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要主动离开你。"

克莱尔给我看了看她的作品。我看过这幅画,它就挂在克莱尔工作室的画桌旁。这幅画里的我,看上去确实非常宁静。克莱尔签好名,准备写上日期。"别写,"我说,"这幅画是没有日期的。"

"没有吗?"

"我以前看过,上面没有日期。"

"那好吧,"克莱尔把刚写了几笔的日期擦掉,改成了"草地云雀"。"好了。"克莱尔困惑地看着我,"当你回到真实时空里,会不会发现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比如说,要是我现在把日期重新写上去,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你试试看吧。"我好奇地说。克莱尔又把"草地云雀"擦掉,改成"一九八八年九月十一日"。

"就这样,"她说,"这很容易。"我们呆呆地看着彼此。克莱尔笑着说:"就算我违反了时空连贯体①指时间与空间所构成的四维时空结构。,这也不太明显。"

"如果你引发了第三次世界大战,我会告诉你的。"这时,我有些摇晃不定,"我想我要走了。"克莱尔亲吻了我,随后我就离开了。

二年一月十三日,星期四

(亨利三十六岁,克莱尔二十八岁)

亨利:晚饭后,我仍在想克莱尔的那幅画,于是我走到她的工作室看个究竟。克莱尔最近在用某种紫色纸张的细小纤维制作一具巨大的塑像,看上去像是一种木偶和鸟巢之间的混合体。我小心地绕了过去,站在她的画桌架前。那幅画不见了。

克莱尔抱着一大捧麻蕉纤维走了进来。"嗨,"她把它们放到地上,靠近我,"怎么了?"

"平时一直挂在这里的那幅画哪去了?你画我的那幅?"

"嗯?哦,我不知道。也许掉下去了吧?"她蹲到桌子底下寻找,"好像没有嘛。哦,等会儿,我看到了。"她的两根手指夹着那幅画,"啧啧,全是蜘蛛网。"她掸去蛛丝,把画递给我。我低头看去,上面还是没有日期。

"日期哪去了?"

"什么日期?"

"你在画的底部写过日期的,就在这里,你名字下面。看上去好像被刮掉了。"

克莱尔笑了,"好吧,我坦白,是我刮的。"

"为什么?"

"你那时说什么第三次世界大战,我害怕极了。我想,万一因为我固执的试验,导致我们再也不能相遇了,那可怎么办?"

"我很高兴你那么做了。"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就是高兴。"我们彼此望着对方,然后克莱尔笑了,我耸了耸肩,就是这样。可是,为什么看上去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却几乎已经发生过了?为什么我会那样地如释重负?

圣诞夜(一)

(总是在同一辆

汽车里遇难)

······························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六

(亨利四十岁,克莱尔十七岁)

亨利:这是个阴沉的冬日下午,我在草地云雀的地下阅览室里,克莱尔留了一些吃的:涂了芥末酱的全麦面包配烤牛肉和奶酪,一只苹果,一升多的牛奶和满塑料罐的圣诞曲奇饼、雪球糖、肉桂果仁粽子糖,99lib•net还有带好时巧克力夹心的花生奶油饼干。我穿着我最喜欢的牛仔裤,和一件性手枪①性手枪(Sex

Pistols),

1976年成立的英国朋克乐队,一出现便引起轰动,为当时的英国朋克描绘了很好的蓝图。的T恤。我应该是个快乐的野营者,但我不是:克莱尔准备了当天的《南黑文日报》,上面的日期是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夜。正是这个夜晚,在芝加哥的让我爽酒吧里,我那二十五岁的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直到从酒吧的凳子上瘫倒在地,最后在仁爱医院里以洗胃而告终。这天是我母亲逝世十九年忌日。

我静静地坐着,回想我的妈妈。被腐蚀的记忆,让人啼笑皆非。如果一定要从童年算起,妈妈在我的印象中早已暗淡,只有极少数的特别时刻,才会在脑海里清晰地显现出来。一次是我五岁时听她在芝加哥抒情歌剧院②芝加哥抒情歌剧院(Lyric

Opera of Chicago),在音乐方面芝加哥是蓝调、爵士乐、音乐剧(Lyric

Opera)的发源地。演唱《露露》③奥地利歌剧作曲家贝尔格(Alban

Berg)1929年创作的歌剧。,记得爸爸当时坐在我身边,第一幕结束时,他微笑着仰视妈妈,激动万分。还有一次在芝加哥交响音乐厅里,我和妈妈并排坐着,观看爸爸在布里斯④布里斯(Pierre

Boulez),著名的指挥家、作曲家。的指挥下演奏贝多芬。我记得有一次他们允许我留在客厅里一同参加他们的聚会,并为所有来宾背诵布莱克的"老虎!老虎!黑夜的森林中燃烧着煌煌的火光⑤选自英国诗人布莱克(William

Blake)的《老虎》。此句为诗歌开篇的首句,郭沫若译。……",最后我还模仿了几下老虎的吼声,我那年四岁,表演结束后妈妈过来一把抱起我,亲吻我,所有的人都热烈地鼓掌,她那天涂了深色的口红,我还坚持要留着她的唇印去睡觉。我记得有一次她坐在沃伦公园的长椅上,爸爸在一旁推着我荡秋千,她的身影在我眼中来来回回,时近时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