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在故事开始之前,我想先回到一个成年人的观点,以一个大人的言语来说两句。

那男孩和我的内心大部分都是紧密相联的。这本书的故事全都来自于那场关于他与独裁统治者布拉尼克的梦,即便是在梦醒之后,也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在我的脑海里。

只是,在那场梦中并没有出现我在这里叙述的场景。到目前为止,我把自己所做的梦,以幼童般笨拙的语言转换成文字,也让我记起了梦中的言语。

本书也仅仅只有这一幕是独立出现的。当我醒着的时候,大体框架和要使用的语言就差不多已经成熟了。所以这一幕就像是凭空从白日梦里跳出来似的,有别于到目前我写成的其他小说的场景。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我自己在很久之前,便受邀到某间餐馆里,向正坐在那里讨论这部小说的人们征询我的意见。

去年冬天,我做了一件打猎穿的上衣。袖子和衣领缝上了酒红色柔软的毛皮衬垫。当初看到那张毛皮时,着实撼动了我的内心深处。因为那正是萨利亚的诗人--萨利休弥穿的那件披风的颜色。我仿佛跳出了现实一、两秒钟,回到里欧尼斯的餐馆,吃着他做的鸭肉料理。

我无法忘记那道鸭肉料理,里面塞满了独特的馅料。那种口齿留香的感觉,那种充满鼠尾草、百里香和俄勒冈香料的味道。还掺杂一些薄荷的香气,简直是太奇妙了。我一边在听萨利休弥吹奏着萨克斯曲子,一边偷笑他那特别夸张的动作和格言。门边上吊着一支大鹿角,依稀可见那酒红色的披风挂在上面……

综合以上原因,或许这个章节的篇幅有些过长,而且读起来有点难懂,但还是希望你们能耐心的读下去。

分布在沼泽和湿地之间有许多的水渠。里欧尼斯经营的餐馆就位于犹如百步蛇般蜿蜒曲折的渠道旁边。从这间餐馆往市区的方向有一条古老旧的护堤,有愿意冒险的人可以尝试着从市区沿这道护堤走过来。但只能步行,因为路上堆着大块的花岗岩石块,而且石块的缝隙间还生长着密密麻麻的杂草和灌木。

三百年前这个国家遭受最后一次侵略时,从首都到边际角落,都散布着无数道这种车轮般的护堤。萨利亚的人们为了守护自己的国土,免于落入敌人的手里,于是将所有的护堤全部都毁掉了。后来护堤又多次被修复,现在大部分都被人们当成道路使用。堤防附近有这座首都最古老、最高级的餐厅--里欧尼斯,除了这家店,再没有其他的建筑物了。

里欧尼斯的曾祖父以前就住在沼泽中,以捕水鸟为生。他在这里建了防护堤和阶梯、很多用来养鸭的石围墙,还有供全家居住的船屋。之后他的儿子们在石围墙上面做了尖刺,建造了这座既是家也是堡垒的建筑物,就是后来的里欧尼斯餐厅。

从城里运河边的港口搭乘平底小船就可以到达这里。城镇里的运河和河川,像网子一样交错着,不管在哪里都可以搭船。就算是迷了路,对于看起来每条都一样的水路,这里的船长也都是了如指掌。就算雾再浓他们也不曾迷失过……算一下走下石阶搭船的时间,从城镇中央乘船处到达这间餐厅,大约一共要花四十分钟。

保护区由沼泽、湿地和水路所构成,围绕着首都四周,就像广大的领土一样。里欧尼斯餐厅,就在这区域最宽阔的地方。其后展开的是城镇里另一个古老的区域,一片极美的领地。这个区域全被上了翠绿色和咖啡金色,交错无数的水路所反射出的亮光,就像细致的银色丝织品一样闪耀着。

这片沼泽的实际面积本来比现在还要大,它提供了所有居民的生活食粮,守护着这里的居民,沼泽里长满了芦苇、荚白笋、菖蒲,水底还长了鲜绿的睡莲和水芥菜,让淡水杂鱼得以在此生存。

两千年前新来的人们入侵此地时,也将土木技术带了进来,建造了围墙和运河网。沼泽地和湿地摇身一变,成了最肥沃的农田。但现在也只剩下围绕着首都的安全带,而那个地区和居民也由政府保护了起来。这也是已经距今两百年前的事情。

