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莉加去教堂时,把玛丽亚也带去了。她们顺着小路下坡,朝草场走去。两个人都心情愉快。奥莉加喜欢辽阔的田园,玛丽亚觉得这个妯娌和蔼可亲。太阳升起来了。一只睡意未消的鹰在草场上低低地盘旋,河水暗淡无光,有些地方晨雾缭绕。河对岸的山上一条光带延伸开去,照得教堂金光闪闪。在地主家的花园里,一群白嘴鸦呱呱地大声喧闹着。

“老爷子倒没什么,”玛丽亚讲起来,“老奶奶可厉害了,老跟人吵架。自家种的粮食只够吃到谢肉节①,只好在小铺里买面粉,所以她就发火,老说:你们吃得太多。”

①东正教节日,在大斋前一星期,俄旧历二月下旬,带有送冬迎春的意思。

“唉,算了,亲人儿,忍一忍就算了。圣书上写着:”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②“

②见《圣经·马大福音》第十一章第二十八节。

奥莉加说话稳重,曼声曼调,走起路来像朝圣女人那样,又快又急。她每天必读《福音书》,像教堂诵经士那样大声吟诵,尽管许多地方不懂,但神圣的语言总让她感动得流下眼泪,每当她读到“如果”和“直到”这类词时,她的心脏似乎都要停止跳动了。她信仰上帝,信仰圣母,信仰所有侍奉上帝的人。她相信不能欺负人;普通人也罢,德国人也罢,茨冈人也罢,犹太人也罢,世上的任何人都欺负不得。她相信,凡是不怜恤动物的人迟早都要遭难。她相信这些都是在圣书里写着的。所以每当她读《圣经》的时候,即使读不懂,她的脸也总是流露出怜悯、感动和欢欣的表情。

“你是哪个地方的人呢?”玛丽亚问道。

“我是弗拉基米尔人。只是我很早就去了莫斯科,那年我才八岁。”

她们来到河边。河对岸有个女人站在水边,正在脱衣服。

“那是我们家的菲奥克拉,”玛丽亚认出人来,“她过河去地主的庄园。找那里的男管家。她尽胡闹,爱吵架——真不得了!”

黑眉毛的菲奥克拉头发披散着,她还很年轻、健壮,像个姑娘家。她从岸上跳进河里,两条腿使劲拍打,在她的四围掀起了一片浪花。

“她尽胡闹——真不得了!”玛丽亚又说一遍。

河上架着一道原木搭成的摇摇晃晃的桥。桥底下,在清澈透明的河水里,成群的大头圆鳍雅罗鱼游来游去。绿色的树丛倒映在水里,树叶上的露珠闪闪发亮。四下里暖融融的,让人满心喜欢。多么美丽的早晨啊!若是没有贫穷,没有可怕的、无尽头的、哪儿也躲不掉的贫穷,大概这人世间的生活也像这早晨一样美丽吧!可是只消回头看一眼村子,就会清晰地记起昨天发生的一切,于是由周围的景色唤起的那份让人陶醉的幸福感,立即便消失了。

她们来到教堂。玛丽亚站在大门口,不敢再在前走。她又不敢坐下,尽管要到八点多钟才打钟做弥撒。她就一直这样站着。

念福音书的时候,人群忽然动起来,给地主一家人让路。进来了两个穿白色连衣裙、戴宽边帽的姑娘,身后跟着一个红红胖胖穿水手服的男孩。他们的到来使奥莉加大为感动,她一眼就看出,他们是上流社会有教养的、高贵的人。玛丽亚却皱起眉头、沉着脸、沮丧地看着他们,仿佛进来的不是人,而是恶魔,她若不让路,就要被他们踩死似的。

每当助祭的男低音宣读经文的时候,玛丽亚总好像听到“玛-玛丽-亚”的喝斥声,于是地不由得打起哆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