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爵转了一圈,稳稳地坐在鞍子上,把这匹小母马炫耀了一番。卡洛斯觉得“表演得不错”。玛丽娅低声说:“挺好看的马,头也小巧..”这时,卡洛斯向苏泽拉侯爵介绍了麦克?格伦夫人。侯爵催马走到敞篷马车前,同玛丽娅握了手,埃戛进屋去了还没回来,在等他的当儿,他们谈起了夏天,谈论起圣奥拉维亚、奥里威斯和“淘喀”别墅的事..侯爵很久没到这一带来了!上次来,他还被怪癖的克拉夫特耍了一下..“您想想,”他对玛丽娅?爱杜亚达说,“那位克拉夫特请我来吃午饭。我来了,但是看院子的告诉我,克拉夫特先生、仆人及厨师全去了波尔图。但是,克拉夫特先生在厅里留了一张条于..我进入大厅,看到一座日本雕像的脖子上挂着张字条,上面写着类似这样的话:‘吃神代表其离家的主人恭请侯爵先生前往餐厅,那里的厨柜中有奶酪、葡萄酒,足够大汉饱餐一顿。’我真在那儿吃了顿午饭..为了不寂寞,我同看院子的仆人共享了。”
“但愿您报了仇!”玛丽娅笑着大声说。
“是这样,亲爱的夫人..后来我请他吃晚饭。当他从‘淘喀’别墅去我家时,我的门房告诉他,侯爵先生出远门了,家中既无面包又无奶酪..结果,克拉夫特给我送去了十二瓶香贝尔丁酒。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过那位吃神..”吃神还在那儿,还是那么肥胖、胆怯。卡洛斯自然邀请侯爵当晚从瓦格斯家返回时再来看看他的老朋友吃神。
侯爵十点钟来到。这次聚会欢欢乐乐。他很快就把格鲁热斯的优郁情绪赶跑了,拼命把他拽到钢琴边;玛丽娅唱了歌;他们尽情地谈笑。在这对情人的藏身之所举办的第一次友人聚会,充满欢声笑语,热热闹闹直到深夜。
起初,正如埃戛所说,这种欢乐的聚会只是周未举办。但是,日益寒冷的秋天很快剃光了“淘喀”别墅树木的枝叶,因而卡洛斯就一周举办两次这样的聚会,分别在大学传统的假日,即星期天和星期四,他还找到了一位技艺高超的女厨师,是法国阿尔萨斯人,受过良好的传统教育,侍奉过斯特拉斯堡的主教。由于她一个孩子的放荡不羁及各种其他的不幸,她流落到了里斯本。玛丽娅认为,法国女厨师晚餐的配菜具有高度的科学性;候爵则认为,到“淘喀”别墅来进餐的这天是他的“文明日”。
餐桌上光彩夺目。四壁的挂毯上织的是茂密的树林,使人如同置身于荫凉的野外休憩地之中,而且意外巧合的是,还摆了几只银光闪闪的烛台。葡萄酒是从葵花大院小巧的酒窖里拿来的。天上,人间,海阔天空,他们无所不谈——只有“葡萄牙政治”除外,因为趣味高尚的人认为这个话题不登大雅之堂。
上咖啡时,罗莎来了。她满面笑容,裸露着双臂,一身轻纱飘舞的连衣裙配上一双黑袜子,浑身散发出鲜花的清香。候爵很喜欢她,是埃戛的情敌。埃戛曾经对玛丽娅提出要向罗莎求婚,而且他在为她写一首十四行诗,已经写了些时候,罗莎更喜欢侯爵,认为埃戛“太..”——她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个波浪形来完成她的想法,好象是说埃戛“太古怪”。
“说对啦!”埃戛大声说,“因为我比别人都更有文化修养!才疏学浅的人很难理解高尚文雅。”
“鬼家伙,你说得不对!”周围的人嚷道。“是因为你太没独创性了..自然同习俗格格不入。”
大家为玛丽娅的健康干杯,她微微一笑,在新朋友之中很是愉快,而且显得非常俊美。她总是穿着黑色衣服,剪裁得低低的领口显露出了她那举世无双的光洁颈项。
以后,他们又组织了一些庄重的活动。一个星期夭,钟声在鸣响,远处烟火在空中呼啸,这时埃戛遗憾他说,他严肃的哲学原则不允许他也去庆贺那个村镇的圣人,那个圣人在世的时候,一定也是个可爱的固执人物,也有很多幻想,也很温柔慈祥..此外,他又说,不正是这样一个阳光灿烂、气候干燥的日子里爆发了色摩比利山口①战斗吗?为什么不为李奥尼达和那三百将士放烟火,却为斯巴达的永世光荣大放烟火?