里欧尼斯是唯一许可在这个区域,建立家园的家族,因为他们是沼泽地的原住居民中最古老的家族。

即使现在,这一带也还是野生动物的圣地。尤其是众多种类的水鸟,这在其他区域是无法看到的。栖息在这里的鸭,还有夏天过境的雁鸭,种类高达四十多种。其他的像什么苍鹭、白鹭、鹳鸟、千鸟等,种类十分的多。

大麻鹭会突然发出可怕的鸟鸣声,追赶想在夜间偷袭的敌人。被鸟鸣声吓跑的敌人,在逃跑的途中,往往会沉到沼泽中动弹不得,一大半的敌人就是这样失踪了的。

这群鸟在求偶和争地盘时,会像听到口令一样一同鸣叫起来。比山民吹响角笛的声音还要更加的响亮,可怕的声音给人一种超出自然的感觉。有时就像是在向众神宣战时吹响的巨大海螺的声音一样。

运河虽然泥泞,但水仍是清澈无比。到处都可以看到鸭、白鸟、雁的踪影。黑头、红嘴的水鸟,在庄严的建筑物之间忙碌地鸣叫着飞舞着。所以在城镇中也可以看到水鸟的踪影。

冬天,当水路和池子里开始结冰时,无数的鸟就都会聚集到流经城镇的尼卡拉川急流。由于这里是急流,所以即使是冬天也不会结冰。尼卡拉川哗啦的流过阻挡洪水防止河川泛滥的巨型花岗岩堤防下方,与无数的水路汇集奔入出海。

在萨利亚有规定,只有在秋季和冬季才可以捕捉水鸟,而且禁止使用步枪。在这里使用的,仍是很早以前传下来的投石器、弓、掷枪等工具来捕捉水鸟。每年都会不断增加取得这种执照的人数。尤其是掷枪,一般人都认为它是最适合用来捕捉水鸟的武器。

也有人是用网来进行捕捉的。虽然在沼泽地撒网是被禁止的,但在稻田、酸果蔓的平原,以及广布在城镇北部的坡地上却仍经常被使用。这里的气候干燥,日照充足,适合种植小麦、燕麦、黑麦和大麦。等鸭雁成群地飞落在田里的时候,有执照的猎人就会去撒网了。

里欧尼斯抱怨:"在祖父的那个年代,人们只捕捉想要的鸭"。当时如果划着迷彩伪装的平底小船,使用捕捉水鸟的掷枪,可以捕捉到数不清的鸭子,这对于生意兴隆的餐厅,可以有足够的量供应。但现在却只能从别处买鸭子。

里欧尼斯买的鸭子高达数千多只。受伤的和死去的鸟被做成肉派,完好的鸟就把翅膀绑起来,放到沿餐厅下面和堤防之间所建成的水池中,用编得紧密的柳枝栅栏来划分出区域。他们也用同样的方法养鱼,什么鳗鱼、鲤鱼、鲶鱼、狗鱼等,然后根据客人点的菜,现抓现煮,是这里的人气很旺的料理之一。鸭料理当然是这里最受欢迎的美食了。

"鸭子啊!"

"我最讨厌的就是鸭子这东西了。" 里欧尼斯说。

"为什么呢?"客人问。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以后我就不把鸭子卖到你这里了。"

"没错。我喜欢掐住这些鸭子的脖子,省得它们在那该死的嘎嘎叫。看看挤在围栅周围的那帮来偷饲料的家伙,他们不光偷饲料,还煽动我养的鸟。那些家伙好像还知道自己是受政府政策保护的,真是岂有此理。"

里欧尼斯饲养的宠物--沼泽水獭,好像听懂了主人说的话似的,摇晃着身体发出了呻吟声。托着像男生胳膊一样长、女生大腿一样粗的身体爬到窗边,把前脚放在玻璃窗上,不停地前后摆动着它那又长、又滑的尾巴。

"好了,兹奇,你要不要也去捉一只呢?嗯?要是你没这么胖,也能潜进水底的话,我就让你去捉那帮家伙哈。"

以前沼泽地的人们,把水獭当成狗一样在饲养。有时也会靠水獭来捕捉鱼和水鸟。

里欧尼斯的宠物--兹奇,已经上了年纪,鼻子周围都有点变灰,它的确是太胖了。兹奇之所以会这么胖,其中一个原因是在主人没注意的时候,向各桌的客人讨东西吃,而且大家也都很喜欢它。

