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七年九月十四日黎明时分,突多尔·安盖尔离开了洛杉矶。九点钟,他抵达巴斯托,停下来喝了点咖啡,吃了一块苹果排。安盖尔身材魁梧,下颏方而结实;年轻时,他是个业余拳击手,参加过大约三十场拳击比赛,其中十一场是击倒对手而获胜的。他的祖先是罗马尼亚人,所以他有一双乌黑闪亮的眼睛,而且口齿伶俐,能言善辩,完美地掌握着一种滔滔不绝说空话的本领,特别是在他事实上无话可说的的候。

他按照信中的指示,出了巴斯托大约八十公里,便离开州际公路,向左折上通往死谷东部的一条路。

他收到的那封信上说:四点钟到达托诺帕,过了托诺帕六英里就朝东走,上六号公路,然后再向左拐,沿八号公路(A)行十三英里至八十二号公路,那是一条未铺沥青的小路……

这简直象在寻找宝藏。

下午一点左右,他出加利福尼亚州界进入内华达州。他在“魔鬼快餐厅”吃了一份辣香汉堡包,然后继续驱车向北驶去,绕过拉斯维加斯,因为信上说“请不要穿越拉斯维加斯”。

四点差三刻他驱车穿过托诺帕。他没有停留,径直穿越那座城市,上了通往巴特尔山和埃尔科的八号公路(A)。随后又折向未铺沥青的八十二号公路……

这条路蜿蜒曲折,盘旋而上,在海拔高达三千米、完全被森林覆盖的莫尼特和托奎曼两条平行的山脉之间穿行。“再过二十七英里半,在你的右边有一条小溪和一条更窄的小路,标有‘泥井’字样。”

安盖尔上了那条路。“大约过两英里,你的左边会出现一座小屋。”他发现那座小木屋其实只是岩石平台上一堆孤零零的废墟,紧靠着一个洞穴。

“请在那里等候。”

他关掉引擎,突然感到四周一片死寂。打开车门的声音似乎响得可怕。他朝小木屋走去,里面空荡荡的,好象久无人居,但他注意到一堆火是刚燃起的。他到旁边的洞穴里看看,那里有水从石缝中滴下来。他回到汽车里,打开收音机,但随即把它关上,觉得在如此荒僻的地方听收音机太不相称。

过了半小时,他察觉到有人来了,使钻出汽车,抬头望去,只觉得脉搏加快了。一个瘦长的身影正沿着小路走来,脚步之轻不亚于猎人,连一块石头也不惊动。

他认出来者是雷伯·克立姆罗德。

“先说这些矿,”雷伯说。

雷伯在汽车引擎盖上摊开一张地图。安盖尔见上面标满了十字、圆圈、杠杠和三角等符号。“凑近一点看,突多尔。”他凑近一看,只见每一个符号旁边都有一个方框和下面划着横线的字母。

“突多尔,十字符号代表拉夫洛克公司,圆圈即瑟克尔公司,三条线代表三指公司,三角当然代表西三角公司,方格是切斯和威尔逊公司……其余的都很容易:H是海黑尔和韦斯顿公司,G是戈尔德曼公司,依此类推……”

这些公司的名字对安盖尔并不陌生,多少有点耳熟。接着他想起来了。

“这些公司都是五年前你要我建立的。”

“还有另外八家。请把我的话记下。”

雷伯把受托人、有关律师以及银行的名字、地址、电话号码’一背出来,每提到一位银行家的名字,都有他的地址和私人电话号码。他说完后,问道:“你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

“我要你把这张地图带去,根据这图开列一份清单,注明每一家公司有哪几个矿、哪几条矿脉。你要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对受托人和委托协议书进行检查,并以你自己的名义核对转托协议书。请注意登记所有权凭证的编号。完了以后,请照旧把这些都交给塞梯尼亚兹。”

“当面递交?”

“当而递交。”

安盖尔看着地图出了神,同时又感到惊讶。

“天哪,你买了多少个矿?”

“三百五十三个。有一个没买到,我还耿耿于怀呢。”

“都是金矿?”

“是的。你用完这张地图以后,请把它烧掉。”

“当然,”安盖尔说。他望着克立姆罗德,后者的头发狠长,满面胡须,额上箍一条绿色蛇皮头带。若不是颜色那么淡的一对眼珠子在他瘦削的、晒成褐色的脸上那么明亮地闪闪发光,他看上去简直象个印第安人。

安盖尔很快想了一下,说道:“五年前,你买下了分布在洛基山脉的一些金矿。它们当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无利可图。一盎司精炼的黄金不过三四十美元,因为官方兑换率至今不变,一直是每盎司三十五美元。你预料会有什么变化吗?”