后来,他们又庆祝了其他历史性日子,庆祝发现米洛斯的维纳斯①纪念日时用了一颗可以点燃的气球。又一次,侯爵从里斯本拉来了满满一辆四轮马车的著名法多歌星,有宾塔度,维拉一维拉和加哥。晚饭后直到深夜,五把吉他在流水映照明月的夜色中,弹唱着葡萄牙最悲伤的法多民歌。
当只剩下卡洛斯和玛丽娅两人时,他们就在日本式小亭子里度过上午的时光——在这座窄小的凉亭里,两颗心跳动得更厉害,挨得更近了,这是一天中他们最早的一次避开人们的卿卿我我。在原来铺着草席垫的地方,卡洛斯换上了著名的印度垫子,是干草色和珍珠色的。这阵子他最关心的是美化“淘喀”别墅。他每次从里斯本回来都要带回几个萨克逊蓝的小人,或是一件象牙雕品,或是一件瓷器,象所有忙着布置自己新窝的新郎一样。
玛丽娅却是不断地提醒他埃戛提出的智力计划,她希望他多工作,以便为自己赢得名声。那会是她的骄做,特别是爷爷会更高兴。为了使她高兴(并非为了满足自己的精神需要),卡洛斯又开始为《医学杂志》写几篇关于医学的文章。上午,他就在小凉亭里工作,带着他的手稿、书籍和他那篇著名的文槁《古今医学》。他穿一身薄薄的丝质外衣,一旁放着香烟,周围有小鸟啼唱。他在推敲着文章词句,而她则不声不响地在旁边绣花一一他终于感到了其中的无穷乐趣。在这个窄孝用绸缎布置的小凉亭里,飘散着她身上的芳香,于是他的思路变得更丰富,文章更有文采,玛丽娅很看重他的工作,视其为崇高、神圣的事业。清晨。她亲自掸扫从窗子吹进来落到书上的灰尘,收拾、整理白纸,小心翼翼地摆好新笔。她甚至还绣了一只锦缎的靠垫,以便使那位作者更舒适地坐在他那宽大的印花的皮椅里。
一天,她主动表示要誊抄一篇文章。她的字几乎可以同达马祖那手漂亮字相比美,卡洛斯很是高兴,从此就不断请她誊写。由于她也参加了同一项工作,他对她的爱也就更深了一层。一位温柔女性能给人多少无微不至的照顾啊!她为此事准备了特别的纸张,一种平滑的象牙色的纸。她那纤细的手指一抬,就会使卡洛斯在论证生机说和变种说上遇到的难题迎刃而解..一个吻就是对她的全部报偿。
①希腊东部一个山隘,公元前480年李奥尼达指挥的斯巴达军队在儿被波斯军队打败,斯巴达国王(公元前490?—公元前480在位)李奥尼达战死。
①即维纳斯雕像,著名的希腊古代塑像,于182O年在希腊的米洛斯岛发现,现存于巴黎的卢浮宫。
有时,卡洛斯给罗莎上课——时而教历史,亲切地给她讲述仙女的故事;时而教地理,引起她对居住着黑人的地方的兴趣以及对流经圣地废墟的古老河流的兴趣。这又使玛丽娅非常高兴。她一声不吭,怀着虔诚的心情,严肃地听着这位可爱的人儿给自己的女儿讲课,她忘记了手上的刺绣,忘记了卡洛斯的需要,看到罗莎聚精会神地坐在他跟前,专心听着关于圣女贞德和帆船驶往印度的美丽故事,幸福的泪水就模糊了她的双眼。
从十月中旬开始,阿丰苏?达?马亚就一再说他要离开圣奥拉维亚。他迟迟没走只是因为旧宅子和马车房尚有几项修缮工程没完。近来,他有一种强烈的修建房子的热情——如他经常说的,闻到新木头和油漆的气味,他就感到年轻多了。卡洛斯和玛丽娅也打算离开奥里威斯。只要爷爷一回到葵花大院,鉴于家庭义务,卡洛斯也不能长期性在这儿,再说,秋未,“淘喀”别墅变得暗淡、荒凉,不再有田园诗意,因为院内树木光秃,到处积水成潭,河上烟雾濛濛,而且挂着印花布帘的办公室内只有一个壁炉——此外,餐厅里,那两个眼睛亮晶晶的努比亚人像之间的华丽的烟囱,多明古斯一点火就冒出使人讨厌的浓烟。
一天上午,卡洛斯九点钟起床后就来到了“淘喀”别墅,头一天夜里他同玛丽娅呆到很晚,凌晨一场狂风暴雨又使他在那间小屋内无法睡觉。玛丽娅房间的窗子仍然紧闭着。清晨,天放晴了,院子如同洗刷过一般,蓝天之下空气清新,一幅美丽、宁静的冬日景色。卡洛斯一边散步,一边观赏着盛开的盆栽菊花。这时,门铃响了,是邮差按铃。几天前卡洛斯刚刚给格鲁热斯写过信,打听圣弗朗西斯科街那层搂十二月初是否有人居住,他现在正等候这位艺术家的回音。于是,他走去开门,妮妮丝跟在身后。但是,这天的邮件仅是一封埃戛的来信和两份捆好的报纸一——份寄给他,另一份寄给“奥里威斯克拉夫特先生庄园的卡斯特罗?戈麦士夫人”。
卡洛斯在槐树下一面走着,一面打开埃戛的来信。信是昨夜写的,日期处写着:“匆匆草于夜间”。信中说:“在我送给你的这张破纸上,你可以看到一段使人想起泰西塔斯①的精彩散文。但是请别惊慌,我已经花了钱使全部印数不会再行销售,只留了两份,一份送到‘淘喀’别墅,另一份(啊,按照宪法习惯的必然逻辑)送到了王宫大厦,给了国家元首!..但是那一份也到不了目的地。总之,我对这股污水的出处抱有怀疑,我们要采取措施!望立即前来!我两点钟等你。此外,一如伊阿古对凯西奥所说: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②。”
卡洛斯不安地打开报纸。报名是《魔鬼号角》:从印刷、纸张、大量斜体字和模糊不清的铅字看,都表明了污秽、丑恶的意图,在第一版,卡洛斯一眼就看到有一篇文章用铅笔打了两个叉,还立即看到了好几处有自己的名字。他往下读去:你好,马亚先生!如此说来,你不去诊所了,也不再接待城里的病人了,公子哥儿先生?
