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以为那是咆哮。在这漆黑的小棚屋中,半夜三更,他突然醒来,睁开了双眼,以为刚才听到了一声咆哮。可是仔细听来,那不过是风,正是强风吹过松林的声音惊动了他,把他弄醒了。他坐起身,立刻闻到了那气味。

这令他毛骨悚然。那气味是某种腐烂的气息、某种发霉的腐烂气息,只能让他联想起蜘蛛网、灰尘以及死尸。他张开鼻翼,瞪圆了双眼,却什么也看不到。天色实在太黑了,乌云遮蔽着星光,四周漆黑一片。可是,那气味,那气味却是实实在在的,活生生地弥漫了整个棚屋。他想起了那只熊,想起了大脚兽,以及他曾经看过的恐怖电影中的每一头怪物。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接着,他听到滑行声。一种疾驰的滑行已经靠近了他的脚。于是,他连吃奶劲儿都用上了,飞脚踢了出去,又将手斧朝这个声音扔出去,喉咙里发出尖叫声。不幸,手斧扔偏了,砸到了墙上,在它撞击岩石的一刹那擦出了一串火星。随即他的腿上仿佛有上百根钢针扎了进去,顷刻间剧痛难当。“呜!”

现在,他尖叫着,声音中满是痛苦和恐惧。只见他迅速缩进角落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睁大眼睛、伸长耳朵,拼命想要看清楚,听明白。

那滑行声又开始移动了,一开始他以为它要朝他来,他骇住了,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他隐约看到一个矮矮的黑影,在黑暗中缩成一团,一个活生生的影子,可是它现在却离开了,滑行着、刮擦着离开了。他隐约看见或觉得看见它从敞开的门口出去了。

他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屏息倾听:这入侵者是否会回来?待他确定黑影没再回来,他才感觉到小腿剧痛,这痛楚先是集于一处,即刻波及全腿。

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摸到一组针,这些针穿透裤管,深深扎进小腿的肉中。它们坚硬无比,露出来的末梢极其锋利,立刻,他知道入侵者是谁了。一头豪猪冒冒失失地误闯入他的棚屋,当他伸脚踢它时,这个蠢家伙用它尾巴上的钢刺刺了他。

他轻抚着每一根钢毛,那疼痛就好似有数十根钢针刺入腿中。其实只有八根,它们把裤管钉在他的皮肤上。绝不能就这么插着,得拔出来。但他只是轻轻一碰就会引起剧烈的疼痛。

太快了,他念道,情况变得真快。临睡时,他还心满意足,转眼间情况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抓住一根钢毛,屏住呼吸,猛然往外一拔。噢,该死,密集的疼痛直冲大脑。可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他又抓起第二根,拔了出来,接着又是一根。他接连拔出四根钢毛,才停了下来。疼痛从刚开始的针扎般的刺痛迅速转变为全腿的灼痛,疼得他不断地吸气。

有些钢毛扎得更深些,拔起时竟会断掉。这样,他得深吸两口气,呼出一半,接着拔。猛拔、暂停、猛拔——如此又拔了三四次。他瘫倒在了黑暗中,OK,搞定了。此刻,疼痛遍及全腿,这让他心中又涌起一阵自怜之情。想想吧: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黑咕隆咚的地方,腿上还受了伤,可恶的蚊子又不识趣地凑了上来,“哇”,他又哭了起来。够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他受不了了。不能这样对他!

我再也受不了了,一个人待在这儿,连火都没有,就这么被黑暗笼罩着,下次也许会是更可怕的东西,没准是只熊,那样的话就不只是在腿上扎几根刺了,情况会更糟。我不行了!他一遍又一遍地想。我不行了!布莱恩拖着僵硬的左腿,一点一点地挪动起来,坐直了靠在洞穴的角落里。他头枕着胳膊趴在膝盖上,放声大哭。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长时间。后来回忆这段躲在洞穴角落的哭泣时光时,他认为正是在这个时候,他学会了最重要的生存法则,那就是:自怜自艾毫无用处。不但不应该自怜,或者说这么做是错的。更要命的是:自怜自艾于事无补。他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哭泣,哭到声嘶力竭,却什么都没有改变。腿伤仍旧,天色仍然漆黑,他还是孤零零地一个人——自怜自艾屁用不顶。

他终于又睡着了,可睡觉模式已发生了变化,睡眠也变得浅浅的,更像是一种休息式的打盹儿,而不是沉睡。残夜里,他又被窸窸窣窣的声响惊醒了两次。在最后一次打盹儿时,也就是晨光来临、成群结队的蚊子报到之前的最后一次浅睡中,他竟然做梦了。这次他梦见的不再是妈妈,不再是那个秘密,而是起初是梦见了爸爸,接着是他的朋友特里。