巴纳是一名现在正在读大学四年级主修科学的学生,今天他带着某位教授来到了这间餐厅,预备要和另一位历史系教授见面。和巴纳同行的教授是个逃亡者,也是一位优秀的科学家。以前他因为他的自由主义思想,和目击了某个事件,而被新黄金龙帝国的军队逮捕。

在对他两个月左右的拷问期间,教授亲眼目睹了与他要好的三位科学家,全被处死刑的惨景。他们被带到监牢的中庭,锁在桩上,然后被杀害。

那是个充满着压迫感的巨大建筑物--"金蛇队"的总部。金蛇队的黑色制服、肩膀和帽子上,都别着带有铁渣的金色蛇型徽章。

教授的弟弟也和他一起被抓进监狱里,他也是一位科学家,还是前雷斯宁古大学的榜首。那天教授的弟弟扭断了卫兵的脖子,并换上卫兵的制服,然后把哥哥藏在洗衣公司卡车里的脏衣服底下,一起逃了出来。教授在萨利亚流亡之时,帮他整理逃亡山区装备的,也是这个弟弟。

学生端来银制的高脚杯,再斟上满满的用苹果和野生葡萄做成的金色特级红酒。

"为了我们的塔巴鲁教授的幸福,干杯!还有,希望有一天能够真正永远的和平,干杯!"

被称作塔巴鲁教授的绅士举起了杯,微笑地喝下红酒。

"老师,如果我有冒犯您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报纸上说,你和弟弟一起逃了出来,那您的弟弟现在情形怎样?该不会又被捕了吧。

教授摇了摇头。

"没有,他并没有被捕。希望将来也不要被捕就好了……"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的不安,往房间里屋走去。那房间很大,天花板很高,硬木床上放着好多个座垫,在房间正中央,有着铁和红砖砌成大暖炉,里面的木柴正噼里啪啦地烧着,圆锥形的屋顶式排烟天窗是用闪闪发光的黄铜制成,暖炉的烟都从这里排出。

学生看着教授说:"老师,你用不着担心。这里没有间谍,也没有告密者。我们萨利亚的所有人民一到法定的年龄,都必须服兵役。在我们六十岁以前,一年仍要服一次兵役。军队里也有自愿做到七十岁的人。我们不怕军队,因为我们就是军队。在这里您可以放心的说您的心里话,做您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这就是萨利亚。"

教授摇摇头,继续喝着红酒,稍微动了一只手,说道:"啊,是应该如此。你说我弟弟吗?我弟弟现在是游击队的战士,为了消灭布拉尼克而战。希望神灵能保佑他。"

学生举起了高脚杯:"那么,为了老师您和您的弟弟。干杯!"

里欧尼斯终于来到桌前,把写在羊皮纸上的菜单递了过来。他身上围着皮围裙,穿着干燥的鸭皮做成的棉袄。用他胖胖的手指在菜单上游移着,指着一道道推荐的料理。

对教授来说,上面的料理都是从来未见的,看起来好像非常美味和丰盛。真不知道要选哪一道才好。

正在这时,餐厅的大门被人大力地推开,早春的冷空气飕地飘了进来。

"里欧尼斯,你这无赖大胖子!不要让别人坐在我的桌子上!"

学生与教授都被那声音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转身向后望去。门外走进了一位又高又大的男子,挥舞着拳头朝他们走来。他穿着衬有羊毛内里的酒红色羊皮斗篷,擦的发亮的高跟皮靴踩得地板嘎嘎作响,袜子的反折口处露出了蓝色的装饰。他像发狂的公牛一样地吼着,可是其他的客人没有一人感到惊慌。几位客人正开心地与男女服务生聊天呢。

"我的话你好像没听见吗?你这个整天不务正业的鸭子强盗,为什么让新来的人坐在我的桌子上呢?"

塔巴鲁教授有点难堪,他拉了拉椅子准备站起来。这时里欧尼斯却用他那胖胖的手压住了他的肩膀:"没关系的。请你不用担心,坐着就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以同样大的声音朝那位喧闹的客人斥责回去。

"这不是你的桌子,一文不值的诗人老师,这是我的桌子。还有,这个房间里的所有桌子都是我的!而且,这位伟大的绅士是……我的客人。不要像被咬到屁股的水濑一样鬼叫!我不想再听到你的抱怨了。成熟点,坐下吧!"

