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岛临幸

治承四年(1180)正月初一,在鸟羽殿方面,因为未获入道相国的许可,法皇也表示应该谨慎小心,所以一直到初三也无人前来拜谒。但已故少纳言入道信西的儿子、樱町中纳言成范卿,以及他的兄弟左京大夫修范卿,获准晋见法皇。正月二十日,是东宫【1】穿裤和吃鱼的日子,举行了庆贺典礼,但在鸟羽殿,法皇却只当这是别人家的事情,只是听说而已。

二月二十一日,高仓天皇没有任何病症,却被逼禅位,让东宫践祚。这完全是出于入道相国的专横跋扈。平家的人都说时运到了,全都高兴得手舞足蹈。神镜、神玺、宝剑这三件神器【2】照例是要传给新帝的。公卿们在行礼的地方坐下来,一切按照例行的仪式进行,由辨内侍【3】捧出宝剑,在清凉殿西面由泰通中将接了过去。接着备中内侍捧了放神玺的匣子出来,隆房少将接了过去。内侍想,自己亲自捧这神器的匣子,今夜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心里生出无限感慨。少纳言内侍却有另外的考虑,本来应该由她捧出神玺匣子,她想如果拿了这匣子,以后就不能长久地做新帝的内侍,便临时推辞了。少纳言内侍当时年纪已不小了,人们都指责她说:“指望第二次得到青春是很不实际的。备中内侍当时只有十六岁,年纪虽小,却甘愿捧这只宝匣,这的确是很可贵的。”世代相传的宝物,都由经管人一件件接收下来,送到新帝的临时寝宫五条殿【4】去了。如今高仓上皇住的闲院殿灯光暗淡,既没有鸡人【5】报晓,也不再有侍卫武士唱名报到了,上皇所有的旧人都感到不安,在喜庆的典礼上不由得痛心流泪。左大臣藤原经宗来到公卿列坐的殿堂上,宣布高仓天皇让位的事,一些心肠软的人听了无不流泪。即便是高仓上皇自愿将帝位让给东宫,以图今后在后宫过清静日子,在这个时候心有凄怆也是常情,更何况他并非出于本心,而是被迫退位,因此那种悲哀之情更是一言难尽了。

新帝当时只有三岁,人们都说这次让东宫践祚太早了。平大纳言时忠卿是新帝乳母帅殿侍【6】的丈夫,他说:“有人说这次让位给幼帝太早了。在外国,周成王三岁即位,晋穆帝两岁登基。在我朝,近卫天皇三岁,六条天皇二岁,都还裹在襁褓之中,不能正式冠戴,或是由摄政背着登基或是由母后抱着临朝。后汉的孝殇皇帝【7】诞生百日就登基为帝了。天子幼年即位,和汉两国都不乏先例。”但是,当时一些有识之士窃窃私议道:“唉,这说的是什么话,倒不如不说的好。那都是什么好先例呀!”东宫登基称帝,入道相国夫妇便成了天皇的外祖父、外祖母了,受到准三后【8】的诰封,赐予年官年爵【9】,赐给差役从人,家中出入的都是身着锦绣的武士,宛如宫禁一般。出家入道之后,竟有如此的荣华。以出家人而获准三后的诰封,这是仿照法兴院的大入道兼家公【10】的先例。

三月上旬,传说高仓上皇将临幸安艺国严岛,人们觉得非常诧异,都说帝王退位,临幸诸神社都是从八幡、贺茂、春日等处开始的,这是常例,为什么要到安艺国呢?令人不解。有人说:“白河上皇曾临幸熊野,后白河法皇曾临幸日吉神社,现在这次临幸,是上皇的高见,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严岛是平家非常崇敬的神社,此举面上好象与平家同心,实际上却是为了幽闭在鸟羽殿的法皇,缓和一下入道相国的反感。”但是山门僧众听了却非常愤慨,说道:“如果不临幸八幡、贺茂、春日,那就应该临幸我们比睿山的山王七社。临幸安艺国是哪朝哪代的先例?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抬着神舆去阻止这次临幸。”因为有了这种议论,临幸就延期了。后来经过入道相国多方劝慰,山门僧众才安静下来。

