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间的梦想

刚到天堂时,我以为每个人看到的都和我一样:橄榄球球门竖立在远处,粗壮的女学生在投掷铅球和标枪,所有建筑物看起来都像六十年代兴建的高中学校。

这些坐落在镇子东北郊的学校,校区内没什么花草树木,方方正正的整排教室散布在操场四周,教室的屋顶高挑,空间宽阔,看起来颇具现代感。我最喜欢青绿色与橙橘色相间的石板,费尔法克斯高中就有这样的石板地,我在世时经常缠着爸爸带我到费尔法克斯高中逛逛,我常想象自己在那里上课的模样。

初中毕业之后,高中将是个全新的开始。等我上了费尔法克斯高中,我要坚持大家叫我“苏姗”,我要梳个披肩发,或是扎个马尾辫,我要有个让男生垂涎、让女生忌妒的身材。最重要的是,我要对每个人都非常好,好到大家不得不崇拜我,不然会良心不安。我喜欢想象自己受到像女王般的尊崇,而且还保护那些在学校餐厅受欺负的同学。有人讥笑克里弗·桑德斯走路像女孩子时,我会对那人狠狠地踹一脚;男孩子嘲笑菲比·哈特发育良好的胸部时,我会大声告诉他们大胸脯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其实菲比走过我身旁时,我也在笔记本的边缘偷偷写下“大胸部”、“厢型车”等字眼,当然我必须不经意地“忘记”自己也如此幼稚。我坐在车子后座,爸爸一边开车,我一边做白日梦,想到后来几乎得意忘形。我想象自己短短的几天就征服了费尔法克斯高中,说不定高二时还莫名其妙地拿到了奥斯卡女主角奖。

这些就是我在人间的梦想。

在天堂待了几天之后,我发现投掷铅球、标枪的运动员,以及那些在龟裂的柏油路上打篮球的男孩都有各自的天堂。我和他们的天堂虽然不完全一样,但其中有很多相同之处,所以我才能在我的天堂里看到他们。

在天堂的第三天,我遇见哈莉,她后来成了我的室友。第一次见面时,她坐在秋千上看书。(我没问为什么高中里还有秋千,你要什么,就有什么,这就是天堂。秋千的座位可不是普通的木板,而是厚实的黑橡胶圈。荡秋千之前,你可以舒服地缩在橡胶圈里,或是在上面跳一跳。)哈莉坐着看书,书上的文字奇形怪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爸爸有时从“合发小馆”带肉丝炒饭回家,我在外带盒子上曾看过类似的文字。巴克利非常喜欢这家餐厅的名字,他每次都扯着嗓门大喊:Hot Fat!我现在知道什么是越南文,也知道合发小馆的老板赫曼·杰德不是越南人,我还知道老板不叫赫曼·杰德,这只是他从中国移民到美国时取的名字,这些都是哈莉告诉我的。

“嗨,”我说,“我叫苏茜。”

哈莉后来告诉我,她从电影《蒂芬尼早餐》里选了这个名字,那天她未加思索,脱口就说她叫哈莉。

“我叫哈莉。”她说。因为她想说一口标准的英文,所以在她的天堂里,她讲话不带任何口音。

我瞪着她的黑发,黑发闪烁着丝绸般的光芒,就像时装杂志里的广告所许诺的那样。“你在这里多久了?”我问道。

“三天了。”

“我也是。”

我在她旁边的秋千上坐下来,我不停地转圈,将铁链缠绕成一团,铁链缠绕到顶端之后我才松手,秋千转了又转,过了一会儿才停住。

“你喜欢这里吗?”她问道。

“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

我们就这样成了好朋友。

在天堂里,我们最单纯的梦想都会实现。学校里没有老师。我上美术课,哈莉参加爵士乐团,除此之外,我们不必进教室。学校里的男孩子不会偷掐我们的臀部,也不会说我们有狐臭。我们的教科书是《十七岁》、《魅力》和《时尚》杂志。

哈莉和我有许多相同的梦想,我们的感情越来越好,天堂也不断扩充。

辅导员弗妮成了我们的良师。四十几岁的弗妮,年纪足以当我们的妈妈。哈莉和我过了一段时间才想清楚,原来我们一直想要妈妈。

在弗妮的天堂里,她勤奋工作,努力有了成果,也得到应得的感激。她在世时是个协助游民和贫民的社会工作者,她在圣玛丽教堂工作,教堂只提供妇女和小孩膳食,弗妮负责接电话、打蟑螂,大小事情一手包办。有一天,一个男人到教堂找太太,他一枪射中弗妮的脸,弗妮当场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