里欧尼斯挽起像男生大腿一样粗的胳膊,用在场所有人都可以听到的低沉声音,命令着这个男人。

"坐下!浑蛋诗人!不然我就扭断你的脖子,把你那华丽的羽毛给拔干净,然后在你的肚子里塞满更富有创造力和艺术性的填充物,慢慢地用烤箱烤……懂了吗?"

客人中响起了掌声。不过被威胁的男子只是笑笑地点了点头,居然抓了把椅子往教授和学生的桌子靠了过来。

"你们听到那胖家伙说的话了吧!里欧尼斯这家伙只会虚张声势吓唬人罢了。"

塔巴鲁教授隔着桌子观察那名男子。他满脸黑褐色络腮胡须,如荆棘般茂密地布满整张脸颊。毛茸茸的眉毛里藏着一对令人吃惊的、闪闪发光的蓝色眼睛。和多数的萨利亚人不同,他的头发长到肩膀,尾端用银蓝色的丝质发带绑了起来。

那名男子脱下了红色斗篷,微笑着把它交给了女服务生。他穿着一件白色亚麻衬衫,和不知道是用羊,还是鼹鼠的毛皮做成的黑色卫生衣。短裤是用黄色的洋葱皮手工缝制而成,长度只到膝盖。穿着皮靴,右脚的靴口插着一把短剑。剑柄是用鹿角制成的,用银装饰着。身段和举手投足都胜过华丽的舞台剧男演员,这样的妆扮倒是很适合他。

"那么,迪丰教授在哪里?不会掉到河里了吧!"

"迪丰教授?"学生问道。

"没错,迪丰。热衷于古代遗物的迂腐老教授,是个喜欢把头伸到充满阴气的远古湿气中,而把屁股留在现实的清爽空气里摇摇晃晃的老家伙,这里是他最喜欢的餐厅。就是他叫我在这里等他的。不管那个胖子怎么说,这张都是我的桌子,我一向坐这张桌子的,这是人们都知道。总而言之……已经点好菜了对吧?我快饿死了。"

里欧尼斯再度站到桌子旁边,教授们都在想里欧尼斯何时会抓起这名啰唆男子的脖子,把他扔出去,但里欧尼斯却没打算这样做,他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煮得黏糊糊的鸭料理立刻端上桌来,男子边唠叨地说着,边拿了一只鸭腿吃了起来。没过多久,里欧尼斯倒了杯红酒来到男子的面前,说:"这边的绅士还没有点菜,都是因为你这难看的举止……"

"住口!像你这种装模作样的低级男子,其实也不懂什么才是更好的礼仪。"

男子对着教授和学生说道:"我先来介绍一下我自己好了。反正我们都是要一起吃饭的。我叫萨里修米·亚隆顿。"

学生听他这么说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站起来向那名男子鞠躬并说道:"真是太棒了!对了,迪丰老师曾说要招待一位令人吃惊的特别的客人,我想说的一定就是您了。塔巴鲁老师,亚隆顿先生是萨利亚最有名的诗人,也是一位小说家。"

塔巴鲁教授起身简短的行了个点头礼。萨里修米的眼中跳跃着忍不住的笑意。

"不单单是有名,笨蛋!要说是最优秀的!"

里欧尼斯一句话也不说地听着。里欧尼斯和萨里修米其实是好朋友,虽然两个人经常互骂,但萨里修米是这间餐厅的常客。

萨里修米也向塔巴鲁教授回了礼,他紧紧地握着教授放在桌上的手。

"教授是我国的重要客人,我也要注意礼仪才行, 欢迎你的到来!欢迎你到本国来!"

这时一名穿着灰色上衣披着咖啡色斗篷的矮小男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看起来相当慌张的。

"啊,我迟到了,真对不起。我本来想赶在这个可怕的男子来之前先到这里来的……我想,他一定已经对你们说了一大堆失礼的话了吧?不管他说了什么,只是在敷衍罢了,都请别在意。教授,这个无耻的男子是我的老朋友,十分遗憾。他是个诗人,也是一位小说家……"

"闭嘴!迪丰,坐下吧。再来一杯红酒!"

