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性发动
在某种意义上,女人的性发动和男人一样也始于童年的最早期。有一个理论上和实践上的见习期,从口唇期、肛门期和生殖器期一直延续到成年期。然而,少女的性体验不仅仅是她以前性冲动活动的延伸,而且它们往往是出人意料的、不愉快的,始终带有一种与过去决裂的新经历的性质。当少女实际经历这些体验时,她的所有问题,均以尖锐而紧迫的形式集中表现出来。有时这种危机容易度过,但也存在这种处境只能以死或呆痴来消除的悲剧性例子。不论哪一种情况,女人的未来都受她这一次反应方式的强烈影响。精神病学家们一致同意,女人的第一次性体验极端重要:它们的影响将贯穿于她以后的一生。
我们所考察的这种处境,在男女那里有极大的差别,不论是在生理方面,还是在社会或心理方面。对于男人,从童年性状态到成熟期的转变比较简单:性快感是客体化的,欲望是指向另一个人,而不是在自我的范围内实现。勃起是这一要求的表现。男人用阴茎、手和嘴,用整个身体去接触性伙伴,但他本人仍处于这一活动的中心。一般来说,他是主体,是与他观察的客体、他操纵的工具相对立的。他把自己投射到另一个人身上,又不丧失自己的独立性。女性的肉体对于他是猎物,他通过它去接近所渴望的特质,就如他使用任何东西时那样。
他当然未能真正把它们据为已有,但至少是拥抱了它们。抚摸和接吻意味着局部抑制,但这抑制本身也是刺激和快感。爱情行为完成于性高潮,完成于其自然结果。性交有明确的生理结局与目的。男性通过射精排出某种令人不快的分泌物,获得完全放松。这种放松是性兴奋所导致的结果,并确实伴有快感。当然,这种快感不是唯一的结果,失望常常随之而来:要求消失了,尽管他还没有完全满足。无论如何,确定的行为已告完成,而男人的身体仍保持其完整性:他对于物种的服务和他个人的享乐是结合在一起的。
女人的性冲动则要复杂得多,它反映出女性处境的复杂性。我们已经看到,雌性不是把物种的强大动力融进它的个体生命,而是物种的牺牲品,物种的利益与雌性个体的利益是分离的。这种矛盾在人类女性当中达到顶点。例如,它表现为这两种器官的对立:阴蒂和阴道。
前者在童年是女性性感受的中心。虽然某些精神病学家认为,有的女孩子的阴道是敏感的,但对这个问题仍有争议,而且它毕竟只有次要的重要性。阴蒂组织在成年期仍无改变,女人将终身保留这种性冲动的独立性。和男性性高潮一样,阴蒂性高潮也是一个以类似机械的方式完成的动起与消退的过程。但它与正常性交只有间接联系,并且对生育不起任何作用。
女人被插入和受精的途径是阴道,它只有通过男性的干预才能够成为性冲动的中心,而这始终意味着一种侵犯。以前女人是由于被强奸或诱奸才离开童年世界,被抛入妻子世界的。
现在仍是暴力行为把女孩子变成了女人,所以我们一直在说,“夺走”女孩子的处女贞操,“采”她的花,或“破”她的处女膜。这种对处女贞操的破坏,不是持续演变逐渐造成的结果,而是与过去的突然断裂,一个新的周期的开始。此后的性快感是通过阴道壁收缩获得的。这种收缩会引起精确的、确定无疑的性高潮吗?解剖学的论据是含糊的。金西报告陈述了下列情况:
“有很多解剖学和临床的证据表明,阴道大部分内壁没有神经。在阴道里做的许多手术,不需要使用麻醉剂就可以进行。实验证明,阴道里只有前壁靠近阴蒂根部的地方才有神经。”不过,除了对受神经支配的那个区域进行刺激以外,“女性还可以感觉到客体插入阴道,特别是当阴道肌肉收紧时。但是这样获得的满足,也许与肌肉紧张有关,而不是和对性神经受到的刺激有关”。
然而,存在着阴道快感仍是无疑的。对阴道进行手淫,就成年女人而论,好像比金西指出的更普遍。但可以肯定,阴道反应是十分复杂的,可以看做兼有生理心理的性质,因为它不仅涉及到整个神经系统,而且取决于个体的全部经历和处境:它要求女人那一方完全彻底的接受。
要形成从第一次性交开始的新的性周期,就必须在神经系统进行搭配或重新组合,就必须提出一个以前未提出过的模式,它也应当包括阴蒂这个器官。这需要花费点时间才能够完成,有时它可能永远不会顺利完成。值得注意的是,女人面临着对两种系统的选择,一种使她永远保持少女的独立,另一种把女人委托给男人与生育。正常的性行为实际上将女人置于依附于男人和物种的状态。和大多数动物中的情形一样,也是雄性在扮演着攻击性角色,而雌性屈从于他的拥抱。在正常情况下,她任何时候都可以被男人占有,而他只有在勃起时才能够占有她。除非发生阴道痉挛,使女人的阴道比处女膜还要有效地封闭,女性的拒绝总是可以克服的。即使发生了阴道痉挛,男性也有办法在任凭他的肌肉力摆布的身体上发泄性欲。
