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在主人那儿生活得安宁而平静,然而,当初我来做听差的时候很担心的那种不干不净而且令人感到屈辱的气氛却始终存在,每天都使我感觉到。我跟波丽雅相处得不好。她是一个养得白白胖胖、被惯坏的淫荡女人,由于奥尔洛夫是主人而崇拜他,由于我是听差而看不起我。大概从真正的听差或者厨师看来,她是迷人的,她脸蛋儿红喷喷,鼻子微微翘起,眼睛总是眯细,身材正在从丰满过渡到肥胖。她涂脂抹粉,画眉毛,涂口红,穿着紧身胸衣,裙子里衬着腰垫,手上戴着用钱币串成的镯子。她脚步细碎,有点跳动,走起路来扭扭捏捏,或者照俗话所说的,又扭肩膀又摆屁股。每天早晨我跟她一块儿收拾房间,她那裙子的沙沙声,紧身胸衣的窸窣声,镯子的玎珰声,从主人那儿偷来的唇膏、香醋、①、香水的粗俗气味,总要在我心里引起一种感觉,仿佛我在跟她一块儿做什么坏事似的。

要么因为我没跟她合伙偷东西,要么因为我没有表示过一点点愿意做她的情人的意思,这大概伤了她的心;也可能因为她觉得我跟她不是一流人,总之,她从头一天起就恨上我了。我做事笨手笨脚,外貌不象听差,又生着病,这都使她觉得可怜又可笑,惹得她满心嫌恶。那时候,我咳嗽得厉害,往往一连几夜吵得她睡不好,因为她的房间和我的房间只隔着一块板壁。每天早晨她都对我说:“你又没让我睡好。你该到医院里去躺着,不该到主人这儿来干活。”

她从心底里相信,我算不得是个人,而是一件比她价值不知低多少倍的东西;因此,如同罗马贵妇在奴隶面前洗澡不觉得害臊一样,她有时候居然只穿着衬衣在我面前走来走去。

有一回吃午饭的时候(有一家饭铺每天给我们送来菜汤和烤肉),正巧我心绪很好,幻想很多,就问道:“波丽雅,您相信上帝吗?”

“那还用说!”

“那么,”我接着说,“您相信,将来到了世界末日,人会受到最后审判,我们要为我们做过的每件坏事得到报应吗?”

她一句话也收回答,光是做出轻蔑的脸相。这一回我瞧着她那对满足而冷酷的眼睛,我才明白,对这个恶劣透顶、坏到骨子里的人来说,既谈不到上帝,也谈不到良心,更谈不到法律,假如我要杀人,放火,或者盗窃,那么我就是花钱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同谋犯了。

我在奥尔洛夫家住下的头一个星期,由于新换环境,而且不习惯别人用“你”称呼我,也不习惯经常撒谎(明明主人在家,却要说他“不在家”),我感到很不自在。我穿上听差的燕尾服觉得象是披上了铠甲。不过后来我习惯了。我象真正的听差一样伺候主人,打扫房间,跑路或者坐车去执行主人的种种吩咐。每逢奥尔洛夫不愿意到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家去赴约会,或者他忘了答应过要到她家去,我就得坐车到兹纳敏街,把一封信面交她本人,撒一个谎。结果,事情根本不符合我当初来做听差时所抱的期望,我那新生活的每一天,无论是对我来说或者是对我的事业来说,都虚度了,因为奥尔洛夫从来也不讲起他的父亲,他的客人们也没有提到,关于那位显赫的政府大员的活动我所能知道的仍旧跟从前一样,只是从报纸上和朋友们的来信上得到一点点消息而已。我在书房里找到和读到的几百张字条和文件,跟我所追求的目的连一丁点儿关系也没有。奥尔洛夫对他父亲的耸人听闻的活动完全漠不关心,仿佛根本没有听说过,或者仿佛他父亲早已死了似的。

「注释」

①一种放在洗脸水里的化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