——这就是在施亚都广嘲哈瓦那之家”①咖啡馆门口流传的笑话,指的是马亚先生,那位骑英国马的马亚,就是葵花大院那位闻名遇迩的美男子马亚。保林诺大叔是个有心人,他当时正①泰西塔斯(55— 120),罗马历史学家。
②阿古与凯西奥均为莎士比亚名剧《奥赛罗》中人物。本文引的一句话原是伊阿古对罗德利哥所说,而非对凯西臾所说。见《奥赛罗》第一幕。
①“哈瓦那之家”咖啡馆在里斯本恫市区,是葡萄牙最早的一家咖啡馆。
路过那儿,听到了如下新闻:马亚先生认为生活在一位有夫之妇巴西女人的怀抱中最为舒适不过。其实那女子既非巴西人也未结过婚,但那个傻瓜却为她在奥里威斯弄了套宅邸,以避暑纳凉!这个世界上总得有各种各样的人啊!..那位可怜虫以为拣了个便宜,而有高尚情趣的年轻人则要捧腹大笑,因为那女人要的不是他可爱的眼睛而是他那可爱的钞票..那个蠢货,骑在一匹英格兰小马的背上神气得活象一个侯爵,一个真正的侯爵!他还以为弄到手的是一位摩登女郎,是巴黎林荫道上的贵妇,是个有夫之妇,并且冠有爵位!..到头来,(不,这足以使人笑破肚皮!)到头来,他才发现那女人是个没人要的婊子。虽然她身边曾有个巴西汉子,但他烦厌她了,要把她转给葡萄牙人..马亚中了彩!可怜这个笨蛋!就是这样,马亚先生也只能尝点儿他人的残羹剩饭,因为那女人在使他迷恋之前已经同另外一位上层社会的年轻人在圣弗朗西斯科街纵情地寻欢作乐过了,后来那年轻人也厌倦了,因为此间的男子汉只欣赏漂亮的西班牙女郎。但是,谁对这位傻蛋马亚先生都无可奈何!冒桑热蝗绱耍勖蔷椭毖圆换淞耍澳Ч怼本妥急负盟暮沤牵蛉澜绱底嗦硌堑恼郊āM蛩辏硌窍壬?
卡洛斯手拿着报纸一动不动地站在槐树间发愣,象是一个人脸上突然挨了一把泥浆,既气恼又说不出话来!他气的并非是看到了一份下流报纸用粗鲁的语言糟蹋他的爱情,而是厌恶那些粗俗、下流的字眼,这类话只有在里斯本才能写得出,它们臭气熏天,玷污了他,玷污了玛丽娅,玷污了他们的爱情..他感觉受到侮辱。冲动之下,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处死写这篇文章的畜生。
处死他!埃戛已经制止这份报纸印发了,因为埃戛认识那位名不见经传的作家。他手上拿到的报纸是否仅仅是印出的几份,倒无关紧要。他脸上已被玷污。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地侮辱他与在一张纸上偷偷摸摸地侮辱他是一个样..谁敢如此放肆,就必定处死谁!