既然她是客体,她那方面的隋性就不会严重影响她的自然作用:事实证明,许多男人不会自寻烦恼地去搞清楚,与他们同床的那些女人是在渴望性交呢,还是在仅仅不得已而为之。奸尸甚至也是可能的。如果男性不同意,性交便不可能发生,男性的满足是它的自然终点。受孕可以在女人毫无快感的情况下发生。但受孕对她不是性过程的终止,相反,她对物种的服务此刻才刚刚开始:它是在怀孕、分娩和哺乳中,缓慢而痛苦地完成的。
“人体结构的命运”在男人和女人那里是大不相同的,这种差别同样表现在他们的道德与社会处境方面。父权文明把女人奉献给了贞操;它多少有点公开地承认男性拥有性的自由权利,却把女人限制在婚姻里面。性行为,若未经习俗、圣典认可,对于她就是一种过失,一种堕落,一种挫折和一种弱点。她应当捍卫自己的贞操,自己的荣誉。要是她“屈服”,要是她“堕落”,她就会遭到蔑视。而落在她的征服者头上的指责,却夹杂着羡慕。从原始时代到今天,性交一直被看做是一种“服务”,为此男性通过馈赠礼品或保障生计作为对女人的酬谢。然而,服务就是把自己卖给一个主人,在这种关系中绝无相互性可言。婚姻的本质和妓女的存在一样也是在证明:女人出卖自己,男人则付给她报酬并占有她。没有什么可以阻止男性扮演主人角色,占有劣等的造物。与女仆私通一向受到宽容,而委身于车夫或园丁的中产阶级女人却要失去等级地位。在美国南方,社会习俗一向允许野蛮的种族主义者与黑女人同床共枕,这在内战以前和今天都是一个样,他们以贵族式的傲慢运用这一种权利。但是,与黑人性交的白种女人,在黑奴制时代就会被处死,在今天也可能会死于私刑。
为了表达他和女人性交这一事实,男人说他“占有了”她,或说“拥有了”她。希腊人把不曾和男人有过关系的女人称为未被制服的处女;罗马人称美莎丽娜是“未被征服的”,因为没有一个情人能给予她足够的快感。所以,对于情人来说,爱情行为就是征服,就是胜利。
即使常常认为别的男人的勃起是对随意动作的可笑模仿,每个男人也仍会略为虚荣地看待自己的动起。男性的性词
这种说法引出了一种新的神话,即男人把女人给玷污了。实际上,精液和粪便是两回事。
人们之所以说“夜间的玷污”,是因为自然目的没有达到。不过,人们不会因为咖啡会弄脏淡色的衣服,就说它是会弄脏胃的脏东西。相反,有时也有人会认为女人是不洁的,因为她“排泄出污物”,并认为是她在玷污男性。做一个这样的玷污者,毕竟只能表现出十分可疑的优越性。实际上,男人的特权地位,来自他生物学的攻击性角色与他作为领导者或主人的社会职能的统一。正是这样一种社会职能,才可以让生理差别彻底表现出它们的重要性。因为男人在世界上是统治者,他认为对他所渴望的人施以暴力是他拥有主权的标志;一个性交能力很强的男人,被说成是强有力的,雄赳赳的——这些形容在暗示着主动和超越。然而在女人那一方,由于只是个客体,她会被说成是兴奋的或性冷淡的,这就是说,她将永远只能表现出被动的特质。
于是,女性性发动面临的环境、社会风尚,与青春期男性所面临的完全不同,而且,女性对性冲动的态度,在她第一次面对男性时就很复杂。处女并不像有时人们所坚持的那样,对她自己的性欲望一无所知,她的性感受必须由男人引发。这一传说再一次表现了男性有支配的天赋,并表达了他的这一愿望:她决不应当有独立性,甚至在她渴望他时。事实是,男人的最初欲望也常是由接触异性引起的,相反大多数少女却在未曾接触到那只抚摸的手以前,就在热切渴望着抚摸。伊莎多拉·邓肯在《我的生平》中这样写道:
我的乳房在那以前几乎不为人察觉,现在却松弛地隆起,使我吃惊地觉得它们既可爱,又使我感到窘迫。我的臀部以前和男孩子一样,现在却呈现出另一种波浪形,而且我觉得有一种狂涛般的、渴求的、确定无疑的冲动在席卷着全身,以至我彻夜难眠,翻来覆去,处在焦躁和痛苦的不安之中。
斯特克尔这样报告一个女患者的生活史:
我开始劲头十足地去调情。我必须有一个当时我所谓的“神经搔痒者”……我是个热情的舞迷,跳舞时我总是闭上眼睛尽情享受……我在跳舞时有点裸露癖;我的肉欲仿佛战胜了我的羞耻感……第一年我贪婪而又十分愉快地跳着……我睡得很久,每天都手淫,经常一口气弄上一个小时……屡屡直到汗流如洗,累得再也无法进行下去的时候,才进入梦乡……
我的情欲似火。我会接受第一个向我求婚的男人。我追求的不是特定的男人,而是一般的男人。