萨里修米和同桌的人都笑了,他说道:"他们两个人也都认识我了。刚刚我已经请他们到我的桌子来坐了。"

"开始坐在这张桌子上的,明明就是我吧……"塔巴鲁温和地说着。

"去你的吧!燕子一来,麻雀就说自己是最先到的?"

塔巴鲁教授马上回话说:"他们是栖息在同一张桌子上的吗?"

"什么啊?麻雀也好,燕子也好,甚至是红雷鸟,都会在比这里更好的地方栖息吧!这张桌子上根本什么都没有,不是吗?喂!里欧尼斯,啤酒肚的笨蛋!把肉饼拿过来。我要的是雁鸭的肝脏肉饼、熏制的鳗鱼和烧烤河鳜各一盘,要有加莲藕和新鲜马铃薯的那种,不要放野生洋葱。还有,再来一盘蒸虾蟹、一盘苹果红酒酱汁虾。"

没等别他人开口点菜。萨里修米又接着说:"先把红酒和我刚刚说的那些小菜拿过来。主菜我一会儿再点。"

迪丰教授耸了耸肩膀,举起了菜单。

"当然要吃鸭才行啦。这些鸭本来是野生的,一两个月前被网到,再被里欧尼斯养胖。根据不同的鸭,还可以分为四种。现在有真鸭啊,这种真鸭可是珍品,我说的对吧,萨里修米。"

"对,那个很不错。要肚子有填充物的那种,一人来一只。"

萨里修米对着从外国来的教授笑着说:"这种填充物很特别,是用蒸过的蛤蛎加入鸭肝和鸭心,再加入沙肝,最后与从高地上摘的蘑菇、和野生的米一起做成的。其中还加入了苹果白兰地和多种香料,那个香料可是机密,就连身为他料理的评论监督家及好朋友的我,也不知道。填充料做好之后,就全部塞进鸭子的肚子里缝起来,拿到生好炭火的窑里去烤。在炭火上盖上铁盖的话,就变成小火的烤箱,这样火候烤出来的就会很透,很入味。"

光听就知道那是一道很棒的料理。银制的高脚杯里斟满了冰过的红酒,盘子并排摆在桌子上,这时原本心中满是困扰的塔巴鲁教授,也开始感受到这股融洽的气氛,应该也能彻底和这位诗人交个朋友了。

此外,巴纳也被一股敬畏的气势压倒,这个桌子上的人里,会说流亡教授国家语言的,也只有他一人。巴纳被校长找去,请他在教授安顿好之前做一些必要的协助。塔巴鲁教授虽然会说萨利亚语,但却不太流畅,从音调里能听出来带有他母语中特有的、强有力的、喉头音特别清晰的乡音。比起帮助教授,现在的巴纳脑子里都是眼前这位他最尊敬的诗人。无论如何,他都想要说些什么。巴纳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亚隆顿先生。我读了您这次出版的《翡翠之河》,非常的感动。我还反复读了两遍。"

"怎么样?"

"里面描写了我国的河川,包括河川的流向,那和历史、文化、生命的演变是息息相关的。这是我目前为止所读过最有说服力的作品。"

萨里修米一言不发的听着。巴纳继续说道:"那本书里写到了一个鬼嚎瀑布附近发生过的种族对决,这些资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查到的呢?和我们在教科书里学到的一点都不一样……"那些资料是从我灵魂的深处找到的,当然也有些从神话和民间故事里取材而来。"

历史教授迪丰开始说道:"萨里修米,你难道不觉得,早期种族间的战争是造成我们现在文化差异的重大原因吗?也就是说,我们和那个……"

流亡教授马上接口道:"敌人是吧?我们的祖国现在正在交战。我在我的国家里被盖上了背叛者的印记。"

这番话让大家沉默了下来。萨里修米用平稳的声音打破僵局。

"你不是背叛者,塔巴鲁教授。你清楚地说明了我们两个国家之间的文化差异。迪丰,刚刚的问题的答案,不是Yes。在黄金龙的伦理被带来以前,我们的祖先就在这个地方居住了。在我国早期的泛神论的宗教里,那个符号和神,意味着自然。"