他决定立即去葵花大院。多明古斯吹着口哨在厨房窗台擦洗银器。当卡洛斯告诉他去奥里威斯镇上找辆旧式马车时,好心肠的多明古斯看了看表说:“十一点钟您可以乘‘托度’四轮马车走,是夫人叫来送她去里斯本的..”卡洛斯想起,玛丽娅昨天的确计划好去亚林内和上书店去。他矛盾起来,因为正是这一天,他——他和他的手杖,都不应该出去!正在这时,梅朗妮端着一壶热水走过来,她说夫人还没穿戴好,也许她不去里斯本了..卡洛斯又在草坪上、核桃树之间来回踱起步来。
然后,他坐在一张软木长凳上,打开寄给玛丽娅的《魔鬼号角》,慢慢地又看了一遍那篇庸俗的文章。在寄给她的这份报纸上,那些粗鲁话看上去就更加下流,更加难以容忍,更应该用血来惩罚。对一个安分守己、毫无害人之心、默默地呆在自己家里的女人,竟有人如此粗暴地使劲往她脸上摔污泥,更是罪不容诛!他的愤怒从胡编这篇下流文章的作者又伸展到了那位产生这种人物的正在腐烂的社会。不错,每座城市都受到这类蛀虫的毒害..但是,只有里斯本,也只有这个道德腐败、社会文明低下、完全失去了理性、耗尽崇高情趣、没有尊严、只讲粗俗言语的令人厌恶的里斯本,才会出现这么个《魔鬼号角》。
在这一番道德主义者的愤愤不平之中,也出现了一阵剧烈的疼痛。整个里斯本社会可能是堆积在地球上这个角落里的粪土,但是,《魔鬼号角》的这篇文章到底有无任何捏造呢?没有。那都是玛丽娅的过去,她把它当作一件破烂污秽的衣服从身上脱下,他亲手把这件衣服埋掉,换上的是他的爱情和他的名声——不过,有人又把这件衣服挖了出来,在阳光下高高举起,展露出它的污垢和破洞..现在,这件事将会永远威胁着他的生活,象一种危险物总在伴随着他。他原谅,忘却,都无济于事。周围的人都知道,有好奇心的人或是怀恶意的人,随时都可以再写出《魔鬼号角》上那样的文章。
他战栗着抬起了头。就是在此处,在这些树下,在这夏天绿荫蔽日、鸟儿轻声啾啭,他和他选择的终生伴侣玛丽娅散步的地方,此时,这些树已枝秃叶落,他在这些树下第一次自问自答:他家族的荣誉,他在社会的名声,他所承袭的家族的纯洁和尊严,真的能允许他同她结婚吗..把整个感情献给她,所有的财产交给她,这完全可以!但是,结婚..如果有了儿子呢?一旦他的儿子长大,有了自己的尊严和纯洁的心灵,也许有一天会从《厦鬼号角》上看到,他的母亲曾经是一个巴西人的情妇,在此之前还是个爱尔兰人的情妇。如果儿子来找他,天真而愤怒地嚷道:“这是不是诬蔑?”他只得低下头轻声说:“这是真的!”他的儿子会看到自己将永远和这个妈妈联系在一起,这个妈妈的苦难与可爱不为别人所知,而她的错处却无情地被人人知晓。
她也会这样!如果他求救于她的理智和那正直崇高的心灵,对她说,一家可憎的《魔鬼号角》报上的讽刺和侮辱的话有一天可能会传到他们亲生的儿子的耳中,她一定会甘心情愿让他放弃诺言,并且高兴地从那铺着紫绒地毯的秘密楼梯进到葵花大院,只要她知道楼上等待着她的是那永远不息的强烈的爱情..整个夏天她都再没谈起别的形式的结合,说的只是他俩心心相印,彼此感到慰藉的结合。不,玛丽娅不是虔诚的教徒,不为“道德上的罪恶”担心!神父的祝福和她有什么关系?..是的。但是他曾经在他们长期相爱后一个最激动的时刻向她提出要结合,难道他现在要去对她说:“这些都是耍孩子气,咱们别再去想它了,对不起。”不,他的心也不愿这样做!相反,他完全倾心于她..他怀着宽厚大度的怜悯之心,怀着极大的热情朝向她,而与此同时他的理性也在谨慎而严肃地提醒他。他对那颗心崇拜得五体投地,躺在她那双臂膀上他才得到感情上的最大满足,除此便再没有幸福了。他唯一明智的做法是用他的名字作为最后的一节锁链,牢牢地同她联接在一起,任凭它《魔鬼号角》响彻天空。他将以这种叛逆的态度做视世界,宣布爱情是至高无上的唯一王国..不过,首先要处死那个匿名作者!卡洛斯来回踱着步,草地被踏平了。他的一切恼怒都倾泻在这个污损了他的爱情的无耻之徒身上,这个人在刹那间给他的生活带来了莫大的痛苦和不安!
玛丽娅从一旁打开了窗户。她穿了一身黑色衣裙,准备外出。只要看看她那亲切的微笑,看看她的双肩以及合体的衣服衬托出的那健美、温暖的身躯,卡洛斯对自己刚才在光秃秃的槐树下刹那间闪过的不忠和胆怯的疑虑,顿时有一种厌恶的感觉..他朝她跑过去,轻轻地给了她一个长吻。这一吻是真心地祈求宽耍“你怎么啦,这么板着面孔?”
他笑了,郑重地说,不是板着面孔,也许是心烦。他收到了埃戛一封信,埃戛的一封啰哩啰嗦的麻烦的信。所以他要去一趟里斯本,自然晚上就全得呆在那儿了..“整个晚上?”她失望地叫起来,一双手伸到他的肩膀上。
“是的,很可能是这样。讨厌死了!埃戛的事常常突如其来..你不也去里斯本吗?”
“现在就更想去了..你要是愿意我去的话。”
“天气倒很好..但是路上会冷的。”
玛丽娅喜欢这样的冬天天气,阳光明媚,空气新鲜但又有点儿寒意袭人。这样的天气使她感到轻快,头脑清醒。
“好,好吧,”卡洛斯说着扔掉了烟蒂。“咱们先吃午饭,亲爱的..这位埃戛可能已经不耐烦得来回转了。”
玛丽娅跑去催促多明古斯。卡洛斯穿过潮湿的草地,慢慢地走向那排矮树丛,那树丛象一片篱笆从一面把“淘喀”别墅围住,小山从那里向下倾斜,山坡上布满一个个小庄园、一片片白墙和橄榄树,还有一个工厂的大烟囱吐着浓烟。再往远去,是一条浅蓝色冒寒气的河流。后面,便是座座暗蓝色的青山,一栋栋白色的农舍小房依山傍水而立!在晴朗的日子里,薄薄的雾霭之中,那幢幢房子清晰可见。他停住步,观赏了片刻眼前的景色。这座他从不知道名字的村庄,在阳光下如此宁静、悦目,使卡洛斯突然产生了一种欲望,想到世界的某个角落找个幽静、隐蔽又傍水的地方,那里没人认识他,也没有《魔鬼号角》,他可以象普通的穷人一样,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在陋屋斗室中过着平静的生活。
玛丽娅从餐厅的窗口招呼他,她正探下身了从一株尚在开花的蔷薇上摘下所剩无几的花朵。
“这个天气外出多好啊,玛丽娅!”卡洛斯穿过草地,走上前来说。
“现在有太阳,里斯本也很漂亮..”