实际上,处女的欲望并不表现为一种明确的要求:处女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她身上仍常有童年那种攻击性的性冲动的痕迹。她最初的冲动是想抓握,现在她仍然想拥抱和占有。她希望所觊觎的猎物,具有她通过味觉、嗅觉和触觉似乎能感觉到的有价值的特质。因为性冲动活动不是一个孤立的领域,它延续了早年肉欲的梦想和快活。男女儿童和青少年都喜欢柔和的、奶油色的、光滑的、圆润的和富有弹性的东西:喜欢在受到压力时虽然弯曲却不会断裂的或变形的、看起来或模上去都是光滑的东西。和男人一样,女人也喜欢沙丘那柔和的温暖——它常被比做乳房,被比做丝绸那轻柔,鸭绒那柔软的精致,花果那粉霜;而少女尤其喜爱轻柔淡雅的色彩,喜爱绢网和薄纱的朦胧。她不喜欢粗布、砂砾、假山、苦味和酸气。她和她的兄弟一样,最初所抚摸和喜爱的也是母亲的肉体。在她的自恋中,在她的同性恋体验中,不论是含糊还是明确,她都在扮演主体的角色,并想占有一个女性的身体。在面对男性时,她感到手上和嘴唇上都有一种想主动抚摸猎物的欲望。然而长得五大三粗、皮肤粗糙、汗毛很重、身上气味很浓、相貌粗俗的鲁莽汉子,非但引不起她的欲望,甚至会引起她的厌恶。
如果一个女人的抓握、占有倾向一直特别强烈,她就会像勒内·维维安那样向同性恋的方向发展。或者她会只选择她能把他当做女人的男性:拉歇尔德(Rachilde)的《维纳斯先生》中的女主人公的情形就是如此。她为自己买了一个年轻男人,享受着他的热情抚摸,却不许他和自己性交。有些女人喜欢抚弄十三四岁的男孩子甚至儿童,却回避成年男人。然而我们已看到,多数女人的被动性欲,在童年以后也在发展:女人喜欢被人拥抱和抚摸,尤其是在青春期以后,她渴望在男人的怀抱中成为肉体。主体角色通常由男人承担,这点她很清楚。她一再被告知,“男人不需要长得漂亮”。她不应当在他身上寻找客体的惰性特质,而应当寻找力量和阳刚之气。
于是,她本身发生了分裂。她渴望使她感到震颤的有力拥抱,但是粗鲁和暴力也会成为伤害她的可恶威慑。她的感受既取决于她的肉体,也取决于她的支配,而这方面的要求与那方面的要求是部分对立的。她尽可能地摘折衷。她把自己送给具有阳刚之气的男人,但他也必须年轻、有滋力,能够做一个满意的客体。在年轻英俊的男人身上,她可以发现她所觊觎的全部吸引力。《雅歌》里的夫妇喜悦有一种对称性;她从他身上发现了他在她身上所寻求的东西:大地上的动物和植物,珍贵的宝石,溪流和星辰。然而她缺乏获得这些财富的手段,她的人体结构迫使她如阉人一般笨拙无力:对占有的希望,因缺少一个能体现它的器官而落空。而且,男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被动的角色。环境往往使少女屈服于其抚摸使她动情的男性,虽然她反过来注视或抚摸他时并未获得快感。人们所忽视的是,在她那夹有欲望的厌恶中,不但存在着对男性的攻击性的恐惧,而且也存在着深深的受挫感:女人的性快感,只能在与她的自然性冲动的对立中获得,而男人由触摸和观赏产生的快活,却和特定的性快感有着共同的基础。
但是,平稳的被动的性冲动之成分是含糊的。没有什么能比触摸的含义更暧昧的了。许多男人在接触各种器具时并不感到厌恶,却讨厌接触动物和植物。女人的肉体在接触丝绸或天鹅绒时,可能愉快地抖动或战栗:我记得我年轻时有一个朋友,她一看见桃子就起鸡皮疙瘩。从不适到愉快的搔痒,从焦躁到快感,是容易转变的。搂抱身体的双臂可以是避难所,是保护,但也可以是监狱,令人感到窒息。这种含糊性之所以保持在处女身上,是因为她的目相矛盾的处境:她那将要发生变化的器官是封闭的。她肉体的含糊而强烈的要求传遍全身,却唯独没有传到只能发生性交的地方。没有一个器官可以让处女满足自己的主动的性冲动,而且对那个使她注定被动的器官,她没有使用它的任何实际体验。
然而,那种被动性仍不完全是惰性的。对于被唤起性欲的女人来说,肯定会出现某些主动现象:性感区的兴奋、某些勃起组织的膨胀、分泌液的产生、体温的升高、脉搏与呼吸的加快。和男人一样,女人的欲望和性快感也要消耗生命力。虽然女性的性饥饿在本质上是接受性的,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主动的,这表现为神经与肌肉的紧张。麻木不仁的和精神倦怠的女人总是性冷淡的。至于存在一种体质性的性冷淡,这点尚有疑问,在决定女人的性能力方面,心理因素肯定起着主导作用。然而,生理缺陷和生命力减弱,也局部地通过性冷淡表现出来,这却是不会有什么疑问的。