萨里修米红着脸挥舞着手势,红酒几乎洒到了地上。"想想那些远古众神的事情,……鹳鸟、像人一样说话的水濑,相亲相爱地生活着的穴熊、山狮、三指巨鸟鸸,还有很久以前因为喝下蛇毒而灭绝的住在洞穴里的人们……这种神的符号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吗,迪丰?还有许多可以作为证据的化石已经被挖掘出来了,对吧?长毛象,恶魔的冰冷舌头……虽然指的就是冰河,但长毛象是把它推回去的神。除此之外,还有风、火、森林等无数神明,他们全部都以极自然的姿态,真实地存在过。赋予他们超自然角色的也许是我们人类本身。不过黄金龙的侵略者们,究竟把什么当作神的符号呢?"

塔巴鲁教授叹了口气。悲伤地长长叹了一口气:"龙、金色的蛇、背着鸟的巨型鱼、有着人类的脸,还有无法想象的可怕东西,比如说,有八根手指、会把婴儿吃掉的女神,等等,就像你说的一样。可是就算使用了这些东西,还是和古代的现实关系密切对吧?"

"话这么说没错。"萨里修米说。

"不过,那不是符合我们的现实。黄金龙的人民跨越海洋,将奇怪的符号带了进来。是和翡翠之河的流向相违背的!"

萨里修米从桌子里探出身子,看着塔巴鲁教授不安的眼睛。

"可怜的逃亡者朋友,如果你们的文化像许多河川合流的海潮,又会是什么样子?从河川上游下来的红公鱼,在河流汇入大海的入口繁殖。从各种河川来的文化和艺术,也一样在那里开花结果的话,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

像红公鱼这种小型的淡水鱼是在河海交界的河口中繁殖,由于它们习惯群聚的,一群群给泥沙浑浊的河口摸上一摸酒红色。

"很遗憾,我们国家因为布拉尼克的关系,也已经变成一个独裁国家。在独裁主义的国家里,美术和文学都会从内部开始崩裂坏掉。"

萨里修米听到亡命者所说的话,点头表示赞同,再度在两人的玻璃杯中倒满了红酒。

"就和你说的一样,独裁毁灭了艺术。这个体制驱逐艺术,艺术就隐藏起来了。国民的心期盼着解放,最后还是要依靠科学家们的梦幻故事。"

"什么意思?你说的那个梦幻故事指的是什么?"塔巴鲁教授问道。

"看到高山上来无影去无踪的毛茸茸的雪人了吗?深湖里还潜藏着更加奇妙的怪物--能在天空中飞翔的小孩,像船一样大、发出巨响飞到天上的飞船,等等,很多很多对吧?我的天啊。"

诗人端起杯子把红酒一饮而尽。

一直看着他的塔巴鲁教授这时缓缓地开口说道:"我不觉得那些全部是空想,亚隆顿先生。至少会飞的孩子和飞船,是真的。"

巴纳兴奋地叫着: "大学里所有人都在谈论。不管是文科,还是理科,大家都在说这些事,布拉尼克制造出了会飞的军舰。"

"会飞的军舰?"诗人叫着。"笨蛋!能飞上天的只有鸟、风筝、气球、还有思想这些东西罢了。"

"很遗憾,你错了。"塔巴鲁教授清楚地说着。

大家顺着那个音调注视着他。教授继续说着:"我是个科学家,我的弟弟在成为游击队队员之前也是一位科学家。他最近悄悄地给我的来信中,说他曾亲眼见到能飞上天的船。船上还搭载着某种兵器。布拉尼克掌权以前,我和弟弟曾经看过那个武器的研发,那是个可怕的武器,是能发射激光,把岩石和金属像柔软的牛油一样切开的大炮。"

迪丰教授尖锐地问着:"你看到了那个武器?在哪看到的啊?"

"在学术研讨会上。当时弟弟和我都出席了会议。我们被捕后虽然曾经特别指出,那可以在矿业方面使用,但我们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个东西耗费了非常庞大的政府资金。制造出这个武器的就是现在的科学大臣,那些布拉尼克养的走狗!"

教授无言了。迪丰则兴致勃勃地问着:"那个武器很大吗?"

