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这次现身,我简直是被摔到那块岩石上的,还碰破了膝盖。我倒在那块空地上,太阳绚丽地透过树梢中橙红相间的天空,像是特纳①特纳(J.M.W.Turner,

1775-1851),英国浪漫主义画家。的一幅壮观的泼彩画。地上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只装满衣物的购物袋,我迅速推断出这些是克莱尔留下的,而且这一天很可能离我们初次见面后不久。到处都没有克莱尔的身影,我轻声喊她的名字,没有回应。我在衣服包里翻动:一条卡其裤,一条漂亮的棕色羊毛裤,一根丑陋的布满鲑鱼图案的领带,一件哈佛大学的运动衫,一件牛津布面料、领口带环、袖口还有汗渍的白衬衫,最后是一件精美的丝绸浴袍,上面绣着菲力浦姓名的字母缩写,口袋上方还有道豁口。除了那根领带,这些衣服都是我的老朋友了,见到它们真高兴。我穿上卡其裤和运动衫,对克莱尔家族一贯延续下来的良好审美品位心存感激,好极了,当然还缺双鞋,否则在这个时空里,我就算装备齐全了。我轻声呼唤道:"谢谢,克莱尔,你干得真棒!"

而当她突然出现在空地入口时,我吃了一惊。天暗得很快,在昏黄的暮色中,克莱尔看上去那么小,那么惊恐。

"你好。"

"嗨,克莱尔,谢谢你为我准备的衣服,都很合身,我今晚既体面又暖和。"

"我很快就得回去了。"

"好吧,快要天黑了。今天上课了么?"

"嗯。"

"今天几号?"

"一九七七年九月二十九日,星期四。"

"这对我很有用,谢谢。"

"你怎么连日期也不知道呢?"

"因为我刚到这儿,几分钟前还是二年三月二十七日星期一。我那边是个阴雨的早晨,我正在家里烤面包吃。"

"你上次帮我写下了这个。"她取出一张印有菲力浦律师事务所抬头的纸,递给我。我走到她面前接过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认真写下的每一个大写字母。我停了一会,想找出最好的方式给儿时的克莱尔解释这个时间旅行中奇特的问题。

"这么说吧,你会用录音机么?"

"嗯。"

"好,你放进磁带,从头到尾放一遍,对么?"

"对……"

"那就像是你的生活,起床,吃早饭,刷牙,然后去上学,对么?你不会起床后,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在学校里和海伦、鲁思她们一起吃午饭,然后突然又发现自己在家穿衣服,对么?"

克莱尔咯咯地笑着说:"不会的。"

"对我来说,情况就不是这样了,因为我是个时间旅行者,我经常从这个时空跳进另一个时空。就像你放磁带听了一会,然后说,哦,我还想再听一下那首,你放了一遍那首歌后,继续接着听你回放的地方,不过你快进得太多,你得倒带,可是磁带还是离你要想继续开始的地方多倒了些,明白了吗?"

"有点。"

"嗯,这也不是最好的类比。基本上,有时候进入新的时间后,我也不知道是去了猴年马月。"

"那什么是类比呢?"

"类比就是你为了想解释一件事情而把它说成另外一件事情。举个例子,我穿着这件漂亮的运动衫,就像虫子在毯子上爬一样,你就像一幅美丽的图画,如果你不赶快回家,埃塔就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在这里睡觉吗?你可以来我们家,我们有客人休息室的。"

"啊,你真好。很不幸,我在一九九一年以前是不能和你的家人见面的。"

克莱尔完全糊涂了,我想造成她困惑的一部分原因是她几乎无法想象七十年代以后的日子。我记得自己像她这么小的时候,对于六十年代以后的日期,也同样迷茫。"为什么不能?"

"这是规则之一,时间旅行者去某个时空的时候,不允许和生活在那个时空的熟人说话,否则我们会把事情搅乱的。"其实我自己也不信这套。事情只能发生一次,发生过的就永远那么发生了,我并不支持分裂宇宙理论。

"可你和我说话了。"

"那是你不一样,你很勇敢,很聪明,也能很好地保守秘密。"

克莱尔不好意思了,"我告诉过鲁思,可她不相信我。"

"哦,别担心,也很少有人相信我的,特别是医生,除非你当场证明给他们看,否则他们什么都不信。"

"我相信你。"

克莱尔站在离我一米开外的地方,她缺少血色的小脸迎着西边天际最后一抹橘红。她的头发往后,紧紧地拢成一根马尾辫,蓝色牛仔裤,深蓝色的毛衣,前襟有一些斑马奔驰的图案,她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看上去有点凶猛,有点决然。我有点难过,我们今后的女儿,也会是这副尊容吧。

"谢谢你,克莱尔。"

"我现在真得走了。"

"确实。"

"你会再回来吗?"

我搜索了一下脑海中的日期表。"十月十六日我会再来的,那是星期五,你一下课就记得来这儿。再带上生日时梅格送你的那本蓝色小日记本和圆珠笔。"我又重复了一遍日期,看着克莱尔,直到确信她记住了。

"再见,克莱尔②③原文是法语。。"

"再见……②"

"我叫亨利。"

"再见,亨利③。"此时她的法语发音就已经比我好了。克莱尔转身,沿着小道奔去,进入那座光亮的迎接她的房子。而我转身面对黑暗,行走在草地中。夜更深了,我把那根领带扔进了迪纳煎鱼店的大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