另一方面,如果生命力消耗于自愿的活动,如体育,就不会转入性的渠道:斯堪的那维亚的女人健康强壮,然而却是性冷淡的。生命力旺盛的女人是那些将消沉与欲火结合在一起的女人,如意大利和西班牙的女人。就是说,她们的旺盛生命力只能通过肉欲来释放。使自己成为客体,使自己是被动的,与做被动客体完全是两码事:一个在做爱的女人既没有沉睡也没有死去。在她身上有一种时起时落的强烈冲动,而落则是让欲望保持其活力的间歇。但要破坏热情与放纵之间的平衡是很容易的。男性的欲望是紧张,它可以传遍全身,使神经和肌肉绷得很紧,于是,机体随意参与的姿势和动作不仅不与欲望相背,反而促进了它。相反,一切随意的努力都在阻止女性肉体“被占有”,这就是女人本能地拒绝要她那一方付出努力并处于紧张状态的那种性交方式的原因。性交姿势的过急与过多的变化,对于自觉的指导活动(不论是言语还是行动)的任何要求,都容易破坏那种间歇。激烈热情的压力,可能会引起焦躁、挛缩和紧张:有些女人又抓又咬,身体僵硬,迸发出异乎寻常的力量。然而,只有达到某种爆发状态时,才会出现这些现象;而这一状态,只有排除掉任何肉体与精神的抑制,从而能将精力完全集中于性行为时,才可以达到。这就是说,少女只忘乎所以还是不够的。
如果她温顺、倦怠、心不在焉,就既不能满足她的性伙伴,也不能满足她自己。她必须主动地参与那种她身为处女的肉体与精神都肯定不情愿参与的,实际上被禁忌、禁律、偏见和强求所包围的冒险。
可以理解,在这种情况下,要引发女人的性冲动是不容易的。如我们所见,童年或青少年时发生的事件,屡屡在她身上引起有时是无法克服的强烈抵制。少女往往对这些事件不在意,但由此产生了严重的冲突。她所受的严格教养、她对罪孽的恐惧、她对母亲的有罪感,都形成了巨大的障碍。许多阶层把处女性看得如此之重,以至在合法婚姻之外失去它,就仿佛是一场真正的灾难。由于冲动或意外事件而屈服的少女,认为自己失去了名誉。新婚之夜可不是一种舒适的体验,因为它使处女吃尽了她往往没有真正看中的男人的苦头,并因为人们期望它能在几小时或几分钟之内,完成对她的全部性发动。一般来说,任何转变都是令人痛苦的,因为它带有明确的不可逆的性质:变成一个女人就是永远与过去决裂。但这种特殊的转变,比其他任何转变都更有戏剧性。它不仅造成昨天与明天之间的中断,而且将她从已在那里生活很久的幻想世界推出,抛入现实世界。米歇尔·莱里以训牛类推,说婚床是“货真价实的”。对于处女来说,这种说法的确有其最丰富、最可怕的含义。订婚、调情和求爱仿佛是一个序幕,她在这期间仍生活在她已习惯的礼仪和幻想世界当中。她的追求者的谈吐是浪漫的,或至少是文雅的,玩捉迷藏仍然是可能的。然而突然间,她发觉自已被真正的眼睛死死盯住,被真正的手紧紧抓住:这具有毫不留情的现实性的注视和抓握,令她毛骨悚然。
从解剖学和传统意义上讲,发动者角色属于年轻男人。当然,童贞男人的第一个情妇也对他进行发动,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有明显表现在勃起的独立性冲动,情妇只是为其实现提供了一个他一直在渴望的客体:女人的身体。少女则需要男人向她揭示出她自己的身体:
她的依附性要强得多。男人从最初体验时起,通常就是主动的、决定性的,不论他是付给性伙伴报酬,还是在多少有点简单地追求和诱惑她。另一方面,少女往往是被追求和诱惑的。
即便是她先挑逗了男人,后来也肯定是他在控制着他们的性活动。他通常年龄较大,比较在行,所以显然应当由他来负责这种她尚很生疏的冒险。他的欲望更有攻击性,也更专横。不论是情人还是丈夫,都是他把她领到了床上,而她只须交出自己,听从吩咐。纵然她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一支配,在必须实际服从的那一刻,她也仍会感到惊慌失措。
首先,她会躲避那种使她无地自容的注视。她的羞怯,部分是肤浅的习得,但也有很深的根基。男人和女人都对自己的肉体感到羞耻。肉体在其纯粹的非主动的存在中,在其不合理的内在性中,在他人的注视下,都表现出本身的荒谬的偶然性,然而这又是它自己:哦,别让它为别人存在吧!哦,摒弃它吧!有些男人说,除非勃起,他们无法容忍在女人面前裸露自己。的确,由于动起的肉体是主动的、有性交能力的,性器官不再是一个惰性的客体,而是和手与脸一样,也是主观性的专横表现。这就是年轻男人远不像女人那样困羞怯而浑身无力的原因之一。