三月十八日,上皇因为即将启驾出行,临幸严岛,所以先到入道相国西八条的府邸。黄昏时分,召见前右大将宗盛卿,说道:“明天在临幸途中想顺路到鸟羽殿谒见法皇,你以为如何?不通知入道相国有些不妥当吧。”宗盛流着泪道:“应该没什么妨碍吧!”上皇说:“那么,你今晚就把这事告诉鸟羽殿。”前右大将宗盛卿急忙来到鸟羽殿,禀报法皇。法皇因为渴望已久,有些不相信地说,这不会是做梦吧?

十九日,大宫大纳言隆季卿在深夜时分便来催促出发。早就说要临幸严岛,如今到了西八条,才算最后成行了。那时节,已是三月过半,下弦的残月被乱云遮得朦朦胧胧,飞向北国的归雁在空中长鸣,此时听了一定会有很深的感慨吧。天还没亮的时候,便到了鸟羽殿。在门前下了车,走进门去,只见人影寥落,树影阴森,这里竟如此萧条,给人凄凉之感。已是暮春,树叶繁茂成荫;枝头花色早褪,宫中的莺声也显得苍老了。去年正月初六,行幸法住寺殿,觐见法皇和太后时,乐屋管弦齐奏,公卿罗列,卫士林立,百官有司相率迎接,幔门洞开,芦席铺道;这些正规仪式今天一点都没有,简直象做梦一样。成范中纳言报告上皇来到,法皇移驾寝殿中央正面相候。上皇今年二十岁,在凌晨的月光之下,显得十分俊秀,与已故母后建春门院非常相象。法皇见了,想起故后,不由得落下泪来。法皇和上皇的座位很近,他们的谈话别人是听不到的。在御前侍候的只有老尼一个人。谈了许久,太阳已升起,便告辞离去,在鸟羽的草津上船启程了。上皇看到法皇在离宫过着幽静寂寞的生活,心中非常凄恻。法皇又想到上皇旅途野宿,浪上舟中定感劳顿,心中也非常不安。这次临幸,撇开伊势神宫、八幡、贺茂,而到遥远的安艺国参拜严岛明神,想来一定会被神佛接纳,所祈求的一定会如愿,应该是毫无疑义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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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高仓天皇的皇子,平德子所生,年方三岁,按照当时习俗,三岁时应行穿裤仪式,并开始吃鱼肉。

【2】这三件是日本传国之宝。神玺,不同于中国宫廷的玉玺,乃是一种玉石串饰。取种种玉石作为勾玉,头大尾小,头上有孔,穿作一串,悬于颈下,作为装饰。传说古时天照大神(太阳女神)隐藏起来,世上没有阳光,因此诸神齐集,造作此串,歌舞大笑,诱她出来,并以镜照她,不让她再躲藏,这就是镜和玺的由来。宝剑则是天照大神的弟弟素戋鸣尊从八头大蛇身上取出的。

【3】辨内侍是一女官。内侍是官职,辨是她父亲的官衔,并非她的姓氏。按当时惯例,宫中均如此称呼。以下的备中内侍、少纳言内侍,与此相同。

【4】大纳言邦纲的府邸。

【5】宫中司晨报晓的人。

【6】典侍是内侍司的次官,帅是其父藤原显时太宰权帅的官职。

【7】后汉孝殇皇帝于元兴元年(105)十二月即位,第二年八月就死了。所以说不是好前例。

【8】即按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的规格支取年俸。

【9】为给在朝任职的官员增加收入,另赐地方官的名号,谓之“年官”;为此特叙为从五位,谓之“年爵”。

【10】藤原兼家出家后,其府邸建为法兴寺,故称之为法兴院大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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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銮