"非常大,而且也很重。"

萨里修米笑了,"那么重的东西是无法越过山头的。我想在那个东西可以使用之前,我们就早已打败那些家伙了。"

塔巴鲁教授忧愁地摇了摇头。

"你没听清我刚刚说的话吗?那是可以在空中飞的船,还有强大的武器。那飞船终究会带着武器飞到这里来的,还带着布拉尼克疯狂的憎恨,越过山头,从空中入侵这个国家。"

"飞到空中的机械装置?嘿!"

萨里修米把高脚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对着塔巴鲁教授叫着:"那么,就让我们好好地研究一下有关毁灭的奇怪机器的办法。里欧尼斯,苹果白兰地!飞到空中的大机器?可笑至极!"

学生担心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亡命教授的脸。从他的脸上实在看不出来这是在说谎。

"在你弟弟的来信中,有没有说到那个机器的事情呢,老师?"

"那飞船像盘子一样的圆、平,背部有着像鲨鱼一样的鳍,闪闪发光、用铜铁制成的巨大物体。船体上用金色和红色瓷漆画着两条大龙。大约能载四十多人,中央有个形状奇妙的圆顶。这艘船是在首都外一个被严密监视的地方进行制造的。但不管任何人靠近,就算是孩子也都会被杀掉。游击队也有些兵力和武器,正准备伺机的进行某些破坏……"

他耸了耸肩。突然想起弟弟的事情,胸口一阵疼痛。

"弟弟注意到这个装置已经在进行战斗测试了。他说他也曾亲眼见过这个机器伴随着像雷一样的巨响飞到空中的样子。"

塔巴鲁教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弟弟他不是一个幻想家,也不是个会说谎的人。更没有吃了或喝了会产生幻觉的香菇或酒。"

他一边说,一边把视线栘到亚隆顿的身上。

"嗯……"

诗人低沉的呻吟,有些怀疑地喃喃自语:"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老师。你和你弟弟应该不会说谎的。不过,希望你能告诉我,你们国家的另一个无聊传说又是怎么回事?就是国境村落议论纷纷的那个飞到天空的男孩……"

萨里修米拍着手,一副滑稽的表情。

教授一言不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盘子。

这时学生感觉到场面有点紧张,便开口说道:"亚隆顿先生不是知道北边山里有外星人的故事吗?相信这些事情的人,又有证据的也有啊。我也曾经看过描绘古代神话的绘画作品,那些人有着长长的头发和爪子,几乎没穿衣服,也都是曾经存在于这个宇宙之间的啊。"

"空中磁场的故事对吧。这个我好像也有听过。不过这不一样,这个男孩据说能像鸟一样在空中飞翔。"

萨里修米拍着手,大声地笑着。

塔巴鲁教授抬起头来,直视着萨里修米。就体质来说,塔巴鲁教授虽然不是个强者,但他的精神可是非常勇敢的。

"亚隆顿先生,"塔巴鲁教授平静地说:"我是亲眼看过那个男孩的,只用眼神,便能将岩石粉碎。我也曾经看过,在军事管理局的中庭,当时还是陆军上尉的布拉尼克只是被男孩的视线扫过,便倒在地上的事情。而且我也曾经看到他飞到空中逃走的事情。不只是我看过,在场的其他人也都看到了。我可以用我的名誉来发誓。"

萨里修米·亚隆顿觉得非常好笑,大笑了起来。

其他客人都回头来看他。萨里修米拍手、捶桌子,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外面弥漫着浓雾。早晨的水路上只有薄薄的雾,但现在它越来越浓了。如果不是十分熟练的船长,应该无法再出船到城镇上了吧。野鸭群聚到里欧尼斯餐厅的大窗户,好像是为了逃避周围的昏暗而来寻求庇护。

这时突然响起了吵闹的振翅声,鸭群呼啦啦飞到了空中。喧闹的声音、叫声、嘎吱嘎吱的振翅声,刚被萨里修米滑稽行为所吸引的客人们,都转头往外看。不只是餐厅前的鸭,所有栖息在沼泽地的雁鸭们,也都扬起了声响。

这时从弥漫着浓雾的河岸上远远地传来了更不吉利的声音,压住了鸟儿们的喧闹声。

那是一连串低沉的震动声响,轰隆轰隆地,像是夏天里山头中响起的雷鸣。终于餐厅的柱子因为那个声响开始摇晃起来。没有人注意到萨里修米·亚隆顿已经停止了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