因为他们在扮演攻击性角色,很少面临被注视的情况;而且纵然被注视,他们也几乎不怕评判,因为情妇要求他们有的不是情性的特质:他们的情结(complexes)宁可说要取决于他们做爱的能力以及给予快感的技巧。至少他们可以保护自己,并想在这次遭遇中取胜。女人则不能随意改变自己的肉体:一旦无法再掩饰它,她就会放弃它,使其不受保护。即使她渴望抚摸,一想到被注视和触摸也会感到厌恶。自从她的乳房和臀部发育得特别肉感以后,情况反倒更是如此。许多成年女人非常讨厌别人从后面看她们,即便是穿着衣服时。于是可以想像,一个情场上的新手在同意自已被注视时,需要克服怎样的厌恶。菲里尼式的少女无疑没有必要害怕男人的注视,相反,她对裸露自己——表现自己的美,感到无比骄傲。但即使和菲里尼一样美,少女也根本不会对这美深信不疑;她不可能对自己的身体感到无比骄傲,除非男性的赞许证实了她那少女的虚荣。而这正是她恐惧的原因。她的情人比注视更为可怕,因为他是法官。他要原原本本地向她揭示出她自己。虽然热情地迷恋于自己的映像,每一个少女在男性给予评判的那一刻还是对自己没有把握。所以她想离开亮处,藏到被窝里。当她对着镜子自我欣赏时,她仍只是在梦想自己,梦想着自己和男性的眼睛所看到的一样。现在这两只眼睛真的出现了,欺骗是不可能的,挣扎同样是不可能的:一个神秘的自由人将要做出判决——而且不能上诉。在性体验的实际考验中,童年和青少年时的魔念或终于消失了,或永远地被证实了。许多少女对这太粗的足踝,这太干瘪或太丰满的乳房,这太细的大腿,这肉赘深感烦恼。她们还往往害怕某种隐蔽着的畸形。斯特克尔认为,所有少女都充满了滑稽可笑的恐惧,私下认为她们的身体可能是不正常的。例如,有人把肚脐看成性交器官,对它的封闭深感不幸。也有人认为自己是一个两性人。
无这些魔念的女孩子,则常认为自己身体里的某些实际不存在的部位会突然冒出来,因此惊恐不已。她的新模样会引起厌恶吗?会受到冷遇吗?会被冷嘲热讽吗?这必须由男性的判断来验证:赌注算是投下了。这就是男人的态度将产生深刻而持久的影响的原因。他的热情和感情可以成为对女人很有帮助的自信心的根源:她直到80岁都会认为自己是某夜曾引起某个男人高亢欲望的那朵花儿,那可爱的东西。另一方面,一个笨拙的情人或丈夫也可能会引起有时会造成永久性神经症的自卑情结,而女人则可能会产生导致难以克服的性冷淡的怨恨。斯特克尔报告了值得注意的实例:一个女人多年来一直困腰痛无法活动,并且性冷淡,因为她在新婚之夜的初次性交时是痛苦的,丈夫骂她骗了他,说她不是个处女。还有一个丈夫对新娘的大腿进行贬辱,说它们“又粗又短”。于是她立即产生了永久性的性冷淡,后来还患了神经病。另一个性冷淡的女人说她的丈夫如何残忍地抱怨她的各部分过于纤小。类似的例子举不胜举。
被注视是一种危险,被虐待则是另一种危险。女人通常不熟悉暴力,她们在童年和青少年没有像男人那样经历过打斗。所以女孩子才在现在男人占上风的身体搏斗中被控制住,被迅速征服。她不再能够自由地去梦想,去延误和耍花招:她在他的掌握之中,任其摆布。这种拥抱,酷似短兵相接的打斗,使她害怕,因为她从未打斗过。她习惯于未婚夫、同伴、同事、一个懂礼貌有修养的男人的抚摸,然而他现在却呈现出一副怪模样,自私而任性。面对这样一个陌生人,她毫无办法。少女的第一次体验是一种真正的强奸,男人的行为粗野可惜,这种事是屡见不鲜的。在农村和有野蛮习俗的任何地方,农村少女常在阴沟里半推半就地、又差又怕地失去了她的处女贞操。无论如何,在各阶层、各阶级都随处可见的是,处女被只图自己痛快的自私情人突然占有;或者被无疑有婚姻权利的丈夫突然占有,若是妻子反抗,他会感到受辱,若是破坏处女贞操进行得不顺利,他甚至会勃然大怒。
而且,不论男人可能多么彬彬有礼,第一次插入总还是一种侵犯。因为她渴望在嘴唇或乳房上的抚摸,或者甚至渴望曾经经历过的或曾经幻想过的更为特殊的性快感,而所发生的却是,男人的性器官刺破少女的身体,插入她不希望插入的部位。有许多作家都描写过痴情地躺在情人或丈夫怀抱里的处女所感到的痛苦与惊讶。她原以为终于可以实现她的春梦了,到头来却是在性器官的深处感到意外的疼痛。她的梦想破灭了,她的兴奋消退了,而爱情变得和外科手术一样。
在李普曼博士收集的自述中,我发现了一个典型例子。有个女孩子生长在中等家庭,对性问题十分无知。
“我以前总以为接吻就可以怀孕。我18岁时遇至阿一位绅士,对他爱慕之极。”她常同他一起出去,他在谈话期间告诉她,要是一个少女爱上了一个男人,她应当把自己奉献出去,因为男人没有性生活就无法活下去,即使没有办法结婚,他们也必须受用少女。她犹豫不决。后来他安排了一次旅行,使他们能一同过夜……她不同意,但她爱他,的确在受他支配,于是便跟着他走进一家旅馆,求他别伤害她……