同月二十六日,上皇到了严岛,以入道相国所宠爱的巫女们的住所作为行宫。在那里住了两天,举行了诵经和舞乐等仪式。三井寺的公显僧正充任导师,他登上高座,鸣钟之后,向神佛申明缘由,高声朗诵道:“远离九重皇都,冲过八重海浪,来此参诣,御心之诚,实可感激。”上皇与随侍臣下听了无不掉泪。以后,又在严岛主宫和配宫,以及其他各社各寺,一一礼拜。在从主社顺着山路到达约有五町远的瀑布之宫时,公显僧正作歌一首,题在拜殿的廊柱上:

一幅白练落九重,

得结因缘喜心中。

神官佐伯景弘晋升为从五位上,国司菅原在经也晋升为从四位下,在上皇宫中特许登殿。严岛的座主尊永升为法印。这次临幸,神明亦为之感动,想来入道相国的心情也会缓和一些吧。

二十九日,上皇的御舟解缆回航,但因海上风浪太大,又返回严岛,停泊在阿里浦。上皇说:“这也许是因为大明神惜别之故,大家作歌吧。”隆房少将作歌道:

惜别回舟阿里浦,

神明助力白浪翻。

到了夜半,风浪平息,御舟重新启航,当天到了备后国的敷名港。在应保年间,后白河法皇临幸的时候,这里的国司藤原为成修建了行宫九九藏书,入道相国便预备以这里供上皇临幸之用,但上皇并没有上岸。“今天是四月初一,在京城是换穿夹衣的日子。”提起这件事,随行人员都非常想念京城。岸边松树上鲜艳的藤花盛开着,上皇见了便将隆季大纳言叫过来,说道:“将那藤花折一枝来。”这时正巧左史生中原康定坐着舢板从上皇前面驶过,便叫他去折。康定便折了一枝,连同松枝一并献上。上皇非常满意,高兴地说道:“以此花为题作一首歌吧。”于是隆季大纳言咏道:

祝愿君王千载寿,

藤萝攀附苍松枝。

随后上皇便与身边的人说笑,并打趣地说道:“那位着白衣的巫女,心里一定非常挂念邦纲吧。”大家都笑了起来。大纳言正要辩解的时候,一个侍女拿进一封信札说道:“这是给五条大纳言的。”说着,呈上信札。众人顿时哄笑起来,说道:“果不其然!”大纳言接过来看时,乃是一首和歌:

袖浸白浪已湿透,

起舞翩翩意难酬。

上皇看了,说道:“倒是很风雅呢,快和一首吧。”上皇就叫人拿来笔砚给他。于是大纳言和道:

芳姿未睹应见谅,

泪如波涌眼迷蒙。

这以后,便在备前国的儿岛停泊。

五日,天晴风静,海面上十分平稳,御船在前面航行,随侍众人的船跟随其后,穿过海上的烟雾顺利行进。当天酉时【1】便抵达播磨国的山田港。从那里改乘御辇前往福原。随行众人虽然都想早日回京,但六日这天,上皇却在福原逗留了整整一天,观赏了各处的风光。连池中纳言赖盛卿的山庄以及新垦荒地都看过了,七日才离开福原。行前,隆季大纳言奉旨对入道相国一家颁赐恩赏。入道的养子丹波守清邦,叙正五位下;入道的孙子越前少将资盛,叙从四位上。当日行抵寺井,八日回到京城。出迎的公卿、殿上人都来到鸟羽的草津。回銮的时候,不再临幸鸟羽殿,直接到入道相国的西八条去了。

同年四月二十二日,新帝登基。登基大典本应在太极殿举行,因前年被焚后尚未修复,所以改在太政官的正厅举行。但是,九条公藤原兼实说:“太政官的正厅,相当于臣下的家里管杂事的账房。既没有太极殿,就应在紫宸殿举行大典。”便又改在紫宸殿了。但又有人说道:“保康四年(967)十一月一日,冷泉天皇在紫宸殿登基,那是因为主上有病,不能临幸太极殿,引此为例怕不好吧。莫如仿效后三条天皇延久年间(1069)的事例,就在太政官正厅举行。”但是,这事既经九条公决定,就无须多加议论了。东宫践祚时,中宫从弘徽殿移驾仁寿殿,抱幼帝到宝座上,那情形非常庄严。平家的人差不多全部都来侍候,只有小松公的公子们,因为去年内大臣去世,居家守丧,不便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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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酉时是下午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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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一族