“是这样。但是,施亚都广场,流言蜚语,平庸的政治,那些报纸刊物,所有这些可恶的东西..我倒情愿在非洲找间茅草屋!”
午饭拖了好长时间。钟敲一点,“托度”马车才登途上路,车上还挂着昨夜的雨水,在下坡处,就在镇子前面,他们同一辆跑不动的马车相错而过。玛丽娅好象瞥见了埃戛的帽子和单片眼镜..他们停下车。果然是埃戛,他也认出了“淘喀”别墅的马车,他那两条仙鹤般的长腿跳着躲过一个个水坑,走了过来,一面喊着卡洛斯。一见到玛丽娅,他就露出了一副狼狈相。
“真没想到!我正要往你那儿去..看到天气这样好,我心想..”“行了,你把车钱付了,过来同我们一起走!”卡洛斯打断他的话说,眼睛不安地望着埃戛,琢磨着他突然来奥里威斯的原因。
埃戛付过车钱,坐进了大马车,感到很窘,因为在玛丽娅面前不能坦率地谈论《魔鬼号角》那件事,而卡洛斯那双眼睛又盯着他。于是,他谈起了冬天,谈起上特茹地区闹水灾的事..玛丽娅从报上看到了这则消息。这次水灾为害不小,两个小孩儿淹死在摇篮里,损失了许多牛羊,真是大灾大难!卡洛斯终于忍不住了,说:“我收到了你的信..”埃戛回答说:“全都妥善解决了!都谈妥了!我来这儿确实是出于对田园的感情..”玛丽娅非常知趣地朝河边望去..埃戛这时用手指迅速比划一下,意思是“钱,就是个钱的问题”。卡洛斯放心了。埃戛又回过来继续谈起上特茹地区的灾民,以及为救助灾民准备在特琳达德剧场举办的一个文学艺术晚会..这是官方组织的盛大活动。有议会的男高音们,文学界的夜莺们,还有佩戴圣地亚哥军功勋章的钢琴家,所有那些嗓音响亮而动人的立宪派人士都要“出击”。国王和王后都会出席。已经在编织准备挂在大厅里的茶花花环了。埃戛本人尽管有蛊惑性,还是被邀去朗诵《一个原子的回忆》片段。
由于谦虚,也是由于这篇回忆里还没有什么足以使首都的人们高兴的愚蠢内容,他拒绝了。但是,他举荐了格鲁热斯。这位艺术家可以拿他的一篇作品到那儿去显一番身手或是去为他人演奏催眠曲。此外,还有一首阿连卡的关于社会题材的诗。总之,一切都表明那将是一次盛会。..“堂娜玛丽娅夫人,”他继续说,“应该去看看!..有意思极了。您会看到,浪漫派和自由派的葡萄牙人都将粉墨登场,系着白色领带,肚子里有多少货色都会掏出来!”
“的确,你应该去看看,”卡洛斯笑着说。“再说,要是格鲁热斯演奏,阿连卡朗诵,那就成了我们的晚会..”“说得完全对!”埃戛带有几分激动地大声嚷道,一面摸索着单片眼镜。“在里斯本有两件东西值得一看..一是看耶稣圣像游行,另一个就是诗歌晚会!”
他们在小贝罗广场转了儿圈。卡洛斯大声命令车夫在阿勒克林街路口停下。他们下了车,从那儿坐上有轨马车前往葵花大院。
马车紧挨着人行道在一个坡前停下,对面是家裁缝店。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长者正站在那儿;他留着那稣门徒式的胡子,穿了一身丧服。当看见了靠着车窗的玛丽娅时,他显得有点儿惊慌。他那宽大、苍白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接着,他大模大样地向她脱帽致意,那是一顶帽檐上翘、一八三○年式样的帽子,上面还系了一条黑带子。
“他是谁?”卡洛斯问。
“是达马祖的舅舅,叫吉马莱斯,”玛丽娅说着脸也红了。“他在这儿,真有意思!”
啊,对了,是那个久负盛名的吉马莱斯先生,主办《拉贝报》,甘必大的密友!卡洛斯记得自己曾经与阿连卡在普里士剧院碰见过这位同胞。他也向吉马莱斯致意。那一位动作更加缓慢地脱下了他那顶意大利烧炭党人的黑帽子。埃戛使劲戴好单片眼镜,想好好地看看达马祖这位传奇式的舅舅,因为他在帮助法国政府治理国家。他们送走了玛丽娅,马车往阿勒克林街驶去。当他们穿过马路朝中央饭店走去的时候,埃戛由于仍然被那位革命者的风度和整齐的胡子所吸引,就又口过头去..“真帅!多漂亮的帽子,嗯!他怎么见过玛丽娅?”