在长时间的反抗之后,他使她平静了下来,她身不由己,让他行事。她只记得她当时剧烈地发抖。后来,在路上她觉得这完全是一场恶梦,她会醒过来的。她和这个男人断绝了来往,九年间再没有结识过别的男人,此后她结了婚在这种情况下,夺走处女贞操实际上是一种强奸。然而即使是完全自愿的,它也可能是痛苦的。我们都知道年轻的伊莎多拉·邓肯是多么地狂热。她遇到一个英俊的演员,一见钟情,并被热烈地追求。
直到一天夜里,他完全失去自制,疯狂地把我抱到沙发上以前,我也情欲似火,觉得天晕地转,一种不可抑制的想紧紧地贴着他的欲望,在我心中升腾。
我惊恐而又狂喜地、疼得大喊大叫地开始了第一次做爱。我承认,我的第一印象是怕得要死,疼得要命,仿佛有人一下子拔掉了我的几颗牙。出于对他好像也在受罪的巨大怜悯,我没有逃避这种最初完全是肢解和折磨的酷刑……第二天,这在当时对于我纯粹是痛苦的体验,在我殉道般的叫喊和眼泪中又重复了一次。我觉得我仿佛是遍体鳞伤。
不久她就开始——先同这位情人,后来又同别人——享受到她以抒情笔调描绘的狂喜。
然而,和以前在处女冥想中一样,在实际体验中疼痛也似乎不是最重要的:插入这一事实更为重要。性交时男人只使用外部器官,而女人却被深深地刺入身体的内部。无疑,许多年轻男人对进入女人的隐深之处去冒险也不是无忧无虑的,他们再度感到童年时在洞穴口或墓穴口时所感到的那种恐惧,对狭口、镰刀和陷阱所感到的那种惊恐:他们认为,勃起的阴茎也许会在有粘液的鞘中被钩住。女人一旦被插入就不会有这种危险感,不过却觉得她的肉体被侵犯了。
土地所有者维护他对土地的权利,主妇维护她对住宅的权利——“不许侵犯片女人由于超越受挫,她特别留意保护她的身边之物:她的房间,她的柜橱,她的箱子,全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柯莱特谈到一个老妓女有一次对她说:“夫人,从没有一个男人进过我的房间;巴黎很大,有足够的地方让我和男人干那种事。”即使占有不了自己的身体,她也要占有一块不许别人进入的小小的地盘。
然而少女可以声称是属于自己的,却几乎只有她的身体:它是她的最大财富;插入她的男人把它从她那里夺走;这种习惯说法被实际体验证明是有道理的。她所预料的屈辱实际上她现在正在蒙受:她被制服、被迫屈从、被征服。她和大多数物种中的雌性一样,性交时也处在雄性的下面。阿德勒认为由此产生的自卑感十分重要。从童年时起,优越与低劣的观念就是最重要的观念之一。爬树爬得高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天堂在大地的上方,地狱则在下方;
跌落与下降是失败,而上升则是成功;摔跤时,所谓赢就是把对手的肩膀按到地上。于是,女人以失败的姿势躺着,更糟糕的是,男人骑在她身上,仿佛骑在要驯服和驾驭的牲口上面。
她永远感到被动:她被抚摸,被插入;她承受性交,而男人极力表现出主动。的确,男性器官不是一个有条纹的随意肌;它不是犁体也不是短剑,它只不过是一个肉体。然而,男人把随意运动传递于它,使它来回抽动,停而复动,而女人却在顺从地承受。正是男人在决定做爱时要采取什么姿势——尤其在女人第一次参加这种游戏时,也正是他在决定性交的延续时间和次数。她觉得自己是工具:自由完全依靠他人。有一种说法认为,女人是小提琴,男人是令她发出声响的引这种说法用诗一般语言表达的正是这个意思。巴尔扎克说:“做爱时,除非有什么灵魂问题,否则女人会像七弦琴一样,只把秘密透露给知道如何弹拨她的人。”他用她获得他的快感;他给予她快感;这两个词在暗示缺乏相互性。
女人被全面灌输了男性的情欲是光荣的,女性的性感受是可耻的退让这种习惯观念:女人的切身体验证实了这一不对称性的事实。我们不应当忘记,男女青少年认识他们身体的方式是完全不同的:男性容易接受自己的身体,并对其欲望感到骄傲;而女性尽管自恋,仍认为她的身体是一个陌生的、令她不安的负担。男性的性器官如手指一般简单灵巧;它容易看得见,常裸露在同伴们面前,被骄傲地用来进行较量。然而女性的性器官,即便是对于女人本人也是神秘的,它其实是隐蔽的、有粘液的、湿润的;它每月流一次血,常被体液弄脏,它有自己的隐秘而危险的生活。女人在它那里认不出她自己,而这解释了为什么她不承认它的欲望就是她的欲望。这种欲望的显现令她难堪。男人在“变硬”,然而女人却在“变湿”。