雷伯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赶快说道:“我收回这个问题。”

“我并没有听见你的问题,”雷伯说。“现在我们谈谈土地吧。你把这记下来,好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安盖尔不得不从汽车仪表板上的小柜里取出一个手电筒。

“我替你拿着,”雷伯说。

安盖尔手不停地写着,可心里却越来越感到惶惑。

“就这些。”雷伯最后说。

他把手电筒还给安盖尔,开始在破旧的小木屋前徘徊。此刻,小木屋几乎完全隐没在黑暗中,使人觉得所发生的一切好象都是不真实的。

安盖尔迅速地翻了一遍自己的笔记,随即做出一个大致的估计〇

“大约一万四千公顷……”

“是一万三干八百零九公顷。”

“还要加上你一九五一年到五五年买下的。”

“那时候买了一万六千六百五十三公顷。总共是三万零四百六十二公顷。一千四百十二块地,分属六十四个公司。。

“万能的上帝啊!”安盖尔发出一声惊叹。

此刻,可以听到,雷伯安详、缓慢、忍俊的声音在浓重的夜色中说:

“我看上帝和这没有多大关系。突多尔,你把需要核对和检查的一切都做完之后,务必交给塞梯尼亚兹。突多尔?”

“什么事,雷伯?”

安盖尔心里嘀咕着:他到底哪里去了?这时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谢谢你到这里来。感谢你在过去六年中对我的帮助。不久前,我经过你在圣莫尼卡山买下的房子。房子很漂亮,你花了十二万二千美元是完全值得的。我也看见了你的孩子,你有充分的理由把他们引为为傲。我依稀记得,十月三日将是你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日。我记得对吗?”

“对。”安盖尔说。他处在两种相互矛盾的感情支配之下:一方面是无限钦佩和尊敬,对雷伯充满友情;另一方面是恐惧,他隐约感到,克立姆罗德这样炫耀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似乎蕴含着某种威胁。

“你对罗马尼亚绘画仍然兴趣不减,突多尔?”

“这是我们最初相识的媒介嘛。”

“命运使我得到了一幅西奥多·帕拉迪的精品,他是一位与马蒂斯在同一水平的画家,或者几乎在同一水平。如果你愿意收下它,我会很高兴的。画大约两个星期之后可以寄到——估计在十月二日早晨。好了,突多尔,现在走吧。”

“这个地方太荒僻了。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到别的地方去?”

“不,谢谢,突多尔。按计划到拉斯维加斯去吧。在弗拉明戈旅馆已经用你的名字订好了房间。你的班子大概已经在那儿了吧?”

“已按你的要求做了。”

接着是一阵沉默。突然,这位浅色眼珠的“印第安人”已经站到敞开的车门口,而他走近之前竟没有丝毫声息。

“现在,走吧,突多尔,请走吧。我应邀去和本地一位淘金人弗格斯·麦克塔维什一起吃豆角。要是他看见我从一辆这么高级的轿车里钻出来,会把我当成一个亿万富翁,从而在把他的一个矿卖给我时多敲我一百美元。”

由于工作勤勉,足智多谋,而且对雷伯·克立姆罗德忠诚不贰,突多尔·安盖尔从一名黑狗当上了王臣。

金矿行动是按照一个经过试验的方案进行的:每个小公司拥有一个或一个以上的矿,由一个受托人经管。这个受托人只是名义上的矿主。实际上,他所有的一切都受托于中级受托人,后者控制着好几个低级受托人。根掂另一份委托协议书的规定,这个中级受托人本人又听命于某个王臣,这次就是突多尔·安盖尔。他是唯一认识雷伯的人,并通过又一份委托协议书向雷伯承担义务,他自己则控制由他负责的这一方面的全体中级受托人。

每个王臣都始终认为自己是唯一的代理人,以为克立姆罗德是一个性情古怪的亿万富翁,出于个人原因想隐姓埋名。有些人认为克立姆罗德自己也是个代理人,他的背后也许另有什么人,也许是某个集团,甚至可能是某个国家。拿尼克·佩特里迪斯来说,他一直以为克立姆罗德是个船主,安盖尔把他看成一个精明的土地和金矿的投机商;桑塔纳则认定他是一个石油大王;奈西姆有很长一段时间相信他是个不愿意亲自出面做投机生意的大富翁。

在内华达州、科罗拉多州和洛基山脉其他地区的金矿行动,无疑是王所指挥的行动中最简单的一个系列。

一九五一年到一九五七年间,他十分谨慎地陆续购买金矿所出的投资,总计三百二十九万六千美元。这些金矿实际上都是无利可图的,其中大部分矿已弃置四十年之久。若按三十五美元一盎司的法定金价计算,能够提炼出来的黄金甚至抵偿不了开采成本。

克立姆罗德对安盖尔说金矿共有三百五十四个,这正是安盖尔最后记录在册、办妥了开采权手续的金矿数目。然而,与突多尔的班子同时进行工作的还有另一批人马。这三百五十四个金矿只不过是克立姆罗德在一九五一年到一九五七年间大批购进的金矿中的一部分,最终他成了二千二百十一条矿脉的主人。

后来金价不断上涨。五十年代只值三十五美元一盎司的黄金,至一九八〇年一月二十一日达到了天文数字的价格,每盎司八百五十美元。

两年前,也就是一九七八年二月,所有这些金矿都已恢复开采。

不仅如此,奈西姆·沙哈则还代表克立姆罗德每年化二十万美元到一百五十万美元买进黄金。起初一盎司的价格是三十五美元,后来上升到八十美元,到一九七四年十二月,在美国开放黄金市场以后,则为一盎司一百八十美元。

王获得的利润到一九八〇年一月估计为四十三亿五千五百万美元,错不了。