“在巴黎..这位吉马莱斯先生同她母亲很要好。玛丽娅同我说起过他。一个穷光蛋。他不是什么甘必大的朋友,什么也不是..他从西班牙报纸上译点儿消息给《拉贝报》,穷得快饿死了..”“达马祖不管他?”
“达马祖是个骗子。咱们还是谈自己的事..你给我寄的鬼东西《魔鬼号角》是怎么回事?你倒说说。”
他们慢慢地顺着阿泰罗广场走,埃戛讲起了这桩肮脏勾当。他昨天上午在葵花大院收到了《魔鬼号角》。他熟悉这家小报,甚至还和那位老板兼主编早有私交,这人叫帕尔马,帕尔马?卡瓦朗,以示区别于另外一个帕尔马?卡瓦林纽的尊贵称呼。卡洛斯立刻明白了,文章如果是帕尔马写的,那么灵感肯定是别人的。帕尔马对卡洛斯毫无所知,对玛丽娅也不了解,连她在圣弗朗西斯科街的住处和“淘喀”别墅都闻所未闻..显然他不会为了卖弄文彩去写这样一篇文章,因为这只会给他带来麻烦和或许是一顿毒打。因而,这篇文章完全是别人付钱托他登载的。在金钱交易中,谁出的价钱高谁就能赢。遵循这个永恒的原则,埃戛到帕尔马?卡瓦朗的陋室里找到了他。
“你还认识他的破房子?”卡洛斯憎恶地问道。
“不太熟..我去司法秘书处问了一个人,那人同他合伙出版《宗教年鉴》..”埃戛去了那间破房子,并且发现原稿正在一位肯行方便的善人手中。首先,那部印刷这类无耻材料的破机器印了五六份报就坏了。此外,这位可爱的帕尔马对向他推荐这篇稿子的那位绅士很恼火,因为在钱数上争得很厉害。埃戛当即表示买下他印出的全部报纸,这位报人立刻伸出一只大手,露出了用牙齿咬平的指甲,那只手由于感激和期待而颤抖着。埃戛当即付了他五镑,并答应以后再给十镑..“代价是高的,但你有什么办法呢?”埃戛接着说,“我毫不犹豫,没再同他还价..当我要他说出推荐那篇稿子的绅士的姓名时,帕尔马可怜地说,他还要养活一个西班牙女人,那位绅士已经替他付了房租,因为里斯本房租昂贵,而报纸在这个倒楣的国家..”“他要多少钱?”
“十万雷亚尔。但是,如果用报告警察威胁他,也许会减到五万。”
“你答应给他十万,什么都答应他,我要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你认为会是谁?”
埃戛耸耸肩膀,用手杖在地上慢慢地划了个道。然后更加慢吞吞他说,《魔鬼号角》上这篇文章的策划者可能是卡斯特罗?戈麦士的熟人,是个去过圣弗朗西斯科街的人,并且也了解“淘喀”别墅,是一个出于吃醋或是报复要伤害卡洛斯的人,他还了解玛丽娅的历史,总之,这人是个胆小鬼..“你在描绘达马祖!”卡洛斯大声说,脸色煞白,并且停住了步。
埃戛耸耸肩膀,又在地上划了个道。
“也许不是..谁知道!总之,咱们会查清楚,我答应三点钟去里斯本人酒馆会帕尔马,最后敲定这笔交易..最好你也去。你带着钱吗?”
“要是达马祖,我就揍死他!”卡洛斯咕哝着说。
卡洛斯钱带得不够。他就乘坐一辆轻便马车跑到威拉萨办公所。管家早已去了马弗拉,参加一个洗礼仪式。卡洛斯只好向爷爷的裁缝老柯泰斯借了十万雷亚尔。大约四点钟,他们在圣米斯塔广场的里斯本人酒馆门口下车时,帕尔马正倚在大门上点烟,他穿了一件破旧的绒外套和一条紧箍大腿的开士米裤于。他马上大模大样地向卡洛斯伸出了手,但卡洛斯没去碰它。帕尔马?卡瓦朗伸着手,毫不感到羞辱他说,他正想离开这儿,在楼上喝烈酒等着,他都腻味了。但是,他又预感到马亚先生会劳驾来一趟的..“我正在同好朋友埃戛办这件事..如果你们愿意,咱们到上面找个单间,更方便些,还可以喝一杯。”
他们顺着昏暗的梯楼向上走去时,卡洛斯想起来见到过这副厚厚的眼镜,见过这张苹果汁色的松软的脸..对了,在辛德拉,这个人和欧泽比奥还有两个西班牙女人在一起。那一天,他自己象只无主的狗,沿着安静的马路东闻西嗅,寻找着玛丽娅..这位卡洛斯更加厌恶帕尔马先生。到了楼上,他们走进一间小屋,屋内有面铁窗,天井里昏暗的光线从那里透进来。
桌上的台布沾满油污和酒渍,几个盘于同盐醋调味品小瓶混杂着放在一旁,一只橄榄油瓶里还有几只死苍蝇,帕尔马先生拍了几下巴掌,叫伙计送烈酒来。随后,他使劲儿提了提裤子说:“好,我想面前的二位都是君子,好样的。我已经对友人埃戛说过,整个这笔交易..”卡洛斯打断了他的话,用手杖头意味深长地敲打着桌沿。
“直截了当些..为要告诉我谁向你推荐了《魔鬼号角》这篇文章,帕尔马先生,你要多少钱?”