藏人左卫门权佐【1】藤原定长,将这次登基的情形,其秩序井然、行礼如仪等项,细细写了十张厚纸,呈给八条府邸的入道相国的夫人【2】。夫人满面含笑,十分喜悦。然而,这里虽然喜庆有余,热闹非凡,但外面却并不平静。

那时,后白河法皇的第二皇子以仁亲王,因为是住在三条的高仓地方,所以称为高仓宫。他的母亲是加贺大纳言季成卿的女儿。永万元年(1165)十二月十六日,以仁亲王十五岁,在近卫河原的邸宅悄悄举行了冠礼。他写得一手好字,有出众的才学,本应继承帝位,但已故的建春门院【3】对其多有猜忌,因而只好闭门索居。花下春游,手挥紫毫作诗歌;月前秋宴,自吹玉笛奏雅音。就这样打发岁月,到了治承四年(1180),已是三十岁了。

有一天夜里,住在近卫河原的源三位入道赖政【4】,悄悄来到高仓宫的居室,说出了一番非常惊人的话。他说:“你是天照大神四十八世后裔,从神武天皇算起已是七十八代【5】了,本应被立为太子,继承帝祚,但你今年已经三十岁,还一直做着亲王,难道不觉得遗憾吗?细察当今形势,表面上服从平氏,内里心怀怨恨的人不计其数。你完全可以起兵举事,灭掉平家。若能这样,那么被平家无限期地幽禁在鸟羽殿里的法皇也能安心了,你也可登上帝位,这是最大的孝行。如果你能下定决心,只要发出号令,源氏一族甘愿为您效命的着实不少呢。”接着又说:“首先,在京都的就有出羽前司光信的子弟:伊贺守光基【6】、出羽判官光长、出羽藏人光重、出羽冠者光能;在熊野的有故六条判官为义的小儿子十郎义盛,他正在隐居;在摄津国的有多田藏人行纲,但他在新大纳言成亲卿谋反时,一面参予其中,一面又叛变告密,是个不忠不义的人,不足挂齿,尽管如此,还有他的弟弟多田二郎知实,手岛冠者高赖,太田太郎赖基;在河内国的有武藏权守入道义基,其子石河判官代【7】义兼;在大和国的有宇野七郎亲治之子:太郎有治,二郎清治,三郎成治,四郎义治;在近江国的有山本、柏木、锦古里等地的源氏族人;在美浓和尾张两国的有山田次郎重弘,河边太郎重直,泉太郎重满,浦野四郎重远,安食次郎重赖、其子太郎重资,木太三郎重长,开田判官代重国,矢岛先生重高、其子太郎重行;在甲斐国的有逸见冠者义清,其子太郎清光,武田太郎信义,加贺见二郎远光,加贺小次郎长清,其子太郎清光,武田太郎信义,加贺见二郎远光,加贺小次郎长清,一条次郎忠赖,坂垣三郎兼信,逸见兵卫有义,武田五郎信光,安田三郎义定;在信浓国的有大内太郎惟义,冈田冠者亲义,平贺冠者盛义,其子四郎义信,带刀先生【8】义贤的次男木曾冠者义仲;在伊豆国的有被流配的前右兵卫佐赖朝;在常陆国的有信太三郎先生【9】义宪,佐竹冠者昌义,其子太郎忠义、三郎义宗、四郎高义、五郎义季;在陆奥国的有已故左马头义朝的小儿子九郎冠者义经【10】等。所有这些人无一不是六孙王【11】的后裔,多田入道满仲的后代。从前削叛平逆,靖平天下,源平两家并无优劣之别,如今却判若云泥,还不如主仆关系。源氏族人,在各国的,从属于国司;在庄园的,从属于总管;他们只是被驱遣着作些杂务,不得宁息,心中十分苦闷,如果你有决心,只要一声令下,那些人定会昼夜兼程奔集你麾下,灭掉平家是指日可待的事。我虽已年迈,也会率领子弟前来听您调遣。”