“湿”这个词含有对童年时尿床,对当时有罪地、不由自主地屈服于排尿要求的记忆。男人对夜间遗精也感到厌恶。射出液体,尿液或精液,不会令人感到屈辱,因为这是一种主动行为。但如果这种液体是被动流出来的,则会使人蒙受屈辱,因为那时身体不再是一个由肌肉、神经和括约肌组成的,受大脑控制并表现主体意识的机体,而宁可说是一个由惰性物质构成的器皿、容器,是一个受机械力摆布的玩物。如果身体发生渗漏,如古墙或死尸可能出现的渗漏那样,那么这就似乎是液化,而不是射出液体:一种可怕的腐烂。
女性的性欲如软体动物那般轻轻地蠕动。男人是冲动的,而女人只是在渴望。她的期待也可能变得热烈,却仍旧是被动的。男人扑向猎物时犹如鹰隼,女人在等待时却像吞食昆虫的食肉草,或淹没了孩子的泥潭。她吸收、吸引,是腐殖质、沥青和胶合物,是被动的注入口,是暗中行事的、带粘滞性的:至少她是这样朦胧感觉自己的。所以,在她心中不但有对男性征服意图的反抗,也存在着冲突。在教育和社会造成的禁忌与抑制之外,又增添了来自性体验本身的厌恶感和拒绝感:这些影响在相互加强,以至女人在第一次性交后,对她的性命运常比以前更加反感。
最后,还有一个因素常使男人受到敌意并使性行为成为严重的威胁:这就是怀孕的危险。
私生子会让未婚女人在社会上和经济上处于严重的不利地位,以至女孩子们知道自己怀孕时可能去自杀,有些未婚母亲会弄死刚出生的婴儿。这种危险的严重性给性行为造成了强有力的约束,足以使许多少女保持社会习俗所要求的婚前贞洁。即使这一约束不够强有力,少女也仍会对情人身体里潜伏着的巨大危险感到恐惧。斯特克尔在一些实例中认为,这种恐惧完全被意识到了,有时表现在性交时,例如说:“要是没事就好了!但愿是安全的!”甚至在婚后,由于健康或经济方面的原因,也可能会发生不想要孩子的情形。
如果女人对她的性伙伴,不论是情人还是丈夫,缺乏绝对信任,她的性快感将会因谨慎而丧失。她或不安地留意男人的一举一动,或在性交后被迫起身,设法清除不管她是否愿意他就射人的精子。这一卫生程序与抚摸所产生的感官魔力形成了强烈对比,使刚才还彼此愉快地结合在一起的两个身体彻底分离。在这种时刻,男性的精子好像是有害的细菌,好像是讨厌的东西;她像清洗脏器皿似的清洗自己,而男人却极其完整地躺着。一个离了婚的年轻女人对我说,在未必愉快的新婚之夜,她不得不走进浴室,而她的丈夫却在若无其事地吸着烟,这使她非常反感:好像她的婚姻从那一刻就注定要被毁灭。对射精器官和清洗的厌恶,无疑是导致女性性冷淡的常见原因。
获得比较可靠、比较不使人难堪的避孕方法,是妇女性解放的重要一步。在一个对这些进步的方法家喻户晓的国家,如美国,少女在结婚时仍是处女的人数远比法国为少。这些方法无疑允许性交时有一种比较无忧无虑的心请。但年轻女人仍必须首先克服某种厌恶,然后才能把自己身体当做一个物去对待:她不会轻易接受被男人刺穿的想法,更不会为了让他痛快就轻易听任填塞。不论是用封闭子宫的办法还是采用杀精棉
可以推断,布满重重障碍、充满着十分重要意义的折磨,将会引起严重的心理创伤。有时,潜在的早发性痴呆症是第一次体验造成的。斯特克尔在《女人的性冷淡》列举了一些例子,其中两个摘要如下:
一个19岁的女孩子,患了急性谵妄症,大叫她不想,她不想,并扯下自己的衣服。在诊所她安静了下来,但后来又疯得不可救药。调查表明,由于她与一个男人的不幸爱情,她与另一个男人度过了几夜,允许亲匿行为发生,虽然也许勉强保住了处女贞操。
这一切与她的教养、信念相违背,由于随之而来的冲突,她躲进了疯癫之中。
一个年轻女人因患抑郁症并产生幻觉被送进隔离病房。斯特克尔去看她时,她无法注意来访者,表情恐怖,就像是要反抗性攻击。突然她的表情变得愉快起来,嘟哝着讨人喜欢的话,这显然是在模仿勾引人时的情景。后来得知她和一个已婚男人有过性体验。
不久她病愈了,然而完全拒绝和男人们来往,甚至拒绝求婚。
在其他病例,由此引发的病症可能不会有这么严重。对失去处女贞操的悔恨可能会引起各种恐惧症。例如病人可能会毫无道理地担心,坐在马桶上会偶然受精,跳舞时甚至地上的针之类东西也会损伤处女膜。在斯特克尔列举的一个实例中,有个女孩子终于向她的未婚夫坦白了,于是同他结婚后便获痊愈。在另一个实例中,悔恨和过度自贬在无快感的委身之后接踵而至,该病人找到给她以满足并和她结婚的另一个情人后,恢复了常态。
我们在前面引述了她的童年自白的那个维也纳女孩子,向斯特克尔谈到了她的第一次成人体验。