“说出是谁约你写的,并且拿出证据未!”埃戛补充说,一面望着墙上那张印有裸体女人戏水的画。“单说名字还不够..当然,帕尔马,作为朋友你完全可以信赖..但是,朋友,如果你告诉我们是堂路易斯。布拉甘萨①,显然我们是绝不会相信的!”
帕尔马耸耸肩膀。看来必须拿出证据了。虽说他毛病很多,但可不是个蠢货!做交易就得坦率、干脆..他们如果谈妥,在这儿立即把证据交给他们,他的钱包就可以塞满了。但是拿出那些证据可得需要勇气,还要冒生命危险!他有一封推荐这篇文章的朋友写的信,有一份寄送《魔鬼号角》的名单,还有这篇文章的铅笔草稿..“为了这些,你要十万雷亚尔?”卡洛斯问道。
帕尔马犹豫了片刻,用肌肉松弛的手整了整眼镜。这时,侍者送来了烈酒,于是《魔鬼号角》主编大大方方地递过酒,还拉过椅于请二位绅士坐下。但是两人都拒绝了——卡洛斯站到桌子旁边,把手杖放在桌子上;埃戛又在看另一张画,画上是两名喝醉酒的修道士。侍者退下后,埃戛走上前来,和蔼地碰了碰那位报人的肩膀,说:“十万雷亚尔可是个大数,帕尔马我的好朋友!请注意,给这个数儿是对你客气。因为《魔鬼号角》上这篇小文章送到博阿?奥拉警察局去是要坐牢的!..当然,现在这情况不同了,你并非有意伤人,但还是要吃官司的!..谢维林诺就是这样去了非洲,被塞进底舱,吃的是水手饭,还得挨鞭子。那是挺难受的,非常难受的。所以,我希望咱们在这儿以君子之风,友好地谈妥这件事儿。”
帕尔马低着头,搅拌着酒杯里的糖块。他叹了口气,终于用有气无力的声调说,正是以君子的友好态度,他同意十万雷亚尔..卡洛斯立即从裤兜里掏出一把英镑,一个个轻轻地放到一只盘子里。被金币的叮当声弄得心绪激动的帕尔马?卡瓦朗马上解开上衣,取出钱包,一个粗大的银质交织字母在闪亮,字母上方是一个大大的子爵纹章。他手指颤抖着,把三张纸打开摊在桌于上,埃戛正拿着单片眼镜,急不可耐地等着。
现在他高兴地叫起来。他认出了那是达马祖的笔迹!
卡洛斯仔细地察看这几张纸。那是达马祖写给帕尔马的一封信。信不长,是用俚语写的,随信附来了那篇文章,并要求他“再加点辣味”。那是份手稿,达马祖精心炮制的,还加了重点号。那些该收到这份《魔鬼号角》的人名单也是达马祖起草的,有勾瓦林纽夫人,巴西公使,堂娜玛丽亚?库①是1861— 1889年葡萄牙的国王。
尼亚,国王,葵花大院所有的朋友,科恩,一些官员和首席女歌星芳赛丽..这时,帕尔马不安地用手指在桌布上敲打着,旁边的盘子里金币在闪光。埃戛隔着卡洛斯的肩膀又看了一眼那几张纸,然后鼓励他说:“帕尔马,把钱收起来吧!交易归交易,这些钱都快凉了!”
手摸到钱时,帕尔马?卡瓦朗激动了。真的,如果知道事关马亚先生这样一位正人君子,他不会接受那篇文章的!真是这样!..先是他的朋友欧泽比奥?希尔维拉同他谈。接着,萨尔塞德又同他说。两人都很狡诈,说是开个玩笑,马亚不会介意的,等等,等等,还做了许多保证..不管怎么说,他自己被说服了。萨尔塞德和欧泽比奥的行为都很卑鄙。
“幸亏机器坏了!不然,现在就糟了,真可怕!真不愉快,真的,真不愉快。不过,现在了结了。后果还不算太严重。人生中总会干些蠢事的。”
他睁大双眼,又数了一遍手上的钱,然后咕嘟一声痛快地喝干了烈酒,卡洛斯收藏好达马祖的信,拉开门闩。但是,他又转过身来,最后问了一句:“这么说,我那位朋友欧洋比奥?希尔维拉也在这桩事里插了手?”
帕尔马非常缓慢地担保说,欧泽比奥只是代表达马祖来对他谈话!