高仓宫听了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难以下定决心。先前,阿古丸大纳言宗通卿的孙子,前备后国国司季通的儿子少纳言伊长,精通风鉴之术,被称为风鉴少纳言。他谒见高仓宫时曾说过:“您有登大位的相,天下之事是不可放弃不管的。”而今源三位入道又这么劝说,高仓宫因而想道:“这大概就是天命所归吧,一定是天照大神的启示了。”于是下了决心,着手筹划起来了。首先将熊野的十郎义盛召来,任他为藏人,改名行家,叫他去东国传达号令。

同年四月二十八日,行家从京城出发,先到了近江国,然后又到美浓、尾张传檄所有源氏。五月十日行抵伊豆国的北条,向被流放在那里的前兵卫佐源赖朝传达了亲王令旨。信太三郎先生义宪是行家的兄长,当然应该传达给他,于是又到了常陆国信太郡的浮岛。又因为木曾冠者义仲是行家的侄儿,也应通知他,于是又往中山道去了。

那时,熊野别当湛增是很忠于平家的人,不知为什么,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他说:“听说新宫十郎义盛领到高仓宫的号令,传达给美浓、尾张的所有源氏族人,眼看就要兴兵谋反了。那智新宫的那些人,想必也一定会帮助源氏。湛增所受平家之恩,天高地厚,怎么能背叛呢,先灭一下那智新宫的人的气焰,然后再向平家报告。”于是便率领甲士一千人,向新宫叫作凑的地方进发。新宫方面有鸟井法眼【12】、高坊法眼,还有武士宇井、铃木、水屋、黾甲等人,那智方面则是以执行法眼【13】为首,总计二千多人。两方大声呐喊,箭矢相向,源氏射过来,平家射过去;两方喊声不衰,箭镝之声不绝,连战三日。熊野别当湛增的部卒伤亡殆尽,湛增自己也受了伤,侥幸保住了性命,逃往熊野本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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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即以藏人身分兼左卫门尉的额外次官。

【2】入道相国的夫人是幼帝的外祖母。

【3】参见第一卷第十节注二。

【4】是源赖光的后裔,属多由源氏一族,死于平治之乱的源义朝是他的从兄弟。他文武双全,颇有资望。

【5】父子相传为一世,此处所谓“代”,是指帝位相袭,其间因有兄弟相继的,所以按代计算,要比世多。

【6】以下这些人都是源氏一族,这里所列的名字,开首两字是现在住所的地名,末尾两字是本人的名字,中间两字或四字表示排行或官职或其他身分。

【7】判官代是护卫太上皇、皇后、皇妃,负责警卫后宫的判官。检非违使、兵卫府、卫门府的尉(三等官)称为判官。

【8】带刀先生是太子警卫长官。

【9】带刀先生的简称。

【10】源义朝之子,源赖朝的异母弟,排行第九,故称九郎。

【11】源经基,是清和天皇(858—876年在位)第六子贞纯亲王的儿子,所以称为六孙王。后来降为臣籍,赐姓源氏,是为源氏祖先。源满仲是他的儿子,住在摄津国的多田。

【12】法眼是仅次于法印的僧官。

【13】执行法眼:总管寺院一切事务的僧人称为执行。法眼是官阶,执行是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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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鼬