尽管有相当多的早期体验,“发动”对她仍完全是一件新鲜事儿。简言之,在马车上,在公园中,在公寓里,她和各种男人有过二三次相当热烈的场面,她虽然感到好奇,渴望“刺激”,但都进了出来,没有失去处女贞操;此后,她在旅游时碰到一个游客,接受了他的亲吻,他们在树林里相互裸露,玩着性游戏;两天后,他不顾她的哀求,用暴力残忍地夺走了她的处女贞操。她当时以为自己订婚了,然而他讲了些粗话后,让她独自回维也纳。她流着血,哭泣着,将这事告诉给狠心的母亲,也告诉给她办公室的一位朋友。他是友好的,但他继续献殷勤,而她对他的亲匿抚摸的反应是感到“羞愧难忍”。她碰到了另一个男人,与他性交时她非常冷淡,只感到厌恶。在经历其他几次恋爱事件及在隔离病房治疗了一个疗程以后,她又遇到了一个男人,同他结了婚,她的性冷淡在婚后开始消失。
在这些从许多实例挑选出来的例子中,男人的兽性,或至少是事件的突出性,是造成心理创伤或厌恶的要素。如果没有发生暴力或意外事件,没有固定的程序或故意的拖延,少女慢慢学会了克服羞怯、了解性伙伴和享受与他做爱的欢乐,那么这对性发动是极为有利的。
根据这一观点,我们只能赞赏美国年轻妇女所享有的、而法国女孩子开始为自己争取的那种行动自由:她们几乎不知不觉地从“亲吻”和“拥抱”,发展到完全的性交。一旦性发动失去禁忌的一面,一旦女孩子较自由地对待性伙伴,一旦他的男性支配态度趋于消失,性发动就会顺利地进行下去。如果她的情人也很年轻,是个胆怯的新手,与她是平等的,女孩子的抑制就会减弱。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她变成女人将不会发生十分深刻的变化。
正因为如此,柯莱特《麦苗青青》中的万卡,在被相当粗暴地夺去处女贞操的第二天,才表现出令她的朋友菲尔吃惊的镇静:她不觉得自己是“被占有的”,相反她为自己失去了处女贞操感到自豪,并没有感觉到不知所措的惶惑。老实说,菲尔的吃惊是无道理的,因为他的爱人并未完全开始了解男性。克洛迪娜虽然只被雷诺搂着跳了一次舞,却远不能说她是平安无事的。我就认识一个尚不成熟的法国女学生,她和一个男孩子度过一夜后,一大早就跑到朋友家宣布:“我和C睡觉了,非常有趣。”一个美国大学教授告诉我,他的学生们在完全变成女人以前就不再是处女了;性伙伴对她们太尊重了,以至引不起她们的羞怯感,而他们本人又是太羞怯了,以至引不起女孩子的感情骚动。
有些少女为了排遣她们的性焦虑,一次又一次地投入性体验,希望以此来排解她们对性的好奇与热衷。然而她们的行为仍有一种抽象性,使它们和其他少女的期待未来的幻想一样不真实。由于挑战,由于恐惧,或由于清教徒式的理性主义而委身于人,不是对性的现实的真正体验:以这种方式所得到的,只不过是无太大风险或味道的替代物。性行为之所以要摆脱焦虑或羞耻,是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感情冲动仍是表面的,肉体并未产生极度的欲望。这些被夺走贞操的处女仍然是少女,而且很可能在直接面对一个好色的、专横的男人时,会产生处女的厌恶。同时她们在某种程度仍处在尚未成熟的青春期,抚摸令她们发痒,亲吻常使她们发笑,她们将做爱看做一场游戏,而且,如果她们偶尔有兴致进行这种消遣,情人的要求马上就会显得粗鲁、强求,她们仍有着厌恶感、恐惧症和少女的羞怯。如果她们始终不能超越这一阶段(根据美国人的看法,许多美国女人永远不会超越),她们一生都会处在半性冷淡的状态。真正的性成熟,只能在女人完全接受以性的欲望和快感的形式出现的肉体时才会发现。
然而,这并不是说性欲强的女人就没有什么困难了。事实可能完全相反。女性的性兴奋可以达到男人所不知晓的强烈程度。男性的性兴奋是强烈的,然而却是局部的,而且,也许除了在性高潮那一刻,它使男人完全在主宰自己。而女人则完全失去了理智,对许多人来说,这一效应是做爱进入最明确的亢进时刻的标志,但它也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可怕性质。男人有时可能会害怕他所拥抱的女人,她疯得那么厉害,深受失常之害。和男性的攻击性狂乱造成的失常相比,她所经历的骚动会使她的失常变得更为严重。她狂热得在那一刻忘记了羞耻,但事后一想到这就感到可耻和害怕。要愉快甚至自豪地接受这种情况,她就必须自由地舒展于快感的兴奋之中。只有她的欲望得到极大的满足,她才能承认它们:否则她会愤怒地加以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