魔幻般失去踪影的宝宝,仿佛在童话里蒸发一样。就算依仗自己最旺盛的欲望,在克莱尔身上喘息,吸气,祈祷性的奇迹能赐给我们一个孩子,我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同样也会强烈地祷告--千万别怀上。我想起猴子的手掌①①《猴子的手掌》(The
Monkey?s Paw)是
W.W.雅各布(W.W.Jacobs)于1902年写成的一部短篇小说。故事中某只死猴子的手掌是个具有灵力的法宝,可以帮助拥有它的人实现三个愿望。不过伴随着三个愿望到来的,却是无比沉重的代价。在雅各布的小说中,怀特一家人的第一个愿望是财富,不过其代价却是他们的儿子痛苦的死亡。于是第二个愿望是试图"纠正"第一个愿望。
我是个懦夫。应该有一个更好的男人让克莱尔靠在他的肩头,对她说:亲爱的,这完全是个错误,让我们接受事实,继续快乐地生活吧。可我也知道,克莱尔永远不会认命,她会永远悲伤。所以我盼望,违心悖理地盼望。我和克莱尔做爱,仿佛每一次都将带来好果实。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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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六年六月三日,星期一(克莱尔二十五岁)
克莱尔:第一次出现那种状况时,亨利不在我身边。我已经怀孕八周了。宝宝如同梅子一般大小,已经有了脸和手,还有一颗跳动的心脏。初夏,夜色阑珊,我洗着盘子,望见那片混合着橘色和洋红色的天空。亨利大约两小时前消失了。他出去给草坪浇水,半小时后,喷嘴里还没有水的声音,我站在后门口,看见葡萄架下躺着一堆衣服。我走出去,捡起亨利的牛仔裤、内裤和他那件印着"砸了你家电视机"的旧T恤,把它们一一叠好,放在床上。我原打算拧开喷水机的龙头,后来还是没有那么做,如果亨利在后院现身,恐怕就要弄得一身泥水了。
我吃完自己调制的意大利通心面、奶酪,还有一小份色拉,维生素药丸,再足足喝了一大杯脱脂牛奶。我洗盘子时,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曲,幻想着肚子里的小家伙,他一定正一边陶醉在我的歌声中,一边忙着把这些曲调存储在他某个精巧的细胞里。我站着,仔细冲洗色拉盘,突然在我体内深处、盆腔的某个地方,有种微微的刺痛。十分钟后,我坐到客厅里,边想着自己的事情,边读路易·德倍尼尔斯①①路易·德倍尼尔斯(
Louis
DeBernieres),1954年生于伦敦,1993年被评为英国最著名青年小说家之一。的小说,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如同在我身体的琴弦上快速拨弄。我没当回事,一切都很正常,亨利离开已经两个多小时了。我担心了一会儿,接着就完全没在意了。又过了半小时,我还没有真正地警惕。突然,那种奇怪的感觉开始变得像痛经一样,大腿之间似乎有些黏黏的血。我起身走进卫生间,褪下内裤,全都是血。哦,我的天啊。
我打电话给查丽丝。是高梅兹接的,我假装镇定地问查丽丝在不在,她接过电话立即问:"出什么事了?"
"我流血了。"
"亨利呢?"
"我不知道。"
"什么样的流血?"
"像月经一样。"疼痛开始加剧,我坐到地板上,"你能把我送到伊利诺伊州立共济会医院么?"
"克莱尔,我马上就到。"她挂上电话。我轻轻地把听筒放回机座上,仿佛过猛的动作会让它生气似的。我小心地站起来,摸了摸脉搏。我想给亨利留个字条,可不知该说什么。我写下:"去了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