后白河法皇一直担心:“也许会被放逐到远方,流放到荒岛去吧。”但却在城南离宫鸟羽殿住了两年。

同年五月十二日中午,鸟羽殿里出现许多黄鼬到处乱窜。法皇见了大惊,自己先占卜了一下,然后召来当时还称作鹤藏人的近江守仲兼,说道:“你将这卜文拿给泰亲看看,让他查明吉凶,将占卜释文写好。”仲兼拿了卜文到阴阳头安倍泰亲那里去了。但泰亲不在住处,说是到白川去了,便赶到那里去找。见到泰亲,传达了法皇的旨意,泰亲旋即写好了占卜结果。仲兼赶回鸟羽殿,要从大门进去,守门卫士不许。但他熟悉路径,便翻过矮墙,从宽廊下爬了进去,透过廊板的缝隙把泰亲的占卜释文呈给法皇。法皇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三日内将有喜庆,但也有忧伤。”法皇说:“喜庆或许还有,至于忧伤,我已落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发生什么可忧伤的事呢。”

却说前右大将宗盛卿为法皇的事屡次恳求入道相国,入道也终于答应重新予以考虑,于是在五月十三日,把法皇从鸟羽殿移到八条乌丸的美福门院【1】。泰亲说的“三日内将有喜庆”,就是指这事吧。

就在这时,熊野别当湛增所差的信使也来到了京城,报告了高仓宫谋反的事。前右大将宗盛卿大吃一惊,马上转告住在福原的入道相国。入道相国等不及来使说完,便匆匆返回京城,说道:“没有别的办法,只有马上将高仓宫抓起来,流放到土佐的播多去。”便命三条大纳言实房为专差,率头辨【2】光雅前去查办。同时命源大夫判官【3】兼纲、出羽判官光长,领兵驰赴高仓宫住处。这个源大夫判官就是三位入道源赖政的次子。然而,这时平家还不知道高仓宫的谋反就是三位入道撺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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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是鸟羽天皇皇后的住所。

【2】兼任藏人头的辨官。

【3】大夫判官是官阶为五位的检非违使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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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连

五月十五日夜里,高仓宫正在家中欣赏出没于云间的明月,怎么也想不到事情已经泄漏了。这时有人自称是源三位入道的使者,拿着一封信急匆匆地走来。高仓宫乳母的儿子六条佐大夫宗信接过信来,送给高仓宫,那信中写道:“殿下谋划之事已经败露,入道说要将你流放到土佐的播多去,差役已经动身前去奉迎了。请殿下赶快移驾三井寺,我也立即前往。”高仓宫顿时慌作一团,不知所措。侍从武士有个叫长兵卫尉信连的说道:“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有扮成女人逃走了。”高仓宫也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脱身,便披散头发,披上斗蓬,戴上女笠,由六条佐大夫宗信拿着伞,另一个叫鹤丸的僮仆,把装了什物的布袋顶在头上,好象年轻的侍从去迎接小姐一样,就这样跟着出发了。顺高仓小路往北一直逃去,路上遇着一条大沟,高仓宫轻轻一跳就跳过去了。过路的人惊讶地说:“这个女人好不稳重,怎么能这样跳沟!”高仓宫也顾不上这些,匆匆走了过去。

长兵卫尉信连在王府内留守,他叫那些女官找地方躲藏起来,又收拾了一下看起来不大相宜的东西,发现高仓宫喜爱的一支叫作小枝的笛子,忘在居室的枕边。信连心想,如果高仓宫想起这笛子来,怕是要回来取的,便说:“这可不得了,高仓宫喜爱的笛子可不能丢下。”于是便追了出去。在离王府五町远的地方追上主人,把笛子送上去,高仓宫十分高兴,说道:“如果我死了,就把这笛子放在棺里吧。”又说道:“你也一起走吧。”信连说:“现在来接人的差役就要到了,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怎么行。信连一直在家里侍候,这是尽人皆知的,今天晚上忽然不见了,他们会说那家伙竟也逃掉了。作为手执弓矢的人这岂不有损声名吗,这是绝对不可以的。我回去对付那些差役,等打退了他们再赶上来。”说完就回去了。长兵卫那天在淡蓝的狩衣下穿着葱绿线缝缀的腰甲,带着卫府的腰刀【1】。他把向着三条大路的大门和向着高仓小路的旁门全都打开,等待差役的到来。