“欧泽比奥,那个可怜虫,他来仅仅是作为使者..因为达马祖和我不怎么来往。从在比斯凯尼亚家吵架之后,我们就很少见面。说真话,我当时说要给他两耳光,他也忍了。过了好一段时间,当我在《真实报》主管‘上流社会’专栏时,我们又说话了。他代表朗丁伯爵来找我,很有礼貌地要求我为一个生日舞会与几句漂亮后..后来,达马祖本人过生日,我也写了一篇短文。他请我吃了一顿宵夜,我们的关系就比较好了。但他是个奸诈的家伙..而欧泽比奥,那可怜虫,他仅仅是受人指使。”
卡洛斯转过身,离开了那间小屋,对帕尔马既没说一句话也没打个招呼。《魔鬼号角》的主编朝着门口低了低头,然后又厚着脸皮高高兴兴地喝起他的烈酒,同时又向上提了提裤子。这时,埃戛慢慢地点上雪茄烟。
“帕尔马,现在由你一个人撰写整版报纸?”
“西尔威斯特勒也写..”
“哪个西尔威斯特勒?”
“就是《花絮》专栏的作者。我想您还不认识他。一个瘦瘦的小伙子,长得不丑..整天愁眉苦脸,他写的东西意思也不大..但是,他了解点儿上流社会的事。他同卡贝拉斯子爵夫人混过一阵,他称她为我的‘长毛女’..不过,西尔威斯特勒有时也很有趣!他,他知道上流社会的一些事,比如贵族之间的勾心斗角,姘居,丑闻..你从没看过他写的东西?不过,烦人的是总得由我给他修改..这一期将有我写的专页,写现代花花公子。我喜欢这个题材,再加上点儿现实主义的笑话..好了,以后再说吧。
再有,埃戛,我很感谢您。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和《魔鬼号角》将随时效劳!”
埃戛向他伸出了手。
“谢谢,可敬的帕尔马!再见。①”
“上帝保佑您,亲爱的堂胡安②!”这位可敬的人物非常机智地应了一①原文均为西班牙文。
句。
卡洛斯坐在车里,在下面等候。
“现在怎么办?”埃戛站在车门口问道。
“现在,你上车来,咱们去解决达马祖..”卡洛斯早已想好了大略的计划。他想派人去向达马祖下战书,因为已经证明了达马祖是报纸上一篇侮辱他的文章的作者。决斗要用长剑或是锐利的短剑之中的一种进行;葵花大院兵器室中这类闪光的铁器总是使达马祖胆战心惊的。如果决斗——看来非常可能不会发生——卡洛斯将在达马祖的脸颊和肚皮之间戳个洞,让他在床上躺上几个月。否则,卡洛斯只接受萨尔塞德先生做出的一种解释,即他要简单地签署一个声明,上面写有这样一句话:“我宣布我是个无耻之徒。达马祖(签字)。”办这些事,卡洛斯是指望埃戛了。
“谢谢,谢谢!咱们立刻就去!”埃戛搓着双手高声说,双眼闪现出喜悦的光彩。
但是,他提醒卡洛斯说,达马祖正在服丧,这就要求再找一个证人,他提到格鲁热斯,那是个说话不多、很顺从的年青人。但是无法找到这位艺术家,因为女用人总是说维多林诺少爷不在家..他们决定去文人俱乐部,然后再派人送张条子,说是“为了一桩涉及友谊和艺术的紧急事情”,请格鲁热斯前来。
“就用这个办法,”埃戛说,一面搓着双手。这时,马车正朝着圣弗朗西斯科街跑去。“就用这个办法除掉达马祖?”
“是的,必须结束这种迫害。这简直到了可笑的地步..用剑击或是一封信,我们至少能在一段时间里把这个无耻之徒制服,我倒宁愿刺他一剑。
不然,你就去写一封措词激烈的信..”
“你一定会得到一封满意的信!”埃戛说着狡猾地一笑。
在文人俱乐部,给格鲁热斯写完便条,他们就到图片室去等他。勾瓦林组伯爵和斯但因布罗肯正站在一扇窗子下谈话。他们感到很意外,芬兰公使忙伸出双臂去拥抱亲爱的马亚,因为自从阿丰苏动身去圣奥拉维亚之后他再也没见到过马亚。勾瓦林纽热情地招呼埃戛,重叙了今年夏天他们在辛德拉建立的友谊。但是,他同卡洛斯握手却是冷冷冰冰、十分短暂。几天前,他们在罗雷托见面时,勾瓦林纽还低声说了句“你好,马亚”,话里己露出了冷淡。啊,再也没有当初的那种热情,那么亲切的拍肩膀了,那时卡洛斯和伯爵夫人总是在圣伊萨贝尔那位姑母家的床上抽香烟。现在,卡洛斯抛弃了勾瓦林纽伯爵夫人,离开了圣马沙尔街,离开了那张长沙发,那沙发伯爵夫人一坐上去,她那皱裙的裙子总发出窸窣的响声;现在她的丈夫也沉着脸,好象他也被抛弃了。
“我常常怀念我们在辛德拉的愉快讨论!”他说着亲切地拍拍埃戛的后背,往日这可是马亚受到的待遇。“咱们的讨论可是第一流的!”
其实,那些都是“激烈的争论”,事情发生在维托尔饭店的院子里,争论的是关于文学、宗教、道德等问题..一天晚上,为了那稣的神力问题他们甚至吵了起来。
“是这样!”埃戛点点头说,“您那天晚上好象肩上披了件耶稣兄弟的②原文均为西班牙文。
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