梦刚一开始的时候,爸爸站在客厅的一角看着他,显然,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想要对他说些什么。爸爸的双唇微翕,奇怪,却没有声音,连耳语都没有。他朝着布莱恩挥手,打着手势比划着什么,似乎在刮擦着什么,接着他设法用嘴巴说出一个字,可该死的,布莱恩竟然看不清楚。随后,他用双唇做成“MMMMM”型,可还是没声儿。“MMMMM”,那是什么?布莱恩就是听不见,看不懂,可他就是想弄明白。搞清楚爸爸在说些什么太重要了!爸爸极力想帮助他,如此卖力,可布莱恩就是弄不明白。爸爸似乎生气了,就像平时布莱恩不停地提问时的样子。随后,影像退去,爸爸渐渐变模糊了,布莱恩什么都看不见,梦似乎要告一段落。可就在浅梦将近之时,特里来了。

他没有对布莱恩打手势,而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烤肉的坑洞,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随后,他站起来,把袋子里的木炭倒进炊具,并倒进助燃液,再掏出轻弹式打火机点燃。当助燃液烧起来,木炭终于变热后,特里转过身,在梦中,特里首次注意到布莱恩。他笑了笑,指着火,好像在说:你瞧,火。

除了渴望有火,对布莱恩而言,这一幕毫无意义。他看到特里旁边的桌上有个食品袋,噢,里面一定装着热狗、薯条还有芥末,此刻他能想到的惟有食物。可是特里摇着头,又指了指那堆火。他又指了两次,要求布莱恩看火焰。布莱恩觉得失望与愤怒冲上了脑门,他心想:是的,是的,我看到火了,可那又怎样呢?我还是没有火呀?我知道火,我也知道我需要火。

我早就知道这些了,用不着你提醒。

他睁开眼睛,一丝光照进棚屋里,一道灰蒙蒙的晨光。他抹了抹嘴,试着动动那条已经像木头般僵硬的腿。渴死啦,肚子也咕咕直叫。于是他吃了些用防风衣裹着的黑莓。有些已经烂掉了,模样也似乎更软、更烂糊了,可吃下去还是甜滋滋的。他拿舌头抵着上颚挤碎黑莓,甜甜的果汁就乖乖地流入喉咙。正美着,一道金光一闪,引起他的注意。他看见手斧掉在沙地上,夜里他曾经把它扔向豪猪来着。

他撑起身子,这必然要弯曲僵直的左腿,这让他疼得直哆嗦,然后他爬到手斧旁。他拿起手斧仔细研究,发现斧刃上有一个缺口。

尽管缺口并不大,可想到手斧对他极其重要,这可是他惟一的工具,随便乱扔实属不该。他应该时刻把它握在手中,另外制造某种工具用来赶走野兽。得做根棍子,他想,或者长矛,但要把手斧牢牢地抓在手中。拿着手斧之时,他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什么,与那个梦、爸爸还有特里有关,可他还不能准确地说清楚。

“啊哈!……”他爬了出来,沐浴着清晨的阳光,伸了伸背部的肌肉,踢了踢疼痛的腿。做伸展运动时,手斧还握在他手中,当他把手斧举过头顶时,它迎着清晨的第一缕光线:那第一缕微弱的光线打在银色的手斧上,晨曦中顿时闪现出一道金灿灿的光芒,宛如火光。就是这个,他想,他们竭力告诉我的就是这个。

火!这把手斧就是关键所在。这令他想起昨夜在洞里朝豪猪丢手斧,打偏了,手斧撞到了岩壁上,洒下了一串火星。那暗夜中的金色火花雨,就像此时的太阳,金光闪闪、火光四射。

手斧就是答案,这就是爸爸和特里想要告诉他的。他得想方设法用这把手斧弄出火来。火星总能点燃火焰的!

布莱恩回到棚屋里仔细打量那面墙。是某种白垩花岗岩或者沙岩,里面嵌入了大量的深色岩石,更硬更黑的岩石。不一会儿,布莱恩就找到了手斧击在岩壁上的位置。斧刃在一块深色岩石的边儿上划出了痕迹。他斧刃稍偏,用平坦的斧背轻轻敲打黑色岩石。这下太轻了,什么也没发生。他加了些力道,斜击了一下,两三点微弱的火星从岩石蹿了出来,转瞬即逝。

他更用力地侧击了一下,这次让手斧与岩石摩擦得更久了些。黑色岩石竟迸发出了火焰,火星密集地飞出,某些顽皮的火星还在岩石下边的沙地上跳跃嬉戏了一番。布莱恩笑了,一遍又一遍地击打着岩石。

这里就要有火了,他心里乐开了花。“我要在这儿生起火来,用这手斧制造出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