源大夫判官兼纲和出羽判官光长,率领军兵三百余骑,于十五日夜半子时包围了高仓宫的王府。源大夫判官心中另有打算,在门外远远地勒住了马。出羽判官光长则骑着马径直闯进王府,立马院内,高声喊道:“有报告说您要谋反,我等奉检非违所别当之命,前来迎接,请赶快出来吧。”长兵卫尉信连站在宽廊上说:“亲王不在府上,出外拜佛去了。有什么事,就请对我说吧。”出羽判官道:“说些什么!不在王府会在哪里!别听他胡说,进去搜一搜!”长兵卫尉信连听了说道:“你们这些差役,好不通事理!骑马闯进王府已是不对,又叫手下进去搜,这成什么体统。有我左兵卫尉长谷部信连在这里,不要上前,免得伤了你们!”检非违使厅的差役中有个叫金武的大力士,他飞跳到宽廊上直奔长兵卫而去,其他差役见了,也跟了上去。长兵卫把狩衣上的纽带割掉,脱了下来,同时抽出卫府的腰刀。那腰刀却是精心制作的,便放开手脚砍杀起来。差役们拿的是大腰刀和长刀,被信连的腰刀杀得七零八落,犹如狂风扫枯叶一般,顷刻之间地上满是残尸断肢。

其时正是五月十五日夜晚,月亮从云丛中显露出来,非常明亮,差役们不熟悉王府情形,被追到那边长廊下,咯嚓给一刀;逼到这边角落里,噹啷砍一下。有人问:“你为什么反抗宣旨的使者?”信连反问道:“什么叫宣旨!”这时信连的腰刀弯了,他跳到一旁,用手把刀拗直,又踩了踩,回身又砍倒了十四五个强敌。这时刀尖折断了三寸来长,眼着寡不敌众,便打算剖腹自尽,一摸腰间,短刀却不见了。万不得已,便想从通向高仓小路的旁门逃走,这时迎面杀出一个手持长刀的人来。信连想跳过长刀,但已来不及了,腿上被砍了一刀。尽管他性情刚勇,但怎么也敌不过那么多人,终于被活捉了。后来将王府内仔细搜查了一遍,也没找到高仓宫,只得将信连一个人带到六波罗来。

入道相国坐在帘子后面。前右大将宗盛卿站在宽廊上,见信连被带进院子,便喝问道:“喂,说什么叫宣旨、胡乱砍杀官差的,就是你这家伙吧?你还杀死砍伤好多检非违使厅的差役,要严加审讯,问明情由,然后带到河原斩首。”信连听后毫不畏惧,仰首朗声大笑道:“听说近来每天夜晚都有人来王府窥探,我以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也没用心戒备。今天晚上突然有穿着铠甲的人闯进来,问他是什么人,说是什么宣旨的使者。那些山贼、海贼、强盗等,往往自称是公卿家的公子,要不就说是宣旨的使者。所以我就说什么叫宣旨,便砍杀起来。假如我认真准备,身穿铠甲,手持钢刀,那些所谓的官差怕是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亲王现在哪里我不知道,就是知道,身为武士我也绝不会说的,拷问审讯又有什么用呢!”说完就不再开口说话了。许多在场的平家武士都说:“真是刚勇的汉子,怪可惜的,杀了真不应该。”其中有人说:“那年在武者所【2】的时候,有六个强盗,大家都抵挡不住,他一个人追了上去,砍倒四人,生擒二人,因此被任命为左兵卫尉,真是以一当千的武士。”大家交口称赞。入道相国因此也改了主意,将他流放到伯耆的日野去了。后来,源氏当权,信连便东下镰仓,经过梶原平三景时,将事件的始末一一上达,镰仓公听了说道:“真是感人的事。”称赞不已,便赐给他能登国的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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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卫府腰刀原是实用的武器,后来成了华丽的装饰。

【2